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贩子开着一辆面包车在路边等着,趁女生不注意的时候,冲下车把人迷晕了带走。大学城的各校连发了好几条通知提醒学生夜间结伴出行,警方也安排了人手四处巡逻。
偏偏季芸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每天最后一个离开画室,慢悠悠地回宿舍。
察觉有面包车一直跟着自己后,她吓得转身就逃,画板掉落在地,五彩的颜料被穷追不舍的人踩踏挤出,在黑夜中几近失了色。
季彻记得那天晚上他在教室自习,接到了妹妹的求救电话后,就立马赶了过去。
他们的身后是数名持刀的大汉,而他带着妹妹不方便动手,只能不停奔跑,争取在警察到来前不被那些人追上。
忽然,一道疾影闪过,拦在了他们身后,也截住了歹徒的去路。
季彻放缓了脚步回头看,见那道身影是骑车经过的陆销。
陆销双手撑在单车握把上,镇定地看着那几个人贩子,却对他们说:“把你妹护好了!”
话音刚落,陆销翻身下车,抄起自行车往歹徒身上砸,掏出不知哪儿来的棍子,抬手打在了冲过来的歹徒腿上。
季彻让妹妹在大路的路口贴墙站好,等着警察过来好指路,旋即赶回去帮忙。
他们在昏暗中第一次并肩作战,直到歹徒被赶来的警察摁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红蓝|灯光照进暗巷,季彻第一时间想要确认陆销的位置,抬眼就见对方也在人群中望向了自己。
他们去警局录完口供出来时,他才发现陆销的手臂被歹徒划伤了,所以去路边便利店买了两个创可贴。
他记得陆销当时说:“已经不流血了,没什么大事。”
但陆销毕竟是为了他和妹妹受伤的,所以他还是给陆销贴了一个,另一个让陆销留着。
所以陆销一直留着的创可贴,是他给的那个吗?
季彻的意识逐渐混沌,如飘荡的轻羽逐渐落地,安稳松弛地睡去。
窗外的蝉鸣在寂静无扰的深夜愈发响亮,可隔壁房间的灯却未熄灭。
陆销靠在床头,盯着手里的创可贴出神。
自打下水救人之后,他发现自己莫名地开始关注季彻的动向,那天看到一向冷静的季彻一边接打电话宽慰人,一边疾跑出学校,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骑车跟了上去。
他一面庆幸着自己当时帮上了忙,一面又期望季彻能稍微记着自己一点好。可事实是只有他自己耿耿于怀,又不敢直接问季彻对自己有没有意思,担心被拒绝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于是藏着那点小心思指望季彻能发现。
“有本事就直接问,矫情。”陆销暗骂了自己一句,将创可贴放进床头柜里,关了灯躺下睡去。
床头的铃声猝响,吵醒了刚睡下不久的陆销,他闻声睁开双眼立即坐起身接听。
“陆副队,这里是警务指挥中心。”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陆销眼中的困意逐渐散去,面色凝重地回应:“好,知道了,我们马上赶过去。”
他立即给高小柏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留在宿舍休息的其他人起床准备集合。
陆销出了房门便疾步走到大门边准备穿鞋出发,突然想起了季彻的存在,旋即跑向卧室敲门:“季彻,有任务!”
他敲了两次没人应,这才轻推开门朝里轻喊:“季彻!”
依旧没有得到季彻的回应,陆销见时间紧迫,只好走进房间试图摇醒季彻。
季彻在睡梦中忽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幽幽睁开双眼发现床边站着个人,对方更是想要抓住自己。
他条件反射地抓住对方的手拽近,而后迅疾借力将人甩到床上,翻身单膝跪在他的后背上,一手别住大拇指,一手摁住肩关节。
陆销吃痛地闷哼一声,其实季彻抓住他的时候,他有机会反制的,但想到任凭是谁一睁眼看见有人在自己房间里,都会被吓到。于是他认命被擒,又好气又好笑地无奈道:“季彻,是我……”
季彻赶忙松开手,愧疚地把陆销扶了起来,“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
今晚他睡得有些沉,忘了这是在陆销家里,还以为许义的人找了上门,就直接动手了。
陆销坐在床边揉着剧痛的肩膀,表情都有些狰狞了,但还是没有追究这件事,反倒说:“身手不错。”
季彻听到夸奖并没有感到高兴,手指擦了擦鼻尖,疑问:“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事吗?”
