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是深夜,急诊大厅的纷扰却不减半分。母亲抱着发热的孩子轻哼着童谣, 伸手指挥慌乱的父亲去窗口缴费。他前头是忧心忡忡的女人,看着药费单上的数额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她脚步沉重地回到突然恶化的母亲身边, 脸上却带着笑,说“一切都会变好”。
长鸣的笛声停在了急诊门口,一副又一副躺着伤患的担架床被推入医院,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让一下!”
急诊医护当即赶来接手, 在大多数患者身上看见烧灼伤与爆|炸伤,对情况有了大致猜想。
“病人情况有点严重, 打电话问问烧伤科今晚谁在急诊班, 过来帮忙!”
“这个人不是烧伤, 作伤口清洗缝合。”
“他俩撞上了减速带是吗?先去门诊做全身检查,看他们这样子, 可能有点脑震荡。”
急诊科主任注意到所谓“从车祸现场救出来”的两人手腕是和送他们来的人铐在一起的,加上其他患者程度不同的爆|炸伤,多多少少猜到可能和不久前郊区传来的巨响有关。
他没有多问,冷静地指挥着医护,在慌乱中犹如定海柱石,见患者亲友赶到,嘱咐他们在外等候,便转身加入抢救工作中。
数名病人被推入抢救室, 大厅的血腥味迟迟没有散去, 没人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纷纷向抢救室门口的人投去目光, 却都不敢上前询问。
谈竹拿出一架手机,心情骤然沉重,看向一旁的队友问:“欧嫂电话,接吗?”
屏幕亮了一遍又一遍,来电无声,可抢救室里医护的急迫与仪器的滴滴声,仍将在场所有警员的神经绷紧,他们屏息盯着手机屏幕,却没有一人敢接听,不知道该如何同嫂子交代。
陆销办理好所有人的入院手续回来,见凳子上的手机的来电显示,怅然长叹了一声,调整好情绪,拿起手机点下接听键,“喂,嫂子,怎么了?”
“你……哦,是小陆啊,老欧呢?”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隐隐颤抖着,她既害怕听到噩耗,又在渴求知道真相。
陆销站在抢救室的玻璃窗前,紧攥着拳头回答道:“我们刚才出任务,老欧被杨队叫过去汇报了,等他回来我马上让他给您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在医院的纷杂中,陆销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啜泣声。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明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颤声对陆销说:“那嫂子再等等,可是小陆……如果真的出事了,家属不会愿意一直被瞒着的。”
陆销语滞,目光移向了抢救室的另一侧,随着围绕病床的帘子被拉开,医生对刚刚结束缝合的病人耐心嘱咐了几句,便走向下一个病床。
护士将成堆带血的纱布收走,赤色令陆销双眼发酸,可他抬眼又正对上了季彻投来的视线。
多年不见,季彻的模样大变,往日学校里赞誉不断的公大校草如今变得胡须拉碴,双眼凹陷无光,面黄肌瘦,因为失血太多,更是不见气色,他打着点滴的手背仅有一层皮肤裹着骨架,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个行走的骷髅架子。
即使隔得很远,陆销似乎还是能从季彻微张的嘴听到:“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陆销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想到自己曾经也因为季彻的死耿耿于怀,瞬时对欧嫂的心情感同身受,缓声安抚道:“嫂子放心,我相信老欧他不会有事的。”
挂断了电话,陆销嘱意谈竹留心嫂子的情况,作为警察家属,欧嫂这些年一直担惊受怕,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还是等老欧情况稍微稳定一些,再通知她过来探视。
“咦,这不是小陆吗?”
陆销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回首向声源望去,见来人是和父亲同诊室的医生。他对柳医生印象挺深的,这人长相周正,虽然没他高,但身形端方,很有读书人的气质,听说是医院高薪聘请的归国精英。
根据他妈妈这个“社区情报中心”领头人透露,柳医生是他在公园相亲角的头号劲敌。
陆销压根不在乎这个“竞争”,但对有能力者向来持有尊敬,遂打了声招呼:“柳医生好。”
柳医生朝抢救室里望了望,问:“你队友?这是怎么了?”
