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交到的朋友,这么快便失去了……
如若可以,谁想要活在世上无亲无故,可许多事情,从来不是由着摹冽想,便可以的。
第26章 傧相
在去寻燕执的路上,摹冽听路过的仙娥说,太子殿下正和文昌星君在织女宫挑大婚那日要穿的婚袍,摹冽身形顿了顿,难怪太子宫和御书天宫都未寻到人。
既然好好的在挑婚袍,便证明,那因果并未发生,燕执是平安的。
摹冽不太愿意看到那场面,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他躺在床上,分明身体感到十分疲惫,却难以入睡。
摹冽的宫中终年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年幼时其实是有一位仙娥在照顾他的,不料他十四岁生辰那年,那仙娥居然突然在他的食物中下毒,事发之后,便被燕执驱逐出了天界。
那仙娥之所以毒害他,是因为仙娥的父兄皆是死于十八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中,那仙娥听说摹冽是魔尊之子,当年自请到他身边照顾,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替父兄报仇雪恨。
她花了十万年才找到得以让魔物一击致命的毒药,迫不及待便在摹冽生辰当日对他下手了。
然而摹冽味觉十分敏感,食物刚入口便发觉了不对,加上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因此只是昏睡了几日,而那仙娥却险些被燕执下令处死,摹冽求了情,才从轻发落,只是将仙娥剥去仙骨打入轮回。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法从娘亲那里得到回应,会将那仙娥幻想成自己的娘亲,因为仙娥也同娘亲一样,面上冷着,不会笑,但是会同他说话,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仙娥其实没什么错,她只是同娘亲一样恨他而已。
就连摹冽自己有时都会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何是魔,所以他其实不怪那仙娥,只是觉得有些伤心。
后来,燕执再想请别的仙娥照顾他,他便不愿了。
如此,摹冽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未动也没有人发觉,待第五日的黄昏,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床边,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他下意识唤道。
“阿执哥哥……”
燕执皱着眉:“阿冽?你这段时日跑哪儿去了?我去迎神殿寻了你好几遍都未见你人影,再寻不见你,明日该如何举办婚礼?……”
摹冽睁着眼躺了两日才睡着,朦朦胧胧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寻不见我……为何无法举办婚礼?……”
燕执在床沿坐下:“你自小在我身侧长大,如同亲弟弟一般,我同师尊的成婚礼,自然是应当由你来做傧相啊。”
“傧相……”摹冽意识逐渐清醒,眼中涌上泪意,“我来做阿执哥哥的傧相?……”
“是啊,你可愿意?……”燕执踌躇道,“你若是不愿,也不用勉强,我另请旁人。”
几日过去,摹冽腹间的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没有那么痛了,他撑着床缓缓坐起身,长发垂散在身沿,靠在床头,红着眼,笑道。
“好啊。”
“阿冽愿意……只要阿执哥哥高兴,阿冽什么都愿意。”
燕执见他这个模样,心中也不好受,顿了顿,道:“明日东海龙王和龙族太子也会来参加婚礼,到时你们恰好可以借此机会见一见。”
“若是相中了,便好好相处,东海龙王就那一个儿子,自是宝贝的,听说他心性善良,你若是同他成婚,定不会受苦。”
燕执倒是为他安排得周到,可越是周到,他心中便越痛,摹冽没有告诉他自己同敖霜已经认识了,只是顺从地应和道。
“好……都听阿执哥哥的。”
燕执松了口气,胸口却莫名堵着:“你这段时日去了何处?”
摹冽笑道:“原是想下界去为阿执哥哥寻一件上好的新婚贺礼……可寻来寻去,也未能寻到一件满意的,便空手而归了,阿执哥哥莫要怪罪才好。”
燕执:“说的什么话,你能陪在阿执哥哥身侧做阿执哥哥的傧相,便是最好的贺礼了。”
“莫要多想。”
燕执注意到摹冽的脸色有些苍白:“今日天还未黑,你怎么就睡觉了?你怎么了?”
