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反派—— 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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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疏瞳孔猛然一缩,双眼紧紧地盯着莫尹。
莫尹惨然一笑,“裴清说他不在乎,”他慢慢侧过脸,语气逐渐转向平静,或者更像是无力,“有人肯要我,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我没有把你的方案透露给裴清,我不知道他的方案为什么和你很像。”
“我和裴清是在一起了。”
“他很快就会带我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莫尹顿了顿,又是笑了笑,他转过脸,眼睛经过泪水洗刷,明亮而又执拗地看向裴明疏,不肯错过裴明疏面上表情的一点点变化,“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有机会去你的书房,给你添任何麻烦了。”

裴明疏抓住莫尹的胳膊沉声道。
莫尹不说话,神情也是置若罔闻,无论裴明疏怎么解释,他发泄完了所有的情绪,像一座无感情的雕像一般不听不看,等裴明疏说完后,他才轻声道:“我累了,想回去了。”
裴明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先依照莫尹的意思,把人抱到椅子上坐好,扶起轮椅检查了一番后,又将莫尹抱到轮椅上,这次莫尹坐上轮椅,立刻就推着轮椅离开了,一点也没有回头。
裴明疏留在原地,一直等莫尹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之后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衬衣上大片水渍,深色的长裤上也沾上了许多灰尘泥土,再仔细一看,衣袖上也到处都是污渍,袖口的一粒纽扣更是不翼而飞。
他平素都喜爱洁净,刚才莫尹在地上不断挣扎,他也只能不管不顾地先把人控制住,没想到会弄得这么狼狈。
外表上的脏污,还不足以对裴明疏的心绪造成任何影响,他此刻心情难以平复,是因为莫尹最后时所说的那些话,还有莫尹那心碎又绝望的神情不断地在裴明疏眼前闪现。
怪不得,怪不得有段时间莫尹一直躲着他,对他那么生疏冷淡,那么刻意地回避着他,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们足有几个月都没有说过话,好像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莫尹和裴清变得越来越亲近。
裴明疏脸色完全沉了下去。
裴清在他们谈话时故意地安排莫尹在门后听着,甚至当时还刻意挑衅,兴许就是为了激他说点重话给莫尹听,好更进一步地伤害攻击莫尹的自尊……
他一直以为裴清只是性情冷漠,过分自傲而导致行事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现在看来,他对裴清的判断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了偏差的。
裴明疏眉头微皱,视线射向窗外。
窗外淡色花朵绵延不断,却是依旧静不了人的心。
裴明疏胸膛微微起伏,想到莫尹当时躲在门后,默默听着两人谈话时会有怎样难过的神情、眼神,他的眉头就皱得愈来愈紧。
他可以容忍裴清对他个人的冒犯,但无论如何不该搭上一个无辜的莫尹。
晚上,裴清比裴竟友更晚才回到家,佣人们给他准备了夜宵,裴清摆了摆手,“我吃过了。”他西装革履的往莫尹的房间方向走,想先替莫尹按摩之后再处理自己的事情,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道:“大少说让你到家之后,先去他的书房一趟。”
裴清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佣人。
佣人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小声重复道:“是大少特别吩咐的。”
同父异母的两位少爷,佣人们心里其实也是有轻重的,裴明疏的母亲是真正的裴夫人,出身高贵的大小姐,和裴清相比,裴明疏名正言顺,即使之前那段时间很少在裴宅生活,他的地位威严也压根不是裴清这个十三岁才来裴宅的私生少爷能比的。
平常两人地位的差距不会太过明显,那是因为裴明疏风度好,不愿意摆自己大少爷的架子,实际来说,别说常居裴宅十几年的老佣人了,就是这两年新来的佣人也能迅速认清站队。
裴清面无表情道:“我忙完之后再去。”
佣人也没办法,只好上楼去通知裴明疏。
裴明疏没为难他,“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佣人点了点头,忙不迭地下了楼。
楼下,裴清正在帮莫尹按摩。
自从那晚裴清说等合作案后要带莫尹离开之后,裴清就恢复成了平常那副万事淡漠的样子,对人比从前还要更冷淡,只在莫尹面前流露出几分温柔情绪。
“眼睛怎么有点肿?”裴清问。
莫尹道:“是吗?可能是午觉睡的时间太长了。”他笑了笑,道:“你怎么忙得那么晚,也别太累了。”
“没什么累不累的,”裴清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按压着莫尹的腿,“早点做完早点结束。”
莫尹“嗯”了一声,又像是忍不住般道:“到时候,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裴清抬头看向他。
莫尹眼中有些许忧色。
“为什么会不顺利?”
