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九月就要过去了。
雪城转冷,白桦林的翠绿也正朝着金黄过渡,风一吹就要开始掉叶子了。
今年国庆假期足足七天,虽说假期作业垒起来像座山,可眼瞅着再过半个多小时就算是放假了,人心难免浮动起来。
今天难得没有老师征用晚自习,实验班的班主任李老师大忙人,一个经常不在,班里就有了说小话的声音。
距离下晚自习的时间越来越近,李老师忽然回了班里一趟,把顾以青叫了出去。
燕晗还以为和上次一样,有什么竞赛需要顾以青参加,本来没在意,却听到班里人小声说起了顾以青家里的事儿。
“听说学神他爸妈要回雪城来了,买的就是这个国庆假期的飞机票。”
“不是,人家爸妈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奶奶是他奶奶的牌友啊,之前她们搁我家打牌的时候,我听老太太亲口说的。”
“回来就回来呗,这有什么好说的啊?”
“我可听说了,他爸妈这一次回来,可能是想把他接走。”
“等我回忆一下,咱们学神他爸妈不是那什么医药公司的吗,他家公司大本营好像远在江城吧?”
“好像是,你说这个干嘛?”
“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你说,一般的爸妈会特地让孩子转学到地狱级难度的城市去吗?”
“以他的成绩,根本不用在乎这些吧?”
“说得也是。”
燕晗抬头瞧了瞧说话的那几个人的方向,几位同学没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很快就换了新的话题,但燕晗的思绪却飘远了。
说起来,在察觉到自己会回避父母相关的话题之后,顾以青也不怎么对他说起他的父母了,燕晗对那两位家长还真的一无所知。
顾以青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虽然家中条件很不错,但顾家父母为了专心搞事业,很少回到雪城与家人团聚。
燕晗还挺了解他们四哥哥的,顾以青念着父母亲情,若是顾家爸妈这次回来就是冲着把老人孩子一并接走,顾以青怕是也没法儿继续留在雪城了。
燕晗看向了黑漆漆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夹着笔的那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在同桌那本习题册上写了名字的位置上画着圈圈。
此时,习题册的主人正在走廊里,听已经成了自家班主任的教导主任讲解十一假期要塞给他的任务。
“央视有个电视节目,每期都有学生现场观众的名额。”
李主任道:“你是咱们学校推荐上去的优秀学生代表,这次正好抽中了咱们学校,去不去你可以自己决定,不是强制的。”
录节目的时间正好在十一假期之内,去的话也不耽误开学上课,只是报给省里一个住宿名额的事情,主任还是希望自家小同学能多出去看一看的。
而顾以青向来服从学校安排,他只是问了句:“是什么节目?”
李主任道:“就是那个《名家讲坛》。”
这是一档播出了十余年的讲古节目,每年都会围绕一个主题,请一位很有名的教授来讲解历史。
台下的观众都是从全国的中学与大学生中选出来的各校优秀学生代表,也可以边录节目边听讲了,是很难得的机会。
“今年的主题是昭国时期历史名将。”李主任想了想,“进度还挺慢的,你要去的这一期好像刚讲到燕云将军。”
顾以青:“……”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保证道:“我一定会去的!”
