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 by舒仔仔/舒仔
舒仔仔/舒仔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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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他自己都觉得脏。
他抬手,清癯的手背挡住流泪的双目,竭力遏制着不发出声音,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肩膀的颤抖。

燕执气得一夜未眠,但还记得自己答应了摹冽,要帮他将长寿面送给枝玉仙君。
心烦意乱,索性天蒙蒙亮便起了,到御膳宫时里面已经十分热闹,仙娥们正在准备今日的早膳,在烟雾缭绕间有说有笑。
他刚现身,便看到昨夜他未动的那碗鱼汤面仍置于紫玉方桌上,面早就冷了坨了,胀得汤都没了,上面的葱花也由翠嫩的绿变成了深褐色,一位仙娥路过时顺手端起那碗面倒入了秽物桶中。
燕执开口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等……”
“太子殿下?”那位仙娥率先发觉了燕执的存在,其他仙娥闻言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一同上前行礼,右手呈兰花手势置于胸间,弯身道:
“小仙见过太子殿下——”
燕执眉间轻拧着,“免礼。”
“太子殿下今日怎得有空亲自到御膳宫来了?”有个圆脸小仙娥笑问。
因燕执平日里待人真诚宽厚,上至天神下至小仙娥,皆是一视同仁,闲暇时刻心情好的话还会同她们闲聊几句,因此这些小仙娥们并不惧他,也很喜欢他。
只是眼下他心情并不好,便不想多言,道。
“来取样东西。你们各自忙去吧,不必管我。”
“是。”
仙娥们拂了拂身,各自散开。
燕执径直走向御膳宫中靠墙的那排白玉橱柜,打开最左边的那扇门,取出昨夜摹冽放在里面的紫玉食盒。
食盒第一层放着一大盅用水温着的鱼汤,第二层放着新鲜的手擀面,那水中施展的灵力,可以让鱼汤一整日都保持着适宜入口的温度。
昨夜摹冽将这食盒放进橱柜的时候还特意叫燕执看了,叮嘱了好几遍让燕执莫要忘了让人送。
他若是同摹冽置气,那这面便是真的白做了。
叹了口气,燕执提着食盒往外走,路过那秽物桶时,看见摹冽精心准备的食物被人当腌臢之物般倒在这里,仍是忍不住拧起眉心。
他一手护着长大的人,心中自是疼惜的,见摹冽的心意被践踏,他也会难受。
只是这面都成这样了,常人看着便是不能吃了,也不好发难于那仙娥、怪那仙娥擅自将东西倒了。
拎着食盒回到太子宫,燕执唤来怜璧姑姑,叫她将食盒给枝玉仙君送去。
怜璧姑姑曾是他娘亲玄龙身侧最受信任的仙娥,自小看着他长大的。
他父皇和娘亲原本并非彼此命定之人,因为深爱彼此而违逆天道非要在一起,历尽千辛万苦才修成正果,此后便在东海边的竹楼隐世而居,过二人世界,怜璧姑姑自然便一直跟着自己了,如今亦是他最信任的仙娥,被他尊称一声姑姑。
怜璧对枝玉仙君和摹冽这俩人没有好感,枝玉仙君身为燕执的父皇燕鸢曾经的天道命定之人,曾深深爱慕过燕鸢。
那一世枝玉仙君在神魔大战中因保护燕鸢而陨落,坠入凡尘转世为人,曾害过因守护神族而战死、同样坠入轮回的玄龙。
虽不是存心的,但间接的行为,便已害得玄龙上一世惨死,险些就消失在世间再也回不来了。
而害了玄龙的罪魁祸首除了枝玉仙君,充当其冲便是摹冽的父王——曾经的魔界之尊。
魔尊已死,上一世的恩怨当事人其实都已经释怀了。
燕鸢之所以愿意看在枝玉仙君的面子上收留有着魔族血统的仇敌之子摹冽,就是因为枝玉仙君曾舍命救过他。
可就算那些恩怨已释怀,也不妨碍怜璧反感这一家子,不过再反感也抵不过小太子一心护着那小魔物,她不太好表现出来,只得遵从。
待怜璧将装着长寿面的食盒送过去,确定枝玉仙君收下之后,燕执方才放下心,去了御书天宫,下界之前,他需再处理和交代一些事务。
花了一个多时辰,将事情处理好,燕执便去了瑶池。
昨日他同师尊和摹冽约好,辰时在瑶池边汇合,一同下界。
文昌星君向来守时,待燕执到的时候,文昌星君已坐在瑶池旁的八角鹤亭中看书了,微风拂过,他后脑处的抹额系带随风摆动,身着一袭淡蓝色衣袍,坐在那处,便是一幅画。
“师尊。”燕执在文昌星君对面的玉凳上坐下。
“嗯,你来了?……”文昌星君低着头看手中的书,看得入迷连头也未舍得抬。
燕执见了师尊便觉得心怀愧疚,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师尊怎未戴阿执送的崇明鸟玉冠?”
