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顿时背上都快冒出冷汗,不再多说。
裴明疏转过脸,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
他记得,他去年接莫尹回裴宅时,也是这样美好的一个秋日。
第17章
裴竟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裴明疏那面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他实在是拷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行作罢,把合作的项目推上去再说。
方案的确是好,两面都很满意,其实裴竟友还是有意想让裴明疏做主手,裴清来做副手,不过毕竟是公开竞案,虽然都是自家儿子,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更换主副手,也幸好都是自家儿子,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趁晚上,裴竟友干脆把两人叫到书房,言语当中委婉暗示裴清年纪轻、资历浅,方案是做得不错,不过在落地实行的时候最好还是多听听裴明疏的意见。
裴清面无表情的,用他那种惯常的冷漠姿态静静听着。
裴竟友面色慈祥,“阿清,你说呢?”
裴清没作反应,倒是一旁的裴明疏道:“爸,你要相信裴清,”他看向裴清,“既然裴清有能力做出那么好的方案,那就有能力落地,”他转头又看向裴竟友,裴竟友脸色暗含欣慰,裴明疏道:“我会全力配合。”
“好、好。”
裴竟友笑了起来,“既然明疏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三人的谈话,裴清一向都是扮演那个不听不说的局外人角色,即便在他刚刚赢过裴明疏后,仍不例外,他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交谈结束,裴清率先起身,转身就走。
裴竟友面露忧虑,看着书房未关的大门方向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对裴明疏道:“其实阿清也是挺有能力的,就是太心高气傲,年纪又轻,实在是没什么城府。”
“别太担心,”裴明疏笑了笑,“他不是已经在公开竞案时给过您一个惊喜了吗?”
裴竟友嘴角微微翘了翘,又马上压了下去,“这次合作案不是那么简单的。”
友成和合达斗得你死我活僵持不下时,是合达那面突然放低姿态递了橄榄枝,两方谈判交涉了数次后才各自退让达成合作。
“你觉得合达这次是诚意合作,还是……”
裴竟友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微垂着脸,看上去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
裴竟友对这大儿子的感情很复杂,裴明疏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如果不是越檀前年去世,或许父子两人见面长住的机会要更渺茫。
裴明疏由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岳父亲自教导,万幸倒是没长成越家那副过分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行事很让裴竟友放心,就是有的时候,连裴竟友都不知道这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裴竟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其实两个儿子,他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于他们的了解都不够深刻,譬如这次裴清出色的表现就是他始料未及的。
兄弟两人的关系原先一直都是很平衡的,兄与弟,正与私,两人对自己的身份似乎都心中有数,可是这次的合作案却打破了这种平衡……
书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倒是把公事先撇到了一边。
裴清推开莫尹的卧室门时,莫尹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嘴角上翘着,仿佛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在看什么?”裴清道。
莫尹抬起脸,对着裴清笑了笑,“小狗打架,你要看吗?”
裴清当然是没兴趣,他面色冷若冰霜,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冰冷气息。
莫尹按下锁屏,把手机倒扣放在身边,正了脸色,“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清没说话,他侧身对着莫尹,莫尹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正在慢慢起伏,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不说话,莫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过了一会儿,莫尹才低声道:“帮我按摩好不好?”
柔软的睡裤剥下,莫尹那双有些斑斓的长腿躺在素色的毯子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皮肤表面已经变得很光滑,摸上去皮肉软弹——这是裴清精心护理的功劳。
裴清的手掌很大,涂了精油盖上去能直接覆住莫尹的整条大腿,纤细又无力的腿任人摆布,不管按摩的人使多大的力气,它的主人都毫无反应,只是表面皮肤渐渐泛出血色的红,仿佛肌肤下的血肉都要被那双手掌揉出。
裴清停了手。
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双眼定定地看了会儿莫尹鲜红的腿,他慢慢转过脸,莫尹坐在那儿,正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抱歉。”裴清声音微涩。
“抱歉什么?”
“我刚才力气太重了。”
“没关系。”
莫尹笑了笑,温声道:“它们没有感觉,不会疼的,你不必道歉。”
裴清收回视线,将双手从莫尹腿上拿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微微低垂下去,双眼定定地看着深色的地面。
已经快十年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忍耐得很好。
因为他的出生即是一种罪过,是他这一辈子都赎不清摆不脱的罪。
背负着原罪,被最后的亲人抛弃,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偌大的裴宅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更多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裴家,他可以舍弃他的姓氏,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父不详的裴清。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至少也想证明自己一次。
除了无可摆脱的私生子身份之外,他不会比裴明疏差一丝一毫。
他做到了。
但是在裴竟友的眼里,他依然还是得不到分毫承认。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也比不上裴明疏?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不对,裴竟友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如果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要他吧……
脸颊突然被碰了碰,裴清猛地转过脸,莫尹把掌心贴在了他脸上,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裴清,你怎么了?”