摹冽摇头:“没什么,下界回来,有些累,便睡了一觉。”
这婚礼上的繁文缛节颇多,燕执忙了半个月,还有好些地方未曾落实,他需得赶紧去处理,于是便没有多想,抬手幻出一个玉托盘,上面是一套红绿相间的,胸前绣着白鹤海棠的衣裳。
“那好,明日你早些起,这是为你准备好的傧相服,记得换上。”
一对新人身着大红婚袍,伴于新人身侧的傧相便着红绿相间的傧相服,替新人引客,接赞礼,能做九重天太子殿下的傧相,那是莫大的荣耀。
他应当高兴。
摹冽接过玉托盘,笑道:“好……”
第27章 大婚之夜
待所有关于婚礼的事宜皆亲自落实后,已经是深夜了,燕执激动得分毫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描绘着明日将会发生的场景。
他会带着仙鹤婚车队伍,去往文昌殿,将师尊接至三生石前,在众神的见证下,结下情契,拜过天道,从今往后,他同师尊,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盼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了,以至于美梦即将成真之际,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记得是何时陷入沉睡的,毫无预兆的,燕执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六岁那年,因同祖父怄气,私自下凡,误入鬼界,险些被鬼王吞噬的场面。
他生来便是神子,灵体和肉身对于那等邪物来说,是上等的补品,吞下便可以增加数十万年修为。
鬼界被天界封印多时,鬼王本就痛恨天界,见突然闯入一个落单的小神,自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燕执天生修为上极有天赋,可是再有天赋,他那时不过是六岁的孩童,几招之下便被有百万年道行的鬼王制服了。
正常的鬼魂都会去冥界,入轮回,唯有业障太深,无法渡化的恶鬼,才会被打入鬼界永远封印,而万鬼之王,则是吞吃了无数恶鬼后所形成的鬼怪,长此以往早已产生了异变,生得貌如饕餮,有着长长的獠牙,口中会流出黏腻腐臭的绿色唾液。
燕执那时被击倒在地上,昏迷之间,感觉到有一种湿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腐液侵蚀他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上方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鬼王青红相间的巨瞳贪婪地望着他,张开血喷大口发出刺耳的长鸣,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吞吃之际,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猛地将他从鬼王的血盆大口下推开,那人以长剑刺入鬼王的眼睛,而那人自己,也被鬼王朝外横生的獠牙刺中心口,血染红了白衣。
鬼王被刺瞎了一只眼,痛得在原地翻滚,那人忍痛斩断了鬼王刺中自己心口的獠牙,跌落在地上。
燕执先前在同鬼王打斗中,中了鬼王的唾液中所含的剧毒,因而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强撑起眼皮,看着那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步步走向自己,脚下不断有血珠滴落在泥地中。
燕执知道那人是师尊,心疼得眼角涌出泪。
当师尊靠近了,脚下一个不稳,朝前跌去,跪倒在几丈之外,颀长的身形居然变成一个幼小的团子,那哪里是文昌星君,分明是摹冽五岁时的模样,苍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朝他爬过来,分明自己也在流血,却伏下身拥住他,对他说:
“阿执哥哥……别怕……有阿冽在,阿冽会一直保护你……”
“阿冽来带你回家……”
“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将燕执从梦境中拉回现实,他皱起眉,感到脑中一阵钝痛:“何事。”
“太子殿下,卯时了,该起了,若是错过接亲的吉时便不好了。”殿外传来怜璧刻意压低的声线。“可要小仙们进来伺候您洗漱更衣?”
那梦境过于奇怪了,以至于燕执思绪纷乱,这才想起,今日是他同师尊的大婚之日。
“进来吧。”
“是。”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众仙娥列成两队,鱼贯而入,为首的两位仙娥,端着洁面用的玉盆和巾帕,以及净口用具,后面的仙娥端着翠玉托盘,托盘中是婚袍,和发冠,以及各类需要挂于身上的配饰。
更衣完毕之后,燕执坐于铜镜前,由怜璧为他冠发,那发冠的款式也是先前就选好的,是一只金镶玉的龙冠,而文昌星君的那只,则是与这只一对的凤冠。
燕执望着镜中的自己,心情大好,也不知师尊现下起来了没有,定然起来了吧,他昨夜也同自己那般,欢喜得无法入眠么。
想着想着,燕执没来由得又想起方才做的那个梦,忍不住皱起眉……
他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
当年救自己的人分明是师尊,为何他会在梦中看到阿冽。
想来是因为清楚,阿冽见到自己成婚,定会伤心,自己分明知晓,却还要他做自己的傧相,心中觉得有些不忍,所以才会梦见他吧。
可唯有这样,才能让他死心,去追求真正属于他的幸福。
梦本就是无厘头的,时常上一息还在此处,下一息便换了一个场景,如此想来,他梦中救他的人由师尊变成阿冽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梦罢了。
怜璧见他失神的模样,道:“太子殿下在想什么?……”
燕执对着铜镜笑了笑:“没什么,我在想师尊起了没有。”
怜璧笑道:“文昌星君向来守时,此时定然起了,就等着太子殿下您去接他呢。”
“嗯。”
卯时刚过,太子宫殿门大开,燕执从殿内走出,便看到身着一袭红绿相见的白鹤傧相服的人背对着他,安静地立于玉柱旁。
“阿冽,你怎得不进来?”
