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就别问了,赶紧换衣服,随我进府吧。”西平郡王钟灵的身世是禁忌,不是他们下人可以搁在嘴边八卦的。
管家听不见帘子后面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提醒:“公子,还是赶紧换衣服吧,王爷只给了半盏茶工夫。”
无心指尖擦过掌心,回味着在温泉池里那一瞬间的温热感觉。
既然想留下他,那他就去弄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脱下绿得连自己都没眼看的玩意,套上管家给他的衣服。
仍然是黑色,却没有晋王专属上的那些暗纹。
晋王位高权重,但他的晋王府却半点不见奢华,就连代表门面的门匾,也只是简单的刻着‘晋王府’三个字,不过也因为老,宅子里处处透着只有漫长岁月才能沉淀出来的雄厚古韵。
无心心想,司徒陌循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却是这样的品味,怪不得整天板着张冰块脸,一脸的不近人情。
无心脑海里闪过雾气腾腾后的那双桃花眼,‘啧’了一声,浪费了。
进了二门,见一边校场立着两根一人高的木桩子,木桩子上面蹲着对他喊打喊杀的小郡王,小郡王两只脚上分别坠着一个硕大的铁锁。
小郡王年龄小,身板还没长开,十分单薄,巴掌大的小脸,明艳漂亮过大姑娘,坠着两个铁锁却蹲得四平八稳。
钟灵看见无心,脸就垮了下来,狠狠地瞪着他。
无心看着钟灵黑脸就想逗他,走了过去,“你拉屎呢?”练武的人蹲马步再正常不过,不过两根木桩子有一人高,人蹲在上面,从下往上看,姿势就有些微妙。
果然,少年一点就爆:“谁拉屎会蹲木桩上?”
“小郡王喜好独特呀。”无心抱着胳膊笑的很欠揍。
钟灵怒不可遏,抬腿就想丢一个铁锁过去,砸死那个臭混蛋。
无心叫道:“别动。掉下来了,还得重蹲。”
钟灵愕然:“你怎么知道?”
“不为什么,就是知道。”无心食指关节蹭了蹭下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不过隐隐感觉自己曾经也这样折腾过别人。
前不久,钟灵和太子打了一架,他轻轻松松的把那废物点心太子摁在了地上,本想一拳揍得废物点心妈都认不到。
拳头都举起来了,却想到,他这一拳下去,他那做皇帝的大舅舅脸面就不好看了。
太子见他发呆,突然一脚踹了过来,他正在跑神,没防着太子出脚,被踹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恰好这时,小舅舅路过。
他和太子都怕小舅舅,这架自然打不下去了。
小舅舅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但回府以后,他就被罚了。
每天蹲马步一个时辰。
蹲马步,他从小就蹲,也不以为意。
不料,这马步不是以前蹲的马步。
小舅舅让他蹲在一人高的木桩上,而且一边小腿还得吊一个二百多斤的铁锁。没蹲稳,从桩子上掉下来了,时间重新计算,一个时辰的马步,三个时辰都没蹲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腿更是跟不是自己了似的,苦不堪言。
他蹲马步的事,只有府里的人知道。不过,府里下人就算知道,也不敢乱说,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钟灵想到,小舅舅洗澡是谁都不能靠近的,不可能有人能拿得到他的衣服,除非……该不会小舅舅和这恶心玩意真有什么吧?
