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伊薇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但保镖却突然临阵退缩:“……我还是告诉你其他劲爆的事情吧。亚度尼斯年龄是个谜,据说他曾经担任过美国队长的教官,现在还在活动的顶尖特工们不论所属什么部门,都接受过他的特殊训练……”
这也是个劲爆的消息。
但伊薇敢发誓,保镖之前想说的是个更劲爆的消息!
第15章 第一种羞耻(15)
伊薇一直在追问保镖那个更劲爆的传言到底是什么,直到太阳升起来,阳光将整个度假屋烤出像块刚出炉的小饼干的色泽都不肯放弃。
“我不能告诉你。”保镖只能无奈地不停重复这句回答,“我不敢告诉你。”
“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不敢’去做什么。”伊薇不相信,“告诉我吧,求你了,告诉我吧!”
“你可以自己去问亚度尼斯。”保镖说,“问他他的手账本上到底记了些什么东西。”
伊薇一时间竟有些心动。
但她好歹还没有失去理智,说:“这个提议很有创意,可是当事人不太可能告诉我真相吧?亚度尼斯他——不像是愿意多聊的人。”
每次咨询都是她主动在说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亚度尼斯从来没有讲过他自己。
他也不该讲,不管怎么说,他的费用都是按分钟计算的,即使在本来就非常昂贵的心理咨询领域里,这也绝对是能排进前三的、世界顶尖的收费标准。
当然了,伊薇丝毫没有觉得这些钱花得不值的意思。
就算她在真的见到亚度尼斯之前有这种想法,经过两次会面和几近于掏心掏肺的吐露心声之后,她也对亚度尼斯的昂贵的收费心悦诚服。
尽管很大程度上,她还是认为她在亚度尼斯面前畅所欲言,有大半原因是因为亚度尼斯实在是太过于俊美。
伊薇没从亚度尼斯身上感受到多少专业素养。这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魔鬼般的诱惑力,然而除此以外,他完全空无一物。
省略掉那令人浑身燥热的俊美之后,他还能给人留下些什么印象?
“他会告诉你的,只要你确实足够坚持。”保镖说,“他对每一个客户都体贴入微,只是不太会遵照他们自己的意愿。”
“不遵照客户自己的意愿算是哪门子的体贴入微?!”
保镖说:“相信我。他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叮铃铃——”
乔什在铃声中惊醒过来。
他满心不情愿地从睡意中拔出了自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将被子胡乱地卷到另一边,然后坐在床沿上发呆。
床铺和房间都已经好几天没有收拾过了,云朵般轻软的床单有点皱,昂贵的家具上胡乱地堆积着两三团揉过的纸巾,纯木地板上散落了几包速食的包装袋。
还不至于有多脏乱,这个房间距离脏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毕竟所有东西都干干净净的。
顶多只能说房间的主人不是那么的讲究,不是那么的爱收拾,可能稍有点懒惰。
阳光从厚厚的窗帘里挤进房间,铺满了它所能到达的每一寸面积,也照在乔什苍白的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地抬手挡住了阳光,还往后缩了缩身体。
于是忽然之间,那种萧条感前所未有地浓重了起来,甚至比脏乱的房间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当乔什终于从床上站起身,踢开了地面成堆的空酒瓶,无视从瓶口滴落在地板上的几滴酒水在地面上留下的亮晶晶的痕迹,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进了洗漱间时,那种颓丧似乎一扫而空。
他打开水龙头,掬了一大捧冷水洗脸,对着镜子修理胡子,然后艰难地梳理好头顶上有些稀疏的头发,尝试着将它们打理得更体面一些。
这花掉了乔什很长时间和大量的发油,好在成效还算得上让他满意。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但这一口气却让他感觉到了自己日益增长的小肚子,他一只手撑在洗漱台上,一只手探下去摸了摸,静静地感受着那块肥肉沉甸甸坠下去的手感——他的脸印在镜子里。
讲究的发型下,是一张苍白,浮肿,黑眼圈浓重,眼球上带着血丝的脸。
这张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表情,只是木然地出着神,但手臂和肩膀却有节奏地上下耸动起来,带着乔什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晃动,镜子里的他也在晃,晃得那么厉害,镜子中那张木然的脸上也渐渐地带出了略微狰狞的神色。
直到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
