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再次长长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目睹余继轩被刁难,知道他浑身淤青,是长年受着同门的欺凌,他早就让渊把余继轩打包塞回无涯峰里。
就算现在余继轩心术已经不正,这样声声哀求他收留自己……许若凡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哪天你要是改变了想法,就告诉我……”许若凡说,“那你……先把这洞穴里收拾一下吧。”
“是!师父!这点小事,轻轻松松!”余继轩抬起头,双目晶亮地看着许若凡,目光一扫先前的猜疑和颓靡,充满了信任和……斗志昂扬。
他被这混乱的世道欺压多年,如今终于寻得一个翻身的机会!终有一天,他学有所成,定要回到无涯峰,撕下整个无涯峰伪善的面具,亲手了结那些欺压过他的杂碎们!
余继轩士气一振,登时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洞穴内的东西来。
许若凡感慨地转过头去,凝视着那片自始至终都安然沉睡着,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的黑雾,抹了一把辛酸泪,心想:
渊啊渊,越是关键的时候,你倒是睡得越熟啊……
他日你若真的会完全苏醒,可别怪我抢了你的好徒儿……
第11章
许若凡看余继轩快活地收拾着洞穴,脸上是他之前从未瞧见过的坚定神态,也不再打扰他的兴致,转身出了洞穴。
洞外小土包上斜立着的,便是被两派弟子争抢的凡间剑。
抬头望去,地崖两侧的赤红绝壁高耸入云,遮蔽了所有的视野,只在中间,留下一道狭小的深蓝缝隙。
夜色自这条缝隙中展露,点点繁星点缀于深蓝幕布,好似一条绚烂的光带。
在现代,他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星空。
许若凡眯眼欣赏了片刻,周身舒畅地长舒一口气。
若不是渊总是突然兴致大发,想着要怎么把他撕碎,留在地崖生活,倒也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渊在神识清醒的时候,就像一个万能口袋,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取过来……
许若凡懒病发作,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相当快活。
【是你把铸剑山庄的弟子们送回去的?】
熟悉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许若凡现在已经习惯了,冷不丁便听到系统的声音。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浓雾深沉地呼吸着,渊果然还在沉睡之中。
难怪系统同他说话了。
他点了点头:“嗯。”
【几个炮灰罢了,何必这么上心。当下你最应该做的,是拔下凡间剑,把渊斩杀在完全苏醒之前。】系统说。
许若凡动作顿了顿。
良久,他目光落在那把静静斜立着的凡间剑上。
在地崖待着的这几天,他无数次看到这把剑,却从来没有靠近过。
不知为何,他有些莫名地抗拒走向它。
他似乎下意识地不想要触碰它……
【去吧,孩子——不必紧张……你只需要很轻、很轻地拔下它——】
系统的声音变得轻缓而缥缈,好似在蛊惑他……
许若凡心念瞬时空了一下,缓缓走向凡间剑。
那把剑显然已经在这里插了许久,整个剑柄被灰尘淹没,本应锃亮的剑身也是灰扑扑的。
如果说一把剑也有生命,那么它应该已经是死亡的状态。
许若凡走到凡间剑面前,双手抬起,缓缓握住剑柄,正要将它拔出,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我,不杀祂。”许若凡摇了摇头。
他果断地松开手,只见手心全是红灰。
刚才,他是怎么会突然走向凡间剑……
【你……唉,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劝得动你。】系统说。
“你应该换一个宿主——一个愿意为你所用的人。我此生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许若凡说。
系统深深地沉默了。
许若凡淡淡一笑,伸出手,在凡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上,轻轻敲了一下。
剑身发出一阵空旷的回响。
空旷而……荒芜的回响。
许若凡看似随手敲的一下,其实在呼唤凡间剑的剑灵。
然而,这把剑里是空的,没有剑灵回应他。
连宝石匕首那样的普通剑灵也没有。
许若凡得出结论——
凡间剑已死了。
而且,死得很惨。
他甚至能从刚才的一下敲击之中,品尝到某种残存的绝望回响。
将渊镇压了千年的大剑,却是一把空旷的、绝望的死剑。
难以置信。
许若凡轻轻用袖子掸去剑身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把每一个死角都细心地清理干净。
就像在小心地收殓一具尸体……
余继轩从洞穴里干完活出来,便看到许若凡摸剑的这一幕。
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师父,你是要毁掉凡间剑,以免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用它杀死渊吗?”