莫尹轻轻低下头,“万一裴总不同意……”
“他有什么权力不同意?”
裴清的语气很冷。
莫尹不说话了,向裴清伸了下手,裴清凑过去,让莫尹抱他。
莫尹脸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裴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裴清沉默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莫尹笑了笑,侧过脸在裴清面颊上亲了一下,眼神说不出的温柔眷恋,这种温柔足可以融化裴清身上一切冷硬的东西。
裴清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蜻蜓点水地在莫尹嘴唇上碰了碰,“放心,会顺利的。”
裴清帮莫尹洗完了澡,把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擦干,送到床上,掖好被子,用手指把他的头发理顺,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了声“晚安”后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莫尹的房间。
门外,有值夜的佣人就等在门口,一见裴清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二少,大少还在楼上等你。”
裴清脸色马上就变冷了。
他没理会佣人,佣人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像监视着人一样跟着裴清上了三楼才放心地关上了电梯下去。
裴清很少来三楼。
应该说除了裴竟友在二楼的书房,还有他所居住的五楼之外,裴家的其他地方他都很少踏足,这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临时寄居的地方,自从莫尹来了之后,他的去处才又多了一个,而他那个同样封闭的世界里也多了一个莫尹。
也许是已经决定要带莫尹一起离开,裴清这两天心情异常平静,在公司里处理事务也很得心应手,裴明疏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两天很少到公司来,他团队里的人随裴清使用,裴清也无所谓,有的用就用,裴明疏的人也确实素质不错,在合作案落地实施上表现得很精干利落。
三楼清静无比,细窄的长廊进去,格局开阔分明,书房的门半开着,里面隐隐透出橘色的灯光,门框在地面上斜斜地拉出阴影。
裴清过去,本想直接推开门,还是伸手在门上先敲了敲才推门,推门的同时,他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裴明疏穿着一件浅棕色的条纹衬衣,袖子捋上去一截,正坐在座位上一手拿着一叠纸,另一手,手指间夹了支点燃的烟,裴清推门进来后,裴明疏抬了抬眼皮,时间太晚,他眼睛有点疲劳,戴上了副保护的眼镜,此时便放下文件,摘了眼镜,把眼镜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淡道:“你忙完了。”
裴清没心情也没时间和裴明疏打机锋,直接道:“什么事?”
裴明疏打量着裴清,他视线从上到下,像是头一回看到裴清似的,虽是坐着仰视,可他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居高临下般的审视意味,裴清被他看得很不舒服,眉头微皱,“没事我就走了。”
“你先看看这个。”
裴明疏将桌上的文件向前推了推。
看上去是工作上的事,裴清冷着脸过去抄起那几张纸,他神色冷淡地粗粗扫过几行,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面色也略微凝重了几分,他抬眼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侧对着他,低垂着脸静静抽烟。
“什么意思?”裴清道。
裴明疏将手边的烟捻在一旁的烟灰缸里,他没有回答裴清的问题,反而是转过脸,眉峰一挑,淡淡问道:“你现在和莫尹是什么关系?”
