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和文艺作品不是一回事。
就像欣赏蝙蝠侠是一回事,和蝙蝠侠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一样。
一个女警探走过来,将橘红色的毛毯搭在伊薇的胸前,遮挡住她被撕破的领口,伊薇感激地冲她微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乔什。
乔什被破门而入的警员们控制住了,此刻正颓丧地跪趴在地上,任由双手被警员紧紧铐住。
这姿势看起来还挺有诱惑性的。伊薇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想法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但这个念头却让伊薇由衷地放松下来。一直默不作声地陪伴着她的女警探似乎意识到了伊薇的放松,悄悄地离开了一小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拿了一个纸杯。
女警探将纸杯递给伊薇。
伊薇条件反射地拒绝:“谢谢,警探,但抱歉……我不能摄入更多的热量了。”
“我知道,”女警探说,“这是浓缩的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谢谢。”伊薇有点惊讶地说,“这就是我现在需要的东西。”
她接过杯子捧在手心,慢慢地抿了一口,任由咖啡浓烈而醇厚的苦味包裹了整个口腔,又缓慢地滑过喉管,抵达胃部。
伊薇精神一振。
“好孩子,”她忽然想起来,问女警探,“就是那条狗……”
“已经死了。”女警探低声回答,她冲着伊薇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我们在你家里不同角落找出了数十把手枪、刀具和其他武器。这么说违反规定,但——干得好,凯拉女士,”
伊薇自嘲地笑笑:“我以前的心理医生认为这是种心理疾病,但现在看来,我的被害妄想症救了我一命。”
这句话说完后她的脸上就显出了倦色。
伊薇的谈兴不浓,一直强打精神和女警探进行交流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的身体在橘红色的毛毯下轻微发颤,要费很大的力气,她才能让自己不在公开场合失态。
可她也控制不了太久了。
警员们是四散分布在她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拍照、录像存档,检查案发现场的状况,用密封袋封存起他们认为需要重视的每一个线索。
有警官还弄来了尸袋,把好孩子的尸体装了进去。
它的身体温热,黑金相间的皮毛富有光泽,一看就很蓬松柔软,还引得警员伸手摸了一把。
伊薇的视线停留在好孩子的背上。她盯着好孩子,直到它被完全笼罩在尸袋中。
一个警员走过来,悄悄在女警探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女警探点了点头,向伊薇传达消息:“记者们已经收到消息抵达封锁区外了,我的人还抓到了几个突破封锁区的狗仔,我们需要带你离开这里。”
伊薇点了点头。
女警探稍微停顿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有些……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伊薇笑了:“我明白,警探,我完全明白。这里可是好莱坞,流言总是比实情流传得更快。”
“……原来你只待了半年是因为这个原因。”布鲁斯终于明白了,“但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哪里惹到你,而不是直接离开。”
“我想你一直都有一个认识误区。”亚度尼斯说,“你认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亚度尼斯露出礼貌的微笑,“抱歉,布鲁西,我并不想就这么直接干脆地揭露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伤害到你的感情——主要是因为我习惯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他说:“但我偶尔也可以不站得那么高,这同样是为了让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塑造人物时让他同时做好事和坏事才能体现人性,否则就容易让观众审美疲劳。”
“又在说你那些可爱的怪话了。”布鲁斯笑起来。
“……”
“我们肯定是朋友。”他又说,语气笃定,“我们从我八岁的时候就认识彼此了,放在别的任何人眼里我们都是朋友。”
布鲁斯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天生就讨厌和其他人相处,亚度尼斯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而要是以亚度尼斯的标准算,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他的朋友。
但没有人能完全活在真空世界里不和其他任何人相处。
所以就算亚度尼斯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从实际角度上说,他们是朋友。
——又来了,亚度尼斯无力地想。
以自我为中心,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别人的意见都不重要。
“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他又在自说自话了’。”布鲁斯摇了摇头,“不过你不承认任何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是在针对我。”
就是在针对你,亚度尼斯想,针对和你相似的每一个人,超英超反,主角反派,每一个在故事中出场的人他都不想太接近。
但也不能离得太远。
这个世界太危险,和高端战斗力维持不亲密的友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你一直满世界找我,难道不会觉得自尊心受挫?”这是亚度尼斯另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他相信布鲁斯很喜欢他,就算他当时救完人就事了拂衣去,布鲁斯照样会喜欢他。
可八岁那年发生的一起抢劫案真的能在布鲁斯心里留下这么大的影响吗?