如此流畅的推理……
“?”许若凡闻言,也愣了愣,“当然……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继轩已经两步走上前来,伸手便要帮他拔剑。
然而他的手放在剑柄上,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把这把剑抽出分毫。
整个娃娃脸憋得通红,最后徒然松开手,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
“怎么回事?凡间剑卡住了?”
“不知道。”许若凡说。
难道这把剑已经被焊死在这里?
他也尝试着拔了拔,手才放上去——
凡间剑轻而易举被拔了出来。
一时间,一阵黑气自剑口下方冲天而起,直向着星空冲了上去,无数来自地狱的千万道低语,自他身后轰然响起——
“谁……”
许若凡忙又把凡间剑插了回去。
黑气瞬间消失,四周恢复了寂静。
许若凡收回手,抹了一把冷汗。
余继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师父你……竟能拔下这凡间剑……”
“嘘——”许若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洞穴里的渊,生怕渊已被惊醒。
余继轩见他鬼鬼祟祟的动作,更是恍然大悟:
“原来,这剑只有你才能拔出,这样一来,众人为这凡间剑耗尽资源、争夺不休,却不知其实根本就无人能够将它据为己有,更是无人能够阻止渊祸乱天下。真是一手好棋!”他严肃地点头。
许若凡:“……”你说的都对。
他苦笑一声:“那你可别让他人知道,我能拔出这凡间剑。”
“放心!余继轩誓死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余继轩信誓旦旦道。
许若凡发现,余继轩虽然对那些无涯峰的人很糟糕,叫了他一声师父后,对他几乎称得上是掏心掏肺,不免也有几分心虚起来,心中打定主意,要想办法让渊和余继轩拉近关系、好好相处……
毕竟,他们才是真正志同道合的人。
“……秘密……”
混沌而遥远的阵阵低语,在许若凡耳边响起。
“什么……秘密……”
许是刚才拔剑后的响动太大,渊还是被惊醒了。
幸好,祂没有生气,许若凡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可以直接从黑雾呈现的状态,和祂说话的嗓音,来判断渊此时的情绪。
比如,黑雾不管来去快慢,只要没有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渊的情绪便算是稳定的。
祂的声音越整齐、越容易分辨的时候也是。
当渊情绪不稳的时候,那无数个声音,几乎像是各自在说自己想说的话,无法统一在一起,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表达出渊想要表达的含义……
余继轩虽已听到渊的问话,却想着渊不过是许若凡手底下的一头野蛮魔兽,看着再有气势,还不是任许若凡拿捏,鼻子是径直翘上了天花板:
“你算个什么东西?师父要我保守的秘密,是你能追问的?乖乖回去躺着吧!没事别插嘴!”他凶巴巴地对渊说。
正打算要快速拉进两人关系的许若凡:“……”
余继轩这混小子……当真是本性难移。
果不其然,渊冷笑起来。
黑雾渐浓,丝丝呼啸的狂风,卷着冰刀似的浓雾,袭向了余继轩。
余继轩只觉得自己骤然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浓黑暗之中,整个人都无法呼吸。
黑暗中袭来的东西,像是锋利的刀子一样,刮着他的皮肤……
“师……父救……我……”余继轩声音断续,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许若凡心想,我一个自身难保的,要怎么救你?
他也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余继轩的生息越来越弱,许若凡总算想到一个渊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渊,凡间剑底下压着的东西,也是你吗?”
