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婚宴形式乃是饕王餐,红玉长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神仙们可以从长桌上取一张玉碟,肆意取拿食物。
燕执正在殿中大宴宾客,同一位许久未见的老神仙说话,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他惊讶地转过头,只见摹冽穿着那身傧相服浑身都湿透了,鸦黑的发粘在脸上滴着水,脸色苍白。
“阿冽?你怎么浑身都湿了?方才淋雨了?”
下雨于神仙而言从不是什么要紧事,设个结界便好了,摹冽这个模样突然出现,叫燕执着实吃了一惊,而令燕执更为吃惊的是,摹冽接下来的话。
“阿执哥哥,你不能同文昌星君在一起,他会杀了你的……”摹冽眼中血红,沙哑地开口。
燕执:“阿冽,你在说什么?”
“我前几日去了女娲之境,其中的六大上古神兽之首赤渊龙,给了我一根凤凰明王神骨,我在凤凰明王神骨中看到,文昌星君会在不久以后,入魔杀了你……”
摹冽话还未说完,便被燕执身边的老神仙给打断了。
“你这魔物,太子殿下好心收留你,将你养在身边,你不心存感激也便罢了,居然这般污蔑太子殿下的新婚仙侣文昌星君,众神皆知,文昌星君品性高洁,怎可能会心性不坚入魔?”
“当真是荒谬,便是你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文昌星君也不可能会那般,你若要诬陷,也当寻个像样些的理由,真是贻笑大方。”
若是平时,有神仙当着燕执的面这般说摹冽,燕执定会帮着摹冽,可此刻燕执却是没有出声,他皱着眉沉默了片刻,道。
“阿冽,你可是淋了雨身子不适?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便够了。”
摹冽眼中涌上热泪,紧扣住燕执的手腕:“阿执哥哥,你听我说,我没有说谎……”
“够了!”燕执冷下脸,将手抽回来。“我知你今日心情不好,可是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你应当清楚,阿冽,你方才的话着实有些过了。”
摹冽由此安静了下来。
果然,没有神会相信他。
没有神会相信,品性高洁的文昌星君会入魔。
文昌星君入魔行刺之日,具体是哪一日,他并不知晓,而他不可能时刻守在阿执哥哥身边看着他。
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危险彻底杜绝。
文昌星君消失了,阿执哥哥自然就安全了。
而杀了文昌星君,天界便不可能容他存活于世……所以赤渊龙会说,燕执的生,需以他的死志来换。
也就是说,一命换一命,文昌星君死于他手,他亦会被天界处死。
往后,阿执哥哥,定也会恨透了他……
摹冽不怕死,但他最怕的便是阿执哥哥讨厌他。
摹冽笑起来,轻声问道:“阿执哥哥……若阿冽手上沾了鲜血,再不能成神了,你会怪阿冽吗?……”
“你说什么?”燕执觉得今日的摹冽真的很古怪。“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摹冽笑道。“阿冽只是觉得今日的阿执哥哥很好看,想多看看。”
除去不爱他这件事,燕执在其余时候,待他真的是极好的。
他见他如此反常,居然要暂时抛下一众宾客将他送回去,若是平日里,摹冽定会拒绝的,今日却是没有。
能同阿执哥哥多待一刻,他都高兴。
回到迎神殿,换了衣物,燕执用神力将摹冽的长发烘干,盯着他躺下来,见摹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燕执无奈笑道。
“你盯着我做什么?”