陆销猜想自己对外宣称的派出所民警身份,父亲应该也和同事提过,于是半遮半掩道:“晚上配合消防抢救火场,出了点意外。”
“哎呦,这伤的可都不轻啊。”柳医生面色凝重地感叹了一句,听到护士喊自己了,临走前对陆销关照道,“小陆,你们要是有需要就说,我能帮上的尽量帮。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您慢走。”
陆销目送柳医生离开,确认周围没其他人了,才对在场剩余警员说,“谈竹,还有你们两个,继续留这儿照看,有事儿给队里打电话。刚才带回去的几个人都急着审,杨队受了伤,林诺恐怕忙不过来,我们得回去帮忙。”
爆|炸的威力波及了当时在工厂外突破的杨庚他们,参与的警员多少受了点伤,但为了在大火中抢下有用的证据,老欧他们带人冲进了火场,救出工厂里还活着的人,却不幸被爆|炸的余威炸伤。
如今部分毒|贩在逃,警方想要抓到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是!”
离开前,陆销再透过玻璃窗望了一眼合上双目的季彻,大步走入了黑夜。
禁毒支队办公室的饮水机吨吨响了几声,突然就没了动静。林诺正打算换水,就见陆销抱着水桶救星一般地出现。
“陆哥,你真是救了我老命。”林诺哑着声音往保温壶里继续倒水,因为坐了太久,腰都有点直不起来。
陆销向审讯室的方向望了一眼,问:“怎么样了?”
负责预审的林诺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才说:“晚上带回来了俩研究人员俩打手,才审了一个。”
“最开始我们问啥他都不开口,后来调查到他曾在研究院工作,但半年前突然辞职了,原因是上头拨下来的实验经费不够,不得不取消了他那一组的项目。他才开口,说自己研究做了一辈子,经费一年比一年少,电视上的明星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几百万,觉得这不公平。还说什么……”
林诺咳了咳,挺直腰杆愤然大吼:“反正人类全都散发着恶臭,那就一起毁灭吧!”
“所以选择走歪路?”陆销冷哼,“目前明星们向人们提供情绪价值的回报确实有些溢价了,但这不是一个人泯灭人性的理由,因为主观情绪而背叛自己的良知,那么他的存在将一文不值。”
林诺:“不过这名研究人员透露了一点。毒|贩管H-615叫做‘Evil’,目前已经到第四代了。如你所料,他们目前的研究方向就是提纯和融合,那个黄褐色药片就是他们融合的第一种样品。”
“融合进其他产品里,隐藏成分?”陆销发问。
林诺点了点头,手指审讯室说:“杨队在审第二名研究员了,你要去看看吗?”
“杨队回来了?”陆销问了句,向审讯室走去的脚步加快。
他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还看到杨队的名字,离开的时候没看见杨队,还以为是去病房休息了,原来是已经回来了。
林诺无奈:“杨队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医生说他有点脑震荡,建议休息两天,他说没什么大事,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就溜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站在单向镜前静观这名从爆|炸火场里逃出来,至今仍惊魂未定的研究员。
额头藏着纱布的杨庚将两种毒|品和检验报告放在桌上,审问道:“这是你们做的吗?”
研究员的目光被报告吸引,颤抖着手翻看,本就惊恐的目光愈发惊诧,矢口否认道:“不、不是我做的。”
“不是?”杨庚又拿了两份毒|品和报告递给研究员,再问,“这两份呢?”
但同样得到了研究员的否认回答。
杨庚扫视着桌上的样品,第一次递给研究员的是在廖捷带回来的“货”,而第二次递给研究员的,是刚才警方为了保留证据,冲进制毒工厂的火场里抢出来的,更是因为爆|炸的余波,炸伤了他们好几名队员。
可研究员却说这两份没一个是他做的,看对方的神态和行为,又不像是在说谎。
杨庚扶额思索着,忽听耳机里传来陆销的声音:
“队长,问他在工厂里负责哪一部分?”
杨庚也这么认为,于是向对面的人如此质问。
研究员愣了愣,木讷地回答:“我……做的是精神药物研发啊,项目是利用药物克服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症,以及如何降低哌醋甲酯的成瘾性和成本,提高起效速度。怎、怎么了?”