“对。”陆销从床上站起,“你马上换衣服准备出发。刚刚接到电话,警务中心那边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在水里捞到了残肢,很可能就是李家平的。我们得马上过去确认。”
季彻不作犹豫,立即下床,“走吧。”
为了方便,他睡觉一般不穿睡衣,况且刚才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小区保安见两人深夜才回来,天还没亮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疑惑地开窗问了一句:“这个点出去啊。”
但两人跑得太快了,他也不清楚是自己没听到他们的回应,还是他的问话他俩压根没听清。
为防那两个打手没有离开,陆销和季彻分头跑回了支队,跟着刚集合完毕的警员一同出发前往河道下游。
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刑侦支队也差不多感到,此时天还未大亮,只见一名货车司机脸色煞白地坐在车里。
“我开车经过这里,想下车方便一下,发现河里飘着个什么,就拿树枝把东西勾上来后,差点给我吓死。”货车司机接受询问时,如实地回答,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发现断肢的地点。
逐渐涨潮的水面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亮点洒在了岸边污泥中那只手腕缠着水草的断肢上,画面极是诡异。
第48章 高奢
“曹队。”陆销冲曹琰打了声招呼, 他侧首见季彻面露感伤地放慢了步调,遂走到一边和警员说话,把地方腾给季彻和曹琰。
“你们把警戒线拉上。法医呢, 来了吗?”
“这儿呢。”裴雨寒困乏地幽幽应声,但没停下前往岸边的脚步。
季彻凝望着许久未见的曹琰,忽感鼻尖酸涩, 俯身鞠了一躬,沉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从前在刑侦支队时,他就没少受曹队的关照, 曹队与他而言亦师亦父,他们只是五年没见, 曹队看起来居然老了这么多。
曹琰缓步走到了季彻跟前, 埋怨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臭小子,你胆子是真大!”
而后他双眼微红着, 握住了季彻的肩膀,点头感叹道:“安全回来就好。”
陆销望着两人微扬嘴角,见现勘警员都在往岸边赶,遂收回目光,俯身从树下穿过,侧着下坡走到岸边。
“怎么样?”陆销对正在检查的裴雨寒问道,在一旁蹲下。
裴雨寒手指着断肢上端,“这只左臂从三角肌末端二至三厘米处切割, 从位置上来看, 和李家平的躯干能对得上,具体是不是得等DNA对比。”
陆销见断肢有多处肌肉外翻, 惑然道:“这几个伤口有点奇怪?看着不像被石头刮的。”
石头刮蹭造成的痕迹不会这么规则,看起来应当是人为导致。
“截断切口边缘皮肤无收缩现象,这是典型的死后伤,而这几道伤口有明显的生活痕迹,是截断之前造成的。”裴雨寒仔细查看,又补充道,“而且你看,伤口平整没有改刀痕迹,不是作案工具太钝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这个断肢的主人生前遭受过虐待。”陆销蹙眉,凶手残忍分尸,有虐待过死者,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恩怨?
陆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循声转头见季彻走了过来。
季彻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靠近后看清断肢的情况,面色更是凝重,沉声道:“是许义的手段,他很喜欢慢慢折磨人。先你切一刀,这刀口不会很深,目的是为了慢慢放血,等到伤口不流血了,就再切一刀,他会吊着你的命,不会让你轻松咽气。”
他走近了蹲在陆销身边,紧盯着断肢说:“但是许义应该没打算让他这么快死才对。”
陆销听着季彻风轻云淡的描述,记起季彻的体检报告中,也提到了类似的伤疤。看来这些私刑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所以才会这么了解。如此一想陆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沉重地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因为断肢的关节也有伤口,这种伤口起初疼痛感一般,但在之后的愈合过程中,每一次曲肘都会牵扯到伤口。所以我推想,许义起初应该不想让他死才对。”季彻晦暗的瞳孔不见一丝波澜,不知情者见了怕是要说他一句冷漠。
但裴雨寒是亲眼见过季彻伤口的,时下痛心得眉头紧蹙,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忍。
季彻说罢,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抬首见他们脸色凝重,释然地笑了笑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们卖惨的,这是事实。”
他发现自己和陆销走近一些确实会感到开心,可现在他们在办工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博人关注。
陆销紧抿着唇,忽感胸口沉闷,明明季彻才是受过苦难的,怎么反过来安慰起他们了?