“好看。”摹冽眼中有泪,笑道。
要多看看,以后,便看不到了。
燕执知道摹冽见自己成婚心中难受,他见摹冽这般,心里也不好受,抬手去擦拭摹冽湿润的眼睛,温声道。
“好了,别哭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摹冽抓住燕执的手,用他的手背贴着自己的双眼,一动不动,任由泪默默流着。
这只手,曾经牵着他,走过许多个孤立无援的日子,让他觉得好温暖。
他曾觉得爱而不得太痛苦,不止一次想过要离开,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内心如此不舍。
明日再见,他便是阿执哥哥的仇人了。
燕执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想了想,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见东海的太子,便算了。”
“只要你高兴,不见便不见吧。”
摹冽没说话,突然抓着他的手抽噎起来。
“怎么还越哭越来劲了?”燕执着实心疼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攀上摹冽消瘦的背脊,“好了好了,不哭了,阿执哥哥陪着你,待你睡着了再走。”
摹冽:“阿执哥哥……阿冽,舍不得你。”
燕执:“我不是在这儿呢么,说得好像我要走了一样。”
摹冽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望着他,如同小时候做被娘亲抛弃的噩梦,惊醒过来时那般,抓着燕执的手问:“阿执哥哥,会一直在吗?……”
“会的。”
“会一直在。”
“阿执哥哥永远是你的阿执哥哥。”燕执说。
每当这时候,摹冽便会放下心来,抓着燕执的手沉沉睡去。
今日摹冽却是笑望着他,道。
“阿执哥哥要说话算话啊。”
“阿冽只有阿执哥哥了。”
燕执理了理他额边的发,道:“知道了,睡吧。”
待摹冽睡去,燕执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轻手轻脚地替他捻了捻被角,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燕执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只四方的墨玉盒子,轻轻放在摹冽的枕边,对着熟睡的人,低低道。
“生辰快乐,阿冽。”
待燕执离开之后,本该熟睡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坐起身,看向枕边的墨玉盒子。
摹冽将墨玉盒子拿起,轻轻打开,里头躺着一只云纹兽面的银冠,款式和上次在凡间的集市上看到过的一模一样,只是做工更为精巧,兽目处还镶嵌着两颗极品灵石,显然是神界所制。
那回他同燕执撒娇,要燕执在凡间的集市上给他买下那只雕着龙凤的木冠,燕执嫌那木冠粗糙,说旁边的兽面云纹冠更衬他的气质,但他就是喜欢那只木冠,燕执便也由着他,买下了那只仅三文钱的木冠。
本以为这件事便就此过去了,没想到,燕执居然记下了那只兽面银冠的样式,命人打造了一只一模一样、却更为珍贵的,送予他做生辰礼物。
他总是会将他所认为的,最好的东西给他。
摹冽眼中淌下泪来,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在殿中抱着自己,又哭了一场。
半柱香的时辰后,太子宫主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鲜红的幔帐随风扬起,文昌星君一袭大红婚袍,坐于床榻旁,惊讶地望着提着魔刃步步逼近之青年。
“你想做什么?……”
摹冽倒竖的血瞳如同野兽锁定猎物般盯着他,沙哑道。
“你活着,他会死,所以……你必须死。”
他曾为燕执放下屠刀,一心向善,如今也为那个人,拿起屠刀,双手沾满鲜血。
第29章 文昌星君神陨了
天界难得有这般众神齐聚,把酒言欢的热闹场面,宴席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待燕执送走最后一位宾客,离开紫霄云殿时,已是亥时。
夜深人静,太子宫外,燕执从虚空中走出,脚步虚浮地向主殿而去。
他今日高兴,与众神推杯换盏,来者不拒,喝得颇有些醉,此刻眼神迷离,面上泛着酡红,神智仅剩几分清醒,见殿内烛光昏暗,心想定是师尊等急了,先睡了。
然而推门进去,却见那身着一袭绣着金线的大红鸳鸯婚袍、面如冠玉之人,正坐在床沿,于昏暗的烛光下笑望着自己。
“你回来了……”
燕执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笑容,傻愣愣地笑道。
“师尊……我回来了。”
那人朝燕执伸出手,仍是笑着,眼中隐有泪意,轻声对他道。
“过来。”
燕执便乖乖地朝他走过去,将手放在文昌星君手心,牵着文昌星君在他身侧坐下,他同文昌星君对视着,红着脸痴痴道。
“师尊今日,真好看。”
“嘘……”文昌星君却像是不愿听燕执这般唤自己,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挡在燕执唇边,眼中闪烁着燕执看不懂的情绪,“别说话。”
随后他缓缓凑近燕执,将手指从燕执唇边挪开,转为环紧燕执的脖颈,双唇贴上燕执的唇,闭合的眼角滑出泪水。
