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争取。
他如果继续那么无动于衷下去,岂不是连为他付出的人也一起辜负了?
裴清握住莫尹的手,轻描淡写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察觉,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是那样捉摸不定,城府深沉,甚至还有些许冷酷。
莫尹仰望着裴清,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终于看到他亲手培育的棋子一点点往他想要的方向去染色,他仰头轻轻碰了下裴清的嘴唇,柔顺道:“嗯,我全都听你的。”
当天晚上裴清没离开,就留在莫尹房间过了夜。
这么一件事本不足为奇,两个都是男孩子,平常关系也很好,裴竟友连问都没问,吃过早饭另外有事就先走了,裴明疏坐在两人对面,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端着咖啡杯轻抿。
裴清放下刀叉,莫尹也连忙跟着放下。
裴清招呼都不打一声,推着莫尹的轮椅往外走,莫尹低垂着脸,像是不敢看裴明疏。
等两人离开餐厅后,裴明疏把咖啡杯放下。
陶瓷杯子发出“嚓”的一声,佣人们呼吸一颤,这才发觉今天餐厅的气氛仿佛分外冷凝。
裴清送莫尹到学校,在车上和莫尹吻别。
两个人的关系又发生了变化,莫尹能感觉到裴清对和他分开有诸多不舍,同时也充斥着比之前过分得多的占有欲。
果然,裴清握了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下课我来接你。”
“不用了吧,你工作那么忙。”
裴清不置可否,下车去给他开车门。
今天天气比昨天更冷,莫尹系着裴清去年新年送他的围巾,在课堂上安静地写着笔记。
上课的教室在三楼,梯形的大教室,两面十字形的窗户从低到高,鳞次栉比地将阳光请入教室内,照在桌面上明晃晃又暖洋洋的,莫尹笔尖在纸上划过,他神色淡淡的,因为没什么表情,所以看上去温和中带着些许清冷,只是眼睛微微有些肿,蓦地,他像是发现了身后有审视的视线,侧过脸看向后门。
裴明疏一身深色大衣,风度翩翩,长身玉立地背着手站在教室的后门口,他站的位置很隐蔽,教室里的教授没有发现,只有斜对角的莫尹回头看见了他。
视线相撞,莫尹很慌乱地低下了头,手一晃,笔尖长长地斜开。
裴明疏仿佛听到了纸片被划破的声音。
莫尹发现了他,却不再看他,头比之前更低,那只原本认真记笔记的手却是顿在了远处,冻在了那里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更短,莫尹慢慢地回了头。
裴明疏仍站在原地,他脸上也是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是温柔深沉,比他身后深秋的暖阳炽烈许多。
莫尹的视线像是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转过了脸。
这一次,他坚持的时间更短,很快的又回了下头。
当他第三次回头,看到裴明疏仍站在教室门外时,他转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轮椅推动着来到教室的后门口,莫尹低着头,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裴明疏俯视着他头顶的那两个发旋,“接你下课。”
莫尹手攥着轮椅扶手,语气有些生硬道:“裴清会来接我的。”
“所以我提前来了。”
“……”
莫尹仰起脸,脸上有些生气的样子,裴明疏侧着身,面庞英俊温和,“我想和你单独再聊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莫尹神情语气又低落下去。
“我不这么认为。”
莫尹又抬头看了裴明疏一眼,抿了下嘴唇,道:“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裴明疏沉默片刻,温声道:“既然不想跟我说话,为什么还要出来呢?”
“你——”
莫尹脸颊绯红,像是又气又恼,他眼皮还有些肿,昨天那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又浮现在裴明疏的脑海中,他微微俯身,放柔了语气,“小尹,不要赌气,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吗?”裴明疏双眼注视着莫尹,一向进退有度的人强势起来简直叫人难以拒绝。
莫尹神色狼狈地扭了下脸,他眉头微皱,显然也是很为难挣扎,裴明疏耐心地等待着,最终莫尹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离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莫尹回去收拾整理了书本。
A大比较自由,经常有学生中途离开教室或者进入,教授都是不管的。
莫尹推着轮椅去坐电梯,裴明疏和他一起下去,到了楼下后,裴明疏去推了莫尹的轮椅,莫尹默默地放开了自己控制的手,任由裴明疏带他去了僻静处。
两棵巨大鲜红的枫树下,长椅上落满了枫叶,裴明疏拂去树叶,用手帕擦拭了长椅表面后坐下,莫尹在他身旁,视线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砖红色的建筑。
裴明疏单翘了一条腿,手掌放在膝头,姿态和在家里的书房一样,他肩膀微微侧向莫尹的方向,“很抱歉,我伤害了你。”
莫尹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
裴明疏看向他,视线怜爱中带着心疼。
莫尹被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他回头道:“请你不要总是这样可怜我。”
裴明疏怔了怔。
莫尹绷着脸色,双手紧紧地按着轮椅,难得的在裴明疏面前显现出刚强冷静的一面,他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可怜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街边受伤的流浪猫狗一样吧?你只是出于同情而格外照顾我,我们的身份地位悬殊无比,其实就算你不说,我心里也应该有数的,所以你也没什么好抱歉的,你只是实话实说,是我自己……”莫尹顿了顿,眼神迎着裴明疏的,“你不需要再对我感到抱歉,你不提,我已经都过去了。”
裴明疏静静看着他,莫尹的表情虽然看似毫无破绽,可裴明疏还是察觉到他只是在强撑着向他作出“告别”。
他决定放弃了。
放弃不该有的念想。
退而求其次。
能作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莫尹自己的勇气与自尊,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刺激了他,令他彻底绝望。
裴明疏道:“你真的过去了吗?”