裴清那张冷傲的脸依旧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面颊肌肉紧绷着,在莫尹的掌心下微微发烫。
像一头受伤的狼,还要强撑着不让人发现他的伤口。
“没事。”语气也是和平常一样平稳。
真是要强。
莫尹在心里笑了笑,感觉到些许兴味,他神情温柔道:“真的吗?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合作案都赢下来了,不该高兴点吗?”
裴清转过了脸,莫尹的掌心落空,轻勾了勾唇角,“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裴清将脸对着门口的方向,掩饰了他那一瞬冷凝的神情,才重又转过脸,神色如常道:“没有,很顺利。”
“是吗?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裴清回避了莫尹的追问,低了下头,道:“我去洗手。”
他刚起身,手腕又被抓住,回头莫尹正仰头看他,眉眼中满是担心忧虑,“真的没事吗?裴清,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都愿意听的,我有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让我帮你一起承担,好吗?”
这样温柔的话语、眼神无疑对受伤的心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但同样的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对于裴清这样骄傲又要强的人来说,他们不容许自己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他越是重视对方,就越是必须要费尽力气去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尹眼神含情脉脉,水一样的平和柔软,裴清抱他的一瞬间,眼神错开,莫尹的眼中才流露出闪烁不定的笑意。
裴清把他抱得很紧,莫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似乎在咯咯作响,他被抱得有点痛了,可是想笑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必须咬住下唇才能止住那想要从他的胸膛里逃逸而出的笑声。
他当然知道裴清是怎么了。
赢了又怎么样?
裴明疏那面的人来书房开会时,那种说话的语气神态俨然这合作案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以莫尹对裴明疏的判断,他手下的人作风不会那么轻浮自傲,除非裴竟友已经提前和裴明疏通过气,会将合作案交给裴明疏做。
但是,原本确定的东西却出了变数。
那怎么办呢?
以裴竟友那样独断专行的个性会放心把合作案就这么交给裴清去做吗?裴明疏发现裴清的合作案和他连环撞车又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裴清以为自己赢了,只有莫尹心里很清楚——裴清输得很彻底,看得也会很分明。
父亲、兄弟、公司……什么都不属于他。
就连他苦苦支撑的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也一样要被他最亲的人所践踏。
裴清有什么呢?
其实他根本一无所有。
太好玩了。
真没想到仅仅只是看到裴清受伤的神情就这么新鲜有趣,比那些虚假的世界爆炸时的样子都要来得刺激多了。
莫尹兴奋得有些发抖。
他一发抖,裴清就放开了他,眼睛比之前更红,但没有一点泪,“弄疼你了?”
莫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他眼神包容,“真的。”
裴清深吸了口气,垂下脸将额头贴在莫尹的额头上,他的手掌握着莫尹的肩膀,两人静静交换了会儿呼吸后,他低声道:“我抱你去洗澡。”
“嗯。”
浴室里,莫尹手臂搭在裴清肩上,仰头和他接吻。
裴清今天吻得比那天他赢时更凶、更深,像是要把莫尹从舌尖开始一点点全部占有、吞进肚子里。
莫尹很柔顺地配合。
两人头发都被热水打湿,面上淌着蜿蜒而下的水流,呼吸凌乱急促。
他们隔着水雾对视,莫尹将手掌贴在裴清的脸上,低声道:“裴清,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热气氤氲,他看不清裴清此刻的表情,只是感觉到裴清再吻上来时比先前更用力,他只能被迫般地尽量向后仰起脸,献祭一般的姿态。
最后,裴清抓了他的手,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轻咬了一下。
莫尹看他,裴清的眼神中有一些酝酿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莫尹。
——我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我真的抓住这个人了。
有些相似的念头在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他们对视一眼,在朦胧的水雾中彼此靠近,蜻蜓点水地在对方嘴唇上碰了碰。
裴清低头,在他咬过的地方轻轻一吻,说:“合作案结束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晚安。”
“晚安。”
莫尹微笑着在被窝里挥了下手,裴清脸上的表情比刚来时轻松了许多,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关了灯,替莫尹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陷入黑暗。
莫尹拿出枕头旁的手机,解锁打开,继续看那个裴清进来时他没看完的视频。
很可惜。