这一想法让钟灵惊呆了,钟灵过于震惊,反而忘了骂人。
无心见钟灵和他吵了半天,居然心不跳气不喘,挑眉,“小子,功底可以呀。”
钟灵‘哼’了一声,抬高下巴两眼望天,一副你说的简直是屁话的表情。钟灵虽然生性桀骜,但终究是少年心性,被人夸,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无心不再逗他,跟着管家进了后院,几个下人正在往偏房里拎热水。
司徒陌循靠着楠木柱子坐在廊下,拿着一本不知什么册子在看,还是一脸的一本正经,管家领着无心进来,他也没理会。
管家走到司徒陌循面前:“王爷,人带进来了。”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你去看看水备好没有。”
“是。”管家领命走了。
无心被留在院子里,司徒陌循不理他,他也没事干,打量完这小院,没什么东西可看了,便又看司徒陌循。
司徒陌循垂着眼,眼睑狭长,弧度极其好看,眼尾微微上扬,自带了抹艳色,浓密的长睫掩去眼里万年不化的冰,显出几分慵懒,少了三分冷厉,多了几分清隽俊逸。
无心心想,这人长得还真是好看,连拿着书的手都白皙修长的像不食人间烟火,如果他穿的不是黑衣,而是白衣,不知得多绝尘脱俗。
无心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恍惚,记忆深处的那抹白色的修长身影晃晃悠悠地浮现,依然隐在浓雾之后,依然看不真实,却牵动着他早该化成灰的心隐隐颤动。
管家进偏房逛了一圈出来,“王爷,水备好了。”
无心心底莫名的思绪被管家的声音打散,看向仍在看书册的司徒陌循,他以为是司徒陌循要去洗澡,思考着是现在过去摸他一把,还是溜进浴房,等他脱了衣服再动手。
司徒陌循稳坐着没有起身,而是吩咐管家:“把他拎去好好洗干净。从头到脚的刷,刷不干净就把皮给剐了。”
无心见管家向自己走来,指指鼻子:“我?”拎去要刷要剐的是他?
司徒陌循连头都不抬:“不然呢?”
无心道:“我不洗。”
他又不是要给这人侍寝的男尸,做什么要洗刷干净?
司徒陌循不理他了。
无心见下人又送了一套干净衣服进了偏房,那身衣服,明显比他现在穿在身上的好,道:“喂,司徒陌循,又是沐浴,又是换衣服,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你侍寝吧?”
司徒陌循抬头,冷冷地看向无心。
管家在旁边小声道:“公子,您这身都能臭出三里了。”
无心拿起自己的一缕头发闻了闻,从那凶宅带了一股的尸臭味出来。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去过凶宅,能臭出三里的,也不是他一个。
“既然要一起睡,不如澡也一起洗。” 无心不怕死的走向司徒陌循。
心想,这个司徒陌循不好男色,不会因为他张口胡说就真要把他怎么着。他摸一把,如果不是热的,赶紧走人,别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啪’的一声,长鞭向他抽来,无心连忙闪身避开,鞭子像活物一般向他追了过来。无心快,鞭子更快,眨眼间将他卷起,一抛一落,把他丢在浴房门口,追过来的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拖进浴房。
司徒陌循收了鞭子,继续看向手里的书册。
片刻后,厢房传出某人愤怒的控诉:“我的身子精贵,不是谁都给看的。”
下人:“你还要不要脸了,谁要看你了,我们只是奉王爷之命,把你洗干净。”
无心:“我自己洗,出去,出去。”
下人:“别和他废话,直接按住扒了衣服丢桶里。”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啊……晋王府强抢良家……”
没一会儿功夫,无心满嘴的胡说八道变成鬼哭狼嚎的惨叫:“啊……皮都要搓掉了……轻点……啊……扯到我的头发了……轻点……痛死我了……”
司徒陌循视线没离手中册子,嘴角却不容人察觉的微微勾起,微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沐浴。
洗去一身的尸臭,迈进浴桶,热气腾腾的水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有一瞬的放松。
管家站在屏风外,问道:“王爷,他是您要找的人吗?”
司徒陌循不答,但漆黑的眸子却越发的暗沉了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总在自己脑子里看见一些奇怪的片段,像某个人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奇怪的是,他以别的视角,看见里面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
每次脑子里浮现那些片段,他就想,会不会是他有天眼,能看见未来的事情。
但他很快发现,他看见的那些,并不是他所在的世界。
那些片段有些挺有趣,但有些就并不美好,一幅幅血腥满天,尸骨如山,简直是恶梦。
随着年龄增长,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
看见的东西虽多,但画面却十分零碎,零碎到看不出是什么。
他每次看完那些片段,都会情绪低落。
如果那段时间那些东西出现得频繁,他的情绪就会一沉再沉,一直到整个人都沉到谷底,许久都缓不过来。
换一个人,会认为自己疯了,从而产生的幻觉。
但他却坚信自己没有疯。
他十六岁那年,独身闯入了传说中有去无回的黑暗之颠,站在了神巫面前,傲然地看着坐在蒲垫上的枯瘦老人,道:“听说,能活着见到你,就能向你提一个要求。”
神巫道:“不错,但并不是你提出了要求,就能得到想要的。”
司徒陌循道:“我就问几个问题。”
神巫道:“你问。”
司徒陌循问道:“我脑海里经常有些奇怪的东西,那是什么?是不是别人的记忆?”