燕执呆了呆,想不到平日里古板保守的师尊居然如此主动,直到感受到湿软的舌侵入自己的口腔,才反应过来,扣紧对方细窄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可对方像是觉得这还远远不够,整个人倾倒在燕执身上,将燕执压在榻上,他坐在燕执腰上,长发不知何时已尽数垂散下来,脱去婚袍外衣后,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里衣处,腰间的系带……
“师尊……”燕执喉间鼓动,声线变得有些暗哑。
“别说话……”文昌星君双手捧住燕执的脸,倾身堵住燕执的唇,“别说话。”
他抬手一挥,燕执身上的衣物便尽数消失了,他仅着白色里衣,赤裸着修长的双腿,坐在燕执身上,抬起身子,随后又缓缓落下,将痛苦的闷哼吞噬在喉间。
文昌星君张着唇喘息着,泪眼模糊,他的吻落在燕执唇上,泪滴落在燕执脸上。
燕执感觉到身上的人在哭,怔怔停下动作,托住身上人的脸,温柔地舔舐去他的泪,“弄疼你了?对不起……”
“没有……不疼,阿执……随便弄,不会疼的。”文昌星君摇头,鼓舞地在燕执唇上吻了吻,他想要燕执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越多越好,哪怕是痛苦的痕迹。“阿执……做什么都可以。”
燕执莫名觉得那句话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可是烈酒和眼下旖旎的氛围麻痹了他的大脑,他猛地翻身将身上人压在身下,开始新一轮的征战。
床榻晃动的“咯吱”声将近天明才停下,燕执抱着文昌星君,餍足地沉沉睡去。
待黎明到来的那刻,燕执怀中的人徐徐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变成了暗红色,属于文昌星君的容颜退去,变回原本妖异美丽的模样。
摹冽抬起手,攀上燕执的脸,轻轻摩挲着,描绘着燕执的轮廓,像是要将这张脸深深刻入心脏。
燕执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摹冽便不敢随意乱动了,只是将手贴在燕执脸颊上,笑着道。
“阿执哥哥……阿冽是否从未正式同你说过,阿冽心悦你。”
“阿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好想就这样一辈子同你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阿执哥哥,你知道吗,你是这世上待阿冽最好之人……阿冽时常在想,阿冽上辈子、上上辈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好人,因而攒下来的所有福报,都用来遇见你了。”
“谢谢你……谢谢你这十几万年以来待我的好……阿冽无以为报……”
“从前阿执哥哥说什么……阿冽便听什么……这一回,由阿冽来替你做决定,好不好?……”
“阿执哥哥怪阿冽也好,恨阿冽也好……都没关系……”
“只要阿执哥哥平平安安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包括他自己。
摹冽枕在燕执的臂弯中,抚摸着这张叫他爱入骨髓、痛入骨髓的俊容,眼角滑出泪。
“阿执哥哥……”
“阿执哥哥。”
像是再不唤,便没机会了。
许久过去,摹冽抬起手,幻出一只巴掌大的白色锦盒,上面绣着一副风雅的水墨荷叶鸳鸯图,锦盒打开,里面是乞巧节那日摹冽在凡间买下的那对同心指环,一只指环是盘着玄龙图案的景泰蓝,另一只是錾刻着火凤凰的朱雀红。
那小摊子的老板说过,只要用这指环向心上人表白心意,若是对方接受了,再互相为对方戴上这同心指环,便能套牢对方,此后便会与对方心意相通、同心同德,恩爱永世不分离。
摹冽取出那只火凤凰指环,缓缓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取出那只玄龙图案的指环,看了一会儿,抓起燕执置于被子上的手,郑重地,对着他的无名指套进去,随后抓着他的手,笑道。
“阿执哥哥,若有下辈子,我们做夫妻好不好?……”
“这辈子你爱的人是文昌星君,阿冽知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没关系的……阿冽可以等,阿冽会一直等你……阴曹地府,忘川河畔,奈何桥边,不论何时何地,等到下辈子也会一直等。”
“到时候你就忘记阿冽所做的一切,不要记恨阿冽的自作主张了,好不好?……”
“你不说话……阿冽就当你答应了。”
“说好的啊,下辈子阿执哥哥要同阿冽做夫妻,阿执哥哥便只能喜欢阿冽,不能喜欢旁人了……”
“否则……”否则他好像也不可能怎么样。
摹冽紧了紧燕执的手,沙哑道:“总之,我们说好了,阿执哥哥不许食言……”
竖日,待艳阳高照,燕执方才悠悠转醒,昨日大婚,按照天界律例,他可以休沐三日,再去上朝。
意识回笼之际,下意识地将手往旁边探去,却探了个空,他蹙起眉,睁开眼,只见那身着一袭大红婚袍之人,正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垂在身后,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
想起昨夜的旖旎,燕执笑起来,坐起身从身后将人拥进怀中,贴上对方微微发凉的脸颊道。
“师尊怎么又将婚袍穿回去了?怎么,难不成还想同阿执再成一次婚?”