亚度尼斯及时夺走了劫匪手中的枪,于是危险的气息酝酿得还不够久,对布鲁斯来说,他阻止的是“可能”会发生的惨案,而不是“必然”会发生的惨案。
布鲁斯的好感让亚度尼斯感到莫名和困惑。
“当然不会。非要说的话,”布鲁斯露出一个坏笑,“我就喜欢你不想理我但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亲爱的小叔叔。”
伊薇已经对自己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事情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她还是小觑了这件事的轰动程度。
在警员们的掩护下走出大门的那一个瞬间,在视网膜上猛然炸开的白光让她惊惶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是什么?”她问,“闪光弹?”
“不,凯拉女士,”女警探回答她,“是闪光灯。”
白光熄灭后,伊薇才看到了不远处的隔离带外密密麻麻的镜头。它们像是突出到涨破眼眶的眼球,又像是蓄势待发的枪口,等待着捕捉到她哪怕一丝片刻的丑态。
这就是好莱坞。
没有人在乎你是不是受伤,没有人在乎你的心理状态,凶杀案也好,生死危机也好,再惊险恐怖的事情放在这里,最终都不过沦为谈资和笑料。
而当涉及生死危机的凶杀案又和桃色挂钩——天,这岂止是谈资和笑料。
这将是一场娱乐狂欢。
在思想能够精确地分析出具体情形之前,伊薇已经摆出了战斗所需的仪态。
小叔叔这个称呼太难听了。
平白让他高出了一辈。
辈分高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自身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的时候。
亚度尼斯说:“叫哥哥。”
第13章 第一种羞耻(13)
亚度尼斯忽然改了态度,不是因为他对布鲁斯的看法有所变化,也不是因为他被布鲁斯执着的精神感动。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布鲁斯已经完全了解要怎么应对他的冷脸了。他的冷淡态度不再能起到作用,既然如此,稍微改变一下和布鲁斯相处的方式也许会是一次有效的尝试。
他是对的。
看总是自认为能解决一切的布鲁斯忽然发现事情超出掌控很后的表情变化很有趣。
直到分别前,布鲁斯的脸上都维持着带点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顿晚餐吃得很奢华,但所有的食物都只是尝起来味道不错,吞下去却没有丝毫的饱腹感。
他也吸收不了这些食物中的营养,换句话说,不管亚度尼斯吃多少东西,他既不会觉得饱足,也不会因此而长胖。
很多人都会羡慕这样的体质,然而这事其实远没有听起来的那么美好,因为人们在享受美食的时候,那种切实地将食物吞咽下去、填满胃袋的感觉,同样是让人们因为进食产生愉快情绪的重要方式。
一个人吃饱以后,再怎么美味的东西品尝起来都如同嚼蜡,反过来,再怎么美味的东西,如果不能让人有饱足感,尝起来就算不至于味如嚼蜡,也称不上是一种享受。
布鲁斯那辆风骚的白色玛莎拉蒂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亚度尼斯靠在围栏前,拧着眉松了松领口。
……干渴。
感觉并不算非常强烈。
毕竟他不久之前才刚刚塞了两块小点心聊以慰藉,除了两块小点心以外,甚至还有个漂亮的、皮肤泛着蜂蜜色泽,散发着昂贵香水味的小玩具。
可照亚度尼斯这些年来所坚持的,不吃主餐只吃小零食度日的生活方式,干渴感总是如影随形。
这种感受其实不能说是干渴。与其用“干渴”这样纯洁的形容词,另一个词指向性浓烈的词更合适些。
……饥渴。
这样强烈的,从他睁开双眼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理智和身体的饥渴。
亚度尼斯很有钱,不过他财产中最大头的部分是由托马斯赠送给他的一些不动产,位于纽约的庄园、别墅、公寓楼——因为亚度尼斯坚持地拒绝了股份,托马斯和玛莎只好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激。
“毕竟你也是要姓韦恩的人,”再三被拒绝的托马斯用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你拒绝了股份,但信托基金和房产你必须接受——”
那就接受吧。
财富和权势对亚度尼斯来说都可有可无。
身体上的问题让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享乐在他面前都毫无作用,烈酒、美食、极限运动乃至于各类药物都无法让他觉得快乐,甚至为了抑制这些可憎的饥渴,亚度尼斯还不得不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他滴酒不沾,只喝清水,对食物的要求接近于零。
亚度尼斯曾经尝试过的最长绝食期长达三年,事实证明不吃东西不喝水对他的生理状况没有任何影响,他照样能在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情况下闪避子弹。
要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接下那些小玩意就有点困难了,但在接受了短暂的训练后,亚度尼斯很快就能轻松地做到。