方才他见凡间剑拔出的剑口,有黑气冲出,那黑气和黑雾有几分相似之处,却浓郁不少,其中蕴含的力量,似乎是这黑雾的数倍……
渊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余继轩果然获得了些气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放我出去……混……球……救、救我……”声音越来越弱。
许若凡恨铁不成钢地听着余继轩的骂声和求救声。
渊再次逐渐收紧了黑雾,一边回答许若凡:
“……嗯。”
“……你先把他放下,我们好好捋一捋。”许若凡感觉余继轩人都快要断气了。
渊冷哼了一声。
咚的一声闷响,余继轩的人影落在地上,惊恐不安地蜷缩喘.息着。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余继轩和黑雾之间,挡住了余继轩的身体。
余继轩心有余悸地趴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竟还强撑着从许若凡身后探出头来,对着黑雾做了一个鬼脸。
许若凡忙挡住他的脸,一巴掌把他推到自己身后,免得他继续挑衅。
他叹息一声,心想不知他这个新徒儿能在地崖活几日……
黑雾深深,萦绕在崖底,均匀呼吸着,仿佛静静等待着什么。
许若凡看着那宁静的黑雾,竟觉得里面透出几分乖巧来。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这定是错觉,接着之前的话问道:
“渊,凡间剑早已没有能压制住你的力量,你为何仍在地崖盘踞了千年?”
渊平静地弥散着。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若凡察觉,渊的表现,像一只未经驯化的野兽,虽然表现得残暴噬杀、充满了恨意,思维却相当直接和……单纯。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未完全苏醒的缘故——
祂似乎……不会撒谎。
他仍是静静地等待着祂的回答。
良久,祂缓缓聚拢过来,粘稠的黑雾,裹住许若凡,像是将什么爱不释手的东西,搂在怀中:
“……不……知道……”
祂的声音低沉而千回百转,仿佛自万人口□□吐而出,像是蕴含了许多深沉难辨的情绪,又似乎只是一声满足的叹息。
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沉睡了千年。
原书所描述的“渊”,是地崖聚集人间怨念而生的万邪之体,天生的恶种。
祂自觉醒冲出地崖后,团结了本为一盘散沙的妖魔,先是整个端了铸剑山庄,又将自诩正道的各路门派屠杀殆尽,整个人间化为炼狱,几大镇魔世家也对祂束手无策。
直到大结局,白轻流才终于找到失落的凡间剑,一剑结果了渊。
……可是,为什么呢?
只因祂是万邪之体……便天然带着对人类的恨意存活于世吗?
许若凡突然察觉,他虽然在献祭之后惊险突破剧情限制,多活了几天,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时时掌控着他生死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许若凡沉思片刻:
“渊,你还记得,你的真实名字吗?”
渊回答:“……渊。”
“……”许若凡尴尬地轻咳一声,“……生辰呢?”
“不知道。”
“那……出生时所在的年份,或者时代呢?”
“不知道。”
“可记得其他和你有特殊关系的人?比如朋友或者爱人之类的。”
“不知道。”
“最喜欢的食物是?”
“……祭品。”
“……”许若凡有一瞬间的窒息,良久,再问,“那你曾有过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这个问题,当是更不可能得到正经回答的了。
“……”渊停顿了一下。
黑雾翻涌,浑浊不绝,似是在思索。
良久,祂道:
“颠倒这……昏庸乱世……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好的,目标相当明确。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
“呵……连这记忆也残缺不全的混沌魔兽,竟也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师父果然毒辣得很,一眼便看穿人心。”余继轩道。
许若凡:“……”咱能别这样夸人吗。
余继轩似是想到什么解气的场景,恶狠狠一笑:
“有师父这样的布局,扒下那些禽兽们衣冠之日,定不遥远。渊,你说对吗?”
