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一两个月过去,什么人留下的味道与温度也散得差不多了。
顾以青打开房门,看到房内摆设和燕晗在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似乎连时间都被封存在了里面。
燕晗和姨姥姥走得太急,只带走了各种证件和几件衣服,还能看到当时翻找东西后屋里来不及收拾的痕迹。
顾以青走进了燕晗的卧室,他看到衣柜的门没关严,似乎是夹住了什么东西,他在柜门缝隙中瞧见了一块蓝色的布料,抽出来一看,是一条蓝色的裙子。
裙子上的碎钻就像是夜幕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蓝色裙摆拂过手腕,顺滑柔软,就好像是被人的指尖轻轻触摸。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被压抑在胸中的情绪经过一个多月的沉淀,还是没能自我消化,最终在这里爆发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手里攥着这条蓝色的碎星,任由自己坠进碎星的海洋,眼泪也无声地滴落进了海洋当中。
天气转暖,路边开始有了卖桑葚的小摊儿,顾以青路过时,偶尔会驻足不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燕晗不在,话多的花龙与白琥也在另外的班级,在这里也没人会问顾以青他为何紧锁着眉目。
倒是卖桑葚的老板,看有个学生老看自己的小摊儿,不知为何还紧皱着眉头,怕孩子这是要馋坏了,干脆送了一盒子桑葚给他。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不想让学生们紧张过度,学校决定组织高三生们去春游。
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早自习的时间出发,晚自习的时间回来,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附近的湿地公园。
出发前,一中的高三生们在校门口集合,学校想趁今天把毕业照拍了,还请来了专门的摄影师。
除了上高三后分的班,之前的八班众人还特地把人招呼齐了,穿上印有飞天烤冷面神的班服,单独照了一张合照。
但不论是实验班,还是原八班,在拍照的时候,都特地空出了一个位置,不用说明也都知道那是留给谁的,默契心照不宣。
五月过去,六月开始,高三生们就真正迎来了高考。
经过十多年的悉心打磨,正值青春的少年们终于等到了关乎人生命运的试炼。
顾以青已经保送了心仪的学府,这小半年来,他的成绩依旧稳定,还像是燕晗在的时候那样,为每个来向他问问题的同学讲解解题思路,倒也不让人那么敬而远之了。
考试结束后,小伙伴儿们纷纷表示自己发挥出了正常水平,还有说自己超常发挥的,现在就等着好消息了。
顾以青很想把这些分享给燕晗,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往那个联系方式发的邮件都未得到回应,也不知燕晗究竟能不能收到。
高考结束,大家商量好要聚会。
原八班成员和后来分班的聚会时间是特地岔开的,顾以青在参加实验班的那场聚会时,正好碰到俩还算眼熟的人。
一个是之前找过常枫茬的寸头,一个是在运动会上见过的小高同学,这俩人也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好像已经很熟络了的样子。
两人是来要燕晗的联络方式的,但顾以青不能透露燕晗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联系上燕晗,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小高两人见此也很是惊讶,他们一段时间没见到燕晗,虽然知道对方转学,但并没有往深里想,可是瞧顾以青这个模样,总感觉里头还有故事。
问不来联络方式,又跟顾以青不熟,小高两人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但就这么离开显得更尴尬。
幸好今天日子特殊,在分别前还能问一句彼此未来的打算。
在得知顾以青被保送后,俩人才想起学校里还有个保送名额这回事儿,可谓是学渣得特别认真了。
寸头是已经决定复读了,而小高对自己的前途也很迷茫,他说:“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成绩能上哪儿,大概会去找个卫校吧。”
分别时,小高两人给顾以青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想着万一以后燕晗回来了想找他们叙叙旧,还能通过顾以青找到他俩。
又过了几天,就是原八班成员的聚会了。
八班的聚会很热闹也很随意,桌上每人一碗烤冷面,将飞天烤冷面神教的教义发挥到底。
顾以青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着,大家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学神。
“一中学神!法力无边!千秋万代!一统考场!”