他还在吃东西,是因为他发现摄入食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他的情绪,最好是那种粗糙的、需要用力咀嚼的食物。
刚才布鲁斯在点餐的时候帮他额外要求了一份粗麦面包。
真贴心。
也真让亚度尼斯觉得烦躁。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叉腰倚靠在一棵大树前,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深呼吸,在心里默念着一些安抚自己的话。
然而勃发的热情在他的身体里打着转,炽烈的熊熊火焰炙烤着他的身体和耐心。
那两块小点心太不抵用了。
最开始,一个人就能让他撑过一两年时间,后来一个人只能让他维持冷静一个月,后来就算是两个人也只能让他的心情平复个几天时间。
他消化得越来越快,适应得也越来越快。
亚度尼斯不知道如果他放任不管的话这个数字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毫无疑问,他正越来越向着成为一个“反派”的方向前进。
他想了想,抬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便携式的小笔记本,在上面写了点什么,撕下他写过东西的那一页,然后松手。
纸页从他手中飘落,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融化在空气里。
伊薇被女警探带回了警局,她的律师很快就匆匆赶来了,同时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她的助理、保镖和其他经纪人。
在好莱坞,明星们总是和经纪人公司签约,然后由公司分配经纪人给他们,通常像是伊薇这个咖位的明星会有两到三位经纪人一起为她服务,当然,最终的操作是什么样子,还是要看伊薇自己的意见。
伊薇几乎只听乔什的话,倒不是说她有多依赖乔什,可乔什确实是最尽心竭力地为她服务的。
她贪恋这种尽心竭力,也想过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是乔什想要,她绝对没有问题,但好孩子……就实在是超出她的心理底线了,而且乔什明显口风都不打算试探一下,分明是搞完就要杀人灭口的态度
这代价,即使放在好莱坞也太高昂了。
“我需要知道实情。”经纪人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他是什么时候去找你的,你们中途说了些什么,包括他动手前的反应还有他动手之后你的具体伤势——我需要你把你能记住的东西全部向我讲一遍,描述清楚,你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全部省略。”
伊薇说:“我的律师呢?叫他也进来,我不想讲第二遍。”
律师很快就进来了,走进房间的时候他还语速极快地和电话另一端做着交流,伊薇只能听到他最后说出口的几个短促的“好”、“明白”、“谢谢”。
她猜测她的律师应该是动用了什么关系,电话另一端的人显然地位颇高。
律师把公文包放在桌面上,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我的时间不多,凯拉女士,请尽快说明情况,这样我才能尽快确定后续的一系列工作该如何开展。”
伊薇说:“那可说不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很快就能搞定。”
经纪人和律师交换了一下眼神,经纪人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什么?”
“NYPD过来的时机太巧了。”伊薇耸肩,“肯定有人报了警,而且是他们不能轻易无视掉的那种——贸然闯入我家可能会面临难缠的起诉,我听说出警要求是由局长直接下达的,显而易见,有人在保护我。”
这种行事风格很陌生,不像是佩普,伊薇想,她观察着经纪人和律师的表情,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她认识的人中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名字闪过。
布鲁斯·韦恩能做到。
他可以向局长施压,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乔什在那时候会对她下手?
但除了韦恩以外,她近段时间没认识其他有钱有权的人了。
经纪人说:“我是稍微打探了一下消息,据说局长也是在接到上级的电话之后突然要求距离最近的警局出警的。他没有透露上级的身份,但有暗示说是个他很难拒绝的特殊部门。”
“不管怎么样,”律师说,“如果有人在帮忙,这件事会很好解决。乔什对你施暴的证据非常充分,他也承认了对你有所企图,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维护你的名誉。”经纪人冷静地说。
可能是这场突发事件来得太迅猛,又结束得太突兀,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伊薇有点控制不住心情外泄。
对经纪人“维护名誉”的说法,她的第一反应是忍笑。
“我想我可能没什么名誉可言,”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直接跳到另一个选项怎么样?”