乔什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这些天被律师保释回家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他究竟是谁:
乔什·格林伯格,好莱坞一流经纪人,最令人称道的本事就是从不入流的群演中挖掘出真正的沧海遗珠坐拥香车豪宅,有数不尽的美女千方百计投怀送抱,在每一个派对每一场宴会上都绝不会被忽视的人物。
同时也是一个可悲的中年男人。肥胖,秃顶,智慧和体力都下降得厉害,早上起床后想要给自己撸一发,可没弄上半分钟就软了。
不久前在试图行凶犯案时被NYPD当场抓获,一周后即将被提起公诉。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长气,看着镜子,露出一个半哭不哭、半笑不笑的怪异表情。
第三次会面或者说会诊,伊薇打扮得相当低调。
她前两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很低调了,但再怎么遮眼睛挡脸都会穿得妥妥当当,总体上还是会给人一种“就算没有看到她的脸我也知道她肯定很漂亮”的感觉。
这次却不同。
开门的那一瞬间,亚度尼斯险些没认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时尚潮流和笨拙土气之间的界线是很微妙的。
同样是黑红绿三色格子衬衣,亚度尼斯记得伊薇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穿过相似款式,但电影里那件宽大的衬衣将她的身体勾勒得苗条优雅,这件衬衣却软绵绵地裹着她,完美地掩饰住了她纤细的腰不说,还因为鼓鼓囊囊的胸部紧紧绷着衣料,她的整个形象都显得趋向于臃肿肥胖起来。
裤子就更不用说了,又土又老的泥巴色。
鞋子更是大了起码两个码数。
杂乱地披散在背上的长发、没有修剪的眉毛和刻意在脸上描出来的皱纹更是让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丑得脱胎换骨。
亚度尼斯稍微打量了伊薇一下,认出她之后就侧过身,让出了位置:“请进,伊薇。”
“你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伊薇颇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走进了房间。
亚度尼斯轻轻锁上了门,稍微加快了点步伐走在前面,想引着伊薇进他们惯用的那间治疗室。
然而伊薇却好奇地在另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她第三次来亚度尼斯的公寓。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心烦意乱的,又被亚度尼斯的容貌惊得六神无主,所以没怎么注意过这扇门,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倒是注意到这扇门了,但因为当时的处境糟糕,她急于解决问题,也没有多给这扇门注意。
然而这次,因为乔什突然失去理智的发疯,她竟然因祸得福,顺利地成为了整个好莱坞乃至于全世界的漩涡中心,全世界都在发了疯似的挖掘案情的真相。
经纪人友情提供给她的度假屋到底不是什么消息保密的安全屋,伊薇的交际圈又狭小得一眼就能看清,手段高超的记者很快就循迹而来。
大群人疯了般涌向伊薇所在之处,狗仔们紧随而至,奇招遍出。
围堵是基本操作,跟踪是顺理成章,翻垃圾箱、出动航拍仪、黑客攻击之类的行为更是层出不穷,久违的,伊薇又重新被大众的视线所接纳。
生活上当然是会有些小小的不便,但这绝不能抵消掉伊薇愉快的心情。
心情一好,身体一放松,那困扰了伊薇许久的无法达到高潮的问题直接就不治而愈了。
可伊薇还是继续在周六下午一点过一刻钟来见亚度尼斯。
她承认她是为色所迷。
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她能把这些话当着亚度尼斯的面说出来,反正亚度尼斯绝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吸引人的人——就她从保镖那里知道的和亚度尼斯有关的事情看,她的心理医生行事风格相当恶劣。
那些所谓的训练……就算伊薇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训练,也知道真正的训练绝对不是亚度尼斯做的事情。
“伊薇?”亚度尼斯问,“你想换个房间?”
“还可以换房间?等等,别告诉我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都是用来和你的——”伊薇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病人这个词咽了下去,改口道,“——客户聊天的。”
“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都是对外开放的。”
亚度尼斯微妙地改了一下伊薇所使用的说辞。
他知道伊薇不会忽视这个小小的改变。
果然,伊薇被挑起了兴趣:“除了会诊室以外,这层楼的房间还有其他用途?”