神巫道:“你身上确实有不属于你的记忆。”
司徒陌循又问道:“为什么别人的记忆会在我身上?”
神巫道:“一个人执念太深,就有可能留下一些超出常理的东西,你身体里的记忆,或许便是那个人的执念,也或许是你的执念。”
司徒陌循问道:“他是谁?”
神巫道:“无心。”
“无心!”司徒陌循低念了念这个名字,有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是什么人?”
神巫摇头:“不可说。”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是不同的人,他是什么人,得你自己认为他是什么人。”
司徒陌循皱眉,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知道神巫不会给他他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另外问道:“他在哪里?”
神巫摇头:“忘川河底。”
司徒陌循:“他为何会在忘川河底。”
神巫:“不可说。”
司徒陌循点了一下头,又换了一个问题:“如若要见他一面,何法可行?你别说死了才见得着。”
神巫摇头,闭上了眼睛。
司徒陌循知道他们的谈话结束了。
虽然没能解除心中迷惑,但知道了自己看见的是什么,还有那人的名字,这一趟也没白来,司徒陌循向神巫行了一礼,道:“多谢。”离开了黑暗之颠。
那些记忆碎片虽然一直都不能拼接,但无心的声音闹了他许多年,他早已经听惯了的。
所以,从暖池里爬出来的少年说他叫‘无心’的那一瞬,他的大脑仿佛成了一片空白,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吗?
而后,无心又扯到忘川河的怨魂和白骨……
这次错不了了。
想到这里,司徒陌循泡不下去了,起身拽下搭在雕花屏风上的黑袍,衣袍展开,披在他光洁修长的身躯上。
无心上半身被人从上到下狠狠的搓洗了百八十遍,洗澡水换了几桶,干净的可以直接进蒸笼,裤子却是死拽着,死活不肯放手,浴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所有人一起看过去,只见穿着常服的司徒陌循站在门口。
司徒陌循刚洗过澡,一张脸俊美绝尘,眉眼如浓墨渲染,精致干净,眸子极黑极深,鼻梁高而挺直,薄唇轻抿勾出一道性感诱人的弧线。
无心对着这张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他如果换上白衣,应该特别好看,视线移下,又是让他糟心的黑。
忘川河底暗无天日,日复一日,再强大的意志都会被消磨干净。如果不是碎成渣的记忆中,还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白色身影,他早就陷入永生不可醒来的疯魔。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那个穿着白色袍服的人是谁,但他认定,只要离开忘川,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至于找到那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没想过。
司徒陌循盯着泡在水里的无心。
少年唇红齿白长得十分清秀,胡乱束起的头发被解开,漆黑如墨,更衬得他肤色柔白,眉眼极其干净,似食山间雨露长大的精灵。
本是乖巧无害的长相,和他的视线对上,表情便灵动起来,眉眼嘴角全是混世的不羁。
司徒陌循眉心微蹙。
这是一个比钟灵大不了多少,还正该顽劣的孩子。
可记忆碎片中,他所到之处均是血海涛天,再无活物,那腾腾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战。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司徒陌循压下心里纷乱的心绪,问道:“洗干净了吗?”
“回王爷,上面已经洗干净了……” 下人偷瞟了眼无心誓死捍卫着的裤腰,“可是下面……”
司徒陌循视线不离无心,点了一下头,摆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
下人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无心作死调笑,“司徒陌循,你该不会亲自来给我洗澡吧?”