他话锋一转,竟然转到渊的头上来,俨然已经把祂认为“同门”。
对于渊而言,余继轩与其说是队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总是时常发出刺耳杂音的烦人生物。
祂懒得理会。
许若凡只见黑雾渐浓。
待视野重新清明之时,余继轩双眼闭上,已经靠在山洞外的小土包上,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许若凡唇角微微一勾,忍不住噗嗤一笑。
渊虽未杀了余继轩,却是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他入睡了,无法再说话。
渊:“……”
清冷山风拂过,虽有些微寒,却将空气吹拂得更加透亮。夜空里的星子也璀璨了许多。
——如果无视这黑雾的话。
许若凡看这星星,来了兴致,索性用木棍从山洞里取来火种,在余继轩身旁的不远处,又燃了一丛篝火。
他也在篝火旁躺下,双手交叉在脑后,静静仰望着星空。
“这两日吃得太荤,确实有些遭不住了。”许若凡说。
“……”
黑雾弥散,似是在静听,又似乎已隐身而去。
“地崖底下也没有什么正经植物,可能是这种红土不适宜植物生存……若你有心,也可以带些花草和蔬菜的种子来……配上适宜的土壤,它们就可以在地崖扎根生长……”
“当然,花花草草多了,可能不符合你地崖的格调……这个也要考虑一下……”
许若凡笑着,打了个哈欠,已经逐渐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若是日后有了人身,也要记得吃饭该荤素搭配,不要因为喜食荤的,便一股脑吃肉……”
“也别老想着吃我的魂魄,天底下有可多美食,你都去尝尝,便不会整天馋我了……”
地崖底下,清冽的嗓音絮絮诉说着,从温和清晰,逐渐变得困顿模糊。
到后来,就像是一首催眠曲。
唱曲的人,也渐渐睡熟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风声仍在低语。
往日冰冷漆黑的地崖最深处,跃动着一朵橘色的火焰。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周围小小的一圈。
黑雾一如千年间所做的,静静弥漫。
似乎是在思考,又好似在守护着什么……
自上次那一帮年轻弟子被渊无差别击倒,打算夺剑的各门派消停了一段时间,暗暗谋划着更好的方法。
不时有人向地崖之下扔些信件之类的东西,试图和那名舍身救人的白衣剑客取得联系,希望和他里应外合,夺走凡间剑……
不过那些信件啊、信物啊,都被半空呼啸的山风卷走,未能落在许若凡所在的位置……
也幸好地崖半空风大,否则许若凡可能早就被这些善意的高空抛物砸了满头包,不知找谁说理去。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夺剑的人才退回去商量对策,另一边,地崖又来了不速之客……
这一天,许若凡正在崖下某处给渊新带回来的土壤播种,一抬头,便见余继轩放下了手中的菜苗,神色古怪地依偎在墙角,耳朵紧紧贴在山壁上,不知在偷听些什么。
他顿时好奇地凑了上去。
余继轩察觉异样,微微偏头便发现许若凡已站在自己身旁,吓得脸色大变,幸亏及时捂住嘴,才没惊叫出来。
许若凡听到山壁后头的声音,朝余继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余继轩点头表示了然,做着口型:“好像是今天的第四个。”
许若凡严肃地点了点头,悄悄探头出去。
山壁后头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跪着一个像是人的妖怪。
那“人”皮肤好似坚硬的青石,唇边獠牙下勾,垂到胸前,眼睛如铜铃一般大小,却呆滞无比。
它凄凄惨惨道:
“渊大人啊,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们都被欺压成什么样了……”
“石万斤不过是地崖边上默默修炼的一只小妖,本与家中六个兄弟姐妹紧紧靠在一起,共同沐浴天地精华……那些个镇妖师是赶尽杀绝啊,若不是我一不小心滚入地崖,只怕我们家早就已经灭门了……”
“求求您一定要收留我,石万斤真的什么都能给您做啊……”
“渊呢?”许若凡低声问。
余继轩小声说:“这只石妖在这里跪了快一天了……可惜,渊现在只收魔……”
许若凡一怔:“收……魔?”
