“南方湿气重,气温又稍暖些,阿眠一路倒是咳得少了。”
顾期年倾身将他抱在怀里,在耳旁道:“早就想抱你了,有外人在又不得不顾忌身份,这世上若是只有我们两个该多好。”
这是连父母家人,亲人朋友都不想要了。
听他说得幼稚,楚颐忍不住好笑道:“真就那么喜欢我啊?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太完美了?”
顾期年沉默片刻,才认真解释:“因为阿兄真的很好,从小就是如此,我幼年时不懂,一心只想着事事都赢,想事事做到最好,从未考虑过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可阿兄却不一样,你从不在意输赢得失,凡事只求无愧自己,所以无论后来我武考多么好,可我却依旧比不上你。”
天之骄子的他,竟然会有如此想法。
“谁说的?”楚颐偏头看他,道,“你七岁时就已写出北伐檄文,我七岁那年,与阿衡都还整日想着玩乐,想着京中哪家小吃味道最好,想着跟二叔行走天涯,你才是最好的那个,若非如此,阿昱怎会那么嫉妒你。”
顾期年问:“阿眠真的这么觉得?”
“不然呢?”楚颐懒懒靠在他的身上道,“你从前从未听过京中是如何拿我们两个比较的吗?明明你小我四岁,却事事不输,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早早将你绑回府上,什么陆文渊司琴的,哪里有你好。”
温着鼻间熟悉的淡香,楚颐忍不住又哄道:“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顾期年呼吸微微不稳,收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江恕仗着武功好银子又多,对队伍最前面的男子威逼利诱一番后,顺利与他交换位置,很快买好点心回来。
接过那个大大的油纸包,楚颐从顾期年怀里坐起身,随手打开道:“算起来,上次给你买同福斋的点心时,还是在绿柳镇的南风馆里。”
他捏了一块红枣糕,忽而就想起先前在绿柳镇时,顾期年曾告诉他最喜欢吃的就是楚颐亲手喂的,干脆将手里的糕点递到顾期年唇边,轻笑道:“一路你都没吃东西,先随便垫垫,等回了客栈若吃不惯那里的膳食,我再买别的给你。”
顾期年认真看着他,听话小小咬了一口,伸手将那个油纸包接了过去。
“你手臂上还有伤,我自己来就好,既然点心也买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药铺,免得时间久了耽误回客栈,让二皇子和唐知衡白白等着。”
此次来梁州前,楚颐已得知顾期年和二皇子有心为他寻医问诊,见顾期年心中始终放不下此事,干脆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等回到药铺时,高高的两排柜台后已不见了之前的伙计们,只余一个身穿素袍的中年男子安静坐着,正忙着执笔写药方。
见有人进来,他随意抬头扫了一眼,手中毛笔一个没拿稳掉在了桌子上。
“两位……可是在衡州救了我娘子的恩公?”
男子面容清瘦,一双清明的眼眸中满是感激,他连忙站起身迎上前道:“恩公快进来坐,方才我已听娘子说了你们的情况,你们自京中不远万里过来梁州,想来是为了治那一身隐疾,别的先不说了,咱们先来诊脉,这世上还没我吴用治不好的病。”
听他如此自信,顾期年眼中一亮,自动忽略了“隐疾”二字,连忙道了声谢,搀扶着楚颐走到柜台后的桌前坐下。
楚颐双腿浮软,手臂的伤口虽好了些,却依旧微微渗着血,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等吴大夫在身旁坐定,才将手腕搭在了桌上。
药铺内靠墙一排药柜摆放地整整齐齐,周围皆是清苦的药香,吴大夫认真探着楚颐的脉息,起先表情还十分淡定,到了后面,眉头逐渐凝起。
“如何了?”顾期年忍不住问。
吴大夫疑惑地“嘶”了一声,又换了只手腕继续诊了半天,最后迟疑着收回了手。
“你们既然是京中来的,想来已看过不少大夫,他的病……”吴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不讳道,“他的病是自幼带的病根,想要治愈怕是不可能了……咳血,晕倒,都是病因所致,只能好好将养着。”
“那……”
“至于他的脉象,若你们真的看了许久的大夫,也该知道真实情况,你们跑这么远来这儿一趟,是是而非的话想来你们也不爱听,不过,人各有命,他……”
“你说什么屁话呢!”