怀中的人却不说话。
燕执也未在意,关心道:“师尊怎么了?可是起太早没睡好?”
怀中的人终于缓缓侧过头,低低出声道:“阿执哥哥。”
摹冽同文昌星君的身形本就相似,若是穿着同样的衣物,光看背影,足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燕执怎么都没想到怀中的人发出的会是摹冽的声音,待燕执看清怀中人美丽的侧颜,惊讶地将人放开:“阿冽?怎么是你?”
“你为何穿着师尊的婚袍?……师尊呢?”
摹冽脸上分毫没有血色,神色游离道:“文昌星君……他走了。”
燕执蹙眉:“走了是何意,师尊去了何处?”
摹冽:“神陨了。”
燕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你说什么?”
摹冽目光平静无波,将话重复了一遍:“文昌星君,神陨了。”
“我用魔刃杀了他,毁了他的神魂,文昌星君消散于世间,灰飞烟灭了。”
“阿冽……你别同阿执哥哥开玩笑……”燕执的声线抖得厉害,眼中泛起红,他双手攀上摹冽的肩膀,颤声道,“这一点都不好笑,你快告诉我,师尊到底在何处……”
“阿冽没有说谎。”摹冽笑起来,红着眼道。
“阿冽早便看他不顺眼了,凭什么他可以将阿执哥哥从阿冽身边夺走……所有一切想要同阿冽争阿执哥哥的人,都得死,文昌星君也一样。”
话音落下,摹冽猛地被打得偏过头去,苍白的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嘴角溢出血来。
“啪!——”
摹冽偏着头许久未动,唇角的那抹殷红衬得脸色愈发惨白。
自小到大,燕执虽因摹冽犯错而生过摹冽的气,用一些无关痛痒的办法惩罚过摹冽,但从未对摹冽动过手,巴掌落下之后,连带着燕执自己的手都有些抖,他想去碰摹冽的脸,问他疼不疼,却在即将触碰到摹冽被扇红的皮肤之际,又将手收了回来,五指攥紧,沉下目光道。
“阿冽……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摹冽抬起头,眼中模糊一片,笑道。
“没有,阿冽没有骗你,阿冽就是讨厌他,恨他,恨只要他在,阿执哥哥的目光便会一直追随着他,再望不见任何人。”
“可若是他消失了,便不一样了……阿执哥哥哪怕是恨阿冽,也只能对着阿冽一个人。”
燕执双目已然赤红,掐住摹冽的脖颈,将他的后背按在床柱上:“你住口!!”
“你再胡言乱语,我便真的生气了!!”
摹冽艰难地伸长脖子喘着气,笑得灿烂:“阿执哥哥不相信么?”