余继轩点头道,兴高采烈道:“今日祂已收了自离渊来的执魔,其他几个小妖都来了又走了。只有这只石妖,在这里一直跪着。”
许若凡望向静静弥散的黑雾。
渊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只小妖似的,不为所动。
渊居然已经在搭建自己的势力。
——确切来说,不是祂在搭建自己的势力,而是各路妖魔听闻祂即将苏醒,纷纷赶了过来,想要投靠祂。
而祂……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细心为未来谋划着,挑选精锐。
许若凡不禁感叹,世上果然没有任何一名反派的成功是白来的。
早春的空气带着几分湿润。不一会儿,天色阴翳,整个地崖隐隐浮上一层水汽,雾蒙蒙的。
这雾不同于渊盘踞时所蔓延的黑雾,湿润润、细滑滑的,好像能沁到人的呼吸里。
下小雨了。
许若凡眼看今天种下的小葱和白菜数量差不多了,便也不想继续淋着雨,打算回洞穴生火取取暖。
他头一扭,见那石妖还是凄凄惨惨跪在原地。
青石般的膝盖不知何时生了根,整齐的石方块,扎进地崖的红土里。
许若凡眼睛一亮。
这石妖,能变出石头。
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许多——
有一瞬间,他看到金石遍地,自己斜靠在金玉雕镂的江南亭台里头,惬意地喝茶赏荷……
石万斤仍在凄凄惨惨地抹眼泪,哭到分不清淌在自己面容上的是泪水,还是细润的春雨,它哭得脑袋发晕,视野都模糊了。
——渊还是没有理会它。
它的力量太弱,呼喊声太小,渊听不到。
或许,祂甚至没有把它的呼喊视作声音,只当是石头碰撞,叮当作响,再平常不过。
石万斤更是感受到了绝望。
不过这时候,它面前出现了一双破旧却干净的黑靴。
“石万斤,我知道,你是只好妖;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是个好人。”
黑靴的主人,声音很清冽。
石万斤抬起青石般的面容,看清了面前笑眯眯的白衣青年。
它非常、非常不喜欢人类。
但奇怪的是,面前这个白衣青年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其他人类那么讨厌。
他像一阵微风吹来,不攻击、不掠夺,只是短暂停留,没有留下任何形迹。
明明有着相当清俊好看的容貌,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让人记不住的感觉。
……奇了怪了。
石万斤的脑子也像未经打磨的粗石一样钝钝的,并没有深想下去,只是问那青年:
“你要做什么?”
许若凡道:
“可以请你为我做几块大石板吗?就放在这里。”
“做……石板?”石万斤费力地偏了偏自己的大方脑袋,不解。
“对,这么大的,两块——”许若凡一边用脚步在地面上丈量比划着,“这么大的,四块,还有这么大的……”他比划了好几种不同的规格给石万斤看。
石万斤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石、石万斤没有做过……”
“按我说的做就可以。对了,要足够厚、足够硬,因为上面要放很重的东西……”许若凡想到些什么,又补充道,“我会给你一些东西作为回报。”
石万斤并没有想着要很多的回报。
只是,它孤身一妖在这里跪了很久,一直没有得到渊的回答,早就失望又难过。
不知不觉中,它也正渴望着,能有人来和自己说说话。
对于许若凡的求助,它便热心地帮忙了。
石万斤站起身来,手掌贴在地上,青石般的面容憋得通红。
一块厚重的石板,在它手底下缓缓成型。
待到做成许若凡想要的大小,它又再次生成另一块。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余继轩好奇地凑过来看,“难道你终于感觉到地面凹凸不平睡得一点也不舒服了么?”
