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我看见了’无脸神像了。
那‘原来是这样’又要如何解释?
杂乱无章的信息一时间纷至沓来,堆积在脑海中,各自冒出头,让一切变得愈加繁杂糟糕。
江横揉了揉额角,倏地,脑中闪过一张脸。
金色光束中,巨大的神像幻影,双手平摊,绣花的广袖流云般垂下,往上的那张脸,有着江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怎么会是他呢?
江横支起的长腿一扫,从青石上跳下,走了几步,与谢辞并肩而立,面朝这一池平静的水面。
他说,“我看见了。”
原本以为谢辞不会作答的,却听见他说了很长一句。
“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心思不定,皆是幻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看来谢辞是遇到了不少类似的情况了?江横手中玉扇打开,轻扇晚风,侧目看向身旁俊美清贵的年轻人,“你看见的是谁?”
谢辞眼下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了下,垂下长眸与江横短暂的对视后,沉默了。
很多人去拜神时都能在金色的光束中看见无脸神像的面容,千人千面。
他却不可以。
看不见。
他看见的无脸神像始终都没有脸。只是高高在上的神像,透过金色的仙气,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很诡异,诡异地让人觉得莫名熟悉。
江横见他陷入沉思,抬手在谢辞肩上一拍,“那我跟你说个有趣的,我看见的那张脸,你也认识。”
谢辞并不好奇江横看见的是谁,淡声回应,“相皆虚妄。”
“或许吧,”江横摇头一笑,望向谢辞的双眸,“我看见了牧师兄的脸。”
拜神的人都描画过神的相貌,神是女相,神是男相。
着了道的弟子也画过,神是师尊相,神是掌门相,神是俊美的,神是温柔的,神是美丽的……
万千幅画中,独独没有一个人说过,是牧云生的脸。
谢辞转身,看向远处回廊的尽头。
江横顺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去,幽暗回廊,灯火缠绕,尽头处是一棵细枝繁多的大树。
树上无叶无花,树枝萧条,拢着庭前的光亮。
凉风穿廊拂面,江横看见了,枯树之后是一扇开着的门。
亮着八角琉璃灯,暖黄明光照彻,里面供奉的怀素神君的神像,此刻神像上温润俊美的面容,正朝着树后长廊另一端的他与谢辞。
江横放轻了声音,微侧头靠近谢辞,“你说,无脸神像会不会就是他?”
谢辞瞥了眼头都靠在自己肩上的某人,脑中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
他皱眉,抬起胳膊,用一根食指抵住江横的眉心,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顺便,朝旁边让开两步后,提步离开。
江横追上,心里想的却是:套近乎失败?
辞宝果然是云淡风轻的社交绝缘体!
“不是他。”谢辞道。
江横正想着如何攻略辞宝,让辞宝心甘情愿的当自己的好兄弟,可以挡刀的那种!听见前方传来的冷清声音,先是一愣。
谢辞说了句,“禅璎的神像有脸。”
江横反问,“那你怎知无脸神像真正的面容不会是禅璎?”
谢辞被问的一愣,薄唇往下抿了抿,侧脸线条在光影明灭中越发清晰。
江横摸了摸鼻尖,其实自己也只是随口一句的猜测罢了。他换了个话题,“春山城的情况不容乐观,要跟掌门师兄求援吗?”
谢辞淡声,“不用。”
今晚所见,已有数万信徒。而困在西华苑的修士不过三十人,形势严峻,更何况他们连头绪都还没抓住。
但谢辞言辞肯定,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从容。
江横问,“谢师弟可是想到了破局之法?”
谢辞在回廊转向另一端,没去断秋堂。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无脸神像传播太快,南下不止春山城,还有七八座城也遭殃了。折在这里面的修士不少,若无解法,来再多人也是无用。”
江横缓了缓思绪便就明白了,原著中谢辞断臂之后性情越发冷漠多疑,没多久就破了无脸神像的副本。
可眼下他舍不得谢辞断臂,那破解之法,会不会也受到改变?