“那阿执哥哥便去看看,这天界,何处还有文昌星君的气息,神死后若魂魄不灭,会坠入轮回,冥王那里虽看不得轮回者转世去了何处,但每位进入轮回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文昌星君如今灰飞烟灭了,连轮回都入不了了……”
“他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掐着摹冽脖颈的手在一点点收紧,摹冽分毫没有挣扎,任由空气被一点点剥夺,只是目光深深地望着燕执,像是不舍。
就在摹冽以为自己会这样被活活掐死之际,那只手猛得放开了他。
燕执下地的瞬间,身上幻出一套整齐的衣物,他几步便消失在殿内,摹冽知道,他是去寻文昌星君了。
燕执先是去文昌殿,问殿中仙娥,文昌星君可曾回来过,那仙娥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说昨夜不是大婚么,文昌星君应当同太子殿下在一处才是啊。
燕执的心刹时凉了半截,随后他将整个九重天翻了过来,都没有找到文昌星君,他只得耗去半身元气,将神识放大至整个六界去探寻文昌星君的气息,可是同样感知不到,倘若文昌星君还活着,他不可能感知不到他的半点气息。
就连冥界,燕执都去了一趟,就如摹冽所说,轮回册上,也没有文昌星君的名字,他的爱人仿佛突然之间从天地间消失了。
如果师尊还活着,是不可能如这般同他不告而别的,师尊便是要离开他,也定会堂堂正正地同他说一声。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真的不在了。
燕执双目血红地回到太子宫。
摹冽正站在太子宫外,对着那棵参天的银槐发怔,他记得刚来天界那年,有一回,他远远看见娘亲路过,想着站得高些,便能看得远些、清楚些,于是就爬上了这棵银槐,躲着偷偷看,后来待娘亲走远了,才想起来害怕,发现自己居然爬了十几层楼那么高,分明是一头小凤凰,他却格外怕高,那时翅膀还未发育完全,飞不起来,便只能一动不动地抱着树干坐在树顶,默默地流泪。
后来是燕执先发现了他,化作一条小玄龙,飞上去将他驮了下来,见他在哭,还驮着他上天入地兜风哄他开心。
摹冽回忆着那日的场景,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来,直到有脚步声徐徐靠近,打断了他的回忆,燕执嘶哑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摹冽唇角的笑意敛起来,他知道自己若说“因为文昌星君活着阿执哥哥便会死”这样的理由,燕执是不会相信的,反正他要恨自己,倒不如让他恨得透彻些,如此他便是消失了,燕执也会一直记得他。
“阿冽方才所说一切,皆是真的。”
燕执:“师尊是怎么走的?……”
摹冽沉默了一下,道:“阿执哥哥当真要听那过程么?……”
燕执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合上双目,眼中滚下泪。
“来人,将这魔物打入囚神洞,雷刑伺候。”
第30章 诛神窟行刑
起初燕执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有寻仔细,师尊兴许只是去了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突然消失便再无踪迹的人,告诉燕执,这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连他的祖母曳灵神君都出手了。
曳灵神君掌管六界之外的散魂,倘若师尊还有一缕魂魄在,他都能用聚灵盒将师尊破碎的魂魄一点一点收集起来,就如同他娘亲曾经消亡后,他父皇拯救他娘亲那般。
可是没有,曳灵神君说,他感知不到文昌星君半点魂息。
那日说是将摹冽打入囚神洞雷刑伺候,实际上一开始燕执并没有让人对摹冽用刑,他终究还是心软,怕其中有隐情,误会了摹冽,因而只是将摹冽囚禁起来,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师尊的下落。
但摹冽一口咬定,文昌星君已经死了。
不论律令大神如何审问,都是同样的答案,由不得燕执不信。
文昌星君死了……
他自小最疼爱的、当作亲人一般对待的弟弟,在他的大婚之夜杀了他的爱人。
燕执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自事情发生后便将自己关在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整整三十日。
原本摹冽被押入囚神窟当日,燕旌上神与曳灵神君便要下令,以“屠戮上神之罪”将摹冽处死,被燕执阻止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许是顾念着这十几万年以来的情分,又或许是他觉得摹冽不应当死得如此痛快,摹冽带给自己莫大的痛苦,怎能就这般轻易地死去。
于是燕执下令,叫律令大神日日对摹冽施以雷刑,问他……可悔。
杀了文昌星君,日日受雷刑之苦,肉身被雷劈至鲜血淋漓,连魂魄都撕扯着在痛,如此,可有半分悔意。
燕执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执拗于一个答案,倘若摹冽说悔,他便放过他么?