莫尹的表情似乎一瞬间就有了裂痕,但又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和裴清,现在很好。”
之前,他从不在裴明疏面前提起裴清。
现在,他却像是在故意提醒自己。
“他对我很好,我很满足,”莫尹自顾自道,“他会一辈子照顾我的,他不只是在可怜我,他……他是喜欢我的……”
莫尹声音渐低,表情也变得有些许迷茫,与其说是在劝退裴明疏,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
裴明疏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他感觉他像是正在摧毁什么,而且这种摧毁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他刺激了他,逼得他想要自毁。
“那你呢?”裴明疏淡淡道,“你喜欢他吗?”
莫尹嘴唇微微张着,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喉结微微滚动,像是要作出回应,可到了唇边,却是哪怕简简单单的一个“是”都发不出来。
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一会儿,莫尹像是回过了神,他嘴角勉强翘了翘,声音缥缈道:“这关你什么事呢?”
裴明疏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一蜷一放,他和裴清不同,他不会冲动行事,在将一切考虑好之前是不会作出决定的,他今天来学校找莫尹,已经是违背了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因为他实在很担心,很放不下莫尹。
这真的只是出于同情可怜吗?
如果真的仅仅只是如此。
那些异样的感觉、剧烈的心跳又到底从何而来?
裴明疏视线专注,莫尹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了,于是推着轮椅转向小路。
裴明疏静静注视着那坐在轮椅中的单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一种强烈的失去感攥住了他的心脏,在他思考之前,他已经放下了长腿,向着莫尹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轮椅停了下来。
莫尹仰头看向挡住他的人,表情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凄楚。
他仿佛是有些不堪折磨,眉头轻轻蹙着,“裴明疏,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裴明疏俯视着他,视线从他秀丽的眉一直滑到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莫尹轻轻转过了脸,回避了他的视线。
裴明疏的视线却是在他露出的侧颈一凝。
裴明疏俯下身,手指轻轻在莫尹的侧颈一点,莫尹反应迟钝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用掌心盖住自己的侧颈,那是裴清昨晚在他后颈留下的吻痕。
裴明疏侧过脸看他,视线犹如实质般地询问。
莫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还是镇定下去,很平静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闹钟响了。
莫尹连忙拿起手机,他匆匆看了裴明疏一眼,自暴自弃般地放下手,“裴清要来接我了,我走了,”他又看了裴明疏一眼,生硬道:“我不想让裴清知道你来找过我。”
类似的话语,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裴明疏目送着莫尹离开。
秋风萧瑟无比,冬日的气息已慢慢涌上,纵使艳阳高照,也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裴明疏一贯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离开父亲前往国外生活,他是个一往无前的人,他做人做事从心所欲,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愿,如果说裴清是满身罪责,他却是恰恰相反,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可他现在,欠了莫尹了。
欠了一颗捧到他面前又被他无意间亲手打翻的真心。
难以梳理的情绪积聚在胸膛,裴明疏重又坐回长椅上,他神色淡淡,既感觉到心情烦乱,又感到这样的心情是那么的新鲜又真实,令人难以割舍。
莫尹一见到裴清,就脸色忐忑地告诉裴清,“裴明疏来找我了。”
裴清整张脸瞬间沉了下去。
莫尹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很轻,“他说话好奇怪,有些话我听得懂,有些话我听不懂,裴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裴清道:“不用理会他。”
莫尹点点头,还是满脸忧愁的样子。
