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夫妻俩人停了下来,燕晗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瞧见在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等在那里,腿上还放着一本大部头的书。
任心远将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朋友抱了下来,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还不到成年人腰高的小小少年,一下子长大成了高中生的模样,小学的校服也变成了蓝白配色的高中校服。
江盼特别兴奋地在对象耳边说道:“我就说咱家小崽子长大以后肯定特别帅吧!”
只是相对于耳语的音量来说,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燕晗听得清清楚楚,他正背对着父母走向轮椅上的老人,不自觉地抿起嘴笑着。
“姨姥姥。”燕晗唤了一声轮椅上的老人。
姨姥姥闻声抬起头来,笑眼弯弯,声音中没有了最后的疲惫与沙哑,只有熟悉的温柔:“哎呀,我们晗晗长大了。”
燕晗半蹲下来,让老人可以轻松摸到自己的头顶,姨姥姥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又给他理了理头发。
江盼与任心远也走了过来,等老人与燕晗说完了话,江盼就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似是要带着老人一块儿去往别的方向了。
燕晗抬头,瞧见自己三位家长身后出现了一片白桦树林,金灿灿的落叶在风中舞动,像是在朝他们招手。
“我们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姨姥姥十分舍不得地将燕晗的手松开,“你要走你自己的路了。”
燕晗眼眶微红,满脸茫然:“我要去哪里?”
老人抬起手,指向远方,燕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一条和来时差不多模样的道路。
他还想再跟家里人道个别,可转过头去,只看到了一片空荡荡的白桦树林,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燕晗顺着那条忽然出现的小道往前走去,与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擦肩而过,蓝白配色的校服变成了板板正正的制服。
小道的尽头,是个宽敞的顶楼天台。
说是顶楼,其实露出地面的部分也就五层的高度。
但是小楼处于远离人烟的深山之中,一来没有城市的光污染,二来这山本就很高,夜里抬头向天上望去,能看到无数星星在眨眼睛,仿佛自己也置身星海当中。
有个人正盘腿坐在天台边缘,仰望着浩瀚的星海,注意到燕晗来了,那人还十分欢喜地朝来人挥了挥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示意他坐过来。
燕晗迈上台阶,坐到了对方身边,吐槽了一句:“就知道肯定会在这儿见到你。”
招呼他过来坐的是个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小青年儿,桃花眼,薄嘴唇,不论是坐是站永远是腰背挺直的。
燕晗坐下来学着他刚才的姿势看着夜空,抿着嘴,这次不是在笑,更像是在掩藏着某些情绪。
看着燕晗的模样,小青年儿轻轻挑了下眉,像是准备给小孩儿做心理辅导一般问:“怎么不开心。”
燕晗的眼睛依然看着天:“答应你的事儿我一件都没做到,还没脸来见你。”
“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小青年笑着逗他,“有什么没做完的,赶紧去做啊!”
燕晗瞥他一眼:“我都在这儿看到走马灯了,现在大概就剩一口气儿了,还不兴让我多歇一会儿啊?”
小青年十分做作地叹了口气:“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特别听话特别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狙击手。”
燕晗忽然问:“那现在呢?”
小青年认真道:“你是咱们队里最好的狙击手。”
燕晗实话实说:“咱们队就我一个狙击手。”
小青年立马改口:“那你就是咱们基地最好的狙击手。”
燕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是我跟过最好的队长。”
小青年问:“后来你还跟过几个队长?”
燕晗依旧实话实说:“就你一个。”
说完,他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笑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惹得旁边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块儿笑开了。
等笑够了,小青年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最后回家去了吗?”
燕晗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又落寞了几分。
“还没有。”燕晗摇了摇头,“没有找到,连部分都没有找到。”
“没事儿。”小青年似乎看得很开,长叹了口气,“人生何处不青山啊。”
燕晗也想起了一件事儿:“不过你的墓志铭已经刻好了。”
“嘶……”小青年压低了声音,“真的照我说的刻上去了?”
“嗯,我只是听说的,还没有去看过,据说基地里很多人都去看过了。”燕晗道,“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在墓志铭上写求复活卷轴一张的。”
小青年:“……”
燕晗转头,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人,总算说出了一些好消息:“师父和师姐他们都很好,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师父他老人家魄力不减当年,这次之后肯定又是大功一件。”
“还有,”抿嘴笑了下,燕晗深吸一口气道,“我和我对象儿见面了,很快我俩就能回家了。”
“那挺好的。”小青年也笑了,“就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把你刚来基地的时候想他想到大半夜抱着他送的罐头瓶子哭鼻子的事儿告诉他来着,已经没机会了。”
“那几年我每天训练忙得要命,哪有工夫想他想到大半夜哭啊!”燕晗立马辩驳,“没有的事儿,你净瞎说!”