吴大夫还想再说,却骤然被一阵响亮的女声打断。
吴夫人换了干净的衣衫,头发也重新束好,扶着肚子自内室的布帘后走了出来。
她狠狠等了吴大夫一眼道:“你不是自诩神医吗?恩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用人各有命打发了?也不怕砸了你吴大夫的招牌!”
吴大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干咳两声道:“那不然的话,我帮你开些调理的药先吃着,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哪日病情减弱,也能多活几年……”
“你!”吴夫人被他气得险些跳脚。
吴大夫见状脸色大变,连忙扶住她道:“别急别急,小心动了胎气……”
顾期年沉默站着,好半天点了点头道:“多谢,命中如此,我们明白的,那劳烦大夫……
他话音微顿,转而道:“算了,如今他的药一直吃着,总是换来换去也不好。”
他偏头看了眼坐在桌前的楚颐,勉强对吴大夫笑道:“那今日就不打扰了,朋友还在客栈等着,我们先回去了。”
顾期年俯身将楚颐搀扶起身,动作轻柔至极,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就觉得,这世上若是真的只有他们二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那些楚家、顾家,一切都抛开,即便是走,也要带上他一起。
他反手按住了顾期年的手背。
“怎么了?”顾期年问。
楚颐还未回话,身后的吴大夫猛然拍额道:“两位等等。”
他大步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楚颐一番,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这病或许还有希望,若是不赶时间,不然稍等片刻,等我一个朋友来了,一起帮你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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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坐马车赶了整日的路, 楚颐其实早已有些累了,心知若不将药停了,无论换多少大夫结果都一样, 于是淡淡道:“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顾期年却理解错了意思, 扶着他的手微僵,好半天没有接话。
吴大夫见他们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瞬间浮起同情之色,忙不迭出声安慰道:“我那朋友虽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医术却是极好, 至于好到什么程度, 我给你们形容不来……”
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斟酌着语句道:“他很少出山, 我方才都险些忘了他还是个神医,若他愿意一试,大概可以让公子多延续两年。”
吴夫人在身后站着,听了此话, 眉头又拧了起来,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身边还有医术高过你的人?你该不会是想拿人家公子试水吧?”
“说的什么话!”吴大夫一听就不高兴了, “人家是江湖游医,也就这几日刚好来了梁州, 试水不试水的, 只要能将病治好不就得了。”
顾期年闻言看向他,一副怀疑的样子。
自楚颐回京后,他杂七杂八找了各种大夫, 多方对比, 各地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神医皆见了个遍, 最终结果却始终不尽人意。
吴大夫这个梁州最好的大夫都下了定论, 一个江湖游医又能好过他多少,只是若这么走了,他又有些不甘心。
顾期年垂眸看了楚颐一眼,思索片刻后,最终做了决定:“客栈那边应该也才安置好,距离晚膳还有些时间,阿眠若是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再出发?”
他虽是询问,可话语却是不容拒绝,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当着外人的面,最终未能开口,点头道:“也好。”
他们一起坐回了桌前,因心里有事,顾期年始终表情紧绷,眼看天色渐暗,吴夫人回去照看自学堂归来的三个儿子,吴大夫则临时接了个急诊,需要外出就医。
楚颐浑身疲累,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靠在桌前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吴大夫见状,连忙让人搬了躺椅过来。
“我那朋友平日晚膳前都会回来,让公子久等了,公子累的话,不如稍躺下休息一下,我先去帮人施个针,很快就回。”
楚颐无奈点点头,等吴大夫离开,整个药铺只剩下一个年轻的伙计在认真盘点着药柜里的草药。
楚颐目光重又落在了顾期年身上。
“看着我做什么?”
