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匪夷所思地看着亚度尼斯:“你是在指责我的控制欲过盛?”
“你就像你的父亲一样。”亚度尼斯回答,“你们两个人都控制欲过盛,自以为是,强迫别人按照你们认为的‘这样更好’的方式去生活,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半侧过身体,抬手松了松领结,心想着要怎么和这个——没有失去父母和双亲,所以比他熟悉的漫画版蝙蝠更情绪外露的布鲁斯详细解释。
其实他并不想解释什么。
他确实是拯救了韦恩一家,也确实是在韦恩庄园里住了半年,但他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他很想知道如果对他所知的重要剧情作出改动,这个世界到底会怎么往后发展。
和八岁的布鲁斯的相处也远没有布鲁斯所认为的那么美好。
亚度尼斯觉得布鲁斯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你和另一个人相处得很好,其实除了证明另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和修养以外,不意味着你和他之间有任何感情上的联系。
他们不是亲人,更不是朋友,非要论起来的话,勉强能算是被害人和跟踪狂的关系,而且还带着一些轻微的恩将仇报的元素。
毕竟他当时可是救了他们一家,除了一个合法身份以外,他没有索取过任何回报。
但亚度尼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布鲁斯被激怒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推卸责任在自我安慰上相当行之有效,亚度尼斯还是更愿意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归咎于自己。
他应该用更谨慎和更稳妥的方式来试探这个世界,而不是一得知布鲁斯·韦恩已经快满八岁,就急哄哄地去了哥谭,仅仅因为这是他当时能迅速影响到未来的最快捷、最简单的途径。
“现在已经很晚了,”亚度尼斯提议道,“一起吃晚餐?”
“我还在生气,”布鲁斯回答,“我可不会被一顿晚餐收买。”
他实在是把气势汹汹的发言说的太早了。
当侍应生在轻柔的音乐中端上餐点,为他们的酒杯倒上了佐餐的红酒,布鲁斯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所以,”亚度尼斯说,“你怀疑乔什是凶手,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伊薇。”
“我有这种怀疑,乔什符合凶手所具有的每一个特征。第一个受害人是拒绝他的初恋,第二个受害人受害的时候他刚好在哥谭出差,两个受害人都金发碧眼,”布鲁斯喝了一口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才让他在二十年后突然重新开始犯案。”
“二十年。”亚度尼斯说,“你是在追踪我的时候碰见那个悬案的。”
“你是在暗示我因为你才对这个案子念念不忘吗?”布鲁斯毫不客气,“是的,没错,你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最让我觉得挫败的是我没能解决我遇到的第一个案子。这场失败让我印象深刻。”
“你就只是难以忍受你的失败,因为你拒绝承认你的弱小和无力。你痛恨这种感觉,以至于必须要穿上滑稽的紧身衣才能排遣它们。”亚度尼斯说,“现在事情说得通了,就算我在你八岁的时候救下了你们,那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你心理创伤的一部分。”
“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的每一任心理医生都这么说,”布鲁斯说,“我不得不想尽办法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会让他们认为我不再需要帮助的样子。”
“哇哦。”亚度尼斯有点难以承受,“你的坦诚同时让我觉得欣慰和不堪重负。”
“每一个人都想从我嘴里抠出点什么秘密,只有你恨不得我什么都不说。”布鲁斯摇了摇头,“你有点伤人,亚度尼斯,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反而更愿意和你讲述这些……等等刚才你是在对我进行治疗吗?”
“不。”亚度尼斯说,“恕我直言,超级英雄或者超级反派十有八九都有类似的问题,我对你们那些无聊的心理创伤完全不感兴趣。我看过太多电影和漫画了。”
他又说:“既然我们讲到了电影和漫画,我听说你最近有打算在好莱坞掺和一脚?”