司徒陌循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了过来,欣长的身影把无心整个人罩住。
无心眼睛亮了,司徒陌循自己送上门了。
松开紧攥着的裤腰,没个正形地往后一靠,一手搭着浴桶,一手隔空懒洋洋往下指了指,“你家下人太卖命了,现在只剩下这儿没洗了。”
无心笑得春风骀荡,心想,只要司徒陌循发怒来揍他,他就乘机撕他衣服,撕了衣服,是暖是冷一摸就知道。
司徒陌循站在桶边,看着瘫坐在浴桶里的混账,忽地一笑,“好,我给你洗。”
那张脸没有因为这一笑而变得温和,漆黑的眸子反而越加冰冷刺骨,无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司徒陌循抬起手,手里的长剑出鞘三分,烛火映在刀刃上晃晃悠悠,像一团鬼火。
冷若寒芒的目光在无心身上掠过,“洗哪儿?”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无心立刻坐直,重新趴回桶沿,比刚才贴的还要紧,唯恐司徒陌循一剑下去,他从此变太监。
剑刃归鞘,司徒陌循抱着长剑,站在桶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桶沿上的无赖,“不用我给你洗了?”
“你老人家手重,我承受不起。”无心瞪着那柄剑,郁闷得要死,这个司徒陌循,有没有搞错,在自家浴房,还要带剑。
“这么说,澡已经洗完了?”
“洗完了。”
“既然澡洗完了,就该我问话了。”
“你想问什么?”无心趴在桶沿上,一双眼珠子在司徒陌循身上乱转,思量着能不能出其不意的伸手抱住他的大腿,眼角余光扫见司徒陌循抱在怀里的长剑。
还是算了!
那么长的鞭子,在他手上都快得要命,这把剑恐怕只会更快。
司徒陌循开门见山道:“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我的浴苑?”
无心叹了口气,再问,他都还是那个说法:“我来自忘川,想必你家浴苑和忘川河相通,我从忘川河爬出来,就直接进了你家浴苑。”
司徒陌循面无表情:“扯,接着扯。”。
无心耸了耸肩膀,“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再问。说这些没用的,不如说说你扣着我不放,是要干嘛?”
司徒陌循语气淡淡:“想知道?”
“当然。”无心心想,不是废话吗?
“好,我来告诉你。”
突然,司徒陌循抱在怀里的长剑出鞘,快如闪电的刺向无心。
凌厉剑意瞬间袭来,浴桶顶不住剑意,四分五裂,浴水淌了一地。
无心往后急退,险险避开那一剑,叫道:“司徒陌循,你有病?”杀人还得把人洗干净了再杀,这是什么毛病。
司徒陌循不说话,又是一剑平削过来,无心飞快避到屋中柱子后面。
柱子一断,这房子就垮了,无心吃定司徒陌循会收手。
不料,长剑径直削过柱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无心站得笔直,一动不敢动,身边柱子已经一分为二,却仍然稳稳立着。
垂下眼帘,看向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熟悉的剑芒,嘴里不加思索的蹦出两个字:“承影!”
无心的声音很轻,但司徒陌循听着,却像在头顶撞响了一口巨钟,震得他一阵昏眩。
当年他要离开黑暗之颠的时候,神巫叫住他,道:“你既然来了一趟,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此剑名‘承影’,你拿去用吧。”
这把承影剑,他在那人的记忆里看见过,是和他长得一样的那人的佩剑。
这剑以前光是在那些片段里见着就十分喜欢,这会儿拿到手上,更喜欢得不行,随手挥出一剑,感觉此剑和他心意相通,剑随心到,仿佛此剑是为他而生。
在挥出那一剑的瞬间,他便肯定,那些旁人的记忆,或许并不仅仅是旁人的记忆。
他得了承影剑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
不过‘承影’二字并没有刻在剑上,看过这剑的人,都说此剑无名,说它为‘无名’剑,他也从来不曾更正,‘承影’二字,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无心却一口道出‘承影’二字。
司徒陌循没动,无心却不耐烦了,叫道:“喂,司徒陌循,赶紧把剑拿开,这承影锋利得很,你不小心手抖一下,我的脖子可就完了。”
司徒陌循道:“你怎么知道它叫承影?”