顾期年表情稍缓,干脆走上前揽住楚颐的肩膀将他横抱起,小心放到了躺椅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顾期年声音放轻,仿佛在楚颐耳旁呢喃一般,“现在还在外面呢。”
他动作轻柔地替楚颐拨了拨额前散乱的碎发,又打开一旁叠放整齐的绒毯为他盖上,怕他躺着不舒服,还转身拿了个软枕过来垫在了身后。
做完这些,顾期年以手撑着躺椅,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微微起身,却被楚颐抓住胳膊狠狠拉至了身前。
“你才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楚颐声音淡淡,扫了一眼一旁专注查药记录的伙计,旁若无人道,“你不喜欢在外面,却喜欢偷偷摸摸的,你父亲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顾期年忍不住低声笑了笑问:“阿眠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当初顾期年第一次亲他,还是在二皇子府上的客房,那时也是同样的躺椅,皇子生辰,宾客无数,顾期年就那么进了自己一向所住的客房,他都不怕,楚颐又怕什么?
他紧紧将顾期年抱在怀里,低声道:“我在京中名声如何,想来你也清楚,我喜欢的向来不会在意旁人想法,我在意的是你这个清清白白的顾家嫡子的名声而已,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外既然不方便,等回客栈后,你晚上还去我那里。”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躺了没多久,楚颐的眼皮就有些睁不开,那日在宣怡茶楼所中的药虽然皆已解了,可他自幼体弱,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加上后来与顾期年又厮混了整夜,整个身体支离破碎一般。
他忍不住低咳了起来,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片薄纸。
顾期年连忙拿了茶水过来,小心喂他喝下,叹气道:“若是累了就先睡会儿吧,等你醒了我们再离开。”
“我睡了你怎么办?”楚颐问。
顾期年笑道:“当年在雁子岭,你骑着马,我却睡在你怀里,那时阿眠不也一直陪着我吗?”
楚颐点了点头,疲倦地闭上双眼,没多久又想到了什么,睁看眼看着顾期年,怀疑问:“你该不会……八岁就对我动心思了吧。”
顾期年愣了愣,低声道:“是动了一些,但不是这种……”
他伸手替楚颐掖了掖被子,认真道,“那时我就是想着,阿曦阿昱整日在我面前吹嘘你有多好,四皇子喜欢你,就连三皇子都想着拉拢你,凭什么这么好的人,眼里会看不到我?”
他微微凑近,呼吸徐徐喷在耳侧,“现在阿兄心里眼里都有我,又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恨不得将你绑在身上,关在身边,永远都不分开。”
说完后,他慢慢直起身来,笑道:“好了,乖,快睡吧。”
楚颐皱眉看着他,若非顾期年的用心他看在眼里,甚至都要认为他是顾家故意派来接近了。
绑在身上,关在身边……他之前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楚颐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声音渐渐嘈杂,又重归安静,微亮的烛火在桌上晃动不停,睡梦中都觉得头晕眼花,而后便是顾期年与吴大夫的交谈低语声,等药铺内再次安静后,一道细微的推门声突兀响了起来。
“这么早就打烊,屋里连个人都没有,不知道的还、还以为你开的是义庄呢……”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自柜台外传了过来,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了柜台前。
楚颐睡得骨头都疼,勉强睁开双眼,却骤然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后背顿时一凉,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楚颐皱眉问。
“小、小世子,真的是你?”张九重满脸惊讶,低声问,“我才来了两三日,你是如何找过来的?是不是身体哪里、哪里又有不适了?”