裴清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稳,“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对错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对错这种东西,实际是要看站在谁的角度去判断的,对裴明疏来说,莫尹是做了错事,但对他来说,莫尹的确是出于爱他的缘故。
裴清平静地开车,相比起莫尹的局促不安,他看上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和他先前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相比,更添了几分脱胎换骨的稳重自持。
莫尹有一段时间没来裴清的办公室,办公室外面的人面孔变了一些,莫尹进来时还碰到了一些裴明疏身边的人,那些人一看到他,眼神就变了,莫尹低头闪躲,裴清一眼扫过去,那些人又纷纷回避了。
办公室门关上,裴清就捧了莫尹的脸亲在他的脸颊上,从额头到面颊,每个地方都亲了一遍,像是安慰,莫尹抬头冲他笑了笑,笑容还是有些勉强。
合作案也许是他一时冲动,做了之后说不定一个人私下里怎么惶惶不可终日。
裴清让莫尹待在他身边,就是为了定他的心。
做都做了,落子无悔,没什么好再担惊受怕的。
说到底,也是裴明疏自己有所疏忽,从来没有防备过莫尹,想到这里,裴清心里又感到一阵不舒服,当局者迷,他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很清楚,裴明疏对莫尹跟一般人相比很不一样。
马上又要开会,裴清嘱咐莫尹:“有事打电话给我,我会来的。”
莫尹“嗯”了一声,很不舍地拉着裴清的手,裴清也是拉着他的手,一直到起身离开。
办公室门再次关上,莫尹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起裴清放在桌上的文件夹。
门口“咚咚”有人敲门,莫尹道:“哪位?”
有人旋开门进来,是个样子很端正的中年男人,看到莫尹后“咦”了一声,“小裴总不在吗?”
“他去开会了。”
“哦,那我进来等吧。”
莫尹点了点头。
那人进了办公室,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坐在离莫尹有段距离的沙发上。
两人都默默地不说话,办公室内十分安静,过了约莫三五分钟后,那中年男人忍不住笑了笑,看向莫尹,“你还真沉得住气。”
要不是前段时间莫尹才主动联系过他,张华超真要以为两人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莫尹低着头翻动文件,“我一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张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第22章
一年多前,829事件发生后,裴竟友第一时间派人把医院里的莫尹保护起来,不让他有机会自己接触媒体。
一直到事件平息,莫尹转院后,周围的保护才撤出去了,只留下两个一直照顾他的护工。
那天莫尹如往常一样接受检查回到病房,病房里却多出了个人。
那个人正是张华超,他代表合达来“探望”莫尹。
合达是友成的竞争对手,论底蕴没有友成足,属于后起之秀,但野心勃勃,一直在等待机会击败友成。
好不容易看到友成栽了那么大个跟头,合达当然是要落井下石,豢养的媒体悉数闻风出动,原本友成的风评已经一落千丈,合达那面正欲趁火打劫,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出“收养戏码”,友成的风评一下又翻了上去。
这一出戏跌宕起伏,合达高层的心情和友成的股价都是一样坐了过山车,同时也极为不甘心。
张华超极力向莫尹表明合达愿意帮他讨回公道,一定会叫友成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莫尹却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他淡淡道:“裴家已经收养我了。”
张华超道:“这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利用完你,很快就会把你赶走的。”
莫尹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们不也是想利用我吗?”
张华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正转着想如何继续劝下去时,莫尹转过脸看向了窗外,“留个联系方式吧,等到适当的时机,我会联系你的。”
张华超怔了怔,马上道:“什么时候呢?”
“耐心等吧。”
那时候莫尹还没从车祸中彻底恢复过来,比现在要瘦得多,面颊有些凹,看上去有几分冷峻之色。
张华超一时语塞,居然真就不再说话,他仔细审视了一下莫尹的神情,当即便留下了一张名片。
“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莫尹都没有联系过他,张华超从侧面也知道莫尹在裴家生活得相当不错,渐渐的也就忘了这段。
直到829事件周年,友成与合达打得不可开交,利用829再炒热度时,张华超终于接到了莫尹的电话。
“和友成和解吧。”
张华超差点没喘上来气。
电话那头,莫尹自顾自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你们现在一时占了上风,以友成的底蕴,过段时间还是能东山再起,况且你们能不能占上风还不一定。”
张华超缓了口气,觉得挺可笑的,“你这是来替自己的新家庭当说客?”