林诺怔了怔:“哌醋|甲酯,是那个利|他林聪明药?”
“对。”陆销点头确认。
所谓哌醋|甲酯,是将甲基苯|丙|胺的甲基替换成醋|甲酯,其类似中转的甲基,因为没有直接插在侧链上,它的作用效果较弱,通过血脑屏障的能力自然不强,易被代谢,并且感觉到欣快感的速度不如甲基苯|丙|胺来得猛烈。
曾经有广告夸这玩意儿能够提高注意力、专注力,能提高学生的学习能力。但这东西的本质是控制单胺类转运体,不让其回收分子进入突触前膜,导致突出间隙的多巴胺分子越积越多,造成的神经高度敏锐、亢奋。但人体内的单胺类物质是有限的,毒|品无异于是在提前预支和蚕食。
杨庚神情严肃地说明了事实,“我们在这个白色粉末和黄褐色药片里找到了苯|丙|胺骨架,含有冰|毒成分,而这些都是在你们工厂实验室里找到的。”
“不可能!”研究员惊诧高声,哆哆嗦嗦地解释着,“不是药品研究所吗?我真的不知道是做这个!”
杨庚问:“你是怎么进的这个地方?”
“课题组认为我找到哌醋甲酯的实际落点并加以改进的办法太过冒险和浪费时间,不愿意继续投入,又因资金短缺,我就提了离职。没多久就有人暗中联系上我,说愿意资助我继续进行研究,并且保证只要研究成功,会有很多人听到我的名字,还许诺会资助我接下来的实验。我怀疑过对方的背景,但他提出的条件对我来说诱惑力太大了。”研究员说着,笑容满是苦涩。
杨庚继续提问:“联系你的是什么人?你是否清楚工厂的负责人是谁?”
研究员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对方是电话和邮件跟我联系的,收到offer后,让我在一个地方等着,后来我就被带上了山。”
“工厂负责人的话,的确有个人安排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管他叫义哥,别的我就不清楚了。我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他们也不让我去别的地方。”
见这头杨队他们的讯问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陆销大拇指撇了撇外头,对林诺说:“后头不是还有俩吗,我们各带一个人上吧,抓紧时间。”
林诺再次拿起保温杯,向门口歪了歪头,语调上扬道:“走起。”
江林市的夏季实在恼人,大雨说下就下,白日被烈焰烤得发烫的大地散发着水泥的气味,闻多了还觉得有些呛人。
暴雨下了一夜,没有要停的意思。
季彻睁着眼睛静望着窗外,现在的一切都太安静了,没有铁皮在狂风下乱舞的震声,没有雨滴砸在屋顶的热闹,他的耳边只有仪器发出的声响,平静安稳得像是在做梦。
忽听一阵轻悄的脚步声靠近,季彻习惯性的合眼伪装,默默摸向枕头底下,随时准备掏刀。可脚步声没有停下,而是路过病房门口又缓缓走远,他才反应过来经过的是夜间巡房的护士,而他的枕头底下不用放刀了。
可季彻还是睡不着,他只要一合眼就会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四周被高木环绕、暗无天日的工厂,上空高悬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叫做“利益”的肮脏东西,那里无视法律、不讲人情,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生死,他们只想踩着你再往上爬一点,去触摸那个荒唐的极乐和沾着人血的财富。
身上止痛的麻药逐渐褪去,季彻忽感有一把无形的刀正不停划开他左肩的伤口,一只无形的手频繁锤击他的腰腹、掰扯他的四肢,病房里的空调很冷,可他后背不断冒出的冷汗还是浸湿了床单。
季彻紧攥着床单,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恍惚间回到了郊野中与许义的乱斗,如果不是那辆车出现,他一定能把人抓住。
可真正令他想不通的,是Nott他们如何在警方的围堵下逃脱?
小哑巴跟着他们离开,会不会遭遇危险?
Nott憎恶背叛,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他会怎么做?