他脚步踉跄地走进柜台内,将酒葫芦随手往桌上一搁,弯腰扣住了楚颐的手腕。
“上次我就觉得不对了,你一向清心寡欲……那次却一副元气大损的样子,也不是不让、不让你碰女人,至少你提前跟我说下,我将药方帮你再改改,否则总是这样,早晚身体得被掏空……”
听他说的话乱七八糟,楚颐脸色沉了下来,看眼前的情形,他心里已大概明白,只怕张九重就是吴大夫所说的那位江湖游医了。
好在屋内此时并没有第三人在,楚颐抽回手,勉强撑坐起身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今日遇见你完全是凑巧,稍后等他们来了,你只当不认识我就好。”
说完他却猛然想起上次绫罗将他寻来时,顾期年已与他打过照面。
顾期年何等聪慧,绫罗随意寻来的乡野大夫摇身一变成了神医,只怕稍一联想瞬间便能明白其间关窍。
楚颐虽已动了带顾期年一起走的念头,可此事却不能就这么被他撞破,否则不仅愧对楚家,就连顾期年那边他也解释不清了。
他心里微沉,转而看向张九重道:“还是不要,你现在就走,在我们离开梁州前,尽量不要再出现在人前……”
张九重眉目一凝,酒立刻醒了几分,点头道:“好,我马上离开。”
说完就欲转身离开,手才碰上桌上的酒葫芦,连接内室过道的帘子此时却正好被人打开。
一身黑衣表情平静的顾期年紧跟在吴大夫身后进了门。
楚颐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哎呀,张老弟你可回来了,”吴大夫一眼看到张九重,忙不迭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来来,先别着急去做别的,今日我有两位恩公自京城过来寻医,你先帮他诊个脉再说。”
顾期年循声看向他,张九重立刻拿酒葫芦挡住了脸。
“那个……”张九重躲在酒葫芦后,结结巴巴道,“我医术不精,既然是京中来的贵人,怎么也不能乱治一通不是?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甩开吴大夫的胳膊就朝药铺大门跑去。
楚颐心里微松,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踏出屋门,而后消失在了夜色里,这才对上顾期年看过来的目光。
“什么时候醒的,肚子饿不饿?”顾期年缓步走上前问。
楚颐道:“刚醒的,一睁眼就见你们都来了……”
顾期年点了点头,转向吴大夫道:“既然这位大夫医术不精,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多谢吴大夫费心安排。”
吴大夫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叹,起身送他们出了门。
回客栈的马车上,顾期年安静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来往的游人身上,笑道:“不愧是民风开放的梁州,眼下马上就是年节,街上却个个衣着鲜艳,不知道的,还以为正是春日里。”
楚颐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似有似无打量着他的表情,状似无意问:“你方才与吴大夫去了哪里?你们何时回来的?”
“你睡着时,吴大夫想起多年前的一则病情留档,我不过是随他一同去查看一番,对比下症状罢了。”
“至于何时回来的……”顾期年转头看向他,问,“很重要吗?”
楚颐手指微僵,莫名就觉得顾期年其实早已发现了张九重的真实身份,莫名就觉得,他已经全部猜到了。
见他没有回答,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替楚颐拢了拢衣襟,缓缓道:“阿兄紧张什么,我听吴大夫说,那位所谓的江湖游医……”
他的手指停在楚颐颈侧,微微抬眸看他,触碰肌肤的指尖微热犹如可以穿透皮肉一般,直达心底。
“听说他……正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张九重,”顾期年语气轻柔道,“张九重是何人?连他都不愿意救你,想来你的病应该真的很难医治了。”
楚颐叹了口气,身体微仰靠在了软枕上。
“怎么,我说错话了?”顾期年抿唇看向他道,“上次还装作是治牲口的,演了好大一出戏给我看,阿兄既然敢做不敢认,那我来猜猜看?”
他的声音轻缓,一字一顿仿佛直直打在心上。
“我猜你的身体表面是沈无絮在照料,实则经手的却是张九重,这么多年来,你病痛不断,却单单只信任他,放任他一再伤害你的身体,若我没有猜错,所谓的活不久,不出意外是你们一起筹谋计划的,抚州那晚你去见的人应该也是他吧?”
楚颐目光微沉,抬眸看向他。
顾期年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单是得知他与张九重相识,就已猜到全部的来龙去脉?