话题骤然从公事转向私事,裴清脸色更加难看,将手里的文件扔回桌面,他冷然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你没有权力管。”
裴明疏缓缓重复道:“我没有权力管?”
那几页文件里的内容,裴清一目十行,很敏锐地发觉那和莫尹提交给他的方案很像,可这类似的东西出现在裴明疏这里,那就一定是有蹊跷。
裴清本能地想要隐瞒莫尹那一截,他不动声色,脸色冷若冰霜,“很晚了,我没时间在这里满足你无聊的好奇心,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裴明疏笑了笑,“是吗?我以为你很喜欢将隐私给人旁听,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小门可以藏人,有什么事,兄弟之间,可以大大方方地讲。”
他话中有话,裴清也并不傻,眼神立刻就变得锐利起来。
裴明疏审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冷了下去,“裴清,做人做事,你还到底有没有底线?”
裴清面无表情地微微蜷了下掌心,“裴明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如果以为我很乐意管教你,那你就错了,”裴明疏慢慢站起身,他和裴清几乎一样高,两双眼睛里头散发着相似的厉光,都是针锋相对地丝毫不退,“裴清,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在乎你在公事上用任何不入流的手段,但是我绝不容许你伤害无辜的人。”
裴明疏说到最后,手指点在桌面,语气十足的压迫。
书房里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裴明疏从来没有对裴清说过这么重的话,他们兄弟之间一直都是客气生疏,距离遥远,但这全因他的教养忍让。
而裴清现在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
裴清冷冷地看着他,悄然握紧了拳头,他冷笑了一声,“我伤害他?你最好搞清楚,伤害他的人到底是谁,那些难道不是你的真心话?”
裴明疏脸色瞬间冷凝,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死寂的火药味在两人之间弥漫。
兄弟两人和平相处了快十年,此刻却是敌意丛生,怒火高涨。
公事私事,矛盾纠葛在一起,粉饰的太平终于土崩瓦解。
裴清深深地看了裴明疏一眼,他终于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屑与讥讽,表情冷漠而桀骜道:“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你呢?尊贵的裴大少。”
他说完,转身就走,西服下摆翻飞出一声脆响。
裴明疏站在原地,身侧萦绕着浓郁的烟草味道,良久,手掌握拳地按在桌面上,呼吸略微急促,神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过分优越的记忆力让他整个晚上都在回忆那天之后莫尹面对他时的每一点语言、动作、神态。
僵硬、回避、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受到的伤害。
可当他关心他时,他却又是那么无法抵抗地重新向他靠近,又眷恋,又不得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点点滴滴,都像是带有腐蚀性般的液体在裴明疏的胸膛蔓延。
自从接莫尹回来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想要保护好莫尹,到头来,原来伤害他最多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就连裴清的质问,他也无法回答。
……他到底能给莫尹什么?
黑暗中,急促得显得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床上的人仍在熟睡,脚步停在床边,犹豫了半晌,仍然是将掌心抚上了熟睡人的脸孔。
“莫尹。”
低沉的呼唤没有叫醒沉睡的人。
裴清掌心微微用力,喉间的呼吸不畅终于叫醒了沉睡中的人。
莫尹醒来后有些惊慌,抬手就打了来人一下,在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挣扎地扭头,惊愕道:“裴清——”
裴清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房间内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谁,在黑暗中光明正大地对峙。
裴清一刻也等不了,他鼻尖压迫着莫尹的鼻尖,急迫道:“我问你,你给我的那个方案到底哪来的?”
莫尹呼吸突然屏了一瞬,随后立即变得急促起来,他虽然还没有回答,但是裴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裴清压抑着声音,他凭借全身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吼出声,手掌不受控地掐住了莫尹的脖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股在裴明疏书房里燃起的邪火已经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确赢了。
却是用那样如同小丑般的方式。
怪不得裴明疏那天会选择弃权,当时裴明疏又是怎么看他的?!