“就算是事实,也不妨碍我……我们心疼。”
季彻闻言微怔,心里像是晒了一下午春日暖阳一般温暖,垂眸浅声:“都过去了。”
裴雨寒叹了口气,招来助手拍下断肢现况照片,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手腕处缠绕着的水草解开,发现断肢戴着块手表。
戚春亭凑了过来,细瞧着手表评价道:“嘶,劳力士啊,这表可不便宜。”
手表毕竟还在断肢上,她没有上手检查,而是说道:“你们法医检查完以后尽快送到物证,这种表都是有编号的,说不定可以查到购买源头。”
裴雨寒顿首回应:“好。”
陆销紧跟着说:“小戚,你们得出结果了马上报给我们。”
戚春亭:“明白。”
眼看天色大亮,现场有用的线索不多,警方提取了有用的样本带走,裴雨寒赶着回去做比对,便跟着一起回队里。
警员在断肢出现的附近水域,再次进行打捞,在上游300米左右的地方又发现了右大腿,另外的右臂和左大腿仍在这茫茫的江河中不见踪迹。
闻讯赶来的记者到达现场时,警察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好败兴离去。
“副队!”胡衡带着刚拿到的DNA比对结果跑进办公室。
陆销:“怎么样?”
胡衡回答:“裴科确认了,断肢就是李家平的。”
“副队,我根据戚警官在手表表盘里找到的编号,联系了商家,商家表示该编号早就卖出去了。随后我联系该买家,他说他去年就把表买了,卖给了这家店。”高小柏说着,将写着店名和地址的便签纸递给了陆销。
陆销盯着纸上的地址,说:“在旺达广场啊。来几个人,一起去店里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季彻率先起身走来,“走吧。”
高小柏:“我去开车。”
周末的商场很是热闹,一楼似乎正在举办主题活动,时不时传出喝彩声。
陆销他们没穿警服,顺着人流低调地走入商场,快步来到指示牌前寻找店铺。
“三楼。”陆销一眼就看到店名。
季彻迅即指明方向,“最近的直达电梯在那里”
胡衡对旁边的高小柏低声道:“副队眼尖,季前辈善于观察,难怪他俩能配合得这么默契。”
他记得陆副队以前在刑侦支队干侦查,季前辈负责情报,两人破案效率极高。
高小柏附和:“是啊。”
他刚进支队的时候,杨队让他好好配合副队,那时他初出茅庐,自以为出类拔萃,跟着副队干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差得还远。
他曾认为是副队对搭档的要求太高了,现在看来,有过像季前辈这样的搭档,他确实不够格。
但高小柏不觉得气馁,因为有两个现成的榜样在面前,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赶上的。
二手高奢店的店面装修不输其他大牌,暖灯照射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奢侈品,引得不少路过的客人慢下步调观望。
店员们懒散地在店内漫步,自认为有的客人招揽进来了也不一定买得起,所以不考虑出去揽客。
因此身着便衣的陆销和季彻他们进店时,立马受到了店员们鄙夷的目光。
“欢迎光临。”离门口最近的店员敷衍道,上下打量着来人后,补了句,“本店商品只能看不能碰,碰坏了照价赔偿。”
陆销扯了扯嘴角,摸着口袋准备掏证件,走向收银台,问:“你们店的老板呢?”