“有些是。”亚度尼斯回答。
“用来做什么?”
“一些特殊的事情。”
“我的天啦,别这么遮遮掩掩的,你越是说得不清不楚越让我觉得好奇。”伊薇索性转过身正对着亚度尼斯,随即又一次的,因为近距离看到亚度尼斯的面孔而呼吸一窒。
亚度尼斯看着她,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
他等待着伊薇回过神,好继续往后讲。
他太美了,伊薇想,一个男人怎么能拥有这样的美貌,只是看着他,她都能感觉到那股燥热的冲动在直往下冲。
伊薇掩饰性地在原地轻轻跺脚,索性挑明了说:“你还提供更特殊的医疗服务?”
“好问题。”亚度尼斯轻轻一笑。
他缓慢地靠近了伊薇,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你怎么定义‘医疗服务’?”
“香水,领带,皮质面具,高跟靴,苦艾酒,牙科椅,”伊薇的喉咙滑动,“木棍,酸奶,甘油,玻璃珠,银项链,丝绸内衣,甜味炼乳。”
亚度尼斯:“……”
亚度尼斯:“你说的这些,全都没有。”
伊薇大失所望:“就只是单纯的治疗室吗!嘁,真没劲。”
第16章 第一种羞耻(16)
迎着伊薇充满了吃惊和不满的小眼神,亚度尼斯终于还是没打算继续吊着她了。
他一开始其实就没打算吊着她。
只是他不喜欢被其他人带着节奏走,所以才小小地误导了她一下。
“这些房间确实不仅仅是单纯的治疗室。”亚度尼斯说,“但也没有到你所说的那种完全已经越过界限的过火程度——基本上,如果我想,这些房间里会发生的事情还是能够拿到合法的营业执照的。”
伊薇撇嘴:“就好像那些提供擦边性服务的俱乐部拿不到合法执照似的……等等。”
她意识到了亚度尼斯的言下之意,突然兴奋:“所以你真的提供特殊服务!?”
“在我觉得必须这么做的时候。”亚度尼斯用上了更谨慎的措辞来回答这个问题,“是的。”
伊薇已经和亚度尼斯靠得很近了,但就在亚度尼斯说话的时候,她又朝着亚度尼斯的方向走了小小的几步。
她的嗓音柔柔地打着转儿,仿佛就在向亚度尼斯炫耀她的舌头和喉管有多灵活,把每一个字音都咬得勾勾缠缠的:
“我觉得我就有必要……”
“不,”亚度尼斯微笑,“你不太有必要。”
他笑起来只是嘴唇微微上翘,并不露出牙齿,但这个细微的表情竟也带着奇诡的魅力。
好像只要是他所做的动作,不管夸张也好,克制也好,总那么吸引着人去一探究竟。
他就偏不要你探到究竟。
伊薇有点委屈,又有点愤恨地撇了撇嘴。
她有心想要耍耍脾气,折腾折腾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她留的亚度尼斯——哪有这样直接干脆地拒绝人的?
有人朝你释放信号,你就算只是出于礼貌,也该客客气气地回敬一段儿暧昧的小动作,再不济,也应当温柔地用眼神调会儿情,做出欣赏喜爱亦或者神魂颠倒的姿态。
这才是出来玩的人应有的态度。
可亚度尼斯就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笼罩过来,伊薇才惊觉这个男人并不像离得远了时看起来的那么瘦,也不像是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时那么放松。
他有多高?一米八五?一米九?他的肩膀宽阔,相较起来胸膛就略微单薄了些,不过他显然不是健美型,所以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单薄。
而且他举手投足间的停顿,能让人清晰地领悟到,他绝对是有肌肉,而且擅长使用这些肌肉去达成目的的。
伊薇不无沮丧地认识到她并没有什么办法真的去为难亚度尼斯,甚至连对他生气都不怎么能做到。
诚然他没有给他留下情面,诚然在每一次见面中他都对她十分冷淡,她在沙发椅上哭得快抽过去了他都不会过来安慰她几句,连擦眼泪鼻涕面巾纸都要她自己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而且他从来不招待她茶水或者咖啡……
但他难道还不够体贴和温柔吗?