今天裴明疏甩在他面前的文件就像是一个耳光一样扇在他脸上。
笑话,原来他的一切都是个笑话,就连他以为仅有一次的公平的胜利也一样是个笑话!
而让他变成笑话的人,恰恰是他喜欢的人!
视线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莫尹清晰地看到裴清的眼睛,那里头光芒闪烁,愤怒比先前只多不少。
裴清的出身不清白,所以分外清高自傲,对人不近人情到了冷酷的地步,就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轻他。
可现在,连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没有了……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亲手被莫尹毁了。
一股细碎的酥麻刺激从骨头里涌出,莫尹兴奋得有些发抖,强烈的快感必须要死死咬住下唇才能不泄露出来。
莫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丝缕血迹沾在唇上,他用他最常看裴清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含着一汪水,无限留恋,又无限喜欢,他相信裴清看得到,因为裴清的眼神已经开始动摇了。
莫尹伸出手,手掌如藤蔓般攀附着裴清掐住他脖子的手腕,轻轻地搭在裴清的脉搏上,眼睛牢牢地凝视着裴清的眼睛,吐出温暖的气息。
“因为,我爱你啊。”

“你不是说过,我爸是执行公务,出意外死了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骗我?”
“阿清……”
被病痛折磨的枯瘦的手吃力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那双凹陷的眼中噙满泪水,“因为……妈妈爱你……”
他受够了这种用爱来做借口的自私。
裴清头脑轰鸣,他抓了莫尹的手,慢慢地将那双颤抖的手从他的手上扯开,他直起身,在黑暗中俯视着莫尹,漠然道:“我不接受。”
转身时,他的手再次被抓住了,莫尹掌心冰凉,抓得异常用力,指尖深深地嵌入了裴清的手背。
裴清伸手,抓了莫尹的手,再要扯开时,莫尹反过来又抓了他的手。
手掌不断拉扯。
莫尹借力从床上挣扎而起,两只手都死死地抱住了裴清的胳膊,他低声道:“不要走,你不要走……”
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在发抖。
压抑着哽咽的哭腔。
裴清忍无可忍般转过身,手掌扣住莫尹的后颈,一股大力把人从被子中托起,他低头看向莫尹,额头用力碰着莫尹的额头,咬牙切齿般道:“你觉得我赢不了他?你以为你是在帮我?!”
黑暗中,裴清却是异常清晰地看到莫尹眼中滑下两行清泪。
泪水鲜明晶莹。
那双眼里充满了委屈痛苦,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
“我能怎么办?”
莫尹嗓音沙哑。
“你爸爸在公开竞案之前就已经把案子交给他去办了,你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他们都已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神情,一样的痛苦,不一样的绝望。
裴清脸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脑海中沸腾的火焰像猛然被浇下了一盆冰水。
莫尹鼻尖微皱,显然是在克制不让自己继续哭下去,他看着那么可怜兮兮,却是每字每句都在火上浇油。
“你每天都忙到那么晚,那么认真那么用心地去准备,我看到你那么努力,我怎么忍心……”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对,我是去偷看去偷听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一早就说好了,公开竞案只是个幌子,你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我不想看你输,我不想你难过……”
莫尹的眼睛亮得出奇,隐隐的,脆弱的执拗,一直看到裴清漆黑的眼底。
“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裴清,你教教我,叫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输……”
托住他后颈的手慢慢松了力道,莫尹失去了支撑向后倒,他下意识地去抓裴清的领子,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裴清已经重新把他按在了怀里。
莫尹的脸颊狠狠地砸在了裴清的肩膀上。
他听到裴清呼吸急促强烈,胸膛起伏得厉害,抱着他的手臂坚如磐石。
眼睛里浮现出笑意,双臂溺水般搂住裴清的脖子,莫尹带着哭腔不住道歉,“对不起裴清,我做错了,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裴清,我只有你了……”
哀求被强硬地堵住。
裴清的嘴唇强势、有力,带着掠夺般的破坏气息,强烈到快要崩坏的情绪传递到莫尹身上,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了愉悦。
天生冷感的自然人第一次产生了性冲动。
以裴清身上真实的绝望为燃料,他兴奋得简直有些难以自持。
他一下一下地回吻着裴清,舌头激烈交缠,感受着到裴清的情绪,在这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脱掉他的衣服,看看他此刻身体肌肉的涌动,是不是一样正扭曲出痛苦的线条……
黑暗中,裴清的手掌压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掌控了他的每一根手指,牢牢嵌入。
莫尹的神情温顺到了极点,就好像他完全属于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因为,他爱他。
确定的、完全的偏爱。
裴清注视着莫尹,目光复杂难明,眼圈隐隐发疼,呼吸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在努力平复情绪。
莫尹涩声道:“裴清,你原谅我了吗?”