许若凡尴尬地摇了摇头,轻咳一声:
“不……我只是想到,未来无论要去到哪里、怎么生活,总得需要一点……盘缠。”
余继轩狐疑地看着许若凡,又看看卖力干活的石万斤和它手下的石板,没有察觉到盘缠与石板有什么联系。
许若凡说:“我有预感,接下来,地崖会越来越热闹。”
许若凡的话,很快应验了。
次日,余继轩自洞穴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出去,突然惊叫一声——
“啊!!!!!”
“你醒了。”许若凡在一旁幽幽道。
“怎、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余继轩惊慌地想要拔剑,良久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在下地崖之前就被无涯峰的同门收走了。
洞穴之外的红土之上,站满了硕大的……蚂蚁。
每一只,都有人类的腰部高。
余继轩脸色刷白。
许若凡虽然也是缩在洞穴一角,小心地尽量不碰到那些巨型蚂蚁,姿态却比余继轩从容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新店开业,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
蚁群之中,走出一个头顶长着触角的清秀黑衣少女:
“能留下多少?”
“您一个,最多再带一个随从……”许若凡扶额叹息。
黑衣少女皱了皱眉,瓷白的面容带上深思之色。
良久,点了点头。
她头顶的触角左右微微摆动,蕴含着某种规律。
不一会儿,洞穴外的蚁群有序地撤离,只留下她和另一名不知何时多出的黑衣男子——头上同样带着触角。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终于敢从那洞穴的一角走了出来:
“跟我来吧。”
眼看着黑衣男女跟许若凡离去,余继轩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唯独怕虫子。
可是……
要复仇,要提高,必须克服恐惧!
余继轩默默地为自己打气,鼓起勇气,也出了洞穴,跟在几人身后不远处。
许若凡将那只像是蚁后的蚁妖,和她的随从,带到了几块石板叠成的简易房屋前。
那甚至算不上是房屋,只是有三面墙和屋顶罢了。
许若凡面不改色地在屋前站定,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一只手也伸出,手心朝上,好似等待着什么。
黑衣蚁妖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俗物罢了,我这里有的是。都拿去。”她往许若凡手中放下一小块银锭。
许若凡摸了摸银锭,微微一笑:
“慷慨如您,一定能获得渊的青睐。”
“承你吉言,许老板。”
黑衣少女忧心忡忡的神色,因许若凡的话而舒展开来,露出笑容。
“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也可以找刚才那个小伙,他姓余。”
许若凡说完,不再打扰这两只入住的蚁妖,转身退了出去。
迎面便碰上了神色怪异的余继轩。
“师父,这是……客栈?”
“嗯哼,”许若凡点了点头,低头掏出宝石匕首,将那小块银锭一分为二,给了余继轩,“这半给你,这半帮我给石万斤。接下来约莫会是旺季,你们加油好好干!为师先去看看昨日种下的小葱和白菜如何了。”
许若凡哼着歌,飘然离去。
余继轩看着手中的银子和许若凡潇洒的背影,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许若凡折腾的这间地崖客栈,第一日便妖满为患。
入夜之后,他虽拉着石万斤,临时又多加了几间屋子,还是容纳不完那些因为没有被渊回应,准备一直守在这里的小妖。
这间客栈的条件,称得上简陋也不为过,入住的妖只能说是有一片屋顶和墙倚靠,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但妖魔不是人类,大多数小妖都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对这样的条件大多也没有什么怨言。
更何况,这是地崖底下唯一的一间客栈——
这里的老板,定是比常人知道得更多……
许若凡准备回到洞穴的时候,就被一群翘首以待的小妖拦住了——
许若凡等待了片刻,没有妖说话。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石万斤:
“许老板,你说渊会回应我们吗?”它讷讷道。
许若凡想了想,道:“通常心诚则灵。但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渊的回复,建议还是另谋高就吧。”
对他而言,这些小妖都算是金主,自是愿意如实以告。
众妖闻言,失望地叹息。
在石万斤的带动下,众妖都开始跃跃欲试地想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