江横跟着谢辞转入另一条廊道,“我感觉不到邪气。”
这群信徒身上有一种平和的气息,区别于凡人,与修仙界的修士有别,但极为类似的气韵,仙气?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江横也把握不住。
谢辞亦感受不到邪气,从第一次去祭坛拜神,看见金光幻化成的无脸神像,只一种感觉……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就和断秋堂里的那幅画一样。
他想不明白。
江横走在他身后,眼神打量四处,余光看见他道袍上的破损,布料断了线,鲜血泅湿了墨色衣衫,有两道伤口从肩胛骨划到了腰际,能看清里面的血肉。
江横吸了口冷气,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胳膊腿脚,后背。
除了袖上和外袍被利器划破了,倒是没留下皮外伤。
幸运buff点满啊。
江横放下心,再看谢辞的伤口,敛去了惯有的笑意,“谢师弟,你受伤了。”
谢辞在想其他的事情,听见了江横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横的问题。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伤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好。
如同练剑修行,都是一种体悟。
江横快了一步,上前抓住谢辞的手臂,抬眼看他,“我给你包扎。”
谢辞手臂一痛,皱眉,下巴微低,望了眼江横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语气冷漠:“不用了。”
江横连忙道歉,手往下移了两寸,确定这次再没碰到他胳膊的伤口。
谢辞想甩开他的胳膊,奈何江横抓得紧。
两人去了西华苑靠山的温泉池,温水顺着青山流下,宛若瀑布,热气蒸腾,池边种有一片花林草木,风景清幽。
谢辞弹指。
一点冰蓝色的光芒从他指尖飞出,在林间亮成了浩瀚星河,明亮灿烂。
江横有样学样,也弹指送出一指明火诀。
淡金色的光点,宛若萤火,浮在温泉水边,散在林里辰星中。
谢辞瞥了眼江横,音色冷漠,“松手。”
江横明白谢辞的意思,先洗干净了再上药。
他听话地松了手,磊落大方地看着谢辞,“嗯,你脱吧。”
谢辞皱眉。
江横又道,“你要是受伤不方便动手,我来帮你。”
说着,他朝谢辞走近一步。
谢辞正要后退避开,却被江横伸出的手抓住了衣襟。
“你别动。”江横低声道。
谢辞皱眉,低头便能望见江横那张放大的面孔。
流萤星火,昳丽清艳。
江横低着眉,眼帘如扇,眼眶弧线优美,显露出几分不曾见识过的温柔。谢辞呼吸微微一窒,眉心皱的更紧。
他与《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中的师弟不同,不会沉溺于师兄的美色,更不会自毁仙途。
凡尘俗心,不如练剑。
江横不知谢辞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动手将谢辞身上破烂的道袍脱下,随手丢在一旁的石头上。
谢辞静心凝神,一把抓住江横按在他腰间的手。
明明这人刀用的如此之好,却生了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仿佛一折便断。
思及此,谢辞扫了眼散落在地的衣服,很想问江横一句:你怎么敢的?
江横先开口,笑着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是我师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完,他反将谢辞的手握住,捏了一把。
谢辞手背一颤,一股酥麻的异样触感瞬间走遍全身,他瞳孔不可置信地紧缩,盯着江横那张带笑的面孔。
下意识抽回手,他想推开江横时,腰间一松。
垂眼望去,腰带与佩玉皆落在了地上。
江横的手又伸了过来。
谢辞捏紧腰间的衣料,后退三步,背对着江横,声音沙哑低沉,“我自己来。”
腰线半露,劲瘦漂亮,显得不堪一握,却又充满了力量。江横很是欣赏,多看了几眼他的细腰。
他想起刚穿书来的那天,和辞宝一起泡澡的事,那时的辞宝大方展露身材,可是一点都没害羞的意思。
想归想,江横瞧着谢辞后背交错的血痕,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你背上的伤口和裤腿粘在一起了,还是我来吧。”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谢辞动作轻快,一把将衣服脱下。
江横明显看见,衣服剥落时将结痂的肉给撕裂的血肉模糊,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朝外涌出血水。
他皱眉,音色一低,口吻略带几分责备,“伤口裂开了,你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谢辞不语。
江横见他大腿有伤口,注定上前请缨:“我帮你脱裤子。”
“……”谢辞就没打算脱裤子,长腿一迈,人就入了温泉池中。
江横叹气,辞宝真是个可怜的社交绝缘体,这些年身边没一个交心的人,女主也还迟迟不上线,让他受尽了修仙的苦。
罢了,我陪他泡个澡,给他搓搓背,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做同门情谊!