光源在前方,后面光线太暗了,拍摄的人角度也不好,视频里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人脸的轮廓,人群中裴明疏侧影出众,莫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实在看不清裴明疏脸上的表情。
没有看到裴明疏当时脸色大变的样子,真是遗憾。
把聊天记录和视频删掉,莫尹扔了手机,无趣地盘了下手指,回味着今天裴清受伤又强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莫尹嘴唇压了下牙齿想压住笑意,但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出了声,他干脆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莫尹在被窝里笑得脸上微微出汗。
然而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无踪。
光是这么点东西产生的快感对他而言微乎其微。
莫尹拉下被子,眼珠在黑夜中静静闪光。
这才刚刚开始。
他期待着亲眼看到他们所有人崩溃时的神情……一定非常的有意思。
“不,”莫尹在后排微笑,“裴清工作那么忙,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司机笑了笑,“那就回去了。”
“好的,谢谢。”
车辆平稳行驶,莫尹膝头放了本书,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翻页时,他很自然地抬眼看了一眼前方。
裴家的司机素质很好,一向话少不多嘴,来来回回送了他这么长时间,很少主动和他搭话,更不要说会询问他的行程,除非有人特意交代过。
莫尹垂下眼继续看书,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他都准备两天了,裴明疏还真是沉得住气。
天气越来越冷,车门一打开,秋日的凉气迎面扑来,莫尹紧了紧外套,余光看到了车外深色的长裤,他扬起脸,裴明疏穿着居家休闲的服饰正站在车旁微笑看他,“今天课不多?”
莫尹怔了怔,像是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司机已经拿了轮椅下来,裴明疏道:“我来。”
莫尹闻言又抬起了头,恰逢裴明疏俯身弯腰,目光对视,莫尹的眼神一如往昔,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紧张和慌乱。
“不用,我自己可以。”
肢体僵硬但没有防备抗拒,他只是在克制,克制自己不去接近一个不该接近的人。
裴明疏深深地看着他,一直到莫尹微红着脸低头才直起身让开,他代替司机扶住轮椅,莫尹从车内挪出,坐到轮椅上对裴明疏说了声“谢谢”,裴明疏温声说“这没什么。”莫尹扶着轮椅走了两步,终于像是忍不住般抬头道:“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裴明疏走在他身侧,背着手面带笑容道:“现在公司里裴清比较忙。”
两人单独相处时,很少提到裴清的名字,像是心照不宣地都做了回避。
听到裴清的名字后,莫尹明显脸色僵了一下,低下头“嗯”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很奇异的几乎都是莫尹爱吃的。
在裴家,莫尹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什么或者是不喜欢什么,在衣食住行上他都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但过一段时间后,他的衣柜里就会像是自动筛选般只剩下他偏好的颜色、款式,餐桌上也会经常出现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有一个人,在切实地不动声色地关心着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让他这里感到安全、舒适。
莫尹吃饭时,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很专注于用餐,只是偶尔夹菜时才会看一眼对面的裴明疏,他看得谨慎小心,和裴明疏目光相撞,也会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午饭吃完,裴明疏问莫尹想不想去花园里看看。
他们上一次单独相处就是在花园里。
那天被裴清撞见,两个人分开之后就没有再私底下见过面。
在裴明疏温柔的注视下,莫尹神情似是挣扎了几分,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又是深秋快要入冬,裴宅的花园依旧是花团锦簇,都是花匠们辛勤劳作的成果,漫步其中,入目是错落有致的大小花朵,颜色形状都搭配得恰到好处,清新的花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静静地走着,耳边间或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花丛挡住了两人渐渐深入花园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美好。
竞案的事,裴明疏不愿意去怀疑莫尹。
从感性上来判断,莫尹在他眼里是个可怜又可爱的男孩子,性情温和中带些倔强,外表柔弱单薄,其实骨子里也有自尊自傲的一面,受伤之后,那点尊严骄傲也变得更为敏感,他在裴家生活得小心翼翼,哪怕是裴家的佣人,他也不愿去多加麻烦。
这样的莫尹,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
然而要从理性上来判断,除了他团队的人之外,只有莫尹一个他没防备过的“外人”在他的书房里接触过他们的方案。
裴明疏对自己团队里的人是很有自信的,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他确信不会有人会干出泄露方案那样的蠢事。
那么,对于莫尹呢?
