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语气不是在询问他,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祂看穿了,他的意图……
许若凡动作微微一顿,叹道:
“我不喜欢人类,也不讨厌人类……我就是人类。你忘了吗,渊?”
若非逼不得已,怎么可能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惨死在眼前,却不出手制止……
渊:“……”
“你……不是……他们。”渊笃定地说。
“我怎么不是他们?”许若凡偏了偏头,饶有兴趣地问。
他这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也没有生出什么多余的触角和羽翼,还能不是人不成?
“你不是。”渊只说。
或许,渊想表达的是,他和那些人类都不一样,他是祂的祭品……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许若凡见局势已经缓和,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他本就懒得去争辩,便笑眯眯地应和。
他站起身来,抻抻腰和腿,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轻松活过便好。是不是他们又何妨?”
“天地不仁……若我……不杀他们,终有一日……他们将夺去我生存之地,碾碎我……肉身……神魂……”
许若凡动作停住了。
是啊,一旦纷争开启,定有一方,粉身碎骨。
这正是为何,渊被凡间剑镇压在此千年的原因……
不过,昨日事,昨日毕……
他笑笑,随口道:“再有那时,我来护你。”
他许若凡一个小小路人甲,这辈子虽不能攀上权利顶峰、大富大贵,在这浩渺人世间,藏起自己和一坨黑雾,总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吧?
黑雾顿住了。
一动不动,良久没有回应。
“渊?”许若凡心觉不对,唤了祂一声。祂仍是没有反应。
许若凡耸耸肩,摸黑朝前走。
不出几步,亮光透入。他走出了这片漆黑深浓的黑雾。
黑雾之外,日光洒落。
灰扑扑的凡间剑,兀自斜立在土丘之上。
方才仍徘徊在这里的两个伪装成小妖的人类,已然不见了踪影。
蚁后仍倚在那墙后,好奇地探看着剑前的雾色,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若不是早答应了不能打扰渊,她只怕早就上前拦下祂,要求祂将自己收入麾下……
“方才那两只小妖呢,走了吗?”许若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问她。
蚁后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后方:“逃也似的跑了……”她顿了顿,想到些什么,犹豫一下,好心地提醒许若凡:“它们可付了房钱?”
许若凡一拍脑袋,快步走进客栈之中,翻出一本皱巴巴的账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良久,松了口气:
“还好,多付了两日的……啧,我喜欢这样的客人。”
蚁后看着许若凡喜滋滋的样子,也随着他开心地掩唇笑:“那便好。”
许若凡目光一顿,突然定在账本上的某处。
他扯了一把竹椅过来,坐在上头,细细地重新查看起破旧的账本。
良久,他喃喃道:“今夜,或许不止一只‘小妖’要悄悄离开了……”
“何出此言?”蚁后问。
许若凡抬眼,轻声道:“这几日住进来的,不只有妖怪。”
蚁后一愣,黑目凝视着他:“你是说,有人混进来了?”
许若凡点了点头。
他细思片刻,这两只‘小妖’的扮相这样成熟,这些镇妖师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扮作妖魔,或许已经潜入地崖底下有一段时间……
这账本上的一些细节,更是佐证了他的推断。
除去蚁后这种背靠着一整个大家族、家产雄厚的大妖怪,那些一口气付了多日房钱的,多少有些猫腻……
如今已有人身份暴露在渊的面前,那些人之中识相的,必然不敢久留。
“今夜,得告诉各位妖怪,务必闭紧门窗,小心不要被那些镇妖师收了去。”许若凡微微蹙眉道。
“镇妖师……”蚁后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良久,缓缓吐出,认真点头,起身离去,“我去提醒它们……”
许若凡看着蚁后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他有明确的预感——
今日之后,崖顶上徘徊的人们,很快便会找机会下来抢夺凡间剑。
崖底初战之日,一天天近了。
可他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
如果他无法在这个重要剧情点到来之前顺利离开,以后事情恐怕会麻烦百倍……
往日清冷的夜市,近日因为新涌入的人流而热闹起来,摊位上处处挂起了彩灯。
“地崖客栈……白衣男子……”
顾轩宇眉头紧皱,喃喃道。
“又是这个‘白衣男子’……当初你们无涯峰那几个愣头青,贸然下了地崖,为他所救;如今那些个镇妖师假扮妖怪,在渊面前漏了陷,又是为他所救……”
白轻流两眼瞟着路边摊位,往嘴里抛了一颗蜜饯,随口道:
“你说,他该不会是哪个镇魔世家安插在渊身边的眼线吧?”