刷刷好感,没准以后就成兄弟了不是?
老实说,与黑袍子们厮杀了一晚上,江横筋骨酸痛,也馋这一池温泉。
他二话不说,面朝谢辞坦然大方,将自己脱得只剩一条里裤,露出白亮亮的胸膛,跳进池中。
得亏水深,不然摔死他!
水声淅沥,扰人清静。谢辞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望见那人光着的小身板时,眼神微顿了片刻。
而后他默默退到了一边。
闭眼凝神,修气补元。
江横好奇他身上的伤势,以标准的蛙泳姿势游到了谢辞身边,打算在男人泡澡的时间里深入交流感情。
近看发现谢辞的身材当真不错,完美的没有一丝赘肉,修长挺拔,穿衣落拓清瘦,脱了衣服身上覆着一层不夸张的肌肉,紧实而细腻。
江横忍不住夸赞道,“谢师弟,你身材修炼的不错。”
谢辞侧目无言地看着江横,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横见他不说话,自来熟地将手往谢辞肤色如雪的肩上一搭,夸了句,“比我见识过的男人都要好。”
这一晚上江横都在做梦,梦境内容也并不复杂,全程就是一件事。
回想起梦中之事,躺床上的江横连忙放下遮挡阳光的胳膊,抓了件衣服披上后便跑去了断秋堂,二话没说点了三炷香,给怀素神君供上了。
拜了再拜,江横眼下是没睡好的淤青,无奈地抬起双眼看着神像,如此温润俊美的容颜,想不到竟是如此顽劣之神!
拜完打算走人,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江横侧身回头,疲倦无神的眸子瞬间如明星点灿般亮起!
他打个哈欠,语调轻快,“谢师弟?这么巧,赶早来拜神啊。”
边说边打量谢辞,见对方微皱着长眉,眼眶下泛着一层暗红与淤青,看样子昨晚也定是没睡好。
谢辞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江横,怔愣片刻后便接过江横递来的三炷香,面无表情地供给了禅璎城主的神像。
江横见状,秀眉一挑,打趣道,“你怕不是做了个美梦?”
谢辞无言。
江横自顾自地说道,“我运气向来不好,昨夜做了噩梦。”
对于江横的梦
谢辞半分都不感兴趣。从自己踏入断秋堂看见江横出现在这里时,他对江横口中的噩梦便一目了然了。
江横自顾自道,“我昨晚倒床就睡,只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下床推开了门,顺着走廊一直走,走到了断秋堂。”
顿了顿,他侧目看向断秋堂门外的庭院,那棵枯死的大树。
树枝黑亮,如一棵玉雕宝藏。
“梦里这棵树开了满了花,纷然如雪,树枝与花瓣皆是洁白无瑕,”江横声音放缓,见满树枯枝朝天,透着一丝绝望痛苦的气息,仿佛这棵树死在了一个花叶凋零的冬天。
他眼神略微带有一丝遗憾,“寒英晚水。”
和他在晓云峰的寝殿院子中的那棵寒英晚水一样。
枯似黑玉,荣则胜雪。
谢辞转过头,眉眼扫向庭中黑黢黢的枯木。
“这不是重点,”江横扭头,浅笑着说道,“重点是我穿过开满花的庭院,推开了断秋堂的门,进去点了三炷香。”
谢辞没说话,看着外面。
江横知道他是有听见自己说话的,谢辞只是在是在思考罢了,因为他们极有可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我来回重复着下床出门,穿过开满花的庭院,点香拜神的动作,像是一个怎么也走不完的轮回。”
不知何时,谢辞的目光转回到江横身上,他也做了这个梦。
“我来回走了大概九次,或者十次?”江横掐着手指计算,思忖间皱眉,“直到天亮。”
谢辞淡声,“十次。”
江横转眸,眼中明光流动,带着几分猜中心思的欣喜神色,“你果然也和我做了同一个梦。”
谢辞睨了一眼江横,再看神像,案上供着的几炷香飘着淡白烟雾,雅致的清幽。
“你是怎么想的,”江横声音中夹杂着揶揄的偷笑,“我们又没躺在一起,怎会梦到了一处去?”