店员未答,仍是一副打量的眼神,询问:“你们来干嘛?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都不是。”
陆销刚说完,店员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聚过来三四号人,像是要把他们刚出去。适时,陆销拿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
见势,店员们面色一僵,还嘴硬嘟囔道:“不早说。”
老板赶忙从柜台另一侧走来,瞪了一眼还在碎碎念的店员,旋即变脸面向警察,笑问:“警察同志来找我们是有事?”
面对前后态度的转变,陆销轻声呵笑了,“现在我们能留下了?还是得出去说?”
老板语塞,随即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之后我一定好好培训他们,做到笑脸相迎每一位客人,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毕竟只是态度问题,陆销他们身为警察,只能提醒告诫,不好干涉太多。
见老板态度良好,陆销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拿出装在物证袋里的手表,对老板询问道:“这块表之前是你们店里的吗?”
老板接过手表一看,像是认出了什么,立马转头叫来负责手表业务的店员,两人低语确认了一番后,老板点头表示:“是我们的,这块表怎么在你们那儿?”
陆销:“我们想知道这块表你们卖给谁了?”
老板看了一眼店员递来的平板上的信息,摇头表示:“不是卖,是租。租期前两天就该到了,但一直没还回来,我们还纳闷儿呢!”
季彻:“我们能看看当天的监控吗?”
“能,我去调。”老板话落便去电脑上调监控。虽然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沾染了案子,那些租出去的东西之后恐怕就不好卖了,好在租借人付了押金,他们也不亏。
高小柏和胡衡对视了一眼,穿过柜台跟着老板一起去调阅监控录像。
店员想挽回一点自己在警察面前的表现,于是主动说道:“租的人是个女的,看着……挺朴素的,我以为她就是进来逛逛,结果一口气找我们租了好几件。”
“都有哪些?”季彻问。
店员点开平板,滑动着屏幕说:“就是一些手提包、西装、手表这些。”
陆销闻言,立即拿出手机点开几张照片,问:“是这些吗?”
照片里是警方在李家平家中发现的礼物盒里装着的东西。
“这个、这个、这个,看着好像是我们的,其他的不是。”店员指出了几个看着像的,但毕竟没有到手仔细检查,他也不好判断。
陆销转头看向季彻,低声说了句:“是租借。”
季彻明白陆销的意思,看来租借人原计划是在租期内动手,解决掉李家平后再把东西还回来。
但李家平出事后,直到警察找上门,礼物都还在李家平家里,而且如果杀了李家平的就是租借人,此人为什么不把手表脱了再分尸?
所以杀害李家平的和租借这些奢侈品的,有很大概率不是同一个人。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胡衡重复查看租借人出现的监控录像,转头对高小柏疑问。
高小柏点了点头,也有同样的疑惑。
录像中的女人戴着帽子和墨镜,遮去了半张脸,似乎是有意隐藏。
陆销将手里的平板还给店员,询问:“你们租用有没有纸质凭据?”
“有的,我找找看。”店员颔首道。
他照着日期翻出了几张凭票,递给了警察。
季彻见票据上的签名写着“李青”,低声默念了几遍名字,面露犹疑之色。
是巧合吗?
季彻的低语陆销也听到了,但不好立刻下结论,于是压低声音说:“是不是她,带回警局做笔迹辨认就知道了。”
他记得高小柏和胡衡之前做过那个人的家访,笔录上是有签字确认的。
第49章 补偿
因为江林市的地理位置, 旧城改造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大批城中村挤在老城区,民房之间挨得很近, 导致通行的小巷湿漉漉的,路过的人得小心行走,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踩着青苔滑倒。
“燕姐买菜回来啦!”
“是啊, 今天白菜是真便宜,我多买了点,你要不要?”
“要的要的,谢谢燕姐。”
燕姐递了几颗白菜给方晴, 看了眼她身后的塑料篮子,笑问:“这是在准备出摊的东西?”
“是啊, 等会就出门了。”方晴淳朴地笑着, 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两颗苹果塞给燕姐。
燕姐推手拒绝:“不用不用!”
方晴直接将苹果放进了燕姐的袋子里, “您就拿着吧,下次再看见有便宜菜, 再帮我带些!”