“就是知道,还需要为什么?”无心脑子里的东西不多,认得这把剑是出于本能,让他说个一二三四,他还真说不出来。
司徒陌循紧盯着无心,如果自己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是无心的,那么他和自己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无心看他的神情,显然并不认识他。
可如果不是那个无心,他为什么又能一口叫出承影?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李副将来了。”
司徒陌循深看了无心一眼,收回了剑,转身走向门口。
路过屏风,拽下屏风上的干帕子往后一丢,糊住无心的脸。
无心:“……”
柱子断了,房子随时会塌,无心不想被砸的灰头灰脸,三下五除二的擦干身子,一脸嫌弃的穿上管家送来的那身黑衣。
出了门,见管家正指挥着工匠扛着一根柱子过来,看来毁房子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司徒陌循和一个面相斯文的人站在前面连香树下。
无心没地方去,干脆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打量司徒陌循手上的剑,他没想偷听他们说话,但顺着风,却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得一字不漏。
司徒陌循看了眼没个站相的无心,也不搭理,继续和那人说话。
李密见司徒陌循没有避开无心的意思,才接着道:“有一个叫妙净的女尼姑十分可疑,但人已经跑了,娘娘庙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司徒陌循轻点一下头,张超父子死后,他便派人盯着娘娘庙,一直没发现妙净的活动轨迹。
梁勇的母亲早在张超的父亲之前去的娘娘庙,李密再查,也难有妙净的消息。
他只希望,新的案子,能有点其它新的线索。
“有没有其他发现?”
李密拿出一个打着如意穗子的玉坠,玉坠光洁水润,司徒陌循记得二皇子佩戴过。
司徒陌循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李密道:“今天有人拿这东西去卖,说是在娘娘庙捡到的。这东西当然不可能是捡的,而且那小子平时就爱偷鸡摸狗,于是我让人拿下审了一下,那东西还真是偷的,不过不是在娘娘庙偷的,而是在码头。”
司徒陌循听见‘码头’二字,越加留了心。
李密接着道:“那小子昨晚在码头闲晃,看见一人扛着一个大口袋行色匆匆的,便下手偷了那人的玉坠,怕被发现,就躲进了码头附近的林子,想等天黑了再离开。结果看见那人也进了林子,连人带东西钻进林子里的一辆水车。他怕被人发现,屏着呼吸,等水车离开,才从林子里出来。他欠着赌债,怕夜长梦多,就赶着把东西拿到娘娘庙出售,恰好被我撞见。我让画师按他描述画出来的人像,却不是二皇子。”
李密又拿出一张画像摊开来,给司徒陌循看。
司徒陌循道:“是他……”
无心不认得画像上的人,却知道梁家的案子扯到宫里某个人了。
司徒陌循问道:“他既然在码头偷的,为什么要说是娘娘庙?”
李密道:“那小子精得很,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见码头有很多官兵,猜到码头有人犯事,怕扯到自己头上,便不肯说自己去过码头。”
司徒陌循眸色微沉,谁他妈杀人,还带着会暴露身份的东西。
除非那人有必须带着这块玉坠的理由。
问:“梁家缺一块的下人的底细查没有?”
李密道:“查了,七年前平乡灾荒,这人流浪到这里,昏倒在梁宅门口,梁夫人见他还是个孩子,又一个人无依无靠,十分可怜,就收留了他。他只有一个小名狗蛋,他来自平乡,所以梁夫人给他起名梁平。我问过街坊邻居,都说梁平脑子不太好使,有点傻,但本分老实,从来不惹事。也没和外面的人有什么来往,更不曾得罪过谁。”
司徒陌循眸色微沉,越是身家清白,这事也就越不寻常。
“有没有派人去平乡查查?”