顾以青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原来是花龙他们放起了视频,就是去年顾以青参加竞赛时,燕晗送给他的那个“惊喜”录制下来的。
视频是当时带队的主任要求录的,没有上传到官网,也没被做成校内宣传,只在当时在场的学生内部流传。
顾以青当时觉得羞耻,没有保存,但今天看花龙放这个视频,才忽然发现,这居然是唯一能明确看到燕晗影像的东西了。
顾以青没说什么,只是让花龙传了一份儿给自己,默默保存在了手机里。
“顾哥。”常枫推着轮椅过来,递给顾以青一听菠萝啤,“要是你有了燕儿的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们。”
这几个月的时间,顾以青虽然表现得一如往常,但跟他比较熟的人都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所以尽量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燕晗。
但是如今要分别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说了。
“如果实在不方便,你不告诉我们他在哪儿也行。”常枫道,“你就让我们知道,他平平安安,还能活蹦乱跳地就行。”
见顾以青点了点头,常枫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半晌,常枫又道:“你帮我转告他,我真的很感谢他。”
顾以青低下头,装作是在仔细观察桌上的烤冷面,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有些哑了:“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他们没有约定过何时再见,顾以青发过去的消息也从未得到过回应,他就此失去了燕晗的音讯。
茫茫人海,他们似乎再也没有了交集。
这种情况下,常枫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感受:“我有种预感,你俩的缘分还挺深的。”
他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你们俩总会再见面的。”
青春已经有了那么多遗憾,为什么不能再留下一点儿希望的种子。
这天晚上散场的时候,顾以青带走了一本厚厚的同学录,上面不仅有原八班,还有后来的实验班的同学们写下的联络方式,说是有机会的话就转交给燕晗。
如果自己希望燕晗平安的这个愿望太过渺小的话,那这么多人共同的心愿,是不是可以响亮到让云海之上的人也能听到?
顾以青想,这次老天一定听到了吧。
很快就到了大学开学的日子,一中学子们各奔东西,顾以青也来到了首都。
在他本来的计划里,自己要跟燕晗考在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就算不在同一个学校,两人也可以一起在校外租房,一起养吞雪。
可现在顾以青没办法再去想有两个人的未来了。
没了那么多可以期盼的事情,也没了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他也就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了,吞雪也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
小猫咪倒也依旧开开心心,已经从原来的小小一只,长到了要抱起来得费些力气的体重。
既然是住校,顾以青的行李箱里就没带太多的东西,怕寝室放不下,除了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他只带上了一个空罐头瓶和一枚塑封好的白桦树叶。
白桦树叶装在那个玻璃瓶里,乍一看就像个做工简陋的手工艺品。
后来顾以青看到别人都把对象儿送的东西随身带着,他就把那片白桦树叶藏在了手机壳里。
顾以青的室友看到他床头的这个空荡荡的罐头瓶,还问过他这不是他喝水用的杯子。
顾以青说这是他对象儿留给他的定情信物,室友们很惊讶,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是整个寝室里最先脱单的,而且还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的那种。
但除了这个罐头瓶和白桦树叶,室友们就再没见过顾以青身上有脱单的任何迹象了,就说是异地恋吧,也从没见他给对象儿打过电话。
然而大概是顾以青一本正经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室友们愣是没怀疑过这个对象儿的真实性。
室友们只是脑补了一大堆悲剧桥段,给自己整伤心了,并决心不在顾以青面前提起这个伤心事儿。
春去秋又来,整个大学时代就过去了。
首都大学可以本硕连读,顾以青的专业和医药相关,并且早就有了导师的明确目标,在考研时也十分顺利。
在首都念书的这段时间,顾以青依旧保持着每周都要向那个邮箱发送消息的习惯。
有时候是讲一讲自己的日常生活,有时候是说一说花龙等几位小伙伴儿的近况,有时候还会提到其他有趣的事情。
但是他从未得到过回复,发过去的消息每次都石沉大海,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燕晗这个人。
要不是爷爷奶奶偶尔会念叨小燕儿不知怎么样了,白琥等人聊到高中生活时也完全绕不开燕晗,顾以青真的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与燕晗重逢过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顾以青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他的导师姓刘,年近花甲,是一位在医药领域相当权威的专家,刘老师建议他考个博,继续在学术领域钻研。
但是顾以青早有计划,他当初选这个专业方向,也是为了更好地投身家里的产业,打算研究生毕业后就学着接管家业。
对此,他的导师表示有些遗憾,但也很希望自己最看好的这位学生能顺顺利利完成心中的目标。
这一年冬天,刘老师刚结束了一个阶段的工作,正想给自己放个假。
但刘老放假了也不闲着,还要赶去参加一个朋友举办的晚宴。
他想带着自己的两位正好有时间的学生一起,一来见见世面,二来积攒人脉。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没有结婚,学生就是最让他在乎的人了。
但不巧,另一位学生病了,近期要住院手术,刘老这次也就只带上了顾以青一个。
晚宴就在一艘邮轮上举行,师徒二人从首都赶到沿海城市的港口登上邮轮,开始了预计行程半个月的海上旅程。
刘老正直简朴了一辈子,而作为老板唯一带在身边的小厮,顾以青虽说不用鞍前马后伺候着,但也是把老师的起居都照顾妥当后,才有空回自己的客房休息。