无数的疑惑大有窗外暴雨之势,向季彻的大脑砸来,直到护士推开病房门进来检查,他才惊觉自己一夜无眠,怅然地转头眯着眼凝望窗外乍破的天光。
江林市禁毒支队。
林诺揣着早就空了的水杯,扶腰走出审讯室,瞅见陆销正靠在隔壁审讯室门外皱着眉头翻看记录。
“看来你那儿的情况也不太好。”
“也?”陆销的目光从记录簿上离开,投向了林诺。
林诺手指向办公室,示意边走边说,“我审的这个打手说他是跟着许义来到这个工厂的,除了许义,他谁也不认识,也不清楚许义接下来会去哪儿。关于制|毒|贩|毒,他说他只是最外圈的打手,必须服从安排,但凡靠近就会被警告,甚至会受到严重惩罚,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这个许义,名字很耳熟啊!”
“霍良罡的心腹。”陆销顿声抿唇,霍良罡三十年前就活跃于边境,因制|毒|贩|毒被警方通缉,偷偷逃到境外后,似乎仍与毒|品交易存在联系。
他理解季彻为什么要冒险卧底的原因,如果当年的卧底人选换做是他,他也一样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
陆销翻了翻记录,沉声:“不过这个人还提到,贾忠之前会用医疗废物转运车偷运原材料,由他们几名打手悄悄下山把原材料搬上去。”
林诺抓住字眼:“之前?”
陆销:“对,他说一个月前送原材料的人就变了,之后再也没见过贾忠。我想贾忠应该是叛变了,所以毒|贩昨晚也安排了人手在高速收费站外,似乎是想击杀贾忠后再离开。”
“杨队刚才说特警武警那边来消息,他们在山上找了个通宵都没发现许义那伙人的踪迹,推测是有人暗中支援,把他们带走了。”
两人说着走进了办公室,趁着林诺倒水的功夫,陆销缓步走到白板前沉思少顷,拿起了笔。
“负责埋伏、准备击杀贾忠、打伤季彻的人,引爆工厂的人,救走他的人。”陆销写到第三个人时,将“他”指向了第一个人。
林诺喝了口水,问:“什么意思?”
“第一个人的车还在现场,所以带走他的另有其人。”
“高速收费站的位置离爆|炸点很远,第一个人引|爆的可能性不大,但目前仍在现勘中,还未找齐炸|弹碎片,所以暂不排除此人使用倒计时炸|弹的可能。”
“由此可见,目前在逃的至少两人,其中一人大概率是许义。”
“埋伏在高速收费站外的人是许义。”有陆销、林诺接上,杨庚后半夜抽空休息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办公室精神好了许多,他在陆销眼中明显看到疑惑,于是解释道,“季彻来队里了,刚才碰到的时候他说的。”
陆销伸长脖子向楼下望,但没看见季彻的身影,嘀咕道:“伤得这么重,怎么自己来了?”
他们打算问完研究员和打手,再去医院找季彻和贾忠问话,没想到季彻居然自己过来了。
陆销的在意就算是个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一向肃穆的杨庚微扯了扯嘴角,说:“他说他待不住,身上的伤不算什么,汇报情况更重要,就让谈竹开车送他过来了。他人在一楼做鉴定,你要是实在关心,就去裴科长的门口等。”
“我怕他忘了禁毒支队办公室怎么走,下楼带个路。等会再去医院找贾忠问话。”陆销义正词严地说着,双腿却已经走了老远。
走过拐角后,他的步伐逐渐加快,三四步便下了一层台阶,直冲向一楼法医科。
陆销仰视着墙上挂着的科室名牌,眼中透着一丝沉重的苦涩。季彻冒着随时可能暴露的风险在毒|窝里卧底五年,终于回归视野,来到警队的第一件事是面临各种各样的检查,他知道这样显得有些无情,但又无可奈何。
一门之隔的法医科内,科长裴雨寒亲自负责检查,他手握剪刀,动手前耐心知会了季彻:“按照规定,我要剪下你的一缕头发进行毒|品检验。”
季彻端坐着,没有要抵抗的意思,“随意。”
他知道卧底五年代表着什么,能理解警方的顾忌,他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反正没有做过,他不怕任何检查。
裴雨寒将头发装进样本袋,安排助手马上送去检查,随后拉上了帘子,缓声说道:“需要检查一下你的体表,嗯……你左手不方便的话,把扣子解开一点就好。”
“没事,你按照程序来。”季彻全程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陆销在紧闭的门外打转,路过的警员好奇地向这儿张望,有胆大的过来询问,只得到陆销一句“等人”。
陆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转了第几百圈,终于听到法医科的铁门从里头打开的声音,当即定下脚步向门内望去,一眼就看到季彻正弯腰穿鞋。
“那是……”陆销怔神,目光定格在了季彻脚腕的红绳上。如果没看错,那是他送给季彻的。