如果真是莫尹泄露他们的方案给裴清……
裴明疏掌心握住背在身后的手腕,力道时轻时重,面上神情自若。
花园里的中心地带有个小小的木制尖顶房间,外墙是乳白色的,上面爬满了绿叶花朵,宛若童话中的小屋,莫尹很少在花园里“走”得这样深入,他第一次看到这美丽梦幻的小房子,视线和轮椅都同时停住了。
一旁的裴明疏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俯身道:“要进去看看吗?”
莫尹看向他,眼中有些许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裴明疏笑了笑,“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小木屋不大,甚至比莫尹的房间还要小,里面一扇格子窗户,透进来一点阳光,空气中浮尘点点,一幅幅油画或挂在墙上或放在地面,窗户的左侧摆着一张椅子和一副画架,只是没有作画的工具。
莫尹打量着那些画,发现画里画得全是差不多的风景画,他推着轮椅到窗前,从窗户里看向窗外,又看向那些画,他想得没错,这些画画的全是从这扇窗户看出去裴家花园的风景。
“是你画的吗?”莫尹又看向裴明疏。
“不是,”裴明疏也走到了窗边,“是我母亲。”
莫尹眼神中闪过些许抱歉的神情,“她画得真好。”
裴明疏笑了笑,过来揉了揉莫尹的头发,莫尹的头发柔软地在他指间滑过,“是不错。”
莫尹脸色微红。
裴明疏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莫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小木屋里静静的,飘洒着淡淡木头和植物混合的香气。
裴明疏忽然道:“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莫尹看向裴明疏,“什么?”
裴明疏侧过脸,视线从窗外慢慢转移到莫尹脸上。
跟一年前病弱忧郁的模样相比,莫尹看上去健康了许多,他面颊红润双眼明亮,阳光打在他脸上,明珠生晕一般柔和温暖。
被裴明疏这么注视着,他仿佛是感到有些不安,渐渐的就垂下了眼睫。
裴明疏有一瞬间的心软,想就此揭过。
假使莫尹真的为了帮助裴清,将他的方案泄露给裴清,也是木已成舟,逼问出来又如何?
他也并不是很在乎把那个方案让给裴清来做,他连友成的归属都不在乎,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合作案?
实际上,裴明疏更想知道莫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不是裴清逼迫了他……又或者莫尹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这里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如果不把那些事搞清楚,裴明疏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莫尹、裴清。
更何况,有些事迟早是要说清楚的。
裴明疏道:“你和裴清是什么关系?”
莫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僵住了一样,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攥轮椅,想也不想地就要往外走,可是这次裴明疏不再像上次那样无动于衷地任由他逃跑,而是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背。
属于另一个人的掌心温度盖在手背上,有力而又压迫,莫尹惊慌失措地抬起脸看向裴明疏,裴明疏看到他眼中充满着被惊吓到的恐慌,手掌仍然没有放开,只是温和道:“你们是在恋爱吗?”
莫尹脸色骤白,呼吸瞬间就变得粗重起来,他嘴唇发抖,眼睫乱颤闪躲,一言不发一句不答,被裴明疏盖住的手也在发抖,但他却不敢抽出自己的手也不敢再逃跑。
裴明疏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半分钟后,才缓声道:“小尹,回答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莫尹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下巴快要贴到自己的胸膛。
裴明疏感觉到他掌心里的那只手很凉很冰,他手掌微微用了点力,把莫尹的整只手都团在手心里,“衣服穿得太少了,手这么冷。”
莫尹仍旧不说话,尽量地把自己缩在轮椅里。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裴明疏温声道,“如果你真的喜欢裴清,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为此作出什么样的事,我都能理解,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直接同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裴明疏已经给足了暗示,但莫尹侧脸雪白,嘴唇微微抿着,看样子似乎是打定主意,无论裴明疏说什么,他都预备沉默到底。
小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摆在裴明疏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莫尹离开,一切退回原位,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么,就逼问到底,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不干脆把一切都挑明问个清楚?
裴明疏从来不是个喜欢模棱两可的人。
也许先前他曾放纵过自己享受那种暧昧不清,而现在经历了公开竞案上的那一下暗箭,裴明疏对于这种暧昧的倾向蓦然有了怀疑。
或许在莫尹的心中,裴清还是要比他更重要一些……
他不喜欢去猜,所以,他选择直接来问,问清楚了,很多事情就也有了答案方向。
裴明疏道:“小尹,是你把我的方案透露给了裴清吗?”
话音落下,一直僵着脸低头的莫尹骤然有了反应,紧抿的嘴唇突然一松,他猛地抬起脸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正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他是那么大度、宽容,哪怕莫尹立即点头承认,他大概也会一笑置之,他足够强大,以致于这点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也无伤大雅,造不成太大的伤害。
真是厉害。
这是个极其自我的人,不会因别人的错误而感到痛苦,只有让他判定是自己错了,他才会感到悔恨不安。
莫尹双眼定定地看着裴明疏,眼中慢慢充盈了一点水光,他反问道:“你说什么?”
