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晗,帮姨姥姥一个忙。”她摘下自己胸前的项链,又指了指门口处的那几个被放在台阶上的展柜,“把这个放在那上面就行,已经和管理员说好了。”
燕晗接过项链,还能感受到留在上面的体温,就如同它上一秒还感受着主人的心跳。
这是一个能打开的挂坠儿,看姨姥姥对项链的宝贝程度,他从前还以为里面放的可能是自家老妈儿时的照片。
但姨姥姥希望这条项链能留在这座小教堂内,与无名纪念碑以及那些被镌刻在石像上的名字放在一处。
燕晗猜,也许里面放着的是被留在此处的故人的东西吧。
燕晗没有想过要打开挂坠看一看,只是听从姨姥姥的嘱咐,走上台阶,将它摆放在了展柜上。
展柜内铺了红丝绒,里面有很多老照片,也有一些生活用品,没有标注这些都属于谁,但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一行人离开白桦树公园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联谊活动还没结束,《白桦林》也变成了一首《绿袖子》。
轮椅上的老人心情愉悦地跟随着曲调哼唱起来。
那一下午的时间像是一场漫长的道别,此刻她才是真的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远处,巍峨的国门伫立在两国边境,有一群鸽子从旁边飞过,飞越过白桦树林里的小教堂,飞越过滔滔江水,飞越草场与森林,飞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燕晗几人在寒城停留了两天一夜,准备搭乘晚上这趟高铁返回雪城。
作为这几年靠着旅游业才有了点儿人流量的城市,寒城火车站建设得不输给雪城,候车厅内也有很多店铺。
姨姥姥想起要给雪城的老战友们带些礼物回去,几个人也就陪她一块逛了逛车站里的纪念品店。
燕晗也想给小伙伴儿带点东西,纪念品店里的各色物品包装上都是外文,表明了自己来自接壤的邻国这一特殊身份。
然而这里所有东西都和在雪城能买到的一模一样,唯一的优势是他们来自比雪城更靠近邻国的地方。燕晗也看不懂这些字,就随手拿起了货架上的巧克力。
顾以青小声问:“雪城能种可可树吗?”
燕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种热带植物可是十分畏寒的啊。
顾以青指了指他手中的巧克力:“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与雪城相隔几小时车程的邻国可以拿巧克力当特产?”
燕晗看了看手中印着娃娃头的巧克力,又看了看货架上的其他东西,斩钉截铁道:“因为它便宜!”
顾以青:“……”
好像还挺有道理?
食品区货架后面就是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小店内的音箱循环着轻松舒缓的曲调,没有多少客人可以招待的店员正趴在门口柜台上看手机,视频的外放声音已经盖过了轻音乐。
店里的顾客倒也不在意这种行为,燕晗还竖起耳朵听了听,正在播放的视频好像是央视的一档节目,名字叫《历史发现》。
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接下来,让我们来走进平德帝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感受一位帝王的铁血柔情。”
燕晗:“???”
说起来,他上次看这个节目的时候,确实瞧见节目组为了迎合近期热点而开了个昭国篇章,没想到一段时间没看,都已经讲到他们四哥哥了。
燕晗看向旁边的这位当事人,只看顾以青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个套娃,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都能看出明显的僵硬。
燕晗想拍拍这位近期历史热点人物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听节目组请来的考古专家讲道:“我们从平德帝陵找到的简书,大部分已经复原完成了。”
考古专家:“这些简书呢,记录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是诗词或古籍,他们全都是出自墓主人之手,是墓主人亲笔刻下的一封封书信。”
考古专家:“但是这些信都跟着墓主人一起下葬了,也就是说,他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我们把这些古文一一翻译,按照上面写的时间排了个顺序。”说到这里,专家顿了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我们发现,这些原来都是墓主人写给某个人的情书。”
燕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他们四哥哥还挺深情。
但是,总感觉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别人的面儿听别人的八卦不太合适,燕晗拽了拽顾以青的袖子,示意他俩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家小店了。
顾以青却反而握住了燕晗的手腕儿,站在货架后并不打算走。
反正节目都已经播出了,燕晗也知道了这件事儿,就算不是今天在这里听完,想必他们燕小侯爷以后也会找时间看完这一期节目的。
与其头顶上悬着把刀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不如今天就干脆在这里破罐子破摔得了。
燕晗却以为顾以青这是被提起了伤心事,没挣脱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背,给人顺顺气儿。
看着燕晗脸上那十分关切的神情,顾以青投去了相当复杂的眼神。
燕晗小声问:“怎么了?”他被这个眼神看得背后毛毛的。
顾以青欲言又止,最后转过头去,默默闭上了双眼。
那头,专家已经讲完了修复残片的过程,终于直击问题的核心:“要问墓主人的这些情书都是写给谁的……”
猫头鹰挂钟的钟摆左右摇晃;店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顾以青屏住呼吸,喉头不自觉滑动;燕晗眨了眨眼,心里又好奇又担心还有些小小的紧张。
“我们研究过简书上的内容后,可以确定,这些情书全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顿了顿,专家长叹了一口气,“那就是当时还在云鹄城中驻守的燕云将军——”
“燕晗。”
燕晗:“……”
燕晗:“???”