“哎呀,我哪次不记得你?”燕姐笑着轻推了推方晴的肩膀,瞧见有两个男的朝她们走来,停在了方晴家门口,低声询问道,“他们是谁啊?来找你的?”
方晴顺着燕姐的目光回头看,见来人自己并不认识,疑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因有旁人在场, 陆销没有立即表示自己的警察身份, 而是说道:“方姐,前两天我的两个弟弟差不多这个时候找您买了份烧烤, 我觉得味儿不错,想来问您什么时候出摊。”
燕姐纳闷道:“你问错人了吧,她的摊子都是晚上摆。”
方晴听懂了来人的话后面色一僵,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没忍住慌了神,呼吸微促道:“前两天是有两个年轻人路过,燕姐,你先回去吧,家里不等着做饭吗?等会我把他们领去摊上。”
“哦,那成,我想回去了。”燕姐没有多想,提着刚买的菜就往自家走。
方晴又一次喊住了她,“燕姐,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摆的那个夜市最近客人不多,今晚应该是会去步行街看看的,我家里那俩孩子能不能麻烦您一晚?”
燕姐很是豪爽,直接答应:“当然可以!添两副碗筷的事儿,一会让俩小宝儿上我家去!”
方晴感激道:“真是谢谢燕姐了!”
目送燕姐走远,方晴脸上的笑容不再,转身对两名警察说:“去别的地方说话可以吗,我的孩子还在家。”
陆销朝方晴家中望了一眼,点头同意,他身边的季彻随即侧身让路,示意方晴先走。
“雯雯小康,妈妈晚上有事,你们一会儿上燕姨家吃饭,好不好!”方晴朝家里喊了一声,听到孩子的回应后,两只手提起篮子往前走,忽而感到手上一轻,低头便见是身后的警察接走了她的篮子。
她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因为巷子太窄了,我的车进不去,所以停在路口。”
陆销提着篮子,跟在方晴身后往路口走。季彻本想帮忙分担一个篮子的,但他的手刚碰到篮子提手就被陆销避开了。
“你的伤没好透,我来就好。”陆销轻声说道。
季彻抿唇低笑,他的伤好没好透,昨晚被他摁住的陆销会感觉不出来?但这样的关心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方晴带着两人来到路口,这里停着一辆被改装过的三轮车,她打开车上的铁柜,示意警察把篮子放进去就好。
“好。”陆销照做,余光扫见三轮车的轮胎上有一点水泥印子,抬眼向季彻投去目光暗示。
季彻明白陆销的意思,旋即拿出对讲机示意警车来路口接人。
方晴见三辆警车开近,从车上下来好几名警察,便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她没有反抗,暗暗攥住双拳,沉默地跟着警察坐上了警车。
她被带进了审讯室,在位置上坐下,过程中仍旧片言不发。
林诺坐在主审的位置,率先询问:“方女士平时在哪里摆摊?”
方晴垂头回答:“东湖小区那一块。”
陆销坐在旁边,看似随意地说:“我记得那个小区前不久刚封顶,该装修了吧?”
“是啊,售楼部装修得差不多了,就不让我们在那儿摆摊了。”方晴语气平淡,仿佛这样的情况她遇见了很多次。
林诺继续话家常,有意让对方放松情绪,“家里两个孩子几岁了,上学了吗?”
“都是八岁,小学了。”谈及孩子,方晴的脸上难得浮现笑意。在她这腐朽黯淡的人生里,孩子是为数不多的春意。
“那靠着烧烤摊子,能负担得起吗?”林诺又问。他的态度亲和,语气从容,仿佛真心在与人闲聊,看着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方晴沉重地叹了口气:“紧巴些能凑合。”
陆销翻出了记录,递给了作为主审的林诺。
林诺意会,询问:“有些冒昧,但请容许我问一句。你没拿到你丈夫的补偿金吗?”
黄凯父母私底下赔偿了受害者的家属,所以才没有被额外追责,照方晴这么说,她似乎并没有得到这笔钱?
方晴的双肩丧气地垂下,语气怅然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想收钱。”
陆销适时询问:“那么这笔钱到了谁的手上?”