当时是他们入警的第二年,季彻接连两次在任务中不慎受伤。陆销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那年的确是他们的本命年,红裤衩、红背心这种贴身的东西,他实在没好意思送,就搞了根红绳给季彻,让他避避邪。
陆销没具体测算过季彻的手腕,不小心编大了,季彻戴不了,原本他说再回去改改,但季彻一听是他自己做的,就把红绳留下了。
后来陆销没见季彻戴过,还以为是他忘记了,没想到是戴在了脚腕。
仔细看,这根红绳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绑着两个结,应该是断掉过一次,但季彻还是一直戴着。
季彻将散开的长发别在而后,俯身把鞋穿好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微虚地起身想向门口走,却正对上了陆销的双眼。
他一改冷漠的面色,微笑地打了声招呼:“陆销。”
“您的检查已经完成了,杨庚队长让您上三楼聊一聊。”裴雨寒的说话声有些哽咽,紧攥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擤了擤鼻子,走出法医科,以为门口的陆销是单纯负责给季彻带路的,便将手里的报告递给了他,“陆副,这是季彻的鉴定报告,麻烦转交给队长。”
裴雨寒走了两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回身对陆销询问:“陆副,我们会抓住那些毒|贩的吧!”
陆销脸色骤变,即使不看这份鉴定报告,也大概猜到季彻经历过什么,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字字铿锵:“一定会的。”
他主动向季彻靠近,硬朗的声线放缓,轻声道:“我陪你上楼。”
凝睇着他们的距离不断被拉近,季彻不自觉地也先前走了两步,颔首应声:“嗯。”
以前做刑警的时候,只来过禁毒支队几次,过去了这么久,他确实记不太清路了,紧跟陆销的步伐之余试图寻找以前的记忆。
似乎是注意到他走路不快,以往步伐带风的陆销慢下脚步跟在他身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季彻低眉见陆销攥着文件夹,并没打算回避这些事,“都过去了。你想看的话,可以打开看的。”
如今他的身份暴露,无法继续做卧底了,既然已经回来,过去发生的事就是过去了。
陆销没有犹豫,转过头凝视着季彻的眼中满是认真,“我从不相信你会背叛,所以不需要你用血淋淋的伤口告诉我你的清白。”
季彻霎时语滞,他从满是猜忌的阴暗里回来,迎接自己的人说他不需要你任何解释,反而从容告诉你,他始终相信你。季彻感到一支轻羽在心尖滑过,微痒却又勾起阵阵欢喜,足以安抚所有。
陆销留心到身边的人沉默不语,主动调动情绪,笑说:“要是放在十年前,我做梦都不敢相信优秀学生代表季彻同学会留起长发。”
季彻微笑了笑,“在山里剪头发不方便,索性就留长扎起来了。不过你还和五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地闭嘴等待对方先说。
“你说吧。”季彻低声笑了笑,他其实是想知道陆销五年前到底要和他什么,但也清楚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便摇了摇头没有续说。
“我……”陆销挠了挠头,别扭地宽慰道,“因为我们之前是同事,担心会有偏袒,所以这次询问我仅作为旁听,你不要害怕,如实说就好。”
季彻注视着陆销,觉得他比自己还要紧张,偷笑了一声点头:“嗯,我明白的。”
询问室内灯光大亮,杨庚和林诺早早坐好等待季彻的到来,见季彻到来,两人客气地站起身迎接。
杨庚让人倒了杯水给他,随后接过陆销递来的鉴定报告翻看,眉心越蹙越紧,额头冒出的虚汗也顺着沟壑流下,即使擦去了汗水,也止不住心中的波澜。
林诺很少看见杨庚露出这样惊讶又愤怒的表情,于是在拿到鉴定报告的一刻就赶紧打开查看,视线不敢置信地在文字和季彻之间徘徊,声音压抑地叙说:“尿检阴性,毒检合格,无吸毒史。体表检查,全身大小伤口共计32处,4次贯穿伤,见左胸、左肩、左右大腿,全身CT扫描可见……五根肋骨有断裂再愈合痕迹,十根手指均有裂纹……”
林诺实在念不下去,“啪”地一下合上了报告,他见当事人季彻反而神色平静地注视对面。林诺顺着他的视线看来,发现他一直盯着陆销看,而此刻的陆销,面色阴沉得吓人,紧攥着的双拳指节发白。
“我们开始吧。”杨庚长舒了一口气,询问,“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顺利加入贩|毒团伙,获得他们信任的?”