楚颐沉默地倒了杯茶,拿到唇边却未喝,随手又放回了桌子上。
“这些是你猜到的,还是找人调查过?”楚颐问。
顾期年道:“阿兄放心,此事除了我就连仇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难道你真的打算在二十五岁时一死了之?那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怎么会没想过,可难道他真的要将顾家唯一的嫡子带走,只为楚家博一个安分守己的忠臣贤名吗?
为了他的亲舅舅,安国公腿伤,二叔身亡,就连他也是病痛缠身,再如何安分守己,楚家大权在握,总是功高震主。
即便是大陈未统时的摄政王,在野史中也不乏怀疑他用心叵测之人,更何况是荣华多年的楚家。
“算了,”顾期年伸手将他抱住,在肩旁低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今日我已知道你与他勾结多年,我可以就此忘了当做不清楚,但是阿兄要补偿我。”
“好。”楚颐道。
顾期年忍不住笑道:“阿兄还未问我想要什么呢。”
金银财宝顾期年不稀罕,权力富贵他也都有了,还能要什么?
楚颐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即便今日没有遇到张九重,这句话我也同样会跟你说。”
顾期年微微放开手臂,垂眸盯着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直到马车转了个弯,穿过主街走向一道偏巷,才轻声开口:“我不想你死,无论是真死假死,只想你永远安心待在京中,待在我身边。”
“你若是真的觉得三皇子不行,也可以继续扶持四皇子,总之无论将来是谁,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至于非要为了贤良名声躲得远远的,当个佞臣有何不好?”
“我知道阿兄不是那样的人,你向来只求无愧于心,才不会在意旁人看法,若是安国公他们的意思,如今皇上态度不明,想来他们也不会贸然舍得送你走。”
“无论如何,你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难道真的要孤身一人离开,从此再不见我?”
其实也不是孤身一人,当初楚颐已决定带阿衡走,只是这件事若是让顾期年知道了,只怕又是要大吵特吵。
楚颐一时接不上话来。
马车不久后停了下来,客栈外有护卫守在门口见状,很快迎上前替他们打起帘子。
楚颐目光落在客栈内燃起的一排排烛火上,回神已见顾期年率先跳下马车,站定后却未离开,而是转身朝他伸出手。
他没有犹豫,就着顾期年的手下了车。
虽然街上年轻男女们衣着单薄,可梁州的冬日夜晚依旧冷得入骨,潮气几乎浸透宽大的外氅,沿着袍袖衣摆将寒意铺满了身体。
他们并肩走了几步,顾期年突然站定,伸手从脖子里勾出一条红色的细线,小心取下后递给了楚颐。
“对了,这是母亲当年留下的玉坠,四年前阿兄曾拿走过一段时日,后来离开时还给了我。”
他笑道:“既然阿兄已再次回到我身边,那这玉还是给你好了,母亲本就打算留给我将来的妻子,希望能像她和父亲一样,恩爱一辈子,虽然他的一辈子很短,可就当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吧。”
楚颐垂眸看了一眼,思绪仿佛骤然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初次看上顾期年的那一刻。
他没有拒绝,接过红玉放入了贴身的荷包内,却仗着年长四岁,不得不与他说清楚。
“你真的想一辈子?”楚颐问,“记得回来时,吴夫人在车上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就算了,本来父亲他们就知道我身体状况,也从未逼迫过什么,你是你们顾家唯一的血脉,顾将军真的会同意吗?”
听到他的名字,顾期年眉头皱了皱,道:“顾家又不是没人了,若我无后就是不孝,那我父亲当年不顾祖父反对非要当什么武将,将祖父气得病倒,岂非更是不孝?”