小青年只是笑着看他睁圆了眼睛反驳的模样,并没有搭腔。
“没有的事儿。”燕晗小声强调道,“至少我没抱着罐头瓶子睡觉。”
见燕晗没了声,小青年抬眼瞅了瞅他,伸出手来,在他的头上来回揉了揉,将原本还算规矩的发型揉搓地乱七八糟。
一通揉搓之后,他指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瞧见那里了没?”
“那里是北极星,朝着那儿走吧。”他在燕晗背上使劲儿一拍,“那边有你想见的人。”
眨眼的工夫,天台与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但头顶那片星空依旧光芒闪烁。
燕晗站起身来,看着最亮的那颗北极星,眼睛已经没有了迷茫。
走在星空之下,青年燕晗褪去了所有的青涩,长成了沉稳成熟的模样,眼角也多出了一道浅浅地伤痕。
而在这条路上,他又与无数人影擦肩。
这些人里,有他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甚至是很熟悉的长辈、朋友、并肩战斗的同伴。
但更多的,是连面容都看不清楚、更不会知晓姓名的人们。
这些年轻的面庞时间永远停留在了最光辉闪耀的瞬间,可依旧会为后来者指引方向,告诉追随着他们脚步的人们,哪里才是心之所向。
有人已经化作了雕像,化作了丰碑,化作了一颗颗笔直的大树,但他们手指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星星的光芒淡了下去,一轮明日在远方冉冉升起,将天空染成了灼灼火焰般的颜色。
天要亮了。
忽然间,燕晗听到了打鼓的声音,一下一下,十分规律,很快他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听到在日出的方向,有人正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正奔着那些声音而去。
在他身后,那些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胖乎乎软和和的小公主、毛茸茸爱撒娇的大猫咪、云鹄城中的故人、这辈子的父母家人、对他如兄长般的队长……
无数的身影目送着他奔向远方,奔向黎明,奔向希望。
等他跑到星星与太阳的交汇处,强烈的不舍让燕晗有了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冲动。
可在他回头前,就感觉到了有无数双手在推着他的后背,让他继续前行。
这时,又一双手从黎明的方向朝他伸了过来,这双手骨节分明,让他万分熟悉,也带着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握住那双手的瞬间,他听到了那句:“一起回家吧。”
回家吧,他可以回家了。
跨出离开夜色的最后一步,他跑进了黎明中。
燕晗睁开了双眼。
医院的仪器正在运作,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廊传来医护人员跑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多人正朝着这间病房涌来。
窗外,天气晴朗,夏日的风带着热浪,破土而出的种子正向阳生长。
他回到了人间。
第058章 山河
夏日清晨, 顾以青坐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有风穿过铁栅栏吹进来, 冲散了病房中的消毒水味儿。
这所医院位于某座沿海城市, 站在他这间单人病房的窗口,还能看到远处海岸线的一角,但感觉不到多少夏日海边的闷热, 环境宜人。
顾以青经历了这趟邮轮航行,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周才被允许下床走动, 这会儿身上好几个地方的绷带都没拆,看上去颇为凄惨。
他脱离危险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让人给自己家里人报了个平安, 只是现在不论是他的伤情还是其他方面,都不支持他出院。
经历这么一遭,刘老也险些脱了一层皮, 老人家倒是身体硬朗, 不需要就医,现在正在别的地方接受更加严密的保护。
顾以青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了半个月,手机电脑都不在身边,每天唯一的娱乐项目是探望燕晗。
燕晗那句“擦伤”完全是安慰他的话,事实上燕晗伤得不轻, 这次能抢救回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这些日子以来,燕晗一直待在特护病房。他前几天醒过一次,但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这几天能清醒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可没一次是正好在顾以青探望的时间醒过来的。
半掩的房门被人从外敲响, 听到屋内人的应声后,苏酌推门进来, 冲顾以青点了点头:“走吧。”
顾以青拿起靠在窗台边的那双拐杖,跟着苏酌出了门。
昨天燕晗已经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就在顾以青这间病房的楼上,两人算是又近了一些。
只不过,现在顾以青每次来探望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不仅需要经过审批,还要有专人在旁监督。
苏酌就是被派过来负责这事儿的人之一。
苏酌五官大气,长相明艳,浑身上下有一种平和的气场,是非常适合搞外交的模样。
“今天没准儿你俩就能见面了。”她说起话来也有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很有亲和力。
顾以青点头回应:“嗯。”
两人很快就到了燕晗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青年还在熟睡,闭着眼睛也能看得出睫毛长长,让人不难想象他抬眼看人时,双眼会是怎么灵动的模样。
苏酌十分体贴地为伤号搬了把凳子,让他可以坐着给人数睫毛。
只可惜,直到这次探望时间结束,燕晗都没有醒来过。
走出病房,苏酌看顾以青并没有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还是关心提议道:“不如我去打个报告,给你把探望的时间定在燕晗每天可能会醒的时间段吧。”
顾以青十分心动,但看了看苏酌,还有些许担忧:“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昨天晗晗醒的时候还问你来着呢。”苏酌笑了笑,将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他肯定也想见见你的。”
说着,女生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郁郁葱葱的草坪,提议道:“要不要偶尔出去走走?”