燕晗:“!!!”
“八月初八,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听到雨声, 就想到你还在的时候。”
“四月二十一, 看到门外飞过一对儿燕子,你什么时候飞回来看看我啊?”
“三月十六,听说你原先那个副将又打了一场胜仗, 你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坐得端端正正,腰杆挺直, 看上去精神矍铄,还自带书卷气。
明明一张脸是不苟言笑的严肃长相,但他说起话来嘴角却带着浅浅笑意, 让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起来。
“这些信呢,全都是写于承兴年之后,承兴就是平德帝的年号啊, 但是呢, 收信人,也就是燕云将军,其实在平德帝继位的前一年就已经战死沙场了。”
老教授垂眸轻叹口气:“不算已经腐烂到化成泥土的残片,我们在平德帝陵中,找到的简书残片, 一共拼成了一百零二封书信。”
“从建怀十二年,也就是燕云将军战死的那一年,到平德帝继位以后的承兴七年,也就是平德帝生前最后一年,墓主人一直在给一位已经回不来的人写信。”
“有的时候, 他会记录下写信时的感受,例如今天很累, 昨天很累,前天也很累,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儿啊。”
“有的时候,他会提到镇国大长公主,或者边疆的现状,告诉燕小将军不用担心,大家一切都好。”
“有的时候他也会抱怨,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留下我一个人啊。”
“而这些信里总体上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我今天,又想你了。”
“看到雨、雪、燕子,看到骏马、弓箭、墙角的梅花,不管看到什么,他都能想起他的小将军。”
“要知道,承兴年间的昭国是不太安稳的,而平德帝呢,又是个开会狂人,日常就是工作和加班,写信和思念燕云将军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这些信的性质呢……”老教授顿了顿,还‘啧’了一声,“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像是闲聊一般,只露出印着台标的半个话筒的记者忽然发问:“是情书吗?”
老教授揉了揉鼻子,拿手掩饰了一下微微上翘的嘴角:“这个……大家懂的都懂,我就不细说了。”
视频画面切换,变成了无人机拍摄的平德帝陵的挖掘施工现场,又按照时间慢慢推进,定格在了被复原的简书上。
接下来是旁白的声音:“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墓主人都思念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书信之中的字字句句,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他重逢。”
“写信的人所思念的,到底是百战百胜、总能为大昭带回捷报的小将军,还是那个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童年玩伴,就不得而知了。”
画面再次回到老教授这里,这一期快结束了,本体是话筒的记者也回到了比较严肃的问题上:“咱们这次考古挖掘工作,还取得了哪些成果呢?”
老教授道:“最大的成果就是这些书信,虽然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内容,但越是家长里短的东西,越是能展现当时真实的状况。”
“在平德帝写给燕小将军的信中,多次提到自己小妹,也就是后来的顾丹朱,可以看出兄妹俩感情不错,政治立场也是一致的,更是为禅位诏书的真实性找到了一大铁证。”
“也就是说,顾丹朱完全没有理由去杀害她兄长。”老教授深吸一口气,“终于可以给咱们这位千古女帝彻底平反了。”
“那真是太好了。”记者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欣喜,“那么,这些家长里短中还有什么值得咱们以后去研究的信息吗?”