“眼前人都顾不及,还想着以后的事,他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祖父当年都被他气得不行,我才不听他的。”
“若他真的逼我……”顾期年目光落在楚颐身上,认真道,“那阿兄就帮我去跟他吵,他向来自恃身份,定然不会与你这个后辈多计较,若真的计较了也不怕,大不了我以后搬进国公府,再也不会去了。”
这完全是已被他拐带走了。
楚颐忍不住好笑,点头道:“也好,若他真的敢逼你,我就干脆娶了你,让他这辈子在朝中都抬不起头。”
两人回到客栈时, 唐知衡和二皇子正在一楼大堂喝着茶。
眼下临近年节,这家客栈虽是梁州的老字号,可近来住店的人并不多, 偌大的大厅不过只有八九个客人说笑着用着晚膳。
楚颐缓步走上前, 眼神远远自唐知衡身旁扫过,却不留神与自桌底捡起东西,正弯腰起身的赵思文撞个正着。
“你们终于回来了!”赵思文目光一亮,似是等了许久一般, 下意识就站起了身。
“你怎么来了?”
顾期年表情微有意外, 与楚颐对视一眼, 大步跟在身后走到了桌前。
之前就听说岳兰舟要来梁州提亲,离开衡州的前两日, 楚颐还特意提点赵思文去看中了“仙药”的岳兰舟,如此着急跟来,看来他最终还是未能留住人。
果然,赵思文表情微黯, 勉强笑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我顺道来找你, 还有件别的事。”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道:“你们离开衡州第二日信就到了, 听说是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 阿年你快先看看吧。”
那封信以蜡印密封着,信封并未留下任何字迹,只有最显眼的位置以鲜红印泥盖着顾将军的私戳。
算日子, 顾期年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的回绝信都还在路上, 这封信应该是贪腐案刚结束就自京中送了过来, 不用想, 都知道为了何事。
顾期年他眉头皱了皱,接过信随手拆开,大致扫了一眼后,直接丢入了桌旁的炭盆中。
“肚子饿了,先用膳吧。”
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径直上前两步坐在了桌前。
看着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的洁白纸张,楚颐表情如常,随意也在桌前坐了下来。
二皇子和唐知衡对视一眼,偏头唤小二将提前备好的酒菜上桌,等待的间隙,他略微思索着看着顾期年。
“顾将军来信是为了赐婚一事吧?”片刻后,二皇子率先温声开口。
“其实此事未必就不是好事,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若是觉得对公主了解过少,大可等回京后好好接触一番,上次阿昱提起此事,你认为八字没有一撇,不喜欢旁人乱说,可据我了解,公主相貌才情在京中皆是数一数二……”
他看着顾期年认真道:“朝华与你相配,其实倒也合适,你若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呢?”
顾期年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哪里合适了?”他目光扫过去,语气冷淡道,“见都未曾见过,单从身份地位,才情美名就认为两人合适,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二皇子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可世人不都是如此吗?眼下大陈民风虽开化,但毕竟男女有别,婚前真正相处了解过的又有几个?可即便如此,夫妻举案齐眉的不也比比皆是?若公主你都不满意,那你还想要何种?”
顾期年抿了抿唇,不屑道:“世人如此,我才不要做这种庸俗之人,二皇子若真觉得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不劝劝世子呢?”
唐知衡原本正自顾自倒茶喝,闻言抬眸看向了他。
“这……”
楚颐自幼身体差,身边的人也向来顺着他的意,从未逼迫过什么,成亲一事,更是在五年前皇后有意做主赐婚时被他婉拒,之后就再无人敢提及。
二皇子没料到顾期年会拉旁人搪塞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思文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唇角微微挑了挑,垂眸笑了起来,他看了顾期年一眼,站起身道:“若世子和阿年真的都成了亲,也是京中难得的大喜事了。”
说完对众人歉然道:“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送信,既然信已送到,我还有些私事要做,就不多打扰了。”
顾期年问:“要我陪你去吗?”
赵思文摇了摇头道:“有些事强求不来,难得来梁州,你们好好玩。”
与众人道了别后,赵思文快步出了大门。
看着那道白衣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席间有片刻的安静,唐知衡艳丽的眉眼微微凝起,目光似能穿透黑暗,静静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随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直到酒菜上桌,小二将碗筷逐一摆在了面前,唐知衡回过神,笑道:“再有四五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难得小年咱们能聚在一起,据说明日市集有庙会,不如一起去看看,顺便备些过节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