文昌星君这才抬头,笑道:“我担心下凡弄丢了,便收起来了。”
师尊并不是生来就是神的,他飞升之前,在凡间做了十世的教书先生,家境清寒,便较为爱惜东西,这习惯保留至今,都飞升200万年了还未改。
因曾下界的时候遗失过一件法器,后来他再去凡间身上便不会带贵重之物。
燕执:“那崇明鸟玉冠在危难时刻得以保护师尊,师尊应当不要离身才是,尤其我们去了凡间可能遇到妖邪。”
“若不慎丢了碎了也不可惜,阿执寻一只更好的送予师尊。”
文昌星君笑道:“有你在我身侧,何须担忧遇到妖邪。”
燕执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确实有理,不论遇见什么,他都会护着师尊,有他在,不用那崇明鸟玉冠也无所谓,便不再坚持。
“师尊要寻的古籍是什么?”
“上一位文昌星君陨落前攥写的,名为《大冶之治》,其中记载着二百万年前,人间因战乱、瘟疫、山洪,而生灵涂炭,各国相互撕咬之余更是内战不断,人间沦为炼狱……此后众神纷纷下凡普渡众生,上一位文昌星君便是用自己的办法竭力引导着众国的有能之士为官为将,入梦点播他们施展救世之道,同众神合力挽救人间于水火,才有了今日繁荣昌盛的人间。”
“我想看看他是如何做到的。”
燕执右手手肘撑在玉石桌面上,手掌托着一侧脸颊,望着文昌星君的眼中满是钦佩与爱敬。
“师尊心系苍生,乃苍生之福。师尊愿做阿执仙侣,乃阿执之福。”
他幼时便听祖母说过,文昌星君在人间做教书先生的第十世,他的母亲染上了瘟疫,而他平日里虽以教书为生,实际上收的学生同他一样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很多学生根本连学费都交不起,至多在丰收之时拿些土豆稻米过来,报以师恩。
因此他同母亲日子过得极为贫困潦倒,母亲病后不仅买不起药,因瘟疫爆发无法继续授课,他同母亲渐渐连果腹都成了难事。
而他为了让母亲活下去,在家中的食物吃尽之后,夜间趁母亲熟睡,割下自己的股肉烹之,母亲因此熬过瘟疫活了下来,他却在母亲病愈之后,倒在母亲面前,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一年,他才20岁。
此举感动了天道,他因此飞升,成为文昌星君,不必再受轮回之苦,却仍是心系人间,一刻不曾忘过自己的使命。有利于苍生之术,他都想要寻来看看,避免有朝一日需要用时能力不够。
燕执自小便钦佩师尊,敬他爱他,以他为楷模。
他一直望着师尊,望得久了,便望进了心中,再也抹不去了。
“能得太子青睐,亦是梓潼的福气。”文昌星君微笑望着燕执,那双漆黑的瞳中满是温情。
燕执亦忍不住笑起来。
师尊的性子其实是极温柔的,只是生性中含了古板,坚信严师出高徒,他若犯错师尊便会严惩他,幼时是罚他抄好多书,成人之后这惩戒便不好使了,他若是惹得师尊生气,师尊便会将他赶出殿去不理他。
如今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很快便要成婚,再不用担心师尊会因为自己缠着他、要他做自己仙侣而生气。
师尊答应自己的求婚之后,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坦然了许多。
燕执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然而脑海中却骤然浮现摹冽那双噙着泪的红瞳,分明满是悲怆,却倔强地扯着嘴角在笑。
交谈之间,辰时已过,八角鹤亭被艳阳笼罩,可摹冽迟迟未来,燕执渐渐开始有些坐不住,但还是极力忍耐着。
待文昌星君问起,他终于忍不住,起身道。
“我去寻他。”
他先是去了摹冽的寝宫,那床榻上仍保持着昨夜的样子,被子掀开一角摊在那里,那人显然是自御善宫离开后便根本没回来。
随后他去了栖夜湖,那是九重天上的一片银湖,十分漂亮,之所以称为银湖,是因为那湖在夜间会发出银光。
栖夜湖上有一座玉石桥,是枝玉仙君回家的必经之路,摹冽自幼时起,每次将魔骨从身上剥离后,待能起身之时,都会隐去身形,忍痛在那桥上等着,看着娘亲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很想让娘亲带自己回家。
可是他太脏了,生来便是肮脏的。
每将魔骨剥除一次,他便觉得自己好像干净了一分。