打了下课铃, 顾以青一回来,燕晗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看顾以青倒不像是之前那样情绪低落的模样, 也不同上次要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时候, 更像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燕晗就直接问了刚才主任找他说了些什么。
顾以青不想说谎骗燕晗,但又不好说因为要去参加专家教授讲燕小将军的公开课,而感到兴奋不已, 只好岔开了话题。
燕晗见此就没再追问,只是想到不久前班里同学们议论的那件事儿, 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可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就是国庆假期。
今年有大阅兵,姨姥姥和孟奶奶早早起床守在电视机前, 看到燕晗起床了,还招呼他洗漱后一块儿来看阅兵仪式。
电视上的阅兵仪式进行到尾声时,家里就有客人来拜访了。
艾可走在最中间, 老公和儿子一左一右跟在她两侧, 俩人手里还各拎着一扇猪肋骨。
艾可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抬起来准备按门铃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有些忐忑地,她敲开了她们燕老师家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是燕晗, 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边儿上的顾以青,跟他同行的一男一女身份也简单明了,就是顾家的爸妈。
顾家爷爷奶奶和姨姥姥是认识的,两家老人关系还挺不错,互相走动是常事儿, 只是没想到两家关系好到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人也要来拜访。
燕晗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顾以青的爸妈,十分热情地把人领进了门。
艾可见到燕晗,也是立刻就猜到他的身份,在把手里抱着的黄桃罐头交给燕晗后,还给他硬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顾家三口人也得到了姨姥姥的热情招待,夫妻俩跟姨姥姥是很熟悉的,即使多年未见也不见半点儿生疏,只有故人重逢的欣喜。
交谈间,燕晗和顾以青也知道了艾可与丈夫顾元维都是燕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当年可是在老师的管教中度过了特别难忘的高中生涯。
而艾可自己,跟江盼更是学生时代的好闺蜜,无话不谈,成天腻在一块儿。
说起这些,燕晗也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是在江盼女士留下来的笔记本上见过艾可的名字,两人还在那个本子上写过交换日记,但用的是他看不懂的符号。
艾可说到这里还有些感慨:“想当年我们俩关系就够好的了,没想到到了晗晗和我们家以青这儿,还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燕晗抬眼瞅了瞅并不想把关系止步于“朋友”的顾以青,而顾以青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艾可夫妻俩能有时间回一趟老家不同意,她这次跟对象儿回家来探望长辈,也没忘了闺蜜家的娃,一见到燕晗,她就有种十分亲近的感觉。
江盼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头短发,不爱穿裙子,五官好看却也有几分凌厉。艾可看着眼前的燕晗,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代的闺蜜站在自己面前。
在得知好友已经不在之后,艾可总能回忆起江盼与她刚相识那会儿的模样,年少时认识的友人总是带着纯粹而又热烈的感情,是这辈子都不能遗忘的珍宝。
但是现在距离那件事儿才过去不到一年,她也是第一次见燕晗,不知道能否在这个孩子面前提及父母的事情,所以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提起什么伤心事儿。
直到燕晗主动提到了自家父母,还拿出了江盼女士的那个手账本。
见到这个手账本,艾可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她还特别有兴致地翻开那些一团团乱码的部分,一个一个交代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跟江盼一块儿给日记加密的。
“这个其实就是拿别的图案取代了摩斯电码的‘·’和‘—’。”
燕晗与顾以青听得津津有味,还有种终于揭开了某个未解之谜真相的紧张感。
姨姥姥也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而顾以青他爸被打发去厨房给孟奶奶帮忙,说是女孩子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讲完加密流程,艾可抚摸着手账本的封皮,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笑了两声,感觉自己的模样有点儿傻,又下意识低下了头。
“我们以前还约好,要是哪一个先走了,剩下的一定要帮着把这些手账本之类的全都销毁呢。”艾可叹了口气。
燕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以青一眼,心说您家儿子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死前格式化手机并且清空聊天记录是多么有必要。
顾以青对他这一眼所表达的含义心知肚明,再一次默默别过了脸。
两人私底下的小互动没引起两位家长的注意,姨姥姥不知在想些什么,艾可也还盯着那本手账出神儿。
燕晗无声叹了口气,将手账本递给了艾可。
艾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惊讶:“你不留着吗?”
销毁聊天记录什么的,当年约定好这件事儿的两个小姑娘对此是很认真的。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心境和性格也都发生了变化,如今长大了的两人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了。
燕晗摇了摇头:“她都已经决定了这些东西的归处,我想,还是按照她当年说好的那些来吧。”
一个手账本再怎么加工也是纸张做的,早晚都会腐朽。
人也是如此,再如何也是血肉之躯,早晚会经历死亡,回归天地。
可对于那些从不害怕迎接死亡的人来说,纪念他们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将他们的遗物留在身边。
不知为何,再次接过这个无比熟悉的手账本的时候,艾可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两下,似是被滚烫的温度灼烧了指尖。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滚烫的其实不是这本手账。
“好吧。”她叹了口气,笑起来时,又找回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那我可就要去履行承诺了。”
第二天,孟奶奶把顾以青一家带来的猪肋排炖成了酱香排骨,让燕晗给老顾家送过去。
燕晗拎着保温饭盒按响门铃,一进门就瞧见顾家全家都在收拾行李,客厅里歪歪斜斜摆着三只敞开着的大旅行箱,一家五口忙忙碌碌地在找东西。
燕晗想起班里同学说顾家爸妈这次就是来接老人和孩子的,看着一家子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应该是很快就要出发了吧。
燕晗眨眨眼,什么也没问,把保温饭盒交给顾以青就准备走,但是临出门前被爷爷奶奶叫住了,说要让他留下来一块儿吃个午饭。
收拾行李这么忙,也没耽误老两口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饭,食材早就已经搁进锅里了,这会儿大火收收汁就可以上桌。
燕晗还是坐在专门给他准备的那张椅子上,这次餐桌上有点儿挤,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没有丝毫生分,好像一直以来都有给他留的这个位置。
顾以青却察觉到燕晗在饭桌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所以干脆假装自己从来就没有开口的打算。
吃完饭,送燕晗到大门口的时候,顾以青特地询问:“你是不是有事儿要说?”