“有很多。”老教授点了点头,“例如,通过信里说的内容,咱们也搞明白了平德帝下葬时怀里抱着的那个坛子是什么。”
“就是承兴三年腊月二十二这一天,平德帝在信中说,如果哪天自己走了,就带着小将军送回来的骨灰坛子一块儿下葬。”
老教授又做了个揉鼻子的动作:“经过我们研究讨论,一致认为,那个坛子里装的就是燕云将军的骨灰。”
“哐当”一声,手机落地。
正在播放的视频因为手机掉下去的时候扯开了耳机插头而自动暂停,燕晗默默将手机捡了起来,把耳机插了回去。
离开礼品店后,顾以青就开始低着头一言不发,燕晗看到他这个反应,不知怎么心里也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上了火车,燕晗就重新下载回了视频软件,开始看最新一期的《历史发现》,真是越看信息量就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
天黑得彻底,高铁车厢内亮起了灯,他看向窗户,没见到路边的景色,只看到车窗上倒映着顾以青正悄悄往自己这边瞄的眼睛。
察觉到燕晗发现了自己偷看的行为,顾以青立刻低下头去,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更没为节目里老教授说的话给出半句解释。
燕晗重新戴好了耳机,想继续看看考古队员们还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燕云将军不是葬在云鹄城吗?”记者的声音中也满是疑惑。
“燕云将军确实葬在云鹄城,但是他还分出了一部分的骨灰,让自己的亲兵送回了昭国的都城。”老教授说,“平德帝还在信中说他实在小气,骨灰都只给了一半儿。”
“我们复原出来的最后一封简书里,墓主人说自己感觉身体很累,睡不够,胸口发紧,这个呢,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猝死的前兆。”
“墓主人确实死得仓促,什么都没准备好,而且为了稳定朝堂局面,他的心腹还得瞒下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儿,就是为了等到当时远在西北的顾丹朱回来主持大局。”
“他第一次下葬也很匆忙,只把自己写的那些信和那个坛子带进了棺椁,这说明他的心腹都是被他嘱托过的,知道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儿的话,就让他带着这些东西走。”
“墓里的其他随葬品,都是顾丹朱登基之后,等各方局势都稳定了,才在后来按照应有的规格添加进去。”
记者问:“所以说,他身边的人其实都知道他的这个心意吗?”
老教授揉着鼻头笑了笑:“现在连咱们都知道了。”
记者也笑了起来:“等咱们节目播出以后,观众也都知道了。”
事实证明,不仅《历史发现》的固定观众们都知道了,现在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平德帝 千年情书#和#为女帝平反#两个词条,到现在都在热搜上挂着,位置居高不下,后头跟着的“爆”字红到发黑。
看完了这期节目,燕晗又去看了热搜,发现网友们真的很关心平德帝的八卦故事,热帖不断,每刷新一下都能跳出好几条新的。
燕晗本来以为只有这俩写了名字的热搜是关于平德帝陵挖掘的,他想找个别的新闻看看,换换心情,直到点开排在第一的那个词条。
#死前最想干的事情#
网友A:感觉自己快死了——垂死病中惊坐起——手机格式化——安心咽气。
网友B:人可以经历四次死亡,一次是肉\体死亡,一次是社会性死亡,一次是被所有人遗忘,还有一次是死后一千八百年,情书被人挖出来然后公开出柜。
网友C:以后谁再敢说平德帝毫无政绩可言的,他用自己死后一千多年的清白证明了手机格式化的重要性啊!
网友D:我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死后选择火葬,不要任何随葬用品。顺带,希望发现我尸体的人帮我把手机格式化,谢谢。
网友E:太惨了啊!死了一千多年了啊,被公开处刑,还在热搜上挂了三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晗:“……”
燕晗转过头,看了一眼假装在闭目养神的顾以青,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头靠在车厢上,也闭上了眼睛,心乱如麻。
顾以青睁开眼,发现燕晗没在看手机,像是睡着了,但他这次没有抱着自己的胳膊,头也靠向了车窗那边。
顾以青心如擂鼓,他也实在找不出来现在能说的话,像是在等待着铡刀落下那般煎熬。
他深呼吸两下,也尽量不去看燕晗,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有千百种想法在不断纠缠拉扯想要分出个胜负。
“你说,燕小将军知道他的竹马暗恋他吗?”
听到了关键词,顾以青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脱离,是坐在过道那边的两个女生在交谈,一个麻花辫,一个娃娃头。
麻花辫仔细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件事儿,燕小将军才一去北疆就再也没回过都城了啊?”
“Duang”一声,顾以青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一剪。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哪天忽然得知我暗恋你,你是不是也得被吓一跳,然后逃得远远的啊。”麻花辫越说越是觉得自己有道理。
“讨厌。”最开始提出问题的娃娃头女生娇嗔地撞了一下同伴的肩膀。
“不过,你的那个说法不太可能吧。”娃娃头说,“小将军离京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再早熟也不会懂那些情情爱爱的吧?”