“不可能,”顾轩宇斩钉截铁道,“渊才刚刚现世,绝不可能有人来得及在祂身边安插眼线……”
此时的顾轩宇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白衣男子”“眼线”,便是他几日前亲自护送到地崖献祭大阵之内、又差点用七杀阵将之绞杀的祭品——许若凡……
“谁知道呢……话说回来,那大夫不是说过,回来的无涯峰愣头青,少了一人么?他们说不定还知道些什么……”
白轻流突然想起些什么,一拍脑袋。
见顾轩宇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白轻流连忙摆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只是随口说的。”
顾轩宇还未开口,他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拒绝了。
顾轩宇果然道:
“与渊之战,绝非儿戏。我需要集合整个无涯峰的力量,搜集所有已知的消息……”
白轻流果断拒绝:“顾轩宇,你欠我一条命,休想一走了之。”
顾轩宇知道白轻流此人难缠,闭了闭眼:
“我答应你,此事一了,立刻回来见你。无论是天山仙草还是仙阁灵器,要什么,我都可以寻来给你。”
眼下最为着急之事,便是下地崖取凡间剑,为此,顾轩宇已是千般让步……
“免了免了,我不要什么仙草灵器……它们哪里比得上你的命?”白轻流的唇角逐渐上扬,“若你要离去,我要你——带我见同门,携我下地崖,与我寸步不离,直到偿还我对你所有的恩情。”
“你……贪得无厌。”顾轩宇清冷的面容已然出现裂痕,拿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白轻流嘻嘻笑:“若有违誓言,你扒了全部衣裳,在师门狂奔三日。如何?你可敢发誓?”
顾轩宇额间青筋跳了跳。
良久,闭上眼,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可……”
“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白轻流笑眯眯地凑近顾轩宇。
少年的气息逼近,顾轩宇喉结滚了滚,以为他要趁机亲吻自己,没想到那人只是作势一晃便偏了开去,得意地看着他笑。
顾轩宇:“……”
连日来,白轻流的攻势早让顾轩宇几乎招架不住。他平日再怎么禁欲冷清,面对一个热情狡黠的清秀少年,日日缠着自己……
若非他心系天下,一心斩妖镇魔,而白轻流只不过是许家再轻贱不过的帮佣……
顾轩宇视线骤然变冷,他别过头去,冷冷道:
“此次回门派,我还需要取一枚长命锁。”
暗流涌动的一夜……许若凡想过要蹲守在客栈门前,偷瞧到底有什么人会趁夜离开。
他拉着余继轩蹲了一会,最终扛不住困意,还是选择了……回洞睡觉。
次日醒来第一件事,他快步来到客栈,数了数里头的客房——
空出了三间。
还好,由于昨日让蚁后提醒了诸妖,暂时没有发现有哪只小妖被镇妖师们收走。
许若凡站在地崖客栈大堂,长长叹息了一声。
“为何……叹气。”低沉熟悉的声音,自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许若凡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整个大堂空无一人。
只有一阵稀薄迷蒙的黑雾,若隐若现,充斥了整个空间……
虽然已经在地崖之下与渊相处了多日,每当祂的声音突然自他身边响起,他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若祂有个什么形态,哪怕是一只会开口说话的青蛙王子,或是一颗长了嘴的石头……
也比这一片捉摸不透的黑雾,更让他感到安心。
黯淡黑雾无边无际蔓延开去,覆盖了整个地崖。
好似祂,无处不在……
许若凡摇了摇头,清空思绪,只道:
“你说我这客栈,还能开几天?”