酒店房间宽敞明亮,可顾以青刚踏进房门,就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他的心脏狂跳了两下,恐惧不安的感觉向他袭来,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顾以青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053章 重逢
顾以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刚刚被人按着脑袋砸在地板上的那一下,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此刻他的脑袋正嗡嗡作响, 好像有一百个小螺号在滴滴滴吹。
但很快, 顾以青就恢复了清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也让他瞬间想起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应该还在船上, 只不过已经从明亮整洁的客舱转移到了幽暗的货仓,身份也从游客转换为了阶下囚。
说是货仓, 但这里的货物早就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空气中只有血腥味弥漫,虽然已经即使做了包扎, 但地面上的血迹仍没有清理。
跟他同处一室的,除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老师,就只有一帮穷凶极恶的绑匪。
绑匪中领头的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男人, 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板儿牙特长, 像是长了两颗兔牙。
兔牙还带着七八个小弟,其中看上去最强壮的两个正一左一右守在刘老师身边,生怕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爆发出什么小宇宙跑出去似的。
顾以青和他老师已经被绑架了一段时间,起先,这伙绑匪还在好声好气地劝说刘老师把信息交待出来, 说是回放他们回家。
但刘老并非对人性之恶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心知自己必定不会被放过,更清楚自己一旦吐露知道的信息会带来怎样的灾祸,必然不会开口。
一再被拒后,绑匪就开始了严刑拷打。
但刘老毕竟上了年纪, 一切刑讯逼供的手段就都被用在了他最在乎的这位学生身上。
“哥,这小子嘴真硬啊, 都到现在了还一句话都没说。”兔牙的小弟啧啧称奇。
“他也得有的说啊,就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进得去那个实验室?”兔牙踹了踹顾以青的肩膀,面露不屑,“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不去求他老师。”
这帮人的主要目标就是刘老,老人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但精神上却一直备受煎熬,再加上年纪大了,他此时的样子也很不好。
老人面色惨白,他的双手背反绑在身后,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眼镜腿儿滑下来要掉不掉,每喘一下气儿就会在镜片上留下一片白雾。
正在遭遇此生最大的危机,良心与傲骨不允许他出卖情报,有那么一瞬间,刘老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就此封口。
但他又明白,只要自己死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学生肯定也不会被放过。
于是,他只好咬牙撑着,尽量先想办法与歹徒周旋,为自己与学生争取时间。
眼看着与他拥有同样信念的学生也在苦苦支撑,刘老目眦欲裂,他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挺过这一关。
邮轮依旧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顾以青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他身上此时已经伤痕累累,满身满脸的血污,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可自始至终,顾以青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老师,更没有如绑匪要求地那样去苦苦哀求。
甚至,在遭受折磨的时候,他强忍着没让任何痛呼声从嘴里泄露出来。
绑匪也不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硬骨头,只是没想到,一个至今没出过社会的学生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一般人遭此无妄之灾,早该被吓得屁滚尿流,那种和魂不守舍跟傻了似的已经算是很有骨气的了。
然而向他这般,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被人绑架,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还被这样严刑拷打,不但保持着清醒与理智,还在咬牙硬挺不肯屈服的,也着实少见。
“你小子还不错。”兔牙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揪起顾以青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去求求你老师,你去求求他,让他把那个配方说出来,只要他说了,我们就放了你,好不好?”兔牙的声音也放轻了几分,却怎么听都没有半点儿温和的感觉。
“你老家不是还有个对象儿吗,听说你等了她很多年,你就不想再见见那个小姑娘吗?”
顾以青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脑子里却从未停止过思考。
毕竟长得好、学习好,家里在圈子里也算有名,顾以青在学校里也挺出名的。不少人都知道他有个异地恋的对象儿,但只有室友知道他对象儿可不是小姑娘。
显然,这些绑匪是对他有所了解的,但是却不够了解。
然而绑匪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刘老师,刘老会不会带学生上船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绑匪也没必要连他这个倒霉学生的底细都调查一番吧?