妈的。伊薇想,他都这么对我了,体贴温柔个屁啊!
但就算是他这么对她,她还是觉得亚度尼斯体贴又温柔。
伊薇站在门口咬牙切齿地和自己较着劲,亚度尼斯等了一会儿,见她站在门前不挪窝,就从伊薇身后绕过去,走到门前。
他又看了一眼伊薇,伊薇抬起头用力瞪他一眼,可又不是真的生气,所以眼神闪闪烁烁的,带了点埋怨。
一股装模作样的打情骂俏味儿——硬是要靠着自己一个人强撑出“你已经被我迷倒”的自信来。
亚度尼斯把伊薇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但不予作评。
还不到说透的时候。
他推开了门。
浓郁的绿色如水泼过来,植物的水汽和清香随着打开的门冲进伊薇的鼻腔,这清澈的大自然气息中好像还融入了些其它的气息……极有诱惑力的,令人绷紧神经和夹拢大腿的。
但这气息一闪而逝,伊薇还来不及分辨和沉醉进去,便为自己的所见眼前一亮:“这是……天,亚度尼斯,你在房间里造了一个微型森林!”
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踩上草地前伊薇还以为地面上只是铺设了一层仿真度极高的草叶地毯,可那种蓬松的,带着水汽,会随着她的用力微微下陷的草地感是如此逼真,她蹲下来用手指抚摸草地,将手指插进青草中,一直往下,直到触及最下面的泥土。
她惊愕地意识到这个微型森林全都是由真正的土地和植物组成的。
但怎么可能?
这可是在室内!在没有充分的阳光照耀的情况下,这些植物怎么可能生长得如此茂盛?
“外星科技。”亚度尼斯在伊薇提问前回答了她心中的问题。
虽然超英超反距离普通人的人生还很遥远,但好莱坞人是永远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很多大场面的。
外星科技,又或者一些魔法道具,只要有钱,也不会特别难以弄到手。
“这一定很贵。”伊薇说。
当然会很贵,但相比起寻找到合适的渠道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来说,它的标价完全不值一提。
但亚度尼斯也不是花钱买到的外星科技。
伊薇已经开始往更深处走了,亚度尼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陪着伊薇在这个微型森林里绕了好几圈。
“这里具体面积有多大?”
“标准篮球场大小。”亚度尼斯说,“我打通了好几个房间。”
“你怎么打理它们呢?”
“科技解决一切。”
“你的秘密太多了,亚度尼斯。”伊薇说,她从亚度尼斯身后的几根树枝后钻出来,“我们今天可以在这个房间谈话吗?”
“当然可以。”亚度尼斯说,“只要你觉得在这里的效果更好。”
伊薇觉得在哪里说话效果都不可能有多好。
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她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多和亚度尼斯见见面,摆明了说,她就是送这钱过来聊天养眼来了。
要是能搞到亚度尼斯最好,搞不到也没什么,伊薇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看起来不像是对女人感兴趣的类型。
但同时他看起来也不怎么gay,更像是不太在意性别的那种——多正常的事儿,圈子里这种人海了去了,伊薇自己都是。
她先是跟亚度尼斯聊起了最近她收到的各种邀约:官方的节目邀约,私人的派对邀约,剧本的邀约,试镜的邀约,过去的熟人的邀约,从来没打过交道的人的邀约,伊薇一个不落地一一细数过来,期间夹杂着不少惊人的爆料和辛辣的点评。
亚度尼斯背靠在一棵树上,一边听,一边在手中的笔记本中写写画画。
伊薇就正大光明地欣赏着枝叶掩映中的亚度尼斯,欣赏他的手指握着钢笔时弯曲起来的样子,欣赏他脸颊上叶子的影子,还有风将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微微吹拂起来的惬意。
即使在这样温柔的场景和气氛里,凝视他依然令伊薇的胸中升腾起情欲之火。
于是她说着说着,话口忽然就拐了道弯:“……你知道不久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吗,亚度尼斯?”