渊:“……”
“我觉得自己像个端水大师,一会儿怕你杀了人,一会儿怕人收了妖,天天劳心劳神的,怕是不容易长命。”许若凡说。
“凡人……生命皆短暂……就算平安一世,也不过转瞬。”
这倒是……
对近乎永生的渊来说,一个人的一生,不过转瞬罢了。
许若凡道:
“……虽是转瞬,也有人灿烂若烟花,也有人只是如微风拂过,未留痕迹。”
“你……喜烟花?”渊问。
许若凡摇头,勾唇笑了笑:
“我喜欢做那个边吹着风,边仰头看烟花的。”
“……”黑雾微微一顿。
“最好手边还有点零食或者奶茶……”许若凡长叹一声,怀念起现代唾手可得的的事物来。
若是离开了地崖,再找个落脚点,他定要紧靠着这样的店家……
“这是……何物……”渊道。
许若凡想了想,道:“在我看来,是比炒鸡还要美味的食物哦。若是有原料,改日可以做给你吃……”
许若凡话音未落,便听见客栈之外,传来一阵越发嘈杂的人声……不,妖声。
十几只小妖在门外沸腾起来,有的慌乱,有的似乎是……欣喜?
“外边怎么了?”许若凡问。
“……”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答,良久,才缓慢地回复:“天魔。”
“天魔?”许若凡微微一怔。
客栈开了也有十几日,来往的小妖无数,也有人扮成的妖混入过其中。可他却是第一次听说,有魔来了。
魔,是比妖的力量更加强大的魔物。如果说把妖魔比作军队,妖就像是士兵,而魔则是实力强劲的一方将帅……
俗话说,一魔之力,可抵万妖,这并不为过。
许若凡有些好奇地站在客栈门口,向外望去。
只见红色岩壁之间,有一个庞然大物缓缓走来——
它,或者说祂,有着赤红庞大的佝偻躯壳,约莫两层楼高,褐发凌乱,独眼狰狞,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祂身后,跟着几只跟班小妖,一行人朝着客栈走了过来。
妖怪们悄悄藏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窃窃私语:
“这就是天魔吗?”
“听说祂被无涯峰的前掌门收走后,百般□□,如今竟是终于逃了出来!”
“太好了!”
“天魔的实力,曾经也能在诸天万界排上号,你说渊会收留祂吗?”
天魔带着自己的随从,站在客栈前面,不动了。
许若凡仰头看着面前两层楼高的天魔,心咯噔一跳——
完了,这是个留宿的?
这么大的一只魔,他那一间房才多大,怎么住得下?
天魔缓慢地道:“听闻这间客栈有……渊的消息。”
“是的。”许若凡点点头。
渊,就在这里呀……祂无处不在。
只是不知为何,祂明知天魔来了,却没有和这只天魔说话。
天魔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祂身后的一只跟班小妖窜了出来,窜到许若凡面前:
“哟,白衣男子,就是你吗?你是这个客栈的老板?”跟班小妖道。
说着说着,它忽然揉了揉眼,细细盯着许若凡。
这老板,看起来很眼熟,却有种怎么也记不住他的面容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熟悉……
许若凡点点头,微微一笑,礼貌地看着眼前的跟班小妖:
“既是天魔,这里要价十两银子一夜。”
他暗想:这妖活泼跳脱,莫不是个猴妖?
“十两?你抢劫呢?”跟班小妖气得一跃而起:“不住了,谁爱住谁住,我们走!”它招呼身后的天魔和其他人。
遗憾的是,身后一片沉默……
天魔:“……”
天魔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另一人从祂身后走了出来。
天魔顿了顿,低声解释道:
“他虽是人类,但已入魔,投靠于我。”
走出来的那人,一身蓝衣,瘦削挺拔,面容却平平无奇,没什么记忆点。
他的身后,同样背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许若凡脸上礼貌的微笑差点挂不住了。
只见这“平平无奇的铁剑”上,飘着一只眼熟的破天剑灵,正傲娇地环胸睥睨着许若凡——
不是顾轩宇又是谁?