莫尹笑了笑。
“张总不知道吗?”他语气柔和,“我家里人早就全死光了。”
“……”
时隔这么长的时间,张华超摸不准莫尹到底立场如何,正当他犹豫时,莫尹挂了电话,给他发了个视频。
保险柜大开,一只修长的手伸入,一摞摞机密文件就这么被他随意地拿出、翻开,哗哗几页,又合上扔进保险柜里,“滴”的一声,保险柜又合上了。
张华超瞳孔猛缩,立刻又回了电话过去。
“张总,做人要有点耐心,听我的,和解吧。”
这么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孩子跟他说话时的口气却像是比他不知老成多少倍,更奇怪的是张华超居然还真听进去了。
其实莫尹说得确实有点道理,他们也正犹豫是否要暂时休战和解,友成毕竟底蕴深厚,合达目前还没有那个信心实力可以完全压倒友成,只要不是完全的胜利,那就不是胜利,和解之后以退为进,说不定能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主要是刚才那个视频给了张华超极大的震撼。
他隐隐感觉到莫尹有点想要和他“里应外合”的意思,只是话没有点明,他也没有追问。
聪明人不会刨根问底。
记忆回笼,张华超打量了下莫尹,“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莫尹道:“托福。”
张华超笑了笑,又道:“上次发你的视频,你看了吗?”
“看了,拍得一般,不够清楚。”
张华超道:“我不知道你想看什么,我以为你只是想听会议的内容。”
莫尹手掌摩挲了下文件夹,“看帅哥。”
张华超笑容微僵。
莫尹抬头又对他莞尔一笑,“张总最近跟友成合作得如何?是不是忘了一开始的雄心壮志了?”
张华超下意识地回道:“怎么可能!”
他回答得太快太迫切,一下又有些懊悔地皱起眉,想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小孩子面前总是沉不住气呢。
“那就好。”
莫尹低声道:“裴竟友的身体很不好,事情都交给两个儿子办了。”
张华超人微微坐直了,“是啊,可是虎父无犬子,他有两个好儿子,都很出色。”
“不错,这的确也是两头猛虎,”莫尹斜过脸微笑道,“不过张总应该也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吧。”
张华超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是裴清的办公室,他们两个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办公室中商议怎么利用兄弟的矛盾来对付友成,张华超都有些紧张,余光不住留意门口,倒是莫尹一副平常无事的样子,好像就算裴清立即出现,他也丝毫不怕。
“我看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还不错,还挺懂得互相谦让呢,”张华超道,“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那天裴明疏会弃权呢?”
莫尹笑了笑,对张华超道:“我猜的啊。”
张华超也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猜出来的,一定是莫尹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这孩子不仅能接触到友成一部分的机密,还能左右裴竟友两个儿子的行为,这令张华超对莫尹更不敢小觑。
莫尹放下文件夹,目光斜斜地扫向张华超,“有的时候离得近一些,看得也能更清楚,我看最近他们兄弟两个矛盾挺深的。”
“哦?”张华超饶有兴致道,“兄弟有矛盾,终究也是家务事,影响不到公事吧。”
“如果我说,矛盾就是从公事开始爆发的呢?”
张华超看着莫尹深邃的眼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耳膜鼓鼓地热了起来。
“再说公与私,哪有那么分明呢?说不定在他们心里,公事都比不上私事十分之一的重要性,”莫尹笑了笑,“他们这样出身性情的人,心高气傲,把自己的感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时候,就为了争那么一口气,我看他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会在乎的。”
张华超心突突地跳。
像友成这样的庞然大物,想要正面击溃它,必须要有数倍于它的体量才行,否则打得两败俱伤,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但如果有办法从内部瓦解,那自然是事半功倍。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切入进去。
虽然两面达成了合作,合达对友成的了解依旧不够深入,很难一下找寻到真正的弱点。
张华超看向莫尹,他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神中竟然写满了求知,完全在被莫尹牵着鼻子走。
莫尹微笑看他,也像是解答般道:“其实,友成的财务状况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乐观的。”
张华超怔了怔,友成的财报一直做得相当漂亮,可正如莫尹所说,他们离得还是不够近,看事情就没有近的人更“清楚”,张华超双眼慢慢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莫尹点到为止,他最后只给了张华超一个提示。
“裴清现在的级别已经能够接触到友成最核心的东西了,张总如果想知道更多事情的话,不妨多关照支持一下他,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张华超定定看他。
莫尹低头打开文件夹,张华超的视线在他手上的文件夹上流连。
以他现在对友成的了解,最机密的文件不可能出现在裴清的办公室。
但是裴清绝对是有阅览的权力的。
张华超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将莫尹的几句话在脑海里细细盘算后,立刻就懂了莫尹的意思。
——兄弟之间有重大矛盾,而裴清是可利用的一方。
裴清回来的时候,莫尹正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打瞌睡。
他睡颜宁静,不长不短的乌发贴在额头,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裴清抚摸他额前的碎发,莫尹马上醒了,他看上去像是惊醒的,眼瞳中有几分惧色,看清来人是裴清后,眼神才慢慢放松下去,“你开完会了?”