在这个地方,除了燕晗就没有顾以青认识的人,连护工都是被专门安排来的人,父母家属也没法时常来探访,总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苏酌都怕他憋出病来。
医院后头有一片小树林,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树木的质押洒落在青青草地,顾以青和苏酌就并排走在林间小道上。
清晨的树林里充满了生命力,各种音调鸟鸣不绝于耳,还有许多小型动物在林间穿梭。
身上的伤还没好,顾以青没什么力气,没走多久就感觉到了累,苏酌看了出来,领他找了张树荫下的长凳坐下。
苏酌很擅长与人沟通,如果她想,总能在闲聊间把对方摸得底儿透,不仅不会让对方起疑,还能让被套话的人打心里喜欢上跟她聊天的感觉。
但是今天她面对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一个二十几年来老实本分、上个月还生活中象牙塔里的研究生。
而且,这人还是自家师弟的对象儿。
据说,两人被搜救艇上的人从海里捞上来之前,他都抱着已经昏迷了的燕晗不撒手,像是护着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藏。
因此,苏酌对顾以青第一印象极好。
两人很快就从燕晗的话题展开聊了起来,苏酌很有耐心听顾以青讲着燕晗的高中时期,顾以青也十分好奇燕晗这些年的经历。
“他……”顾以青低下头,还是克制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有没有提过我?”
“刚开始的时候天天说呢。”苏酌笑了笑,似是回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师弟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来,对什么都是陌生的,见到人就抿着嘴笑,但不怎么讲话,不过等跟我们熟悉起来后,他就经常更我们讲啊,他在老家还有个小男朋友等着他回去。”
“现在不用他的小男朋友等他回去了。”苏酌冲顾以青点了点头,“很快你们俩就可以一块儿回家了。”
顾以青接收到了旁边这位温柔女性投来的赞许的目光,他这几天也知道了这位苏女士就是燕晗的师姐,是燕晗的家里人,他忽然感受到了种被长辈祝福的喜悦。
“嗯。”越是在家里人面前,顾以青就越是找不到要说的话,只是垂下头笑了。
“你这些年发给他的邮件,他也都有看的。”苏酌忽然道,“虽然他不在你身边,但也算是跟你一块儿经历了很多。”
顾以青一怔,他寄出的邮件从未收到过回复,还以为燕晗并没有看到。
但听苏酌的话,燕晗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这边的动向,在意着他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他不是一个人在苦苦等待。
一种无比温柔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间,顾以青从未像此刻这般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
“只是后来,他被我们师兄带着出任务去了,基本上几个月都不能回来一次,这几年更是一直在外,还是错过了很多信息。”
苏酌叹了口气:“审查邮件的人还问他,要不要找个人替他回信,但是被晗晗拒绝了。”
“晗晗说,他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回信,但要等到你们见面之后,再一封封拿给你看。”
说完,苏酌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从未跟顾以青提过邮件审核的事情:“抱歉,来往信息需要审核是我们的规定。”
顾以青忽然问:“有很多人看到吗?”
苏酌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每一轮都有很多人看,然后依次往上递交。”
虽然选择了实话实说,但那些邮件毕竟都是小情侣之间的心里话,苏酌怕顾以青知道后会感觉难为情,所以说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也一直在观察顾以青的神情。
可没想到,身边的青年听完他这番话后依旧神色自若,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关系。”顾以青十分平静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苏酌:“???”
所以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啊喂?!