顾轩宇正要说话,许若凡打断了他:“我刚才没说完,是一人十两。”
顾轩宇:“……”
若不是他十分确认,自己与佩剑都做了绝妙的易容,他几乎以为许若凡已经认出他来,是伺机报复他以许家上下性命,胁迫他成为祭品……
没想到,这许若凡被献祭之后没有死,反而在地崖之下,开了一家红红火火的客栈……
跟班小妖暴躁地拉起顾轩宇道:“黑心老板!黑店!我们走,别让他赚这黑心钱!”
顾轩宇轻轻拂开小妖的手,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
“三人,三间,三夜。”
跟班小妖嚷嚷道:“顾……你疯了是吧?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顾轩宇没有理会他,只示意许若凡继续处理。
许若凡扫了顾轩宇和那跟班小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无奈地扶额叹息。
原来,这个小妖不是猴妖……
而是易了容的本书主角,白轻流……
白轻流眼看局势已去,仍是挣扎着拦在许若凡面前,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银锭:
“两间便可,两间便可。”
这几乎已是他在献祭现场扫荡之后,换到的全部银钱……
许若凡犹豫一瞬,抬眼望向沉默不语的天魔,道:
“几间?”
天魔身形高大而佝偻,脖子上挂着一把斑驳的长命锁,神情疲惫极了,好像随时都能站在原地,就这么睡着过去。
祂只缓缓道:“三……间……”
许若凡不再多问,同情地瞟了一眼瞬间石化的白轻流,收起银子,到前面引路:“跟我过来吧。”
白轻流在许若凡背后,神情狰狞地对着一脸淡定的顾轩宇张牙舞爪,只恨没法当场把他完美的易容撕下来。
顾轩宇只是淡淡望着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许若凡回头的一瞬间,白轻流及时收住了所有动作,变回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许若凡只看到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岁月静好。
他没说什么,沉吟片刻,仰头看客栈外那只高大的天魔:
“我这里客房太小,怕是……”
天魔默默地走了过来。
许若凡眼看着那赤红庞大的身躯,几乎与客栈齐高。
临到客栈门口,却微微消失了一瞬——
下一刻,天魔化成人形,泰然走入客栈之中,经过许若凡面前。
许若凡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眼前的一幕。
天魔的人身,是一个俊秀少年模样,除了肤色相对他人偏红,眼中同方才一样布满疲惫的血丝之外,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他的颈间,挂着一把斑驳的长命锁。
露在外头的皮肤,刻满了陈旧的鞭痕与刀伤。
不像是与他人打斗所伤,倒像是长年被欺凌的模样。
听说天魔曾经被无涯峰前任掌门收了去,饱受虐待……
“这便好了。”顾轩宇淡淡替天魔说。
许若凡点点头,不自觉轻叹了一声。
顾轩宇一行人的客房,只开了三间,住下他、白轻流与天魔三人。
其余的跟班小妖,便四散在地崖底下,寻找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
许若凡站在客栈高处,看着其中几人形迹诡异,所到之处,留下了泛着淡淡金光的符咒。
他想起曾在献祭大阵之上,亮起的那道七杀阵。
地崖初战之中,渊完全苏醒,此时,祂已陷入顾轩宇等人布下的重重阵法之中。祂本欲取顾轩宇性命,致命的一击却被白轻流挡下。
最后,白轻流受了重伤,他所遭受的伤害却也因自身具有的特殊反噬能力,反噬到渊身上。
此后,白轻流便被顾轩宇收至无涯峰,成为剑修;而渊完全苏醒,从此披着许若凡的皮囊,出世了——
不过这一切和现在的许若凡没什么关系。
目前,他还拥有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趁着渊熟睡的时候,赶紧离开地崖。
他记得,赵婉儿当初制作长醉时,还说过这样一番话——
“长醉乃世间剧毒,无论妖魔人神,只要入口便必遭其药效作用。若你不愿杀人,只要把药量减少至一半以下,它便只会致人昏迷……”
许若凡在沉思之间,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只见白轻流所扮作的小妖,正站在他身后。
“老板,退一间房,我和那人共住一间便好。”白轻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他伸出一只手,等着接许若凡退回的银子……
许若凡看着白轻流,沉吟片刻。
此时的白轻流,满脑子都是下了地崖之后,意外支出的银钱……
他心觉好笑,问:“你喜欢他?”