“说得也是。”麻花辫认同了同伴的想法,“说起来这对儿还真虐啊,不能生同衾,只能死同穴。”
“可不是咋的,我这几天看了好多篇他俩的同人文和同人图,全都是BE的。”
“而且,我去补了这一期的《历史发现》,在燕小将军还活着的时候,平德帝就开始给他写信,但是那些信都没寄出去,他是不是根本不敢寄出去啊?”
又是“Duang”一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也是啊,爱你在心口难开,最终错过彼此,还在你死后终身不娶守身如玉,这是什么虐恋情深梗。”
“谁说双死不是一种另类HE呢?”
“最BE的一种,还是直到自己暗恋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埋藏的爱意也不曾说出口吧。”娃娃头女生道,“想想就觉得好难受。”
“不。”麻花辫女生深沉地叹了口气,“最惨的还是我爱的人不知道我暗恋他,但是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了。”
说罢,两位女生闭上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在为那个被公开出柜的平德帝默哀。
顾以青:“……”
顾以青感觉无数支箭把自己扎成了个筛子,每一支箭击中目标的时候还会发出“duang”的一声。
他双手掩面,伏下了身。
推着餐车路过的高铁乘务人员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了?”
乘务员的惊呼声近在耳前,燕晗睁开眼查看情况,就看到顾以青已经重新坐好,面色如常,说了一句:“没事儿。”
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顾以青转过头,正好与燕晗四目相对。
目光交错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这一眼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才得以有了片刻的交汇,对上了就移不开,移开了可能就再也遇不到,就这么拉拉扯扯难分难舍。
忽然,高铁即将进站的播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雪城已经到了。
雪城火车站有一个出站口直通地铁站,可以直接搭乘地铁,地下通道有些冷,这趟车人又少,感觉冷冷清清的。
这一路下来,姨姥姥已经察觉到了俩孩子身上的异样,明明之前在寒城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坐个火车的工夫这俩人就忽然别扭起来了?
姨姥姥回忆了一下,不对劲儿的地方好像是从离开小礼品商店的时候开始的。
一行四人进去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尤其家里的俩孩子恨不得贴一块儿了,怎么一出来就忽然明白了距离产生美的道理?
拥有相当丰富的执教经验的年迈女老师,对待孩子间的问题很有自己的一套,她知道有些事情大人掺和不得,还是得给小同学们留出自己来解决问题的时间。
于是,在出了地铁站后姨姥姥就说要去拜访一下住在附近的老战友,让燕晗两个人自己回家,就带着孟奶奶先走了。
明明到了盛夏七月,雪城却没有夏天的感觉,街上也已经没什么行人。
燕晗走在前头,也不回头,光是看着身后在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就知道顾以青还跟在自己身后。
出了地铁口不用走多远就是学生一条街了,也是两人每天上下学都会路过的地方。
雪城生活节奏慢,店铺关门时间早,现在几乎整条街都拉上了卷帘门,没拉卷帘门的店也都熄了灯,只有两排的路灯还亮着。
燕晗站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从这里往前走不远就是顾以青家,而燕晗要回家的话就要向右拐了。
顾以青知道他停在这里的意思,立刻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四哥哥。”燕晗没有转身,只是笑了笑,“现在的专家好多事情都会搞错啊。”
“之前不是就有个墓被挖出来,墓主人相关的电视剧都拍完了,结果才发现墓主人的名字被搞错了吗。”他叹了口气,“考古真难啊,很多古文字也很容易被误解。”
“没有搞错。”顾以青没再给燕晗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至少这次,节目里那位教授说的都没有错。”
燕晗:“……”
燕晗还是没有转过身,而是深吸一口气后稍稍扬起了头,看向头顶的夜空,紧盯着最亮的那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微光。
“那些信都是写给你的。”顾以青走到了燕晗身前,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翻译出来的内容也都是对的。”
“那你也真是的。”燕晗忽然低下头去,“工作累了想找个人说话也不用只找我说啊,搞得人家专家还以为那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就是情书。”顾以青斩钉截铁,不再接着燕晗递过来的台阶,“我之前说过,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那就是你。”
过往相处时的画面一个个闪现,燕晗想起了顾以青谈起心上人时的落寞。
那时的顾以青低着头,嘴里说着在那之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话,平静的声音下掩藏着翻滚的心绪。
而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明明就站在他的身前,却对一切的旖旎心思都没有察觉。
“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去云鹄城的时候吗,其实那次我就想趁着过年和你说了,那是我最有勇气的一次了吧,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封急诏叫回去京城。”
“走之前,我想着,反正咱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等边疆安稳了,也有的是时间可以把我心里这些话都说出来。”
“可我不知道,原来咱们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
顾以青闷惯了,还是第一回说这么长一段话,又经过这一路的担惊受怕,他此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按照他畏畏缩缩的性子,现在都已经对挑明心思不抱任何希望,就想简单地待在安全区内就好。