或许很快,很快娘亲便会带他回家了……
抱着那样的希冀,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摹冽长大,自万年前摹冽下凡普渡众生之前都留存着这个习惯,可燕执并没有在栖夜湖寻到他,翻遍了整个九重天也未能寻到。

燕执深知摹冽不可能不告而别,独自下凡。
自小到大他们不是没有过闹别扭的时候,便是闹得最凶的时候,摹冽也不会叫他找不到他。
唯独有一回例外……
摹冽十三万岁那年,有一嘴碎的仙娥在背后编排枝玉仙君,说枝玉仙君表面清高,实则生性淫荡,在凡界为人时主动勾引魔尊,才会有了那小魔物。
如今将那小魔物弃如敝履,也不过是因为魔尊已死,魔族大势已去,故意装作失忆不认那小魔物,明哲保身而已。
此等言论让恰好经过的摹冽听到了,魔性失控将那仙娥提起来险些活活掐死。
还是燕执及时出现,制止了他,才避免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摹冽极少在意旁人议论他什么,可若是那些恶意触及到他所在意之人,他便很难控制住情绪。
当日燕执怎么都唤不醒他,眼看仙娥就要断气,燕执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摹冽才清醒过来,眼中的魔气褪去,呆呆唤他“阿执哥哥”。
仙娥亵渎神明,纵然有罪,可罪不至死,以天条处之,抽去仙骨,打入轮回便是。
可若是摹冽那日失手将她杀了,便是造了杀孽,再不能成神了。
当时摹冽不肯认错,燕执因此震怒,叫他若非要一意孤行的话,便滚出天界,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那日之后,摹冽便真的没有再出现于燕执面前。
起初燕执处于气头上,想着晾他几日,叫他好好想清楚,也不是件坏事。
待到第四日第五日,摹冽还没出现,燕执便按耐不住了,那人自小到大都同跟屁虫一般,日日围着自己转,身边一连数日如此安静,他反倒是不习惯了。
只得叫怜璧姑姑去迎神殿看看摹冽在做什么,却从迎神殿外的洒扫仙娥那里得知,这宫中已有四五日不曾有人回来过了。
如同今日一般,燕执将整个九重天都翻遍,都未寻到那人。
燕执本以为摹冽是同自己闹脾气,跑到了凡间去故意让自己找不到他,一气之下本想再也不管他,却又担心真的放任他独自在外,他会因心性不稳走上歪路。
憋着一股怒火便要带着人下凡去寻,谁知在路过下凡的必经之路——神南岭时,感知到了摹冽的气息。
神南岭乃是神魔交界处。
自十八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后,因战火伤了山脉灵根,此处经年飘雪不断,四季如冬,寒冷刺骨。
一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魔宫在魔族战败之后便被众神合力封印,沉入了地下,偌大的神南岭仅剩一棵白雪皑皑的参天峪灵树矗立于天地之间。
那树下似乎坐着个人,环抱着自己的身体,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整个人被白雪完全掩埋了,仅剩一片血色的衣角露在外面,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谁在此处堆了个雪人。
燕执反应过来,疯了一般冲过去,将那人身上的雪拨开,很快下面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就连毛发上都结满了冰霜。
“摹冽!!摹冽!!!”燕执拼命晃动他的身体。
红衣少年结满冰霜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燕执脸上:“阿执哥哥……”
燕执红着眼朝他吼:“你待在此处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摹冽虽是魔,不容易被冻死,可他的根骨属火,最是怕冷,这般毫无防护地待在极寒之地久了,也是会死的。
燕执不敢想象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红衣少年嘴角扯出一抹笑,气若游丝道:“阿执哥哥叫我滚……阿冽……不知该去何处……”