“是有这个计划。”布鲁斯晃了晃空酒杯,从椅子上直起身,一把抢过了亚度尼斯面前一口没动的酒杯,“毕竟,你知道——我的花销非常大。我有很多账本需要作假。”
而投资电影是个完美的方式。
顺便还能和他想调查的人搭上话。
亚度尼斯说:“关于你即将投资的电影,我确实有些想法打算和你谈谈。”
虽然在寻找心理医生上从来不会懈怠,但伊薇心里十分清楚,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心理医生。
她同样也不信任亚度尼斯,只是那家伙身上有股魔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性吸引力是如此之强,长时间地注视他却不被允许触碰他,这种折磨简直是一种酷刑。
越是和亚度尼斯进行对话伊薇就越是能感受到介绍人当初的那种形容有多贴切。
她不敢想象那些经由亚度尼斯训练的军人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这件事会令他们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吗?亚度尼斯会改变他们的整个人生吗?他们会终身都无法对那段经历释怀吗?
答案似乎根本就不用细想。
又开始了,控制不住地想念他。她的新心理医生就像一块有毒的樱桃派,她甚至没有真的品尝到他就开始对他上瘾了。
想将自己撕碎后卷成烟叶去触碰他的嘴唇,想成为他吸入的气体在他的体内循环,想污染他的肺和血管。想被他撕开胸膛挖空内脏,想让他蜷缩在自己的身腔里再缝合起皮肤,想让他彻底进入她的身体,然后被他撑破皮囊。
……但他只在谈话的时候才会给她那种感受,那种让她神魂颠倒、难以自己、理智全失的迷恋。
她愿意为了得到他的吻付出一切。
即使是她的生命。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即使在离开亚度尼斯后她很快就能从中清醒过来,可怕和恐怖的程度也丝毫不减。
乔什推开了密码锁的开合盖。
他轻车熟路地输入了密码,打开房门,侧过身让出一道缝隙,让他的爱犬哼哧哼哧地小跑进来。
他轻轻锁上了门。
绝大多数活着的人类都没有体验过“极乐”。
很幸运的,或者说,很不幸的,乔什刚在不久前体验过一次。
当他的脱掉手套,手指真正无隔离地接触到那本暗红色笔记本的皮质封面,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抚摸活着的丝绸,那种细腻到有些毛骨悚然的手感让他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代表愉悦的鸡皮疙瘩。
而当他坐在书桌前,颤抖着,缓慢地翻开书页,他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将要看到无数惊悚而又靡丽的图纹。
他已经做好了沉沦的准备。
他丝毫不打算束缚自我,不打算半推半就。他已经彻底被它所征服,他要主动去追求它,触碰它,他将遵从它的所有指示。
他确实是个无神论者,可从看见它的第一眼起他就相信神了,尽管这同时也意味着他的背叛,因为如果这本书会召唤出恶魔,他愿意舍弃他的神和恶魔签订契约。
但映入他眼帘中的,却是……
电影分镜脚本?
脚本是由钢笔绘制的,用彩墨大略地填了色,每一张图都栩栩如生。
亚度尼斯翻着手中的案件资料。
在谈过电影的事情之后,布鲁斯又把话题拐到了案子上。他想要向亚度尼斯展示他的工作有多出色,还向亚度尼斯说了一大通抱怨托马斯的话。
其实抱怨托马斯的部分不太多。布鲁斯和他父亲的关系很不错,托马斯是个总体称得上温文尔雅的男人,就算有那么点控制欲,也绝对能被划分在正常人的范围内。
布鲁斯才是真正的控制狂,和托马斯的矛盾大多都是由他挑起的。
有趣的是,率先低头的人也总是布鲁斯。
“看出什么了吗?”布鲁斯问,“我知道你对这种事很有一手。”
亚度尼斯说:“我对奸杀案没有‘一手’。”
“我是说你对性很有一手。”布鲁斯说,“说到这个,你的能力明明是精神控制,为什么你总用它干些……”
他想起了那两个死在小巷中的男人。
“我又不是超级英雄,不用遵循你们的行为准则。”亚度尼斯嗤笑了一声,“至于我总做好事的理由,我也告诉过你了,布鲁西,我就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但你从来不评判别人。”布鲁斯说,“如果你不评判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有什么价值?”