白轻流一愣,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点点头:“老板可真是火眼金睛啊,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他勾了勾手指,再次摊开手掌,“退、房、钱。”
比起顾轩宇,他也很心疼钱,两者暂时还没能分出个高下来……
许若凡笑了笑:
“渊行踪难测,你们定了三日客房,难保不会延长时日。不如先把房钱放在这里,离去之时,我专门结给你便是。”
“不不不……”
白轻流摇了摇手指:
“我们,只住三日,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这是一个太重要的信息。
许若凡勾起了唇角:“我退给你。”
白轻流欣喜:“真的?”
许若凡点点头:“今日你我有缘,我不仅要退房钱,还要送你一卦。”
白轻流嘴巴张成了O型。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这岂不是……不要白不要。
他故作扭捏道:“我白轻流虽不信天地之命,但你执意要送我,我又怎么忍心拂你的好意。”
许若凡并不会算卦。
他笑笑,从锦囊中拿了点碎银,放入白轻流手中:
“我观你此生,为情所困,求而不得。际遇因情而起,鱼跃为龙。
“然而最后,龙筋被抽,龙足俱断,落入深渊,不复往生。”
白轻流微微一僵,仿佛被银子烫着了,忙重新扔回许若凡手中:
“银子给你便是,何必这样咒我?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许若凡又把银子扔了回去:“信不信随你。”
白轻流嘶了一声,把那银子收回自己口袋里,随口问:“怎么解?”
最好的解法,是远离顾轩宇。
许若凡也无法直说,他只是道:
“我道行浅,就知道这些,你自己想办法查查典籍吧。”
白轻流,是他在看这本书时,最同情的人。
许若凡其实也在好奇,若白轻流已提前知道自己那悲惨的结局,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为顾轩宇付出一切……
白轻流嘿嘿一笑,神情狡黠得意:
“有意思,你卖这关子,莫不是想让我追着你,求入你的师门,然后你便可领抽成?”
世间千般套路,不过如此。白轻流混迹市井多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不再同许若凡多言,挥了挥手,转身潇洒离去:“再见。”
许若凡看着白轻流得意的背影,噗嗤一笑,低声道:
“希望不会再见。”
机灵是机灵。
却不知最后怎会落得原书那样的结局……
不管怎样,他可要溜之大吉了……
余继轩正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许若凡叫了他几声,他喃喃道:“好吵……别烦我睡觉……”
许若凡看着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的余继轩,微微一笑,轻声在他耳边道:“无涯峰的人来了。”
“什、什么?”余继轩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慌乱地缩回墙角,又看向周围:“我、我不是余继轩!”