李密道:“于朝去了,明日应该能有消息。”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对这个安排算是满意。
于朝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探子,但凡有蛛丝马迹,他都能顺着丝查出来龙去脉,如果他查不到,旁人就更难查到了。
第9章 热气
李正跟着下人进来,向司徒陌循行过礼,道:“王爷,我们在码头发现气味,但气味在附近的林子里消失了,四周都有我们的人守着,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司徒陌循问道:“哪条路?”
李正道:“进城。”
司徒陌循道:“那就搜城,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尸块找出来。”说完又吩咐了一句,“留意水车。”
李密道:“那人万一藏在哪个大人家里了呢?”水车一般都是用来装载泉水,而寻常百姓都在井里打水,不会用水车出城装泉水。
司徒陌循道:“我管他是谁,照搜。”
李密拿出还没交还给司徒陌循的腰牌,塞给李正,笑盈盈地道:“李参将,今晚就辛苦你了。”
这块腰牌是晋王的身份牌,拿着这块牌子,除了皇宫,哪里都可以闯。
李正:“……”
心想你丫的站着说话不腰痛,这一搜,满朝文武全得罪光了。他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不耐烦看那些狗仗人势的嘴脸。
看了眼一身文人打扮的堂弟,眉头就皱了起来,明明是武将,却整天把自己整得跟个读书人似的。
向司徒陌循道:“王爷,京城这么大,挨家的搜,再扯扯皮,不知道得搜到猴年马月。反正李副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我分担一些。小街小巷那些容易脏衣服的地方,自然不敢劳烦李副将,李副将只需去那些门庭干净的人家走走。”
李密:“……”文武百官的门庭都干净。
司徒陌循允了,李密只得狠狠地瞪了一脸得意的李正一眼,默默接回李正递来的腰牌。
管家送两位李大人出府,司徒陌循转头看向歪在一边廊下的少年,个子挺高,身体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却恰到好处更显欣长。
那张脸十分俊秀,瞳仁里像丢了一把碎星,亮晶晶的,一脸无邪,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小子的种种恶劣,真会被这张脸骗过去。
无心见司徒陌循看来,也不回避,冲他扬了扬眉毛,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生龙活虎。
“司徒陌循,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司徒陌循淡看着完全不讲规矩的少年,淡道:“你睡书房。”
无心心里的疑问没有解除,还不想走,住哪里不讲究,听见‘书房’两个字,也没什么所谓。
刚刚走开的二位李大人和管家却都怔了一下,一起回头看向司徒陌循。
司徒陌循的书房和卧房相通,是谁都不让进的禁地,连最亲信的这二位李大人,都跨不进书房门槛,却让从伶人馆捉来的小子睡了?
他们王爷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看不出他怎么想。
二位李大人不由地又一起看向廊下笑得一脸春风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一双眼睛亮过天上的星,笑起来嘴角还有两小梨窝,长的确实好,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大姑娘都好看,顿时有些蛋痛。
李正小声问道:“王爷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
李密蹙眉道:“别胡说,不可能的事。”
李正也觉得不太可能,闭了嘴。
司徒陌循的书房和这座宅子一样,透着年月的稳重,却不失雅致,沉香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
无心对书没兴趣,在书房逛了一圈就走进和书房相连的卧房。
水墨画屏风前横着一张琴几,几上一把古琴,一个香炉,青烟袅袅,简单清雅的不沾半点人间俗气。
无心走到琴几前,伸手向那把古琴,恰好司徒陌循进屋看见,道:“弹一曲?”
无心抬头看向司徒陌循,指尖在琴弦上划过,却没发出半点琴音,收手回来,干脆利落地丢出两字:“不会。”
幻境中那人是会弹琴的。
司徒陌循睨了无心一眼,也不多说,走向罗汉床,也不管还杵在那儿的无心,把承影搁在枕边,合衣躺下,闭眼就睡。
无心看着躺在罗汉床上的司徒陌循,脑子都快搅成了浆糊。
司徒陌循让他睡书房的时候,他没想到书房和卧房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就隔着一道月亮门,连珠帘都没有一副。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拿他来侍寝。
无心莫名其妙的从忘川河底出来,脑子乱哄哄的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找那个一直拽着他的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