摹冽像是才回过神,迟缓地转过身,笑道:“总归也帮不上什么忙,阿冽在此处等着阿执哥哥便好了。”
摹冽自小到大向来贯穿红衣,这还是燕执头一回见到他穿绿衣裳的模样,那傧相服除去身前的白鹤海棠图,通体皆是墨绿色,唯有领口和袖口处的封边是艳红,称得肤色雪白,一副画上走下来的美人相。
“阿冽,你穿这绿衣,也是极为好看的。”
若是平日里,燕执夸他穿的衣物好看,摹冽定然极为高兴,可他今日所穿是傧相服,他倒是宁愿燕执不要夸他。
他笑了笑,望着燕执身着一袭大红婚袍,头戴金镶玉龙冠,眉目俊朗的模样,微微有些晃神。
“阿执哥哥穿这婚袍才好看。”
“是阿冽……从未见过的好看。”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这人穿着婚袍走向自己的模样,眼下,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燕执顿了顿:“你若是喜欢,待你成婚之时,阿执哥哥让织女宫为你做同等规格的款式,可好?……”
摹冽:“好啊……那便,多谢阿执哥哥了。”
一望无际的仙鹤婚车队伍从朝阳间飞过,落在太子宫前,首位最大的那架红玉銮车是坐人用的,后面那长长的队伍,所拉的皆是聘礼,灵石珠宝在晨间的金乌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燕执曾说,要让文昌星君做整个九重天最风光的太子妃,他没有食言,今日九重天所有的神仙都会来见证他们的婚礼。
燕执深知多说无益,他相信摹冽会明白的,及时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痛苦来源于执念,放下执念,便不会有痛苦了。
燕执踏上红玉銮驾,于座位上坐下,摹冽跟于其后上了銮驾,作为傧相立于燕执身侧。
吉时到,怜璧一声令下,悠扬的仙乐响起,拉着銮驾的巨大仙鹤扇动翅膀,有序地缓缓飞向天际,去往文昌殿。
太子宫与文昌殿之间本离得不远,但为了仪式显得郑重些,仙鹤婚车队在两殿地方之间盘旋了整整三圈,才徐徐于文昌殿前落下。
红玉銮驾落于文昌殿前那刻,殿门被里头的仙娥从左右打开,文昌星君身着一袭与燕执同样的金丝鸳鸯婚袍,从殿内款步走出来。
燕执飞身下去,落于白玉铺成的地面上,摹冽紧跟其后,他望着燕执和文昌星君缓步走向彼此,轻声道。
“阿执哥哥,恭喜你。”
“阿冽,真心为你高兴,愿你们携手白头,相守到老……”
看着燕执幸福了,到时他便是死,也能安心了。
燕执闻言,身形顿了顿,脚步未停,不知为何他心口没来由地痛了一下,但因为很快便走到了文昌星君面前,由不得他多想。
燕执朝文昌星君伸出手,欢喜地笑道:“师尊,我来接你了。”
文昌星君嘴唇抿着,面上没有表情,脸上却是微微红着,垂着眸伸出手,将手放在燕执掌心,燕执蓦地将人拉近,弯下身抄过文昌星君的膝盖,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文昌星君惊讶地抬眸:“你……”
“怕师尊累着,阿执抱着师尊走。”
说罢,燕执抱着文昌星君飞身回到仙鹤鸾驾上,按照九重天的规矩,帝君或太子成婚,应当坐着仙鹤銮驾飞往一重天,从一重天到九重天,尽数游一遍,路上边接受众仙神的朝拜祝福,边由随行的仙娥洒下灵石珠宝,引众仙神同乐。
燕执如此重视这场婚礼,自然不可能少了这个步骤,平日里忙于公务,从未与师尊好好地游览过这天界,今日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便如此牵着文昌星君的手,并肩坐在仙鹤銮驾上,将一重天至九重天游了个遍。
摹冽麻木地立于他们身侧,脑子里什么都未想,或许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便会如此,将自己封闭起来,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待仙鹤婚车队伍回到九重天,已是黄昏,晨迎昏行,正合燕执的心意,待他们到司神殿前,司神已经手持婚书,于三生石旁等待了。
一众上神也已到场。
燕执牵着文昌星君的手从銮驾上款步而下,走向三生石前,摹冽跟于其后,众神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司神殿旁的参天神树之下,三生石前,燕执扭头问身边的文昌星君。
“师尊,待我们结过情契,拜过天道,便是夫妻了,师尊可想好了?……待情契结成,师尊便要同阿执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师尊可愿意?”