“我站在这里是为了避免被人评判。”亚度尼斯回答,“更何况,高处风景无限。”
“乔什?”伊薇惊愕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还带着他的狗。
“我很讨厌我这么说,但伊薇,”乔什回答,“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忽冷忽热,这让我很不安。”
“别这样,乔什,你知道我始终是最信任你的。”伊薇柔声安抚道。
她敏感地觉察出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乔什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他过去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他也不会用这何种方式和她交流。
也许有很多经纪人会把自己扮演成客户的朋友类角色,他们会定期和客户进行聚会,邀请对方参与家庭派对,赠送对方一些不昂贵但非常贴心的小礼物,让自己的孩子和客户的孩子交朋友……但乔什从不会这么做。
他和伊薇的关系就是非常纯粹的“经纪人-客户”模式,公事公办,用邮件或短信交流,不谈及彼此的私人生活,除非影响到工作。
伊薇对乔什的所有了解都来自圈中传言和乔什自己在派对上透露出来的那些。
她最了解的是乔什和他的初恋,那个让乔什再也无法忍受金发碧眼的啦啦队队长。
那段悲剧的故事乔什已经讲述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乔什的狗呼哧呼哧地小跑到了伊薇的脚边,人立起来,将前爪搭在伊薇身上,拼命舔着伊薇的脸。
伊薇赶紧推它:“噢,好孩子,下去,乖,坐下!”
这条狗的名字就叫好孩子。
不仅是乔什让伊薇觉得不对劲,连好孩子也很不对劲——往常如果伊薇做出了这样的喝令,他早就乖乖地坐到了地上了。
但现在他没有服从命令。恰好相反,他表现得更兴奋和激动,拼命地往伊薇身上扑,又是舔又是蹭,尾巴都摇得快掉了。
“好孩子,好孩子。”伊薇只好用力搓揉好孩子的背,梳理他厚厚的毛发,一边还和乔什搭话,“他真是漂亮。我记得好孩子是德牧和金毛的混血对吗?金色的腹部和黑色的背部,威猛的耳朵和微笑的脸……天,要混得这么漂亮也很难得。”
“是的。”乔什用一种温柔得让伊薇想夺门而逃的口吻说,“好孩子是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我的初恋有一条和好孩子一模一样的狗。”
他说:“她爱她的狗远超过我。”
亚度尼斯将手中的资料还给了布鲁斯,而后者诧异地挑眉:“就这样?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以为这种性犯罪案会让你火力全开呢。”
“我确实喜欢性犯罪案。我和BAU有过长期合作,帮他们搞定了不少案子。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发现了古一法师,我可能会在匡提科呆更长时间。”亚度尼斯显得兴致缺缺,“但这个案子不。它太简单了。”
布鲁斯高高地挑起了眉头:“太简单了?”
“没有指责你或者贬低你的意思,布鲁西,你的智商依然站在人类的巅峰,”亚度尼斯摇了摇头,“你只是还不够黑暗。你的经历限制了你的思维,你还不清楚人类为了取乐能做到什么程度……不,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只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布鲁斯说:“讲清楚。”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亚度尼斯最讨厌他使用命令句时自命不凡的样子。
但布鲁斯真的很烦人,亚度尼斯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明白古一法师在看着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获得你的期待,你不讨厌他,但你真心实意地觉得他找错了对象。
“目前出现过的两个受害人家里都养着大型公犬。”亚度尼斯提醒道,“凶手不仅杀人,也杀狗。”
“狗是被毒死的,说明凶手知道受害人家里有狗,行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计划的,”布鲁斯说,“我看不出来这件事和案子有什么联系。”
亚度尼斯不得不提醒得更清楚一些:“检查过受害人体内的残留液体吗?”
“被清理了。”布鲁斯答得很快,“同样说明凶手不是临时起意。他是个逻辑严密、计划周详的家伙。”
“……布鲁西,开动脑筋,亏你还是个花花公子,”亚度尼斯叹了口气,“有人检查过用来毒狗的药会产生什么效果吗?”