谢辞眸光冷淡暼了他一眼,沉默片刻。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谢辞能想到的解释并不像正常的答案,却是认真的。
他总不能告诉江横,在他的梦里,是自己跟在江横身后步入庭院,从盛放的寒英晚水下穿过,进入断秋堂上香。
来回反复,十次。
他挣脱不开这个梦,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了,也无法醒了。
直到隔壁房间的江横醒了,推门出去。
他才从这一场不受控制的梦境中醒了。
江横又问了他一遍是怎么想的。
谢辞收回视线,不再凝视神像,冷清清的道了句,“大概是无聊。”
江横心中七八种猜测,更倾向于这是禅璎在梦境中留给他们的破局暗示,不想谢辞的答案会是这样。
他讶异地挑眉,“谢师弟,你认真的?”
谢辞甩袖,离开。
江横跟上他朝外走,谢辞绝对不是那种会说笑的人,那他说的‘无聊’是什么意思?
江横难得一路无话,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辞见他如此,主动解释了句,“禅璎飞升后,西华苑被封千年之久。如今有人入西华苑,他大概是无聊了。”
听到这里,江横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地方,禅璎飞升,西华苑被神力所封,世家修士无人可入其内,为何现在可以了?
江横当即问道,“我听飞鹤门的柳云涛说过,是你带众人躲进西华苑避祸的?”
谢辞轻嗯了声,不等江横追问便率先明言。
“我的佩剑是怀素神君生前所锻造的最后一把圣剑。”
谢辞的佩剑是明御,全名是明御征圣,禅璎所铸的四大圣剑之一。
回想上次见到明御的时候,江横下意识捂住了心口,那是真的疼!
谢辞余光注意到江横的小动作,眸光一暗,清俊的容颜顿时暗了下去,盯着江横用手捂住的地方。
当时明御剑势不可收,无意伤了江横,害他灵体受损,大不如前了。
只是没想到这三十年来,江横并未因此怀恨在心,相反昨夜亲赴春山城,在祭坛护住了自己。
还是说一切都是假象,是江横的伪装,他已经改变了想法,在谋划另一种另类的报复——《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
江横想明白了,明御征圣中留有禅璎的神力,谢辞是靠明御来开的西华苑的神力结界。
“那他为何偏偏挑中了你我来上香?”江横迷茫不解,手中玉扇打开,轻扇小风舒缓心情。
想到梦中自己来回上香,诡异离奇。他叹了口气,疲倦地直摇头,朝谢辞委屈无奈道,“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你一人才对,平白无故的扯上我——”
说着,他发现走在前面的谢辞突然驻足,回头瞥了一眼他。
江横自知失言,连忙收了玉扇清了清嗓子,义正词严道:“扯上我一定是因为,怀素神君知晓你我之间,师兄弟情比金坚。”
谢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长眸带着几分冷意,“是吗。”
其实他也疑惑这个梦,他入西华苑后从未有过怪梦。
是江横来了之后才出现的。
而他似乎并不知晓,他们的梦或许不同。
江横狗腿地忙点头,一巴掌拍在自己小鸡仔似的胸脯上,口气不小:“谢师弟的事情就是我江横的事,谢师弟欠下的人情自然也是我江横的人情,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谢辞不答,但看着江横。那双灰绿色的长眸幽深了几分,如一池翡翠寒波般漂亮迷人。
江横感叹,自己的桃花眼美则美矣,但在辞宝面前,不论气质还是风姿,皆逊色三分。
换个角度想,不愧是他花钱打赏过的男主!