心中虽有疑惑,顾以青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兔牙看他这样,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忽然掏出一把刀来,毫无预兆地扎进了顾以青耳朵边的地毯上。
“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耳朵、鼻子、手指头一个个切下来,然后再一个个寄给你对象儿,说是你给她最后的礼物,是不是也挺浪漫的?”
说完,兔牙又将那把扎进地毯上的小刀抽了出来,在顾以青的耳朵上来回比划起来。
顾以青心中早就有了无法全须全尾回家,甚至可能丧命于此的准备,兔牙的这番话没能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他的对象儿连他都联系不上、等不着、找不到,也不知道这帮绑匪能不能真的把这份最后的礼物寄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手上。
兔牙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只手揪起了顾以青的耳朵,冰凉凉的刀刃已经贴在了可怜人质的皮肤上。
但就在他准备下刀的前一秒,有人打开舱门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在门框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呦,干活儿呢?”
听到声音,兔牙条件反射地再次将手中人质的头按在了地上,警觉地看向了门口。
来人是个身穿侍者服的青年,黑白色的正装与他的气质十分不搭。青年外放的气场慵懒又随意,不像是邮轮上的服务生,更像是混上船来的地痞流氓。
见到来人,兔牙几人一下子没了刚刚那嚣张的模样,守着刘老师的那俩大高个儿还喊了声:“白哥。”
青年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质:“你们还真是不怕弄脏了我们家的船啊。”
今时不同往日,几年前的事儿本就让组织元气大伤,现在内部高层大换血导致人心惶惶,外部还有各国警方围追堵截步步紧逼,组织早已没了当年的气焰。
眼前这位偏还是新上任那位身边的得力干将,足够跟自个儿顶头老大平起平坐,自己如今又是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兔牙等人纵使心中怨念再多,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瞧您说的,要真弄脏了,哪能麻烦他老人家啊。”兔牙陪着笑,心里早就翻了百八十个白眼儿。
一个搞不好,这艘游轮可能有去无回,邮轮的主人自然不会在乎有没有“弄脏”。
只是他的代言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不免让兔牙与他的小弟们心中升起许多猜想。
“差不多得了啊。”青年偏着头叹了口气,“这点事儿磨磨唧唧两天了,怎么还没个结果?”
兔牙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对青年来这里的原因有了猜测。他们不好得罪青年,又不好放走这最后一次机会,心中也很是焦灼。
组织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通晓内情的人却早就知道一切风光都是假象,实际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这也是兔牙几人的最后一票,成了逍遥自在,不成那就是把后半生都搭进去,必不能被人截胡。
兔牙说了几句好话,想把话题岔开,又踹了几脚趴在地上不动弹的人质泄愤。
“这小子嘴太硬,反正也留不了,到时候肯定处理得干干净净,白哥你放心,保证不会弄脏了咱家的船。”
青年的目光一直在被绑在椅子上的刘老师身上扫来扫去,似是觉得很有趣,听到兔牙的话,才转而看向另一个被绑的肉票。
“这就是刘老师的那个倒霉学生?”青年双手抱臂,目光玩味地打量着顾以青,“那谁不是说,他师弟是个大少爷吗,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趴在地上的顾以青一声不吭,却将几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就说一向不爱社交的老师为什么突然来参加什么宴会,绑匪又是怎么对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肉票的事儿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来自内部的敌人。
不等顾以青平复情绪,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翻了个个儿,仰面朝天的。
不算明亮的灯光还是一下子晃得他眼睛疼,顾以青下意识闭上了眼,眉头都皱在了一块儿。
“这个怎么一动不动了?”把他翻过来的青年伸出两根手指贴在了顾以青脖子上,“还行,还有口气儿。”
兔牙见青年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即将被撕票的人质身上,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连声保证道:“白哥,不用您动手,我们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仔细一看,长得还不错。”青年啧啧两声,在顾以青那张血呼啦的脸上摸了一把,只是把血涂抹地更均匀了,丝毫没起到擦干净脸的效果。
但他还是从鼻腔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又似开玩笑般地说道:“处理了多可惜,不如洗干净送到我床上。”
兔牙也没当真,还跟着调笑:“他都这副尊容了,您还下得去嘴啊?”