许若凡微笑看着他。
“师父!你为何这般吓我!”看清四下无人,余继轩松了一口气,埋怨地道。
“来的人,叫顾轩宇,你可知道他的身份?”许若凡道。
“顾轩宇……呵,”余继轩轻嘲,眼底有一丝钦羡,“堂堂首座弟子,未来的掌门,整个无涯峰谁人不晓得。”
许若凡点点头:“为师要离开地崖了。”
“什么?”余继轩猝不及防瞪大眼。
“嘘,”许若凡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知道你执意要向无涯峰报仇。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紧跟在渊身边,告诉祂你的愿望。但须记得,若你做了选择——善恶终有报。”
《镇魔》的结局,生灵涂炭之后,渊终于也在白轻流的一剑之下瓦解。祂所创立的魔域中,妖魔随之沉眠,而那些背叛人类的,也将遭受非人的报复和审判……余继轩,或许便是其中之一。
许若凡把这选择权,交给余继轩自己。
余继轩却只是意识到——许若凡就要离开了。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
“不,师父你又想甩掉我……难道、难道这也是你计策的一环……”
许若凡心知再怎么解释,余继轩也不会相信,叹息一声,摸索片刻,从身后摸出一个打磨好的木质面具:
“这是我这几日做的,送给你。戴上后,无涯峰的人便一眼认不出你了。”
许若凡懂些木工,将面具做成了猫脸的形状。
许若凡原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料理地崖的一些后事。
如今猝不及防与主角二人组打了照面,再不离去,只怕是麻烦缠身,再也没有安宁之日。
余继轩不肯接面具,娃娃脸上,淌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师父你休想骗我!”
许若凡断没有想到,余继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知道,余继轩自从孤身一人上了无涯峰,便再没有尝到温暖是何滋味。年长弟子性格跋扈,见他弱小无依,肆意欺凌;其他人知道他性子偏激,又出身寒门,便也懒得加以制止。余继轩饥一顿饱一顿,又整天挨揍,能平安活过这几年已是不易。
这几日,许若凡以为自己与余继轩只是普通相处,却不知道,对余继轩而言,这是久旱而逢的甘霖……
可如今他是非走不可,无法好好开解余继轩了……
他叹气:“我没有骗你。徒弟,若以后渊向你问起我,你只需告诉祂,许若凡吹风看烟花去了。”
“别丢下我,师父……我要和你一起走!”余继轩道。
“你不报仇了?”许若凡问。
余继轩愣住了。
他愣在原地,怔怔落泪。
许若凡给余继轩擦了擦眼泪,为他戴上那副木质面具,想起他如今厨艺也颇为了得,轻声道:
“若有一日,你摘下面具,做出了四海扬名的美味佳肴,也许我们会再见面。”
那一天,一定已经是所有的风波已经结束之后的事情。
眼下的余继轩,一心想着报仇……
便让他去做吧。
余继轩脸上挂着那副猫脸面具,眼睁睁看着许若凡离开了屋子。
许若凡离开余继轩,当下来到厨房,做起了炒鸡。
做好的炒鸡越堆越高,足足摞了半人高。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拿出装着银钱的锦囊,倒出了一颗半透明的“长醉”。
他将长醉切去五分之四,只留一小块,磨成粉,化入锅中汁水之中,淋入之前做好的炒鸡。
这样一来,吃了它,渊便会陷入沉睡之中。
系统的声音再度自许若凡脑海中响起:
【何须如此麻烦,你答应我的条件,拔下凡间剑,杀了渊,坐上主角的位子。此后剧情如何发展,还不是把握在你手上。】
“你总想让我杀渊,究竟是为什么?”许若凡问。
第19章
系统提出的要求是那样直接而迫切,无怪乎,许若凡会觉得它真正的目的,仅仅是杀了渊,而非改变整本书的剧情。
更何况,上一次,系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消失了……
【若不杀祂,生灵涂炭,天下倾覆。我已说过了。】系统道。
“杀了渊,便不会生灵涂炭、天下倾覆么?你看那只被俘的天魔,身上全是破溃的伤口;你看这把凡间剑,让多少门派争得头破血流。”许若凡说。
各门派争夺凡间剑,早已不只是为了掐灭那个缥缈的,有关于渊与千年浩劫的预言。
更像是要让其他门派清楚,谁,才是天下第一……
若系统今天要他杀渊,明天要他杀渊二,后天要他杀渊三……他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系统沉默。
之前炒好的菜都已经凉了,许若凡抖了抖装着炒鸡的大锅,重新添上柴火,加热了一下,这才扛起来,向外走去。
他将这掺了长醉的大锅炒鸡,放在了洞穴之内。
洞穴一如既往的阴森潮湿,许若凡却已不再像第一次到来时那样不安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