亚度尼斯抬头,微笑了一下。
有一个刹那,他的眼瞳变成了血一般的艳红色。
伊薇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但当她再定睛看去,亚度尼斯的眼睛又变回了浓黑。他说:“我知道。”
“你八成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伊薇耸了耸肩,“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我谁也没告诉,多半人都以为乔什当时是想强奸我呢……连那些查看了现场的警探也这么判断。我倒不对他们的错误感到吃惊,这些警探不蠢,但他们被复联和X战警这些人给宠坏了。”
她决定告诉亚度尼斯真相。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然而亚度尼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重新看向她,这个动作又给了伊薇更多的勇气。
她再次张开嘴时,那些悔意又如同泡沫般浮起来,堵住了她的嗓音,她只是虚弱地发出了几个音节:“乔什没打算那么做——咳咳,咳咳咳咳……”
伊薇用力咳嗽了两声,堵在喉口的泡沫在她喉咙中爆裂,她确定自己听到了它们咕噜咕噜爆开的声音,炸裂的泡泡飞溅时所带来的痒意让她除了咳嗽以外无暇他顾。
等她咳完,突然的,没来由的,她感到一阵心慌。
她花了点时间回忆清楚她之前想做的事是什么。
“乔什当时没打算——”她重新说了一遍。
这次好多了,没有泡泡堵塞她的嗓门,可这个声音是我发出来的吗?那么僵硬,那么干涩,那么诡异,让伊薇感到无比的困惑。
这个声音太陌生了。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无法容忍其他人把这件事说出口。
伊薇又闭上嘴。
“把事情说出口要比想象中更难,对吗?”亚度尼斯轻轻地说。
头一次的,他的语气中带上了真实的温柔和爱怜。
然后他又说:“让我们追本溯源吧,伊薇。把你的故事从头说起。”
她好像根本没听清楚亚度尼斯刚才说了什么话似的。
可能是因为刚才咳嗽咳得太狠了,情绪波动也实在太大,这两个疑问句听起来很僵硬。
她听见亚度尼斯的问题了。没听见是装的。
以她的演技来说,这句回应有失水准。
但也很正常。世界上确实有能在日常生活中把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的人,可能修炼到那种程度的变态,总归还是只手可数的。
而且在大荧幕上演戏和在生活中演戏也有很大的区别,两者的要求和技巧相通,却不同。
亚度尼斯说:“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伊薇。”
“我没有。”伊薇把两只手别在背后,用手指抠粗糙的树皮,抠了一阵子后忽然想起来她的指甲是前不久刚刚新做的,又赶紧把手放下来,心虚地拿指腹搓指甲的甲面。
好像有划痕了,她想。
真不该做成磨砂的效果,现在都没法知道指甲到底有没有划花。
心里头装着件事情,伊薇的情绪就又重新稳定了下来。她定睛看向亚度尼斯的方向,却发现那棵树下已经空空如也。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伊薇整个人都往上弹了那么一下,跟只突然受到强烈惊吓的猫一样。
要是她身上长着毛,这会儿那些毛恐怕都张牙舞爪地炸起来了。
“……你干什么呀你?”她的声音尖刻得近乎恶毒,“你有病吧?!”
“人人都有病。”亚度尼斯说。
他托着伊薇的手轻轻举起,端详她绘制着精美花纹的指甲,伊薇皱着眉满脸不情愿地让亚度尼斯打量她的手,那股被惊吓到后突然出现的愤怒渐渐被紧张和不安取代。她小声说:“我的手不大好看……”
语气中很有些无奈和愧疚。
“你的手很有力。”亚度尼斯说,“力量有更具普适性的美感。”
伊薇在他看不到的方向挤眉弄眼地做滑稽的鬼脸,被刚好抬头的亚度尼斯抓了个正着。
有些尴尬的伊薇:“……”
“……”亚度尼斯沉默了一下,忽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放下伊薇的手,转身走进了浓密的枝叶之间,伊薇在原地愣了片刻,想走,又舍不得。
这还是亚度尼斯和她相处的时候第一次表现出感情色彩来呢。
也是他第一次触碰伸手她。
妈的她当时居然心慌意乱得没顾上感受一下!操!这也太他妈亏了!