方晴沉默了一会,直到心口堵着的郁闷缓解了一点,才开口说:“那天晚上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我在家里带孩子,给李祥做好了夜宵,等着他回家。可我等啊等,等啊等……结果等到警察打电话通知我去一趟派出所。可我前脚踏进派出所,后脚婆婆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让我不要追究。”
她说着,连呼吸都带着悲哀的颤抖,“我是问了警察才知道,有人撞死李祥后就跑了。我想追责、想上诉,可婆婆已经把钱收下了,她说这笔钱李祥就是累死累活干一辈子都挣不到。”
林诺面露同情之色,跟着叹了口气,耐心地问:“后来呢?”
方晴的双眼迷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是穷啊,没法子一出手就是几百万,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好,不是吗?李祥出事的前几天还和我说,过段时间就凑够钱了,到时候租一家小店面,不用再天天躲着城管,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方晴哀痛的目光沉了下来,愤恨地咬牙道,“有精神病就是开脱罪责的理由了吗!那个人当时在开车,他明明是清醒的!他明明有时间下车打电话叫120,可他跑了!他家人事后花钱了事,让他坐几年牢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的命是命,李祥就不是了?凭什么!”
“可你仍有追责的权利。”陆销的思绪并没与被方晴带走,理智地抛出问题。
听到警察这么说,方晴只觉得对方过于理性,摇头道:“你们以为我没试过吗?但凡我有这个念头,婆婆就开始威胁我,她说我要是报警,以后就别想再见到孩子。我没工作没钱,他们要是想争,我根本抢不过。”
她知道这样很悲哀,可两个孩子就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意义,她不能没有他们。
林诺:“所以肇事者给的补偿金,你没有拿?”
他翻看着方晴的银行流水,的确没有这笔款项进账,但黄凯父母确实给了,不过是打给了李祥的亲生父母。
方晴摇头:“没有,我不想要。反正公公婆婆也需要这笔钱养老,让他们拿去吧。”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极是不满这种用金钱衡量人命的行为。
“那你哪儿来的钱租借这些奢侈品?”陆销打开手里的文件袋,将租借凭据的复印件放在了桌面上。
方晴看向证据的眼神微惊,而后慌乱地移开视线,矢口否认道:“什么奢侈品,我不知道。”
陆销的手指点了点凭据最后的签字,“我们做过笔迹鉴定,这个签字符合你的书写习惯,而且二手奢侈品店提供的租金押金信息都能和你的银行流水对上。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祥攒了几年的钱,在他死后全部转入了方晴的银行账户,而这笔钱在前段时间又一笔一笔地被取出。
方晴有些小聪明,用的全是现金交易,可她又不够聪明,把钱花在了这些地方。
方晴噤声,想用沉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陆销凝视着方晴的神态,看出对方显然有所隐瞒。
他低眉看了眼方晴包着创可贴的右手食指,又拿出了一张照片,记录的是胶带上的指纹,他严肃地说:“你手指的伤是一时的,而且你家都是生活痕迹,不可能一枚你的食指指纹都没留下。”
他上半身前倾,双手交叠置于唇前,正声质问:“你和李家平是什么关系?黄凯的死,你是否知情?”
方晴低头扣着创可贴边缘,没有回应警察的询问,看着是铁了心不准备说实话。
审讯室内僵持了有一会儿,林诺没有放弃,找准了对方的痛点,从亲情的角度试图说服方晴,“方女士,好好配合警方,如果没有问题,你也能早点回家陪孩子,对不对?”
而此时,陆销的耳机里突然传来警员的声音:“副队,方晴家的现勘有发现。”
陆销立即起身走出审讯室,接过警员递来的对讲机,问:“现场什么情况。”
“我们在方晴家里找到了没用完的礼物包装纸,还有租借的小票,以及一瓶香水小样。指纹的话,戚警官他们已经在采集了。”对讲机那头传来季彻的声音。
“季前辈,有新发现!”一名警员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跑来的脚步声,“我们刚才在方晴的床底找到了这些药片,上面还有清晰的指纹。”
季彻当即决定:“和戚警官说一声,立刻送回队里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