季彻冷静道:“钱德隆。”
见杨庚他们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季彻意会道:“看来你们抓住他了,但五六年前警方对贩|毒团伙的了解还是不够。当时线人传来情报,霍良罡的亲信许义突然在境内现身,并且暗中和钱德隆有交集,为了查清楚他们的目的,抓住毒|贩许义,才有了接下来卧底计划。”
“我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在社会上游走,留胡子留头发,改掉走路和生活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后来警方针对钱德隆做了几次排查,折损了他几名手下,在他手里缺人的时候,线人把我引荐给了他。他曾经怀疑过我,但我的假身份局里已经帮忙做好了,他查不到什么,就把我留下来了。”
杨庚疑问:“你在钱德隆手下做事,后来是怎么去的边境制|毒工厂?”
“我发现钱德隆暗中和边境联系,似乎还投出去了一笔钱,为了接近许义,我花了点时间验证了些东西,跟踪钱德隆的几名手下,发现有个人的来头不对,是其他势力安插在钱德隆身边的眼线。”
季彻平静得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那段时间里,除了在钱德隆手下做事,他和小哑巴在剩余时间里几乎都在跟踪这些打手,熬了大半个月才有了点眉目。
林诺双手交叠着,大拇指打转了两圈,推测问道:“所以你是靠着在钱德隆面前揪出‘内鬼’,提醒他也要在许义手里安插眼线?”
“没错,毒|贩之间利益最重要,情谊反而是最不值钱的。我诱导钱德隆,又在他面前表现足够的忠诚,并承诺一旦得到许义信任,定会给他争取来更多的好处。所以不久后,钱德隆举荐我进了制|毒工厂。在那里我主要负责工厂内的站岗巡逻,自打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季彻没卖惨提自己被许义严刑拷打的事,但在场的大多是有经验的老警察,他身上的伤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拷问过。
被几个人这么盯着,季彻感到有些许奇异,蜷了蜷手指,缓声阐述:“在那个工厂里,我发现真正的话|事人或许不是许义,而是一个叫Nott的研究员,我曾几次看见他们在角落议事,许义对这个人的态度有所不同,而且大多时候遵从他的安排。”
“为什么是大多时候?”杨庚疑问。
季彻凝神思考后,开口道:“一个月前突然有伙人来工厂闹事,此后不久Nott他们就收到消息,最近有种新型毒|品上市了,其成分和他们做的非常像。”
杨庚和陆销对视了一眼,看来季彻说的就是警方最近在查的新型毒|品。
陆销左手轻握成拳,置于唇前,在心中盘算着,从廖捷、钱德隆他们的供述来看,在“Evil”问世之前,毒|贩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这恐怕是场有预谋的袭击。
季彻突然拿起手边的一次性水杯,倒了一部分在桌子上,在他人惊愕的目光中,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个点,边画边说:
“我后来偷听到两人的对话,许义言语中提到生事的人是Nott的兄长,应该是想劝合,但Nott似乎对这个兄长不满已久。许义为霍良罡做事,能让他这么听话的人,势必和霍良罡有关联,可警方之前没查到霍良罡有血缘儿女,所以会不会是他的亲信,比如干儿子?”
话毕,桌上被季彻用水画出了四个点,示意制|毒工厂可能牵扯到了四个人。其中两人是警方一直关注的毒贩,另外两人的身份暂且不明。
杨庚反复念叨着“Nott”这个代号,确认自己以前从未听到过,遂追问:“对这个Nott你还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