声音沙沙的,像是跟平常无异,又像是有些沙哑。
裴明疏又心软了,然而心软归心软,他仍是道:“前几天公开竞案,裴清的方案和我的方案很相似。”
他说话时,莫尹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表面依旧强作镇定,只是眼瞳里的水光闪烁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等裴明疏说完后,莫尹笑了笑,他笑时眼睛里泪水半坠不坠,很顽强地包在眼眶里,涩声道:“所以……你怀疑是我……”
“我不是想要怀疑你……”
莫尹甩开了裴明疏的手,他用的力气太大,裴明疏又握得太紧,惯性之下,“嘭——”的一声,他连人带轮椅摔倒在了木制地板上。
“小尹——”
裴明疏连忙俯身去扶,他伸手过去,却被莫尹挥舞着手臂狠狠打开,“你别碰我!”
莫尹声音低哑,语气尖锐。
裴明疏呼吸一滞,再次伸手过去,莫尹依旧是不客气地挥舞手臂,他脸靠在地上,眼睛一下都不朝裴明疏那看,只是手臂胡乱地在空中乱打,裴明疏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很快地把他的两面手腕控制住,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背让他坐起身,把人强行扣在自己怀里。
胸膛瞬间就传来了一片湿热。
裴明疏垂下脸,只看到莫尹颤抖的黑发。
裴明疏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一只手仍牢牢地控制着莫尹,另一只手扶着莫尹的背。
莫尹压抑的哭声在裴明疏耳边响着,快要喘不上来气一样。
裴明疏心脏砰砰急跳,手掌在莫尹的背上有节奏地拍打抚摸,低声说着‘呼吸’,感觉到莫尹呼吸上来,情绪稍稍没那么激动后,握住莫尹手腕的手才慢慢松开。
他一松手,莫尹却是反过来抓住了他的衬衣,莫尹抓得很紧,衬衣被他抓得紧绷,还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渗过布料打在裴明疏的胸膛上。
裴明疏双臂贴在莫尹身后,以支撑他不倒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尹才终于慢慢放开了抓住他衬衣的手。
裴明疏低下头,从他的胸膛和莫尹黑发的间隙中看到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孔。
莫尹仍然在哭,只是没有声音,眼泪一点点地从他脸上坠下去,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是裴明疏熟悉的那种,又可怜又倔强的样子,委屈得要命。
裴明疏心头猛揪。
莫尹像是在出神,他发了下抖,然后慢慢地转过脸,他看向裴明疏,双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心痛,他的眼皮微微颤抖,脸上表情是裴明疏难以形容的受伤。
“我怎么会把你的方案泄露给裴清?我就算是把裴清的方案泄露给你,也不会把你的方案泄露给裴清!”
他一向说话柔声细语,最后一句却是吼出来的,椎心泣血一般,情绪已经接近崩溃。
尾声回荡在空旷的木屋里。
裴明疏看着莫尹那不顾一切说出心事的表情,心头止不住地剧烈颤动。
这是他绝想不到的情形。
莫尹吼完之后,瘫坐在地上,双手盖着脸,泪水还是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溢出,他像是痛苦得无法承受般弯下了腰。
有一些本该深深藏在心里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形下爆发了出来,再也无法挽回了……
裴明疏抬手将人重新抱在怀里,这一次莫尹没有反抗,也没有推开他,在他怀里又哭了一会儿,甚至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裴明疏的脖子。
他温热潮湿的眼睛贴在裴明疏的颈侧,一直湿润到了裴明疏的咽喉、肺腑。
他们抱得这样紧密,紧密到了超出该有的距离。
“我知道我是个男人……”
莫尹声音重又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压抑般的绝望。
“……还是个残废……”
“小尹——”
裴明疏低声打断他,语气有些不稳。
莫尹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裴明疏忽然觉得莫尹说的这些话有些耳熟。
他低下头,莫尹也已经重新抬起脸看他,紧抱着裴明疏的手臂也已经慢慢滑了下去,眼中充满了不舍,但又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要舍弃什么。
裴明疏脑海里的记忆已经先思考一步精准地把某个记忆中的画面调了出来。
幽静的阁楼里,兄弟两人面对面地说话,在他视线的角落中,有一扇他当时忽视或者说没在意的小门,后来莫尹突然面对他回避疏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