轻咳一声,苏酌又开始说起了燕晗这些年的生活,她挑了所有能说的,讲给这个等燕晗等到望眼欲穿的人听。
等讲到最后,苏酌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讲的了。
眨了眨眼,苏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我有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门。”
顾以青看向苏酌,眼神略带询问,似乎不明白她的这个开头是要说什么。
“那扇门里有一个储物柜,我们有人要离开基地的时候,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就会把自己要托付给别人的东西存放在里面。”
“如果……
苏酌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又叹了声气:“如果那个人真的没能回来,我们会按照当事人的安排,将里面的东西交到指定的人手上。”
“我们大师兄的储物柜里,给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准备了一本本诗集,也有一本给晗晗的,但那个时候晗晗还在外边,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他,这回可以拿给他了。”
顾以青握了握长凳的边缘,他明白储物柜的物品被转交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几天苏酌怕他真的憋坏了,只要过来就会找顾以青聊天,讲一讲燕晗的事儿,也提到过燕晗刚过去的时候是被这位大师兄带着的。
这位师兄,待燕晗如亲兄弟一般,只是他现在也已经不能回来了。
“我是管那个房间的嘛,所以大家往里面放了什么我都知道。”苏酌道,“晗晗的储物柜里,放了一个空罐头瓶。”
“他跟我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让我亲自跑一趟,把罐头瓶交到他那个小男朋友的手上,顺便帮他带句话。”
苏酌看向了顾以青,不等人询问,已经轻声说出了燕晗的嘱托:“他是这么说的——”
“如果有那一天,你就告诉我对象儿,告诉他说,燕晗已经把自己给许出去了,许给别人了,就不能再许给你了。”
听到这番话,顾以青先是被逗乐了一般轻笑出了声,但心中难以言喻的感情很快涌了上来。
不想让燕晗的师姐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顾以青就侧过了身,不再言语。
苏酌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给人留出了自己消化情绪的时间,她站起身,看向树林那边的海岸线。
安静的时间如风般在指尖流淌而过,日头越升越高。
苏酌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走吧,去吃午饭了。”
第二天,顾以青的探病时间果然经过了调整。
这次依旧是苏酌带着他去的燕晗病房,两人刚走到门口,就与刚做完检查的医护人员擦肩而过。
顾以青忽然有了一种预感,激动之下拐杖差点儿被自己甩到一边儿,好在很快就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病房门打开,精神头看上去相当不错的燕晗正坐在床上,抬起手挥了挥,向进门来的两人打了个招呼:“你们来啦!”
燕晗笑着,好像自己身上没有那么多伤,好像不是刚刚在鬼门关外走过一遭,那是十分明媚的笑容。
顾以青怔怔地看着清醒过来的燕晗,眼里都被这个人填满了,似乎想立刻扑上前去,但还是克制住了。
苏酌叫来了另一位同事,给顾以青做了个简单的安检,随后就两人就出去守在了门口,把空间留给这俩历尽艰辛才重逢的小情侣。
“你怎么样?”
“都伤到哪儿了?”
两声关切的询问异口同声发出,说罢,双方都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近况,顾以青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为了不让燕晗担心,他尽量表达出了自己现在身体无碍的样子。
而燕晗伤得重一些,还需要住院,就算出院也要现接受审查,回家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燕晗身上还连接着各种仪器,顾以青小心捧起他没有扎留置针的那只手,贴到了自己脸颊边,深深吸了口气。
长久以来的不安好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顾以青没察觉自己的手上都在微微颤抖,胸膛也不由自主地快速起伏。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吗?”燕晗往他那边挪了挪,恨不得让对方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让他确认自己真的已经脱离了危险。
但是后来燕晗又想了想,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貌似不少,还是不要让他们四哥哥看到为妙。
“你哪里没事儿了啊……”顾以青喃喃,“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顾以青被从海里就上来后,也有一段很凶险的时期,但幸运地没伤及脏腑,醒的也早。醒来后,他几乎全程听闻了燕晗几次被下病危通知的过程,真是被吓得不轻。
燕晗抿了抿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说你……”顾以青眼眶通红,吸了吸鼻子,可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你说你,怎么就差点儿把自己给许出去了?”