布鲁斯有点明白了:“你是说……”
伊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乔什的话。
一个中年男人,用悲伤的语气跟你说他的初恋爱自己的宠物远超过爱他,要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伊薇现在很紧张,因为乔什一直表现得很不对劲。
如果他不是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西装搭在沙发另一边,衬衫和裤子都看不出哪里有能藏枪或者刀的地方,而且除了情绪失常以外,总体表现得很冷静,伊薇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尖叫着从他面前跑开。
她很快就要为自己没有这么做而后悔了。
乔什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醒过了。
这种清醒的意思是说,尽管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他依然对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他也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伊薇就坐在他对面,过于纤瘦的身材让她就算将全部体重都放在了沙发上,也没能将柔软的沙发垫压出一个稍微明显一点的凹陷。
如果不是好孩子一边哼哧哼哧地急喘,一边把前肢搭在她的腿上,乔什敢说伊薇不会在沙发上留下丁点痕迹。
她就像一片羽毛。
好孩子献媚地朝着她狂甩尾巴,跃跃欲试地想要攀爬上沙发。伊薇并没有严厉地拒绝和呵斥,反而还在抚摸他的脑袋和脊背——在好孩子看来,这无疑是允许甚至鼓励,它表现得更兴奋了,唾液接连不断地从他拖出来的舌头上滑落,浸湿了伊薇的裙摆。
伊薇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愈发凝滞的气氛。
但有些事最艰难的就是,如果你不在一开始就明确地拒绝或者至少表现出抗拒,而是怀着“也许事情不会发生到最严重的地步”、“可能这只是我的错觉”、“对方其实没有恶意都是我神经过敏”的想法,决定忍耐,决定先静观其变。
那么事情越是往后发展,你就越是难以坚持强硬的态度。
伊薇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微微抽搐,而这还是在她身为一个演员,有着相当优秀的心理素质和表情管理水平的情况下展示出来的东西。
也许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的演技还能更提升一个层次,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出于自我安慰和侥幸心理,她依然保持着较为乐观的态度。
但……但乔什给她的感觉一直都很不对劲。
她一直都害怕和讨厌她的经纪人,这个秘密她谁也没有告诉,包括她的每一任心理医生。
伊薇知道,乔什知道她怕他。
她觉得乔什其实相当享受她对他的敬畏和恐惧,享受他塑造出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成就感,享受将她的声誉和前途都拿捏在手中的感觉。
“……我很遗憾,乔什。”伊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憋出这句话来,她尽可能将自己的表情调整成最合适的那种:温柔的,体贴的,充满尊重而又毫无怜悯的。
她说:“我非常确定那个女孩儿一定会后悔,和你约会的那段时间是她距离好莱坞最近的时候。我是说,如果你们的故事真的能够继续下去,没准你能让她成为一代巨星……”
伊薇的话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她盯着乔什,而乔什盯着好孩子。
我就是她的替代品。我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替代品。我就是那个啦啦队队长的替代品。这个念头回荡在伊薇的脑中,仿佛一记重锤。
乔什对她做了什么?他对那个拒绝他的初恋做了什么?!
好好想想,伊薇,好好回忆一下乔什在那些派对上说过的话,他有说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吗?他提到过那个啦啦队队长未来怎么样了吗?能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一直牢记到现在,他没可能不继续关注对方的情况的……该死,那个啦啦队队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的生活还好吗?她有没有固定的工作?她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过得幸福美满,还是她的整个一生都因为在中学拒绝了一个大胖子的示爱而穷困潦倒?
伊薇很努力地让自己往更好的方向去思考,但乔什的状态,乔什的表现,乔什和她说话时含情脉脉的语气,还有这些年来乔什偶尔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细节,都让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往最坏的方向联想。
那个啦啦队队长……
她还活着吗?
又或是她的尸体被埋在地下的深处,地面上的人们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搜寻后放弃了她,她的父母在绝望的嚎哭后打起了精神开始新的生活,而她,仅仅是因为中学时拒绝了一次可笑的求爱,美好的未来便由此远去。
也许她已经在无人知晓中腐烂了。
“你不去救伊薇?”亚度尼斯问。
“凶手还不会马上动手。他不是冲动犯罪型的,他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考虑到方方面面。”布鲁斯耸肩,“我预计他会在半年或者一年后行动,除非在此期间有什么事情强烈地刺激到了他。我会持续关注伊薇·凯拉,投资她的新电影当做关注她的借口。”
亚度尼斯咳嗽了一声。
布鲁斯挑起了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离开喜马拉雅吗?”