文昌星君耳根微红,双唇嗫嚅道:“我……愿意。”
燕执心满意足地紧了紧文昌星君的手,看向三生石旁的司神道:“好,开始宣读婚书,向天道请愿吧。”
司神乃是九重天上守护司神谱的上神,所谓司神谱,便是记载着九重天众仙神姻缘的神谱,与此同时,司神也是天道命定的神族证婚人。
此刻,司神身着一袭玄金袍,手持玉简,立于三生石旁,闻言,年轻的司神将手中玉简抛向半空,两指合起置于额间的神纹前,下一息,金色神纹在额间亮起,金色的光如水般潺潺淌向玉简,玉简上方浮现出硕大的几行金字,司神郑重而庄严地对着玉简宣读道。
“天道在上,神族太子燕执与文昌星君梓潼鹣鲽情深,恩爱不渝,今日愿在此缔结情契,成为仙侣,永世相伴,不离不弃,愿天道降下福泽,成全一对璧人……”
若是被天道认可的眷侣在此缔结情契,请愿结束后,通体白润的三生石会在顷刻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示意三生石前的新人可以正式开始缔结仪式。
可是宣读结束,那三生石却迟迟没有反应。
“怎会如此……”
立于众神之首的,燕执的父母,燕鸢与玄龙,不禁皱起眉,他们对于眼前这一幕分外熟悉。
当年,他们并非彼此的命定之人,第一次在三生石前请愿之时,三生石便是毫无反应,后来,他们不惜违逆天道,强行结契成了夫妻,下场便是险些阴阳两隔。
难道……
燕执同文昌星君并非彼此命定之人?……
众神皆因为面前的一幕露出诧异的神色,开始窃窃私语,燕执皱眉,叫司神将请愿书再度宣读一遍,可是不论司神将请愿书宣读至第几遍,那三生石都是毫无反应。
燕执原本还满是期待和欢喜,眼下被这古怪的一幕弄得心中有些烦躁,紧了紧文昌星君的手道。
“罢了,不管了,兴许天道他老人家喝醉酒了,没功夫降下福泽,师尊,我们自行结契吧。”
文昌星君神色凝重,听燕执如此说,便也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原本布满晚霞,金光灿烂的天际,突然间乌云压顶,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分明是不吉之兆。
燕执沉下脸来。
“怎会如此?司神大人不是特意占卜过,说今日是万年难遇的大吉之日吗?”
司神亦是心有疑惑,皱着眉作揖道:“小神当日占卜……确是卜出今日是大吉之日……”
燕执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气闷:“不论如何,今日必须完成缔结仪式。”
他幻出一把匕首,准备划破手心,强行进行缔结仪式。
而就在此刻,一道闪电蓦地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轰”得一声闷雷,那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在燕执和文昌星君面前,居然将那三生石劈碎了一角——
半空突然散发出刺目的金光,万年不现的司神谱,于金光中忽然现世。
那刻着古朴梵文的、充满岁月痕迹的银制书籍于金光中快速翻开,最后所停下的页面,正是记载着燕执姻缘的那页,而那司神谱上所显现的,与燕执红线相连的名字,并不是文昌星君,而是……摹冽。
众神倒抽一口凉气。
“怎会如此……”
“太子殿下天道命定之姻缘,居然不是文昌星君……而是那今日以傧相身份立于燕执与文昌星君身侧的魔物……”
燕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喃喃道:“怎会如此……”
他自确认自己爱上师尊那刻,便认定了师尊是自己的天道命定之人,怎可能会出错?