燕晗直接略去了中间要问的一大段心理活动,跳到了最后的问题:“你们一家什么时候出发?”
顾以青丝毫没察觉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毕竟一家子人的行李箱还在客厅里摆着,怎么看都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回答:“明天早上八点的高铁。”
听到这个答案,燕晗呼吸一顿,没想到走得居然这么急,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但仔细想想,假期就这么几天,也许顾家爸妈还得回去上班儿,走得急也实属无奈。
燕晗点点头,神色如常:“那好,我明天过去送送你们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当顾以青拎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就在楼下的花坛旁边看到了正打着哈欠的燕晗。
艾可夫妇的家当都在工作的城市,也没把车开回来,一家人是坐地铁去的火车站。
燕晗说是送行,就真的从人家门口一路送到了火车站的检票口。
距离顾以青准备坐的那趟高铁发车还有半个多小时,顾家一大家子人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在售票大厅附近找了一家饮吧坐下来休息。
顾以青这一路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燕晗来给他送行时的场景。
那还是一千八百多年前,在还未更名为雪城的云鹄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来送当时怀揣着一肚子话却一句也没说出口的四皇子出城。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两人一路步行,等走到城门口的时候,雪已经落了满头。
不知为何,顾以青感觉他们家燕晗这一次是怀着与那次一样的心情来给他送行的。
果不其然,刚在饮吧坐下没两分钟,燕晗就十分郑重地将一路背着的书包塞进顾以青怀里,然后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种要与君长别离的架势。
“你以后可别忘了我啊。”燕晗笑着道。
顾以青:“???”
顾以青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轻声道:“不至于。”
燕晗挑眉,似是在问他何来此话。
顾以青进一步解释道:“才去三天,不至于就能忘了你。”
“三天?”燕晗也终于明白自己这是搞错了什么事儿,“你不是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吗?”
顾以青摇头:“我爷爷奶奶是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旅游,他们下周就回来,和我坐的不是一趟车,我是要去省城一趟。”
说罢他还拿出了自己的车票,上面写的目的地确实是省城。
燕晗抿嘴,怔怔地看着那张车票,一时无言。
顾以青也明白他是误会了,小声询问:“你以为,我要跟爸妈一块儿去江城,然后就不回来了?”
燕晗大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怀中的书包,感觉里面还有些分量:“这个是你给我的临别赠礼?”
这次不等燕晗点头,他直接把书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是三瓶圆肚子的黄桃罐头。
燕晗小声解释:“你不是说,咱们雪城这边儿只有家里来了特别重要的人才会拿出来待客吗?我就想,待客和送行也差不多,你还能在路上吃,解解渴。”
顾以青:“……”
燕晗轻咳一声,把话题引回来:“你去省城干什么啊?”
顾以青害怕燕晗再误会什么,这次实话实说了:“去集合,学校里有个去央视一档节目里当现场嘉宾的名额,咱们省去参加现场直播的学生都要在省城先集合,然后一起去首都。”
燕晗随口问:“什么节目。”
顾以青呼吸一滞,停顿两秒后,轻声回答:“《名家讲坛之昭国名将》。”
燕晗一听这个名字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讲到哪儿了?”
顾以青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晗。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某位曾经的昭国名将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所以,轮到我了是吗?”
在顾以青的无声注视之下, 燕晗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他一向看得很开,对现在的人有关自己的各种研究与想象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要是来了兴趣, 他还会特地去找找看自己当主角的话本和影视剧。
顾以青看他这个反应,也知道燕晗比自己通透许多,不会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方面他是可以放心了。
但是,他自己却还在纠结刚才那个没办法翻篇儿的话题, 又问了一次:“你真就以为我要去江城不回来了?”
燕晗无辜眨眼,反问道:“这么赶巧儿我就误会了,不行吗?”