第二个选项只有毫无疑问的一个。
借着这件事大炒特炒,让陷入沉寂已久的伊薇借此重新回到人们的眼中,用大量真真假假的新闻爆料和离奇诡异的传言攻占网络和小报,再在合适的时机接受官方媒体的采访,上几个访谈节目,和知名主持人聊聊案件始末,哭诉自己受到的伤害以及作为一个明星要想维持普通正常的生活究竟有多艰难。
最后再指责一下公众对她私生活和案件的过于关注,树立一个根本就不想和人多谈的形象,卖卖惨,营销一波依然兢兢业业工作的敬业人设,再接部不错的电影洗刷票房毒药的恶名。
最多两年,伊薇·凯拉就能重回巅峰。
从这方面来看,这回事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坏处当然是有的。
伊薇悄悄去了位于郊区的一间房子暂住,这是经纪人友情提供给她的度假屋,要她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为接下来要打的恶战做好准备。
舒舒服服地蒸出了浑身的疲倦和劳累,又做了个按摩,弄好全身护理后,伊薇躺到了床上。
经纪人、律师在外面跟进案件,帮她处理需要和警方做交流和接触的流程,助理和保镖就睡在她的隔壁,度假屋的位置非常安静,睡意昏昏沉沉地袭来,伊薇满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
但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了。
伊薇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梦,只记得窒息般的压抑,像是身体上有什么重物死死压住了她,而她在黑暗和冷汗中挣扎着醒过来,喘着气,动弹不得。
在醒来之后的数十分钟时间里,她指挥不了自己身体,好像头脑和肢体完全分成了两部分。
然后她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掉它,上个厕所,用温水洗澡,重新做一遍身体护理,上床睡觉。
而后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天微微亮的时候伊薇索性不睡了。
她走出房间,助理的房门还牢牢地关着,隔着一道门伊薇都能想象出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睡得香甜的样子,她不由地嫉妒起来——嫉妒自己的助理,这感受对她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另一道门开了。
她的保镖从房间里走出来,用黑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
“睡不着。”他说。
“睡不着”这句不带主语的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但这句话是伊薇的保镖说出来的,因此它只可能有一个意思。
他在询问伊薇是不是睡不好。
“是啊,”伊薇知道保镖的作风,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无奈地摇头,“我睡不着。”
“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马上就周六了。”保镖说,“亚度尼斯会解决这个小烦恼。”
“哦?是吗?”伊薇有一腔没一腔的,“我还不知道他能帮助睡眠。”
“你觉得他不可信。”保镖说。
“无意冒犯——但他一点也不像正常的心理医生。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过类似的感受,我想你们应该是有的,你之前告诉我他是负责那方面训练的教官,”伊薇的语速加快了,“他给我的感觉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心理咨询的一大重点就是患者和医生之间的信任和联系,我负责说,他负责聆听和开解……可是他根本不跟着流程走。”
保镖认真地听着伊薇的话。
他高大健硕,垂着头聆听伊薇时总显得十分温柔。
于是伊薇也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个过程里,我和医生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应该是医生无条件地安抚我和肯定我,无条件地理解我和鼓励我,帮助我找出我的问题,然后想办法和我一起解决我的问题。这才是心理咨询过程里应该有的关系,健康的医患关系。”
亚度尼斯从来没有给过伊薇这种健康的感觉。
亚度尼斯给伊薇的感觉是,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她的信任和尊敬,也根本就不在乎她对他是什么态度。
他不需要那些东西。
他不需要等待他的患者向他敞开心扉、吐露真心。
“我感觉我在被他掠夺。”伊薇缓慢地说,“但就算是‘被掠夺’的状态也是我自愿的,他没有用任何手段强迫我——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告诉他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因为我知道那就是他所需要的……不,”伊薇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这些,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感觉我完全赤裸。”
亚度尼斯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本完全摊开的书。这本书比童话还要黑白分明简单易懂。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讨好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留住他的视线,引起他的关注。
但伊薇其实知道亚度尼斯已经很关注她了,在治疗期间,伊薇可以肯定地说,亚度尼斯从未有过半秒的走神。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她吐露的话语中,他在记录,也在思索,尽管他总显得冷淡和被动,但她是亚度尼斯的绝对主角。
伊薇知道她想要的不止是关注。
她想要触动他,想要引起他的惊叹,让他平稳的情绪产生波动。
只是这些话很难在此刻告诉她的保镖,因为在和亚度尼斯对话的时候,她的理智从来都非常清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她甚至清楚地明白她说完这些话后过上几天就会开始后悔,然而在当时,在亚度尼斯的面前,她只是迫切地渴望着向亚度尼斯敞开自我。
在畅所欲言中,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满足。
“在不被重视中感到受挫,在暴露自我中感到不安,然后从他的回馈中得到快乐。”保镖说,“这就是他的风格。”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警告过你了。”
伊薇撇嘴:“你之前跟我说的那话,什么‘离开他很久以后,被他训练过的士兵依然会在梦中呻吟着,呼唤着他的名字,在剧烈攀升的痛苦和难以承受的极乐的哭泣中醒来’”
她一字不漏地将保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警告。”
更像是狂热粉在神魂颠倒地吹彩虹屁。
伊薇忽然对保镖的过去产生了兴趣。她知道他过去在军中服役,没准儿还曾经是个特工,她知道他在亚度尼斯,她的心理医生手中受过训练,但除此以外,她几乎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保镖一无所知。
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的敏感点在手臂内侧和后背的脊椎线上,最喜欢的姿势是女上位,她浑身上下那么多性感的地方,他最喜欢的部位却是她的手指。
伊薇的手指并不是很美,长是很长,骨节却有些粗,虽然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可伊薇总为此觉得不痛快。
“喂,”她推了保镖一把,一直把他推到沙发上,然后贴着他坐下来,将手指搭在他的胸前,“跟我讲讲亚度尼斯的事情。”
“我不了解他。他训练的内容特殊,所以从来不和我们有任何私下的联系。”保镖说,“我知道的全都告诉过你了。”
“不一定要你能百分之百确定的事情啊,我不挑剔的。”伊薇兴致勃勃,“就没点流言和传说?”