不知道。
燕执不知道。
他只是想知道,摹冽分明知道师尊的死会让他伤心,他为何还要这么做,就因为嫉妒吗,他让自己这么伤心,就一点都不后悔吗。
然而律令大神的回复是,不悔。
不论他如何用刑,摹冽的回答都是……不悔。
他说他不悔。
燕执觉得自己这十几万年来付出的心血、待他的好,就像一个笑话。
他将那人养留在身边,当作亲弟弟般疼爱,到头来却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旁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魔便是魔,生来是魔,便永远是魔,不可能会渡化成神的。
唯有他坚信,摹冽可以做到。
他曾经是那样相信他。
可是如今,摹冽亲手将这份信任踩得粉碎。
听说,摹冽最后的心愿,是想要见他一面。
他怎么还有脸见他。
见他要做什么呢?……
求饶吗?……
怀着这般疑惑,燕执还是去了。
摹冽受了整整三十日雷刑,浑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见到摹冽身上穿的那身污秽的、本属于师尊的鸳鸯婚袍,燕执想起,大婚那日,文昌殿大开,师尊眼带笑意,款款走向自己的模样。
他们本来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那一刻燕执无法克制地失控了,他不仅因为师尊的死而痛苦,也因为摹冽的背叛而痛苦。他深觉摹冽背叛了自己。
于是他掐着摹冽的脖子,朝摹冽嘶吼,问他为何不去死,倘若他的父母未曾将摹冽带回来,倘若摹冽早早死在那场神魔大战中,他的师尊便会好好的了,他也就不会遭受这种背叛了。
摹冽眼中淌下泪来,虚弱地半阖着眸望着自己。
他贯会用这种装可怜的把戏,燕执曾觉得他孤苦无依,分外心疼他,只要他哭,他便会心软,变着花样哄他开心。
如今燕执再也不会上他的当,看着他的眼泪,他只觉得痛恨。
他有什么脸哭。
如今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哭的人,便是他。
他说要亲手送他进诛神窟,为师尊抵命,摹冽居然笑着说好。
仿佛他早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还说什么,便只陪他走到此处了。
燕执冷笑起来,眼中猩红一片,他捏着一枚景泰蓝的玄龙指环,缓缓举起在摹冽面前:“这枚指环,是你为我戴上的吧?……”
摹冽的目光聚焦在那指环上的时候,有些失神,他还未反应过来,燕执便松开了手指,那枚指环掉落在了凹凸不平的地上,燕执抬脚狠狠碾上去。
摹冽垂下眸,安静地看着,不出声了。
“你也配帮我戴同心指环?”
属于摹冽那枚同心指环,此刻还戴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那只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察觉到燕执的意图,他想将手缩起来藏住,可是双手正被锁魔链桎梏着,高高吊起,深深刺入手腕的玄铁倒刺,令他根本动弹不得,便是想挣也挣不开。
随着燕执的靠近,摹冽本能地挣动戴着指环的右手,鲜血随着他的挣扎从手腕的伤口处快速涌出来,他努力蜷起手指,想要保护手上的指环,但还是轻易便被燕执将指环脱了下去。
他视线一片模糊,喃喃道。
“还给我……”
仿佛那对他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燕执弯身将方才踏在脚下的景泰蓝色玄龙指环捡起,与那枚朱雀红的凤凰指环一同放在掌心,细细端详:“这是一对?”
他在明知故问。
摹冽哀求道:“还给我……”
燕执冷笑着将手指收紧,将指环于掌心轻轻一搓,脆弱的凡物,顷刻被强大的神力化为齑粉,被风一吹,便散了个尽。
“魔物污秽,不配爱人,亦不配,戴同心指环。”
“不……”摹冽眼中淌下血泪,呆呆望着燕执空旷的手心,像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那是他们的同心指环,套上过,下辈子便要在一起的。
如今指环被毁了,应当便没有用了吧……
今夜耗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在燕执离开之前,他将心中执拗的那个问题,再度问了一遍。
“摹冽,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杀了文昌星君,可曾后悔过。”
如果摹冽说有,他兴许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绕他一命,将他一辈子关在囚神洞悔过。
摹冽低低垂着头,像是昏迷过去了,良久,就在燕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微弱道。
“不曾……悔过。”
“好……”燕执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坚硬,再无半点心软。
行刑那日,午时三刻整,摹冽被押送至诛神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