“我叫你滚你便滚吗?!我叫你认错你为何不认错?!何为气话你听不出来吗?!”燕执歇斯底里地朝他吼,抄过摹冽的双腿将人抱起来,回九重天的路上,冷着脸一句也未再说。
摹冽被他抱在怀里,靠在他胸前,分明身上还是很冷,心中却是暖的,暖到被冰冻的双眼里都流出了泪:“阿冽知错了……阿执哥哥,不要抛下我。”
说完这句话他便晕过去,陷入了昏迷。
那些气话摹冽确实当真了。
他生来便被所有人厌恶,对自己没有自信,唯一待他好的人叫他滚,他便也乖乖滚了,只是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神南岭是上一世的枝玉仙君自刎之地,他想起娘亲临终之前温柔地抱着自己的样子,那是他有记忆以来从娘亲那里得到过的仅有的爱意,真的很美好,很美好,虽然只有短短须臾。
于是他踏足此地,行于风雪之间,回想着那日的光景、娘亲面容上的笑。
走累了,便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渐渐地感觉到冷,但是不想起身,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被风雪掩埋,与山间融为一体,永远长眠,便好像与上一世爱着他的娘亲一同离去了。
那日之后燕执便极少再对摹冽说重话,摹冽自小就很听燕执的话,两人有矛盾的时候其实屈指可数,但仅有的几回就足以令人记忆深刻。
燕执在天界寻不到摹冽,第一反应便是他去了神南岭,以仙鹤传音给师尊,告诉他自己要去趟神南岭,即刻便动身了。
今日的神南岭似乎比五万年前那日还要冷,大颗大颗的雪花如同鹅毛般,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在空中飞舞,燕执远远望见有一红衣男子处于白茫茫的天地间,逆着风雪而行,那人身形清癯,背脊挺得笔直,寒风将他的红衣和黑发吹得四处翻飞,猎猎作响。
“摹冽!!——”
摹冽脚下顿了一顿,呼啸的风声过于刺耳,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只是一瞬的迟疑,燕执已缩地成寸,出现在他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扣住摹冽的手腕,将他扯得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燕执通红的双目。
“你在这里干什么?”
“又想寻死吗?”

第12章 断他念想
摹冽并未想过寻死,他只是心中痛楚,却不知该去何处消解,走着走着,便来到了神南岭。
这里的风雪冷得刺骨,得以令他的身体变得僵硬麻木,好像连带着那颗心也一起冻结了,心中的痛楚便没有那么多了。
他没想过燕执会来寻他,在他做了那样卑劣的事情以后。
“阿执哥哥……”
燕执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要将他吞吃了,开口时声线却有些哽咽。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好了今日辰日在瑶池汇合,一同下界的吗?”
“你不声不响跑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你几句,你便同我置气,以损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报复我?”
“若真是如此,摹冽,我这十几万年来待你的好、在你身上灌注的心血,便全当作是白费了,你要死便快些死,最好寻一个无人知晓之地,莫要碍了我的眼,我便当作从未认识过你,必不会为你淌一滴泪。”
摹冽眼中蓄了泪,笑道。
“阿执哥哥觉得这是报复么?”
“什么?”
摹冽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若阿执哥哥觉得这是报复,那便证明,阿执哥哥是在意阿冽的。”
燕执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摹冽,我何时未曾在意过你?我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弟弟般对待,你是眼盲了看不到吗?”