他的命定之人,怎么会是阿冽?……
周围是众神的窃窃议论声,燕执艰难地扭头看向身侧的文昌星君,发现文昌星君亦然是面色惨白。
燕执握住他的手,红了双眼,低声问道。
“师尊……你怕吗……”
“我父皇和娘亲,曾经并非彼此命定之人,后来他们不惜违逆天道也要在一起,天罚降下,险些落得阴阳两隔的下场,我若执意想同你在一起,你怕吗?……”
文昌星君对上燕执的目光,眼中有挣扎和犹豫:“我……”
燕执问他怕吗,他不怕,死有何惧,可是他身为文昌星君,肩上有守护苍生的使命,燕执是未来的天界之主,更应当肩负起身上的责任,怎能因情爱而抛下一切。
“我……不怕。”
话音落下,燕执便猛地将文昌星君揽进了怀中,紧紧拥住,将他后面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我们先不结情契了,我是未来的帝星,命格气运要强过你,若是结了契,天道一旦降下天罚,定会先落在你身上,我们成婚便好了,只要能在一起,结不结契都无所谓。”
“往后师尊日日同阿执在一处,若是有天罚降下,便由阿执来挡。”
司神谱已传达了天道之意,于半空中消失,回到了司神殿中的神台之上。
空中闷雷闪电不断,暴雨倾盆而下。
众神皆上前规劝燕执,请求他取消缔结仪式和婚礼,身为未来的帝星,违背天道之意,伤得不仅是他自己的气运,还有整个九重天的气运。
“闭嘴!!”燕执红着眼朝众神嘶吼道。
反倒是燕执的至亲,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还有燕鸢和玄龙,在一旁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切,面色虽凝重,但并未上前劝阻。
片刻后,燕鸢抬手示意众神安静,玄龙来到燕执面前,低声问道。
“阿执,你真的想好了吗……”
燕执抬头看向玄龙英俊的脸,目光坚定:“娘亲……我想好了,我要同师尊在一起。”
燕鸢与玄龙当年自己都是不顾众神反对,因相爱而非要在一起,今日又有何理由规劝自己的儿子。
而燕旌上神与曳灵神君,当年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劝不住,今日又怎可能劝得住自己的孙子。
好在这缔结情契的仪式取消了,也不算赤裸裸地违逆天道,他日说不定还有转寰的余地。
当今帝君燕鸢都不反对燕执同文昌星君成婚,众神便不好说什么了,缔结仪式取消了,婚宴还要继续,待燕执与文昌星君坐着仙鹤銮驾去往太子宫,众神也三三两两地散去,准备去喝喝喜酒。
良久,偌大的司神殿前,仅剩下一抹形单影只的绿,于暴雨中踽踽独行。
摹冽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阿执哥哥的天道命定之人,方才他看见那一幕的时候,除了诧异之外,心中是很有些高兴的。
可是燕执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摹冽以为自己不会难过的,因为经历了那些许许多多的刺激,他的心脏应该早已麻痹了。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阿执哥哥宁愿违逆天道,都要同文昌星君在一起,他深爱文昌星君,连灰飞烟灭的可能都不怕。
他输得彻底。
这么多年的坚持,和所承受的痛苦,就像一场笑话,他忽然希望自己从未活过,如果不是为了坚守同阿执哥哥的承诺,他好想现在就消失。
他在心底对阿执哥哥承诺过的……他会守护他,直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摹冽从腰带间取出那枚两寸长的凤凰明王神骨,喃喃道。
“那因果……到底是什么?……”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那神骨突然闪了一下,至他指间飞向半空,散发出无比刺目的金光,令摹冽忍不住抬手挡住双眼。
待那金光稍微淡下些,摹冽放下手,只见半空浮现一幕叫他几乎心脏骤停的画面。