裴清低下头,莫尹仰起脸,黑暗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怯怯的,那些不确定的害怕恐慌,像是怕被抛弃。
裴清亲了下他的眼睛,说:“我没资格怪你。”
他顺着莫尹的眼睛又亲了下莫尹的鼻尖,“也不会怪你。”
莫尹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拥抱潮湿而紧密,莫尹哑声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他自己就被抛弃过,怎么会舍得将这种感觉同样施予在他喜欢的人身上?
偌大的裴宅。
他却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他们是一体,是共生,是狼与狈的相亲。
抛不开,也分不了。
裴清抱莫尹去洗脸。
灯亮起来,裴清才发现莫尹的脸上全是红晕和泪痕,眼睛比白天看起来更肿了,眼皮薄薄的样子,眼珠里水光未散,被裴清一看,就移开了视线,像是被狠狠欺负过了一样。
其实算是欺负的,他一开始那么凶地质问他。
裴清用手掌抚摸了下他的脸,“吓到了吗?”
莫尹点点头。
“对不起。”
莫尹眼睛里又像是要翻涌起眼泪,“我不接受。”
裴清手掌一顿,莫尹却是又柔顺地靠到他胸膛里。
“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好难受。”
心像是又被狠狠攥了一下,裴清道:“对不起。”他从来不跟人低头,这一晚上却是说尽了抱歉,服尽了软。
莫尹没有顺势得寸进尺,而是说:“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们说好一起走的,你别抛下我。”
裴清坐在床上抱着他,“不会。”
莫尹搂他的腰,像是比之前更眷恋、更依赖。
“裴清,知道真相后,你难过了吗?”
“……”
“对不起,”莫尹低声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忘了那件事吧,反正做完这个合作案,我们就离开这里。”
温暖的气息萦绕四周,裴清心底的某块地方却是寒冻彻骨。
“我妈是护工。”
裴清突然道。
莫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嗯”了一声,“你说过的。”
“她来这里照顾重病的裴夫人,”裴清手掌按下去,面无表情道,“遇到了裴竟友。”
“他们是学生时期的情侣,旧情复燃,就有了我。”
“后来裴夫人死了,她怀着我离开了这里,偷偷把我生了下来。”
“十三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爸是警察,执行秘密任务死了,为了防止报复,所以她必须向我隐瞒我爸的真实身份。”
“这个谎言其实很荒谬也很可笑,可是小时候的我却深信不疑。”
裴清看向莫尹,“我是不是太蠢了?”