摹冽眼中的泪顺着面颊淌下,笑着道:“可是阿冽不想当阿执哥哥的弟弟……”
他想做他的妻子。
“阿冽……”燕执皱眉,见他这个样子,反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摹冽自觉又失态了,以手背拭去面颊上的泪,还予燕执一个明媚的笑容。
“没关系。”
“阿冽都知晓的。”
“阿执哥哥放心,阿冽会待在,阿执哥哥想让阿冽待的位置,不会让阿执哥哥为难的。”
“那些妄念,也不过是阿冽的痴心妄想,同阿执哥哥无关,阿执哥哥不必觉得负担。”
摹冽的长发昨夜便未束起过,散落在身沿随风舞动,身上的红衣仍是那件单衣,处于极寒之地久了,皮肤已然变得毫无血色。
燕执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默地解下身上的银白狐裘披风,将面前的人裹紧。
“回去吧,此地过于寒冷,日后别再来了。”
他为摹冽系好披风的系带,摹冽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倾身扑进他怀中,将他拥住,含泪道。
“那日之事,是阿冽错了……对不起。”
“阿执哥哥莫要因此厌恶阿冽。”
他只是……
只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
燕执扣住摹冽的肩膀,将怀中人轻轻推开,注视着他的双目道。
“阿冽,我不会厌恶你。”
“不论你做了什么,哪怕再生你的气,也仅是生气而已,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同亲人一般重要的存在。”
“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亲人,所以你不必害怕。”
摹冽看见那人朝自己伸出手,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
“走吧,回家吧。”
摹冽将手放在燕执的掌心,然后被握紧,那只手是那样温暖,温暖到足以驱散他生命中的所有寒意。
自小到大,被这只手牵着的时候,便是他觉得最快乐,最安全的时候,若能被这只手一直牵着不放,他愿意用一切来换。
容貌、健康、寿命……不论什么都可以,只要阿执哥哥愿意多看他一眼。
然而在刚踏足九重天地界之时,阿执哥哥便松开了他的手,许是为了避嫌,怕被人看到,传到文昌星君的耳中。
“你先去沐浴更衣,泡泡热汤缓一缓,我去同师尊知会一声,与师尊在瑶池边的八角鹤亭等你。”
见摹冽不说话,燕执才想起什么似的,道。
“昨日忘了同你说,师尊此次要与我们一同下界,去寻一本古籍,恰好师尊善占卜之术,可算出何处有人间疾苦,对于你积攒功德之事得以事半功倍。”
摹冽沉默须臾,笑道:“好。”
燕执心知三人同行,到时摹冽看到自己与师尊行为亲密,心中定不会好受,但长痛不如短痛,待摹冽知晓了自己与师尊情之深厚,应当便会死心了。
待他诚心诚意将自己当作兄长之后,心中便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下界之时,凡间正值深夜。
三人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在客栈掌柜问三人要几间房时,燕执本想说要三间,他同师尊虽已定情,但终究未成婚,应当遵循礼数,发乎情止于礼。
但他转念一想,此时正好得以断绝摹冽的念想,便回掌柜说要两间。
文昌星君飞升前毕竟是十世的教书先生,虽心性高洁,也难免保守古板,闻言皱了皱眉,低声开口:“阿执……”
燕执紧了紧文昌星君的手,示意晚些再同他解释,文昌星君便不说话了。
那句“阿执”在摹冽听来便如嗔怪一般,他见到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红了眼尾,自嘲地笑道。
“要一间房便够了,阿冽愿在门外,为你们守夜。”
左右他今晚也睡不着。
燕执:“说什么胡话,何须你来守夜。”
从掌柜手中接过两把天字一号房的钥匙,燕执递予摹冽一把:“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两间客房紧挨着,就在两隔壁,摹冽看着燕执牵着文昌星君的手进了门,再看着那房门合上。
进门之后燕执便从柜子里找出两床被子,乖乖在地上打起了地铺。
文昌星君问他为何要如此,燕执以出门太急,银两带少了应当省吃俭用为由,打马虎眼忽悠了过去。
往日里燕执一贯爱缠着自己,其实他这般举动也没什么奇怪的,见他打好铺盖之后便规规矩矩地背对着自己躺在地上睡了,文昌星君反倒是有些心软。
此时凡间正值冬季,夜间甚是寒凉,睡在地上想来不会舒服,他便忍着羞耻之意,故作镇定地叫燕执上来睡。
若是平时,燕执早便兴高采烈地窜到床上去了,可他想起今日摹冽在神南岭时的样子,心中便有些难受,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隔壁客房外,摹冽杵在原地站了很久,墙壁上的廊烛忽明忽灭,半夜店小二端着个脸盆打着哈欠经过,险些被墙壁上突然映照出来的人影吓个半死。

第13章 魔之悲悯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文昌星君占卜出长安城城东方向有生灵需要救助,三人便离开客栈往那边而去。
他们并没有固定的落脚点,准备走到哪儿停在哪儿,直到摹冽的功德圆满为止,途中顺带寻找那本流落凡尘的上神救世手作《大冶之治》。
那本书上蕴含着上一任文昌星君的神息,若有心去寻,定能寻到,文昌星君感知到它就在长安城一带。
去往城东需要穿过一条繁华的街市,街上贩夫走卒叫卖声络绎不绝,燕执很是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兴致勃勃地对身侧的文昌星君道。
“师尊,你许久未来凡间了吧?可有什么想买的?阿执送你。”
“没有。”文昌星君摇头。
许是因为在凡间为人的那十世过得太苦太累,所以他并不贪恋凡尘,若非必要,是不会来此闲逛的。
左右他曾经住过的茅草屋,和那破旧的书坊,还有曾认识的人,都不复存在了。
“阿冽,你呢?”燕执又转头问另一边的摹冽。
摹冽亦是摇头,笑道。
“阿冽没什么想要的。”
燕执目光追逐着街边的小摊贩,皱眉道:“可是来都来了,不买些什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目光一亮,拉着文昌星君快步朝右侧那小摊走过去,停在摊前,问小摊老板:“此乃情人簪?”