顾以青盯着他的眼睛, 发现其中真的没有多余的情绪,送别就是送别,也许有不舍, 却绝没有挽留的意思, 不由倍感失落。
燕晗察觉到对方似是在纠结什么,但却也找不出关节所在,还以为顾以青觉得临别赠礼太潦草,连忙找补:“你走得急,我来不及准备什么, 送这个罐头真不是在敷衍你。”
“我知道。”顾以青将罐头一个个放回书包,把拉链拉好,再不发一言。
“等一下!”看到对面人这个神情,燕晗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对上了顾以青的脑电波, “你该不会是觉得,你都要走了, 我还表现得这么平静,实在是太无情了吧?”
顾以青抬头默默看着燕晗,似乎在用眼神表达“你还好意思说”这几个大字。
燕晗终于猜对顾以青的想法,却真的无从辩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如果你真要去江城了,我怎么说都没用吧?”
他们家四哥哥两辈子加起来确实有一千八百多岁了,然而他现在身份证上才十八,哪里是想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年纪。
燕晗本想着,要是顾以青这次真的不能留下来,那自己也不能让对方为难。
谁承想,他这份体贴在对方看来反倒是无情了。
“你说,有用。”沉默良久,顾以青忽然道。
燕晗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疑惑地偏了偏头。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将这句话说完整:“你说让我留下,我一定会留下。”
燕晗忽然问:“那万一要走的是我,我让你不要等我,你到底是不听我的话一直等我,还是听我的话不等我?”
顾以青:“……”
顾以青被他这个刁钻的出题角度难住了,过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不能带上我吗?”
燕晗补充道:“没你的车票。”
顾以青说:“把我搁行李架上也行。”
燕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总觉得安检这一关就过不了。
一抬眼,他就看到顾以青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他就是用这副表情说了刚才那番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顾以青眼神也柔和下来,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要是我真去江城了,让你等我,你会等吗?”
燕晗想到一句很早以前听过的歌词,他一双笑眼毫无掩饰地看向了顾以青,轻声念了出来:“你说吧要我等多久,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顾以青被他这么一笑撩动了心神,但定睛一看,就发现燕晗笑得狡黠,自己似乎又被戏耍了一番,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艾可朝俩人这边挥了挥手,招呼顾以青快点儿检票进站,他坐的那趟车就要到了。顾以青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要说的话,已经被燕晗推到了检票口那里。
“拜拜。”燕晗一路目送着顾以青进了候车大厅,还朝老顾家一家五口挥手道了别。
火车站播报起了车辆到站提醒,直至上了高铁,顾以青似是才从那一句“把一生给你够不够”中回过神儿来。
“够了。”
飞驰的高铁路过一片湿地,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水鸟从窗外飞过,翅膀留下的影子掠过了他的脸庞。
“一生太久了。”
他喃喃着。
燕晗送别顾家一大家子人,还没出火车站,就找了个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搜了搜他们四哥哥要去的那个《名家讲坛》。
这个节目本年度的主题是昭国时期的历史名将,上周还在讲镇国大长公主,这周就轮到了燕云将军。
节目分为直播与录播,电视上播放的都是剪辑后的录播版本,而节目官网每天晚上还都有现场直播的版本。
下一次的现场直播在明天晚上九点,就是顾以青会去参加的那一场。
燕晗给这个时间设了个闹铃,直播开始的时候就拉上了姨姥姥与孟奶奶一块儿来看顾以青上电视。
一中领导还发了话,让各个年级的老师好好跟同学们宣传一下,虽说只是当个现场观众吧,但好歹是自家学校的学生上电视,一定要看这一期。
于是,在顾以青坐在演播大厅里等着老教授开讲座的时候,不仅是燕晗一家,还有一中师生们也蹲守在直播间内,等着镜头扫到顾以青的身影。
今天来的这位教授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一直是带着笑的,让人有一种亲切感。
演播大厅内,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们坐在讲台下的观众席上,有的还在为第一次来到电视台而感到紧张,也有人在小声与路上刚认识的同伴交谈。
顾以青个子高,被安排在了很靠后的地方,他来的这一路上也没认识几个人,他本人气场又强,身边好像形成了真空地带,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也没人敢去跟他搭话。
好在顾以青平时这样也习惯了,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他就这么一个人端坐在原地,终于等到了直播开始。
老教授念完了开场白,台下的学生们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起了故事,就连刚才最紧张害怕的同学也渐渐沉浸到了故事之中。
“上次,咱们讲到了燕小侯爷被接进宫,由镇国公主的干妈,也就是何皇后抚养长大。”
“燕小侯爷啊,从小就是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何皇后就一直不准他出门儿,直到四五岁了才被允许踏出皇后的寝宫。”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童年玩伴儿,一个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人,出场了。”
“同学们,来来来,你们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啊?”