然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都已经被推到了这个地步,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如同他自己刚才说的,他不知道他们这一次是不是有了那么多可以挥霍的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抓紧最后的机会。
“我很害怕,总惦记着你知道这些以后会怎么想。”顾以青后退一步,给两人留出了安全距离,“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儿?”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声如擂鼓,盖过了七月夜晚的虫鸣,也盖过了青年已经十分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燕晗抬起了头,却依旧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抿着嘴,神色看不出喜怒。
顾以青已经紧张到手心出汗,就好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燕晗终于抬起了眼,直视着对面人盛满了他模样的双眸。
身形还未长成的少年站在比他高出一头的小青年儿面前,挺胸抬头,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双唇微微上扬,扯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朗又真心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顾以青的心就瞬间凉了半截儿。
他太熟悉燕晗了,知晓他每一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更知道他在下定某种决心后就解决不会改变的决绝。
没有喊出对方的名字,也没有再叫出那个亲昵的称呼,燕晗深吸一口气,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顾以青愣在原地,似是还没有理解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的深意。
只留下最后这么一句话,燕晗又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毫不迟疑。
第036章 落锁
路灯昏黄, 不知是几月份,大雪已经吞没了整个世界, 惟独留下他脚下这片被灯光照得明亮的土地。
燕晗紧张地看着面前的顾以青, 心跳不自然地加快。
再一次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说出了那番剖白心思的话,但是与记忆中不同, 这一回燕晗点了头。
顾以青拥抱住了他,怀抱温暖舒适, 还想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前,带着冰凉凉却十分柔软的感觉。
可是,下一刻路灯照亮的这一小片地消失了, 怀抱消失了,顾以青也消失了。
转眼间天旋地转,在剧烈的撞击声过后, 燕晗耳边响起了混乱的哀嚎声、哭喊声与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
然而本来该躺在遭受撞击的车子里的人却不是燕晗, 此时的燕晗正以第三方视角看着严重损毁的车辆。
一只血手突然拍在了车窗上,车子里的人在求救,燕晗想去救人,他砸碎了窗户,看到的却是满脸是血的顾以青。
镜头再次切换, 事故现场消失了,变成了还算熟悉的姨姥姥家的客厅。
这次是电视机里的报道,省电视台夜间新闻的主持人以平稳的声线,念出了用词不该那样随意的新闻稿。
“就读于我市江北一中的顾某某,已经失踪半个月, 至今未与家属取得联系,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电视机的屏幕碎裂,顾以青的照片出现在了蛛网状的裂纹之后,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一片灰白,毫无血色,眼睛睁着,却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机。
燕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胸膛中狂跳不止,因为心跳太快,他甚至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枕头被冷汗打湿,燕晗下地去厨房倒了杯水,大口大口灌下,又在原地站了好久,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回屋后摸着黑,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江盼女士的那个手账本,抚摸着封皮上装饰的小印花。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燕晗跑去了将军庙旁边的箭馆。
暑假人多,外加近期有活动,预约已经满了。好在白琥正好撞见了老熟人,就把燕晗带去专门给自己留的那间练习室。
明天白琥还有个比赛,区射箭队的教练让队员们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她今天去不了郊区的室外靶场,就在家里的这间训练室练习。
只见燕晗张弓搭箭,箭矢飞出,命中靶心。
燕晗放下长弓,看着已经被三组箭扎得密不透风的红心,神色凝重。
白琥看得压力倍增,忽然明白了教练为什么不让队员们在比赛前一天加练了。
她索性放下了自己的弓,走到燕晗身边询问:“你怎么了?”
虽然,这位同学今天看上去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白琥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心里装着事儿。
燕晗道:“我感觉,总是射不中红心。”
白琥指了指箭靶:“靶子可能不这么认为。”
靶子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燕晗得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让白琥先退远一些,然后深吸了一口,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次拉开了弓弦。
“咻——砰——”
撞击声传来,燕晗睁开眼,瞧见了那支脱靶的箭,他抿上了嘴,一言不发。
白琥被他这一举动搞得不明所以,正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燕晗轻声说了一句:“我有答案了。”
高三开学典礼,学校让领到奖学金的同学作为年级代表上台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