所谓情人簪,自然是成双成对的,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就是簪于发间,能告诉旁人俩人是一对,自己心中觉得高兴罢了。
不过何等商品到了老板口中皆能说出花儿来:“正是,公子,此乃上好的情人簪,簪身是用贝壳制成,通体光滑亮泽,处于金乌之下会散发出五彩绚丽的光芒,寓意着您与您爱侣之间的情谊如同金乌那般绚烂、永垂不朽。”
宽大袖子遮掩下,燕执紧了紧文昌星君的手,凑过去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师尊,我们要一对吧。”
“你挑一对,回去给我戴上。”
文昌星君耳根至颈部处泛起微红,垂眸看向摊上的簪子,最后挑了一对簪头上嵌着一只渐变淡蓝色贝壳的,而那贝壳凹陷面中央镶着一颗雪白饱满的珍珠,做工虽不算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
“就要这对吧。”
燕执:“老板,包起来。”
“好嘞!”老板美滋滋道。
燕执回头看了一眼,碰巧对上摹冽失神的目光,后者正站在街对面的面摊旁边,见燕执望过来,扯开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燕执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目光在摊上扫了一圈,又挑了另一对翎羽形状的贝壳簪子,叫老板包起来。
他同文昌星君一起走向对面,停在摹冽面前,将装着簪子的淡黄色长方形锦盒递予他。
“阿冽,这簪子送你。”
摹冽怔了怔,因一夜未眠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扬起一缕喜色:“送我的?”
他接过盒子打开,却发觉那盒中的簪子有两支。
燕执笑道:“嗯,此乃情人簪,老板说寓意着同爱侣之间的情谊永垂不朽,我同师尊买下了一对,顺带为你也买了一对,愿你早结良缘,待你遇见心仪之人,便将这簪子送予那人一支,虽不值钱,心情好时带着图个喜气也是好的。”
待燕执的话说完,摹冽眼中的笑意已然消散殆尽,他知道燕执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死心。
摹冽弯唇。
“那便……多谢阿执哥哥好意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光是见到他同文昌星君站在一起,便足以让他知晓何为心如刀绞了。
文昌星君看着二人的表现,不知为何那氛围让他觉得有些莫名,摹冽分明在笑着,文昌星君却觉得他好像在哭。
来不及多想,他们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穿过这条喧嚣街市,便到了僻静的闾里,此处墙高瓦绿,多是达官显贵居住之地,人间疾苦必不会在此处发生。
他们一路向东,在路过一处破落民宅时,摹冽被一道稚嫩的哭声吸引住,蓦得停下了脚步。
“娘亲……娘亲……我错了……不要抛下我……”
“阿囡错了……”
那哭声是从民宅后面的小巷里传来的,他缩地成寸,下一息便出现在那泥泞的小巷中。
昨夜长安城刚下过雪,今日金乌升起,天暖和了些,雪便化了,小巷中东一个泥洼,西一个泥洼,小姑娘看着才三四岁,怎么都追不上娘亲的步伐,跑得太急,便摔进了泥洼里,抽噎着连哭都来不及便努力爬起来继续追,没跑几步又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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