“古一法师偷走了你的手账本。”布鲁斯忍着笑说,“你能在五年时间里把古一法师折腾得不折手段也要送你离开,这点你可没我厉害。”
潜台词无非是“我就知道怎么掌握烦人的分寸”。
古一法师赶他走不是因为他烦人,而是因为古一命中注定的弟子和继任者马上就要来找他了。
“乔什捡到了我的手账本。”亚度尼斯说,“我在笔记本上施加了一些魔法。只有心里有某种强烈欲望的人才能看到它和翻开它,然后……”他没有继续往后说。
他所施展出来的魔法总会产生一些变异,魔法最后产生的效果永远和魔法书记载的效果有着,可以说是相当的一段差距。
这也是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导师指点迷津的最大原因。
布鲁斯几乎要猛地起身了,但他没有。
乔什知道他的话越多,就越容易让事情弄巧成拙。
可道理越是简单,要做到就往往越是困难,人们总是会忽视这些简单的事情:早上闹钟响了,再睡一会儿吧;今天饮食摄入已经超标了,再多吃一份小蛋糕也没什么;到睡觉的点了,再多玩几分钟手机不会有问题的。
道理谁都明白,但那些简单的、不值一提的欲望又是如此难以击败。
尤其是这种欲望已经被压抑了二十来年。
“她不可能成为一代巨星,”乔什说,“她已经死了。”
伊薇不安地颤抖了一下。
她是如此不安,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好孩子已经轻松地跳上了沙发,正伏趴在柔软的垫子上,嗅闻着她的气味,按着抱枕连蹭带撞。
“请节哀。”伊薇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怪你从来没有提到过她中学之后的事情,原来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不,伊薇,我不提到她,是因为……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乔什悲伤地说,“她爱她的宠物远胜过爱我。她宁愿去睡她的狗。”
“啊——”
伊薇尖叫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扭头就跑,但乔什的指令比她的动作更快,好孩子以普通人类不可能有时间做出反应的敏捷动作将伊薇扑倒在沙发上,用爪子按着伊薇的背——就像它刚才按着沙发上的抱枕一样。
“乔什!”伊薇哭了起来,“不,乔什,别这样,求你了乔什……快放开我,好孩子,放开我……”
她小心地挣扎着,但好孩子直立起来差不多能到她的肩膀,无论是力气还是体重都是她无法抗衡的。大型犬热烘烘的毛发紧贴着她的身体,黏糊糊的涎水滴在她的后颈上,好孩子哼哧哼哧地喘着气,那呼吸声因为太过贴近伊薇的耳朵变成了可怕的轰鸣。
它把鼻尖压低,不停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它在等乔什的指令。
乔什痴迷地凝视着伊薇凌乱的金发和线条优美的肩膀与脊背。
就是这样,他又回忆起来了,他是送了签名版的限量专辑给他的梦中情人,但他的的梦中情人从没有答应过他和他出去约会,她收下了礼物,然后在众人面前狠狠地奚落了他一顿,扬长而去。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让他难堪和自尊受挫的行为是多么纯洁和天真啊,他的梦中情人还是个小女孩,根本不明白轻松拿到当红歌星写了生日祝福语的签名意味着什么。
乔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鬼迷心窍地跟踪她到家,悄悄藏进她的衣橱。
他也没想到他会看到……先是正常的主宠玩耍,然后一切动作都变得奇怪和诡异起来,他的梦中情人脱下了衣服,她的狗爬了上去……他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听着,又浑浑噩噩地趁着女孩洗澡离开。
那条他用牛肉讨好了许多次的狗看见他从衣橱里出来也不叫,还朝他摇尾巴呢。
“她宁愿睡她的狗。”乔什慢慢地说,他的呼吸渐渐也急促了起来,伊薇还在挣扎,她胡乱挥舞的手臂让乔什目眩神迷,“我当时气得发疯,我杀了她——我不该杀她的,伊薇,我不该杀她。”
过了很多年他才发现他再也没办法忍受金发碧眼的女人不是因为他讨厌她们,也不是因为他将憎恨投射到她们身上。
他无法忍受她们,是因为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象那一幕。
他渴望再看到二十多年前他躲在衣橱里所看到的事情。
他渴望感受到那样自尊心被践踏到极致后的愤怒和屈辱。
但只要他经受过的那种屈辱。
伊薇边挣扎着努力解救自己的手臂边在心里骂娘。
傻逼啊!喜欢重口的老娘介绍给你啊!喜欢这一口老娘给你安排啊!你他妈还以为好这一口的人只有你一个啊!fck!叫你成天憋着不看心理医生!变态了吧!