“嗯。”
裴清仍在抚摸他的头发,神色很温柔,莫尹笑了笑,随后又皱了下眉,“刚才有个张总来找你,好像是合达的人。”
“我知道,他后面来会议室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你的文件,他问了我两句,我敷衍过去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没关系。”
裴清手指贴在莫尹的侧脸,他神色像是贴了一层面具般冷静淡然,同时又浮现出淡淡的阴影,叫人捉摸不透,对莫尹道:“他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公司的事,裴清没有和莫尹讲得太过深入,莫尹装作忐忑懵懂,陪裴清工作完后一起回去。
回到裴宅,莫尹被裴清抱下车,他感觉到头上隐约似有视线,仰起脸向上看,又什么都没看见。
最近裴明疏没怎么去公司,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有在家里办公。
其实裴明疏对友成的归属是不大在乎的。
裴家少爷的身份,对裴清而言是枷锁、是罪过、但同时也的确是一份光彩。
但对裴明疏而言,他从年幼时就生活在英国,接受最顶尖的教育,在精神与物质上要比裴清富足得多,根本再无需任何赘饰,如果他真的那样在乎家业,就不会到这么晚才进入公司。
与其说是裴明疏想继承友成,不如说是裴竟友需要裴明疏来继承友成。
这一点,莫尹在家里旁观裴明疏办公时就看得很清楚。
至于裴清这个局中人,可能反而就不是那么清晰了。
不过即使裴清知道裴明疏不在乎友成也不想跟他争,那也只会更加刺激到裴清的自尊心。
裴竟友宁愿让并不怎么在乎友成的裴明疏来掌管友成,都不愿意给裴清哪怕一点点机会。
试想,一件自己怎么争取都得不到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可有可无,那将会是何等的刺心?
莫尹没有向裴清点破。
这种事让裴清自己发现,岂不更妙?
一个惯常都清高自傲的人,一旦那层清高被打碎,即便是被动的,人也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因为他会发觉原来以前的自己根本就错得离谱,他所维持的清高体面从来一文不值。
莫尹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手里捧着本书,余光留意着正在窗前打电话的裴清。
对莫尹,裴清全然信任,他虽然没有对莫尹说什么,但做事也从来不会避着莫尹。
虽然两人距离隔得很远,莫尹也听不清裴清在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不过他心里却是十分明了。
毕竟这可是他一手撰写的剧本。
酝酿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里纤毫毕现,每一步可能发生的情形都已在他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
电话挂断,裴清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兀自凝望着窗外。
已经是冬天了,花匠们又在忙忙碌碌地用新鲜美丽的花朵去替代承受不住严寒逐渐凋零的品类。
这世界,竟连植物都要“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裴清垂下眼,神情中有几分冰冷的萧瑟。
“裴清。”
温柔的呼唤令裴清回过了神,他看向莫尹,莫尹的眼神很关切,又有些怯怯的,“你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裴清就将刚才心里余下的些许软弱给扼死了,他没有软弱的资格,还有人在依靠着他。
“没什么。”
裴清过去,抚摸莫尹的脸,看了眼莫尹手里的书,转移话题道:“你快要考试了吧,准备好了吗?”
“还可以。”
裴清手落下去握住莫尹的手,“那就好。”
莫尹反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道:“裴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清没有作答,低头亲了下莫尹的手。
“没事。”
合作案推了两个月,裴清却是突然向裴竟友提交申请,要把合作案的大权移交给裴明疏。
裴竟友没同意,还有点生气,“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裴清漠然道:“这不是正好合你的心意吗?”
裴竟友迟了两秒,再想反驳时,他看到裴清脸上滑过了一丝冷笑。
裴清的脾气虽然不算好,但也只是较为冷淡而已,至少对裴竟友也维持了表面的尊重,这样公然类似挑衅的反应,让裴竟友气得当场捂住了胸口。
对裴清,裴竟友一直深觉亏欠,自从把裴清接回家后,他就加倍补偿,比起远在英国的裴明疏,他和裴清相处的时间反而要多得多,可是父子两个关系却总是不够亲近,裴竟友知道他也怪不得裴清,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明疏年纪长你几岁,在国外经历也比你丰富,我让他帮你,都是为了你好。”裴竟友强压火气,耐心解释。
“所以不如干脆交给他,不是更好吗?”裴清保持着冷淡的脸色,“我会配合他,跟着他学习,”他看向裴竟友,眼神清明,“你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