她可不相信保镖真的把他所知道的全都倒出来了。
就暂时不说亚度尼斯的长相有多招蜂引蝶,也不说他训练的内容和他训练的方式有多让人想入非非,就单单说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奇诡的吸引力,伊薇敢肯定,亚度尼斯所到之处一定遍布流言蜚语。
保镖说:“有一些。”
“讲讲啊,别藏着掖着了。”伊薇又往他面前凑了凑,亲昵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不会当真的,就听个乐子。”
保镖一时间没说话。
没有明确的拒绝就是答应,伊薇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既不催促,也不着急。
几分钟后,她忍不住问:“……就这么难回忆吗?”
“不难,”保镖回答,“是和他有关的传言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讲起。”
“最劲爆的!”伊薇兴奋道,“最最最劲爆的!”
保镖难得流露出迟疑不决的态度:“……最最最劲爆的也太多了。让我想想。”
亚度尼斯等待着回信。
他从不把电子设备视为生活必备的工具,这种观念的形成主要是由于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智商开挂的人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黑掉任何网站,入侵任何设备,把重要消息存在电脑里简直就是在邀请他们过来参观他的秘密。
换个说法就是,亚度尼斯对高科技产品接受程度很高,也完全没有操作上的困难,他只是不相信它们的保密功能。
除非必要,他不会选择用魔法传讯——毕竟他使用魔法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很多奇怪的异变。
就说他之前用的那一招吧,魔法书里记载得很清楚,正常情况下,信纸会在魔法生效后消失在一个巴掌大的魔法阵中,但他用出来之后,信纸就那么直接消失在了半空,别说魔法阵了,连个火花都没出现。
要不是附着在信纸上的精神联系还在,亚度尼斯能感知到信纸确实被送到了对方的手中,他几乎要以为这个简单的传讯魔法也是他无法使用的技巧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招。
布鲁斯的傲慢和专横很讨人厌,但很大程度上,他确实是对的,他也确实了解亚度尼斯。
亚度尼斯没有朋友。
起码他不承认那些人是他的朋友。他停留在他们身边,观察他们的过去和现在,钻研他们的思想和性格,偶尔会谨慎地、短暂地和他们相处,然后他离开,不留下只言片语,不联络他们,也从不回头。
一页信纸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下来,亚度尼斯抬手,恰好接住了它。
他很快就读完了回信。
毕竟信纸上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句话。
“操!你他妈不是还在喜马拉雅山缠着古一学魔法吗!那个死脑筋竟然教你了?!妈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使用魔法必然要付出代价吗!你他妈天天欲火缠身又不搞人泻火就算了,还学魔法?!操操操!你等着!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过来找你!”
字母深浅不一、七零八落,还沾染了一些可疑的深色水迹。
亚度尼斯捏起信纸,放在面前抖了抖,嗅到一股特殊又熟悉的臭味。
看来康斯坦丁又跑到地狱搞事去了。
话说回来,他自己上次去地狱还是什么时候?许久不去那地方,他竟然还怪想念的。
“你想好了吗。”伊薇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她实在是绷不住冷静的态度了,见鬼的冷静,再继续冷静下去她就别想听亚度尼斯的八卦了,“快说!”
“好吧。”保镖也终于想到了要说什么,“你肯定见过亚度尼斯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黑色封皮便携本。”伊薇说,“封皮有些年头了,看不出材料,但配的是二战的老式古董钢笔。他在这方面好像很讲究,我猜封皮也是特殊材质的。”
“他说是恶魔的羊皮鞣制的,就是恶魔的羊腿上的那块皮。”保镖说,“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更看重的手账本。据说那个手账本上记了很……了不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