她用力转动身体,好孩子因为迟迟没有接收到新的指令已经开始蹭她后背了,伊薇乘此机会将手掏进沙发底下,她很快就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砰!”
好孩子从她后背上滑落下来。
她哆哆嗦嗦地想从沙发上翻过身,然而那声枪响也惊醒了乔什,他当机立断地朝着伊薇猛扑过去,伊薇刚才挣扎了太久,手酸脚软、浑身无力,乔什一按住她,那把巴掌大的小手枪就从她手中滑了下来。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NYPD(纽约警局)!”
门被猛地撞开了,一群人冲进来,无数支枪对准了正死死压制着伊薇的乔什。
布鲁斯说:“你从不让你的客户在结束治疗前受到伤害。”
“没错。”亚度尼斯说,“所以我报了警。”
“你太镇定了。”亚度尼斯很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对方会给出更激烈点的反应,比如冲出门外一路飙车飙到伊薇的家门外。
如果布鲁斯真的那么做,他正好能够赶上那些狗仔和记者隆重登场的时刻,为伊薇的头条添砖加瓦。
“我也以为在过去那么多年以后,你会逐渐学会了解你其实没有多少幽默感。”布鲁斯回答,“你总是试图让你的一举一动都更富有戏剧性,这太奇怪了,你明明不是幼稚的人。”
“我是。”亚度尼斯说,“你哪来的信心在根本不了解我的情况下评判我到底是什么人?”
“冷静点儿,”布鲁斯叫屈,“你就非得把我做的事情都往控制欲上面理解?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一个自命不凡的讨厌鬼吗?!算了,我受够了,我们总为同样的事情吵架!”
“你八岁的时候就不允许我去庄园的山洞里玩,因为你讨厌蝙蝠……”
布鲁斯打断他:“它们全都是吸血蝙蝠,我在保护你。”
“我必须接受你赠送给我的礼物,就算我根本不喜欢你送给我的笔记本电脑和相关的电子设备……”
布鲁斯打断他:“我也送了你笔记本和钢笔。再说了,作为接受礼物的人,你难道不应该诚恳地感谢我才对?挑剔礼物不合心意也太没礼貌了。”
“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坚持用笔记本,坚持手写。”亚度尼斯平静地说,“所有电子设备对我来说都是娱乐产品,不是生活必备的工具。你第一次邀请我跟你一起上电脑课的时候我就说明了我的观点。而且笔记本和钢笔是我拒绝了笔记本电脑后你补送的。”
布鲁斯说:“我那时候才八岁,我这么对你是在表示我的友好和感激。”
“而你表示友好和感激的方式就是用控制的方式进行保护,手段委婉地强迫我接受你认为好的东西。”亚度尼斯摇头,“我能理解,但我不接受。”
俗话都说三岁看到老,说三岁可能为时过早了,但八岁,而且是已经经历过人生最终大转折点的八岁——确实已经能看出来一个人未来的秉性。
用控制的方式进行保护。
强迫被保护方遵守他的游戏规则。
站在完全局外人的角度上,亚度尼斯相当欣赏蝙蝠侠的性格和特质。人性的黑暗面和光明面都在他身上得到具体的体现,也难怪蝙蝠侠能够成为经典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