老教授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还眯了眯眼睛,台下的学生们也笑了起来,纷纷张口回答了这个问题,有说是平德帝的,也有直接喊出顾玄这个名字的。
顾以青双唇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对眼前这个场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了。
平德帝顾玄跟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男高中生顾以青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老教授开始现场互动环节的时候,摄像机扫视全场,将学生们的表现全都拍了进去,也扫过了顾以青的脸。
坐在平板儿前的燕晗,看到了顾以青坐得板板正正,一本正经地听其他小同学喊他上辈子的大名,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表情。
许是能猜到顾以青会有什么心理活动,燕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姨姥姥也看到了顾以青出现在镜头中,刚想提醒燕晗来看,就发现她们家小孩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老人家还挺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没没没。”燕晗吸了吸鼻子,依旧笑得合不拢嘴,“就是感觉他还挺适合这个节目的。”
直播间内,得到答案的老教授又开始讲了起来。
“这个燕小侯爷,和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顾玄啊,那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从平德帝留存下来的书信上来看,两人感情甚笃。”
“就平德帝那些信里提到的,他们有很多美好的共同回忆,也是这些回忆,支撑着平德帝度过了一个个没有燕小侯爷的夜晚。”
平板儿前的燕晗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听现在的人讲他以前的事儿,燕晗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别人讲起自己不在时的顾以青,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坐在演播厅里的顾以青却对这段经历表现得平静得多,听人家教授讲起这些时,他严肃正经的那张脸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后来,燕小侯爷被镇国公主带去了北疆,带上了战场。而这个时候,四皇子呢,还留在都城里。”
“从后来的史料记载,和最近挖掘出来的简书来看,顾玄是一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跟其他兄弟也相处不来。”
“跟他关系最好的一母同胞的长兄这个时候成婚了,有了自己的王府,小妹妹年纪又小,也不爱跟他玩儿。”
“在只剩他一个人在宫里,他也很是寂寞啊。”
顾以青看老教授讲得声情并茂,不自觉也想起了当年的燕小侯爷刚走的时候。
其实那时候还好,他知道燕晗早晚还会回家来,他不难过,只是像老教授说的一样,有些寂寞而已。
“寂寞的时候呢,顾玄就天天盼望着燕晗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但是咱们都知道啊,小侯爷这一走啊,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这一走,就成了顾玄心里永不磨灭的白月光。”
“后来啊,顾玄就养成了给燕晗写信的习惯,他一封封信寄出去,也知道路途遥远,从未盼望每一封信都可以送到他牵挂的那个人手上。”
“要我评价他对燕小将军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我只能说……咳,懂的都懂哈,这里咱们就不多做赘述了。”
老教授笑了笑,台下的学生们也被逗得笑了起来,只有顾以青还在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老教授的注意。
“顾玄这个信啊,一写就是好多年,哪怕是在燕云将军身死以后,他还坚持着给对方写信,却也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而是全都带进了坟墓。”
“来,这位同学。”老教授用手掌指了指顾以青,“对就是坐在最后排的这位最高最帅的同学。”
顾以青应声站起,忽然升起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
但他还在心中一遍遍强调,没事儿,没事儿的,社死都社死了,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破防的了。
难道还想让他现场剖析一下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然后在全国观众面前说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
应该……
不会吧……
老教授笑呵呵道:“同学我早就注意你了,你听得可认真了,不得起来回答一下问题啊?”
顾以青:“……”
“来来,这位同学,你来告诉我。”慈眉善目的老教授向这位十分认真听他讲课的同学提问道——
“你觉得,平德帝在给燕侯写这封注定寄不到的情书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顾·平德帝·以青:“……”
顾以青:&*%#*&……
第045章 赴约
顾以青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了话筒, 现场观众与老教授都看向了这位被提问的同学,观看直播的全国观众们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一双双不带半分恶意的眼睛看向了事件的当事人。
顾以青:“……”
时隔这么久, 顾以青也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情。
但是要让他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承认, 还真得做一做心理斗争。
一本正经的脸上仿佛石化后出现了裂痕,忽然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顾以青嘴角轻微抽了动两下, 才张开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