画面当中,似乎显现的是燕执同文昌星君成婚之后的场面,两人无比恩爱,琴瑟和鸣,可没过多久,文昌星君竟不知为何入了邪道,从燕执身上偷到摹冽送予燕执的那把匕首,趁燕执不备,将匕首从身后刺入了燕执的心脏。
画面当中,燕执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文昌星君,后者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燕执眼中淌下泪来,最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消失在世间。
“不……”摹冽心口剧痛,摇头道。
他还想要探究更多,可下一息,凤凰明王神骨的光便熄灭了,仿若凡物般掉落在地上。
摹冽在原地呆了许久,弯身将神骨捡起,突然明白了赤渊龙所说的话。
“这便是,我要走的路么……”
杀了文昌星君,阻止阿执哥哥的死亡。
这便是,他要走的路么。
最简单的,便是九天雷劫降下,将违逆者劈至灰飞烟灭。
若真是那般,倒是直接了当,少了许多痛苦。
最难捱的,便是违逆者的气运被改变,与爱人分明相爱却不得善终,双目受到蒙蔽,同爱人对面不相识,乃至亲手将所爱之人屠戮,待清醒之时,悔而晚矣。
当年,燕执的父亲和母亲,非彼此命定之人,却硬要在一起,便历尽过此遭磨难。
十八万年前,燕执的母亲玄龙将军,于神魔大战中陨落,坠入轮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飞升。
按理说,燕执的父亲燕鸢,身为九天之主,要寻到投胎转世的玄龙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们在一起本就是违逆天道,燕鸢若以天神之身接近身处人间的玄龙,会害得玄龙凡身遭遇天道反噬横死,因此,燕鸢为了寻到爱人的同时,护爱人周全,便同玄龙一起坠入了轮回。
二人在天界时缔结过情契,不论在何时何地相遇,都会无法自持地爱上对方,然而违逆天道的下场便是,燕鸢轮回转世之后,认错了爱人……
燕鸢在天界时是帝君,投胎转世为人便成了人间的皇帝,他受天道蒙蔽,爱上了同样在神魔大战中陨落,轮回转世为人的真正命定之人——枝玉仙君。
枝玉仙君转世为人时,名为宁枝玉。
因玄龙陨落时,面上有被业火焚烧留下的伤痕,业火焚烧过的伤会刻在魂魄上,轮回转世都带着,而宁枝玉身世孤苦,身为庶子,时常被嫡出的兄弟姊妹欺负得头破血流,有一回恰巧被燕鸢见到,觉得这人好像自己梦中的前世爱人,便动了恻隐之心。
无法控制的心疼,令燕鸢逐渐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前世爱人,于是对宁枝玉疼之爱之,将其纳为皇后,谁知在大婚之夜,体弱的宁枝玉竟突然病入膏肓,太医皆说无药可医,除非有龙心作药引。
长安城外的景花山下有口千年古潭,听闻那潭中有一条万年道行的玄龙。
普通的修士皆奈何不了它,燕鸢救爱人心切,亲自踏上了寻龙之路,不料在潭边遇到了刺杀,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被玄龙所救,正身处于千年古潭中。
燕鸢发觉玄龙因自小被母族抛弃,且终年孤身待在潭底,看似冷淡,实则心性单纯缺爱,于是便将计就计,哄得玄龙同自己做了夫妻,骗得玄龙的龙鳞和龙心,来救自己的爱人。
漠视、敷衍、欺骗、背叛,燕鸢将一切的残忍都给了玄龙,最后当玄龙心灰意冷,亲手将龙心挖出来送给他,死在他怀中那刻,燕鸢才恢复记忆,发现,玄龙才是他真正的爱人,是他寻了万年的爱人。
他与玄龙一同坠入轮回,寻了玄龙万年,终于寻到了,却亲手害死了他。
那便是天道的残忍之处。
兵不刃血,却胜过将违逆者掏心掏肺。
文昌星君忽然入魔之事,应当便是天道在从中作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道便是要燕执尝到被深爱之人背刺之痛,要文昌星君失去理智,亲手屠戮爱人,最终幡然醒悟,后悔莫及,却为时晚矣。
紫霄云殿之上,天女于空中载歌载舞,身姿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