感受到顶灯的光被阴影遮住,顾以青把眼睛挣开了条缝,模模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地轮廓。
一瞬间,热血与某个惊人的猜想冲上了脑子,顾以青睁大了双眼。
顶灯的光为青年的轮廓染上一道金色的亮边,有几缕柔软却不怎么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那一双弯弯笑眼里像是盛了一勺璀璨的星河。
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顾以青染血的脸颊,青年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像是熬过了苦寒的冬日之后迎来的第一缕春光。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他说。
第054章 如故
顾以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朝自己露出笑容,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这一瞬间,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随着青年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 顾以青也很快恢复了知觉。
两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的距离,青年蹲在地上,朝他睁大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像是一阵穿越了不知多少春夏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风,也像是一个极轻极浅的亲吻。
分别的那个新春之夜仿佛就在昨日, 眼前人却已经变了模样,这才让顾以青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过去七年的光阴。
此时的燕晗依旧年轻,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虎牙的小尖尖,眉目如旧,气质却大不相同。
最让人在意的, 还是他右侧的眼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疤。
燕小侯爷从小长得玉雪可爱, 也十分在意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磕着碰着了脸,可是会担心到半夜掉金豆豆的。
哪怕是后来长大了,他也很喜欢听别人夸赞他的长相,那张脸也确实经得起所有溢美之词。
时隔一千八百多年, 虽然这辈子的长相与从前略有不同,但燕小同学的那张脸依旧好看夺目,收获过不少小同学的青睐。
只是,现如今那张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虽然这道疤很浅, 要不是两人快贴到一块儿了顾以青才能发现,可总归还是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在看到燕晗的一瞬间, 顾以青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是死前出现的幻觉。
可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或梦中的燕晗都是平安无恙的,从来不会生病或受伤,
而且,身上的疼痛也时刻提醒着顾以青他还活着的事实,现在也绝不是什么久别重逢后上演相认戏码的好时机。
远离陆地的大海中央,神秘莫测的邮轮之旅,幽暗的货仓,随时都有可能灭口的绑匪,这一切加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好的重逢。
在顾以青的想象中,他们也许会重逢在高考之前,或许会相聚在大学校园,也可能在某个秋意盎然的午后在白桦树林中不期而遇。
当然,也可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在双方都两鬓斑白的时候,在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见彼此。
但是不论怎么样,顾以青脑海中的场景都是幸福的、美好的、充满色彩的,和什么绑架、撕票之类的词儿完全不搭边儿。
顾以青不知道燕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了解他为什么一副跟兔牙认识的样子,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克制住了叫出燕晗名字的冲动。
不克制也不行,因为燕晗在顾以青睁大眼睛的那一瞬间,就用手掐住了他的下颚骨,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说,要不你们真把这个抬我那儿去得了,还帮你们省了清理仓库的工夫。”
燕晗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一脸血污的人质,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在瞧见顾以青使劲儿朝自己眨了两下眼后才松开了手。
兔牙赔笑:“那敢情好啊。”
两人这么说着,却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显然都没把刚才的话当真。
兔牙恨不得开辆车来一百八十码送走这位不速之客,结果却瞧见小青年干脆席地而坐,颇有一种要跟他们促膝长谈的架势。
兔牙:“……”
果不其然,青年真的和他们胡侃起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试图策反兔牙等人。
兔牙耳朵里塞着通讯设备,另一头就是他们老大,这边说什么那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他就是不乐意跟“那位打交道”,就算乐意他现在也不能答应啊。
更何况,他也知道青年的话里试探居多,并没有几句是真的,只能随便应付几句了事。
与此同时,又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的顾以青感觉有人正拿手指一下下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手指下落的节奏带着某种熟悉的规律。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顾以青想起了多年前他在首都参加节目录制的那天晚上。
他回到住宿的宾馆,收到了燕晗的来电,手机那头的人迟迟不语,只有遵循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从话筒那边传来。
当时的顾以青,立即就联想到了自家老妈与她的闺蜜江盼女士写过的密码日记,并且在破译了密码之后,及时赶到了密码所指示的地点。
后来,燕晗带他去了森林公园,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那天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桦树笔直伫立,泛黄的叶子从树枝上落下,最后被顾以青装进了口袋,一直贴身携带。
罐头瓶子不方便带着,但是那白桦树叶已经被顾以青塑封装好,现在还在他身上。
甜蜜美好的记忆一闪而过,顾以青很快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额头上传来的规律敲击中,他记忆力很好,还记得当时学来的节奏与对应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