这些天来,苏酌也给他讲过一些事儿,尽量轻描淡写的话语里隐藏了不知多少腥风血雨。
燕晗和他那支队伍哪一次都是在刀尖儿上行走,稍有差错,他就真的要从苏酌手里收到那个空罐头瓶了。
燕晗听到顾以青这话,又见到是自家师姐陪同人一块儿来的,就知道苏酌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他轻叹了口气,很快就换上了往常那样的笑容,把被顾以青抓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我把一身血肉许给大好山河,又不丢人。”他笑着道。
顾以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上辈子都许过一次了。”
燕晗看到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忽然从中读出了“这辈子轮也该轮到我了吧?”的意思,不小心笑出了声。
这么一笑,不知道牵扯到了哪处伤口,燕晗皱起了眉,顾以青立马紧张了起来,问他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燕晗拦住顾以青准备去按铃的那只手,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大概是笑岔气儿了。”
顾以青有些愤愤:“你还笑?”
话虽这么说,但被这么一打岔,刚才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了。
顾以青看着燕晗明媚的笑脸,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忽然感觉之前的难过与担忧也正慢慢褪去。
还好,老天待他们不薄,还是让他们有了重逢的机会。
“我知道,我得排在大好山河后头。”顾以青打趣儿道,“但你总得给我机会上车啊。”
燕晗听出了他的打趣儿,笑着点了点头:“上上上,当然让你上!”
门外,苏酌看了看时间,两人都还在特殊观察期,不能单独待太久,她推开虚掩着的门,想提醒他们今天的探病时间快过了。
但刚打开门,就听她的师弟用十分轻快的语气说道:“等我出院了,你想怎么上就怎么上!”
苏酌:“……”
开门的动静让病房内的两人齐齐忘了过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儿,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苏酌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罢,她果断退了出去,并关上了病房门。
第059章 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自打这天和燕晗见过面后,顾以青感觉身边的医护人员看自己的眼神儿都变得奇怪起来。
尤其是苏酌和她的那几位同事, 见到顾以青后, 还悄悄跟他说什么凡事不要操之过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顾以青很难不多想,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燕晗师兄师姐的面儿解释什么。
而且这种事儿解释不解释的好像都没那个必要。
很快, 就到了顾以青出院的日子。
过了今天,他于邮轮上发生过的种种就没了瓜葛, 可以彻底回归到和平安宁的日子中了。
这天上午,顾以青见到了燕晗那位师父。
这是个年纪在四十后半的男人,明明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却已经两鬓斑白,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师姐也算是长辈, 但总归没有师父带来的压力大, 顾以青忽然有了种第一次见爱人家长的紧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好在师父是位很好相处的人,说的话也都像是普通长辈见自家孩子对象儿那样,都是些关心与家常。
想到自己不在燕晗身边的这些年,他还有这么多可靠的师兄师姐, 师父也是这样温和慈爱的长辈,顾以青为燕晗感到了开心。
只是在临走前,师父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嘱咐道:“有些事儿还是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吧,以后也要注意安全。”
顾以青:“……”
所以这件事儿已经传到人间皆知的地步了吗?!
顾以青又在苏酌几人的陪同下与燕晗道了个别, 两人约定好,等一切检查都结束了就能再次见面。
顾以青被一路送回了首都, 先与顾家爸妈见了一面,让他们确认自己的安全放下心,又休息了几天,就回到了学校。
这个时候刘老也已经回来了,老人家看上去已经从被绑架的阴影中缓了过来,也可以继续教学与研究工作了。
而那位貌似出卖了老师消息的师兄,则再也没出现过,顾以青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刘老对此也缄口不言。
自此,顾以青是真的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上。
首都四季分明,顾以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尾巴,秋天很快就到来了,将整座城市染成了更加温柔绚丽的颜色。
燕晗再次无法与顾以青取得联络,突然出现又消失,依旧像是一场迷离的梦境。
但这一回,顾以青明确地知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身体也在逐渐康复,心里也就不再那么空落落的了。
顾以青大学时期的室友跟他关系不错,有两个毕业后留在首都,偶尔也能跟顾以青聚上一聚。
完全不知道顾以青经历过怎样的邮轮惊魂,室友们再见到他时,只觉得他整个人的样子都变了,一下子从总被阴云笼罩的模样,变得积极乐观了许多。
询问之下,顾以青表示:“我前几天见过我对象儿了。”
室友们恍然大悟,并且见识到什么叫爱情的力量,纷纷要求见一见他那位神神秘秘的对象儿,但却遭到了顾以青的无情拒绝。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以青忽然收到了苏酌打来的电话。
手机那头的女生声音依旧温柔,但难掩其中的喜悦:“你要不要来接他?”
顾以青眼前一亮:“可以了吗?”
“嗯。”苏酌道,“你也可以先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到时候别被吓一跳。”
苏酌报了个时间地址,顾以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提前跟老师请好了假,又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干净,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