畏惧的情绪在伊薇的心头挥之不去,她想要强行忽略那份危机感和抗拒感,然而奇妙的是过去很有用的一招这次没起到丝毫作用,她越是努力想要忽视它们,它们在她心中的存在感就越是强烈……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伊薇就觉得她那颗小心心在胸膛里狂蹦乱跳的,因为她胸特别大,心脏上受到的压迫就特别重——肯定是这个原因,不然为什么她这会儿这么胸闷气短呢?
不该再继续和亚度尼斯说话了。这个心理医生太邪。也不恶,就是邪性得厉害。
可伊薇咬了咬牙,还是追着亚度尼斯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诊费那么高!就算不聊天,她也要看着那张脸那具身体能痛快付账!
被伊薇找到的时候,亚度尼斯正半跪在一丛开得很烂漫的野花前,笔记本放在膝盖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看起来他应该是在画这丛野花,可他画画的时候却抬头去看那些花哪怕一次,所以伊薇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试探着,慢慢走近了亚度尼斯,探过身,想从他背后偷窥一下笔记本,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
亚度尼斯却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转身看向她。
他说:“你不是不想继续聊了吗,伊薇?”
“我是不想继续聊天,”伊薇理直气壮地说,“但我还是想继续看着你啊!”
“我不想被人盯着。”亚度尼斯说,“我没有这种爱好。”
伊薇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小心心又抖了一下。
她强撑着说:“那又不是一回事,我、我可是按分钟付费来做咨询的,你这是玩忽职守——你会被吊销执照的!”
“我的执照早就被吊销了……”说起这话题,亚度尼斯也很无奈,“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是非法行医。”
“啊?”伊薇惊呆,“你为什么会被吊销执照?你——你很专业啊。”
“第一次见面就说我不专业的人也是你。”亚度尼斯说。
“……我当时心情太差了,逮着人就嘲讽,”伊薇尴尬地笑了笑,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手指,“我前面几个心理医生差不多都是受不了我发脾气,好莱坞有口碑的我都转了个遍……然后我才来你这里的。”
亚度尼斯点了点头。
“你很信任你的介绍人。”他说,“在你心里,他也不算是朋友吗?”
“信任和友谊是两回事吧。”伊薇很认真地回答。
亚度尼斯又点了点头。
他保持着沉默,伊薇一时间也找不到话说,场面安静得有些可怖,只有绿影晃荡着,像是枝叶上坐着肉眼看不见的小精灵。
“你刚才是在画那些花吗?”伊薇没话找话。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她和亚度尼斯的关系还远不到两个人能各自站着,不说话,却彼此都不觉得尴尬的地步。
亚度尼斯尴不尴尬她不知道,她自己快心慌死了。
“嗯。”亚度尼斯说,“素描。之后可以用水彩上一层色。”
“你画得很好,”伊薇想起她上次看到的那幅画,亚度尼斯根据她的描述,只用几根线条就勾勒出了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的雏形,“学了很久?”
“学了几天,只了解基本功,”亚度尼斯回答,“但画了很久。”
“你跟谁学的?”
“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
“谁?”伊薇说,她不认识这个名字,但根据发音猜测道,“意大利人?”
“他是意大利威尼斯人。”亚度尼斯说,“我在遇到他之前没有学习绘画的打算,但既然遇到了……就听了他几堂课。”
伊薇从亚度尼斯的话中意识到了这个人的不同寻常。
她盯了亚度尼斯几秒种,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她说,“十五世纪的绘画大师是你的老师?!他最出名的弟子可是达芬奇!”
“我没见过达芬奇。”亚度尼斯说,“但如果你有兴趣了解的话,我见过凯撒和米开朗琪罗。”
“真的吗?”伊薇半信半疑,“我是听说你的年龄是秘密……那可是五百年时间,”她摇头,“难以置信。”
但也没有那么难以置信。从见到亚度尼斯的第一面起伊薇就知道这个心理医生绝不可能只是个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