莫尹从来没有听裴清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他目光柔软地注视着裴清,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光芒,“裴清,抱着我。”
裴清原地僵持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俯身下去,手臂从莫尹背后绕过去,他靠在莫尹的肩头,额头微微发热。
莫尹手掌盖在他后脑勺的黑发上,低声道:“你不是蠢,你只是太想有个好父亲……”
哪怕这个父亲是一天也没见过面的,是死的,是不存在的,也强过是一个有妇之夫。
莫尹紧了紧手臂,侧过脸在裴清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真是可怜又庸俗的故事。
又真好利用。
莫尹脸上笑意若有若无,继续柔声细语。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裴清,别怪自己,你没做错任何事,就算有错,也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你。”
裴清抱得他很紧。
莫尹抚摸着裴清的背脊,他身上散发着温暖好闻的热气,语调柔软,声音轻轻的,说话的气息在裴清耳边,像温暖的风,湿润的雨,泼洒在裴清冰冷的心头,他因他融化,又为他坚硬。
莫尹的语气忽而又变得紧张,“合作案是谁发现了什么吗?你会不会在公司里有麻烦?”
裴清放开他,四目相对,他看到莫尹眼神中的忐忑。
“其实我后来也有点后悔,”莫尹眼中闪烁着淡淡恐惧的光芒,“他今天来花园里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是我做的了,他会不会告诉裴总,让裴总现在就把我赶走?”
裴清脸色微沉,“他说什么了?”
莫尹抿唇摇摇头,神色中略有难堪。
裴清没再追问,他大概能想象,握住了莫尹的手,“你放心,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我会保护好你。”
莫尹依旧摇头,“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事,我愿意认错,我去向他道歉,他要惩罚我,我也都接受,只要不让我离开你,只要不对你有影响,我怎么样都行。”
裴清的太阳穴鼓鼓跳动。
刚才在书房里,裴明疏和他说的那些话里句句有深意,他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大概裴明疏是认为他是故意利用莫尹来窃取方案。
不错,在他这个正人君子的兄长眼里,他这个私生子当然就是这么卑鄙无耻。
假使要洗脱辩解,把事情真相全盘托出,受指责的就会是莫尹了。
可换个角度来说,裴明疏在明知自己会负责合作案的前提下还装模作样地和他公开竞案,难道这做法就光明磊落吗?!
有很多事,他的确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去争。
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给他这样虚无缥缈的幻象,让他以为自己有那样的希望呢?
所以他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努力地完善方案,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
像被蒙了眼的驴不停地向前奔跑,而区别在于,他的面前甚至都没有那根胡萝卜。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觉得看他这样奋力挣扎去够自己够不到的东西的样子很滑稽可笑,可供娱乐?
如果不是莫尹,是不是他会一直蒙在鼓里,到最后认命般地接受自己失败的命运?
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争过,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捉弄摆布他?
裴清面色冰冷,心中像是涌上一股漆黑冰冷的液体,一点点将他心中的某些地方填满,“没关系,你只要不承认,他也拿你没办法。”
“那你……”
“我也没关系,”裴清看向莫尹,眼神坚决,“你什么都不用管,你记住,不管谁问你,这件事都与你无关,我会保护你的。”
莫尹在他强势的注视下,眼神动摇地慢慢点了点头。
他抱了裴清,小声道:“裴清,我是不是真的害了你?”
裴清搂着他,语气淡淡,“你是爱我,不是害我。”
莫尹在他怀里沉默良久,问道:“那我们到时候还能顺利离开吗?裴总会不会不同意?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你赢了,或许裴总会高兴一点,到时候我们也能顺利一点,对不起……”
裴清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赢”了,但是裴竟友没有高兴。
也许先前,真的是他太天真了。
窗帘拉得死死的,床头只开了一盏台灯,算算时间的话,应该已经过了零点,实际又是新的一天了,只是屋外必定还是一片漆黑,黎明之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沉郁,兴许是在考验人有没有勇气去跨过那片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
可是有的时候,人有了勇气,方向却是错误的,便也只能越走越黑,永无天日。
他一直想着离开这里,做回自己。
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懦夫似的逃避?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决定到底往哪走。
为什么没错的是他,被轻视的却是他,被愚弄的还是他,一切一切错误的后果又凭什么让他来承担?!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公平”是他从生来就没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想过要给他的东西。
可是莫尹说他觉得不公平,他看不惯他们那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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