江横在谢辞房间里煮茶,商量着等会去一趟画匠师如弗那儿。
茶刚煮好,江横斟上两杯,却听门边动静。
飞鹤门的弟子前来求见,说是谢宗主的弟子们回来了。
江横闻言便知这茶是来不及喝了,放下茶杯随谢辞一同起身朝外走去。
沧默一行人依旧是剑宗弟子装束,背负长剑,整齐地站在西华苑正门外。
西华苑里的其他修士闻讯赶来,堵在门口,加强了法阵的力量,警惕地望向沧默他们。毕竟星云观剑宗的弟子是谢宗主门下的,他们受了谢宗主救命之恩,自不敢对沧默他们怎么样,但也绝不可能放沧默等人进入西华苑。
远远望去,江横一眼便瞧见剑宗弟子熟悉的装扮,深色锦衣,外面一层灵力高强的道袍,各个都是仪态清正的小仙家。
这看似与在山上修道时无甚区别,待门口九个剑宗弟子朝谢辞与江横行礼时,江横眼尖地发现,他们手背上全部印有金色的‘无’字。
信徒的符号。
他们自是进不了西华苑了。
谢辞待这群弟子一如平常。
嗯,平常的冷漠。江横全程旁听。
沧默眼神平和,语气尊敬,“师尊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是弟子的选择。”
江横把玩玉扇,瞟了眼谢辞:你这徒弟就算成了信徒也还挂念着你,真不错真不错。
谢辞眼神凉凉地看了眼江横,便继续看着剑宗弟子,没说话。
沧默又道,“师尊昨夜没能通过苦刑实属遗憾,想来也是数百年的杀戮在身,实难洗消。师尊莫要伤怀,今晚再去试试吧。”
“?”你说的是人话还是屁话!江横人傻了,这徒弟?
沧默既是知道谢辞昨夜没能通过苦刑,便说明他也知晓昨晚自己与谢辞是如何杀出一片重围离开的,今晚再去?
去干吗。去看你师尊倒吊在树上被人抽鞭子暴虐,砍断左臂?
你会快乐吗?
江横给沧默气笑了,见谢辞依旧是寡淡无言的模样,他方要开口替辞宝教训一下这些心思不定着了道的小崽子——
沧默虔诚说道,“师尊,只要你肯诚心诚意的侍奉无脸神像,他一定会洗净师尊的满身罪业的,我和师弟师妹一直在等您。”
可惜修仙界没有公.安局,不然江横直接一个电话,把这群搞传.销的全部送去蹲橘子。
实属要不得。
他收了玉扇,上前两步,走到谢辞身前半步的位置,双手叉腰,华美的鲛绡广袖垂落,挡住了谢辞的窄腰长腿。
江横姿势颇具气势,朝沧默微微一笑,“沧默是吗?”
“弟子沧默,见过江宗主。”沧默朝江横施礼一拜,不卑不亢道,“大祭司也请了江宗主,晚上去聆听神意。”
“你说得很好,”江横依旧面带笑意,“但我昨日也与师如弗论证过了,如果我去拜神便说明我心中有神,神若在我心中,我即是神,尔等还不跪地跟我嗑三个响头拜我一声神佛呢?”
一段话,送走了哑口无言的剑宗弟子。
江横转身,拍了拍谢辞的肩膀,敛去平日的嬉笑,温声安慰道。
“别难过,等无脸神像事情了结后,沧默他们会回来的。”
谢辞望向长街,剑宗弟子渐行渐远,成了模糊的影子。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这些弟子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而他对人间的离别,一直说不上在意。
就算是同一柄剑,也会选择不同的道,对于弟子的选择他很是平静。谢辞收敛心神,朝长街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横连忙跟上,语气洋洋洒洒,带着少年的轻快,“谢师弟,你等等我!”
与昨天傍晚入城时的景象全然不同,紧闭的门扉与轩窗都打开来,卖货的小摊,酒肆勾栏,热闹繁华。
尽管如此,江横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太过于井然有序,路上甚至都没一个乞丐,本该活泼跑动的小孩也都乖乖地走路,每一个人都穿着整洁的衣服,面色和善带着微微笑意。
谢辞去了画匠的雕心小筑。
三层楼,琉璃瓦,竹木门窗,明亮几净。
一楼最是热闹,屋中商客挑选着字画古玩。
二楼供着数不清的无脸神像,等着有缘人带走。
仆人将谢辞二人带到了三楼最靠里的雅间,叩门:“老爷,谢宗主与江宗主到了。”
紫檀木门后传来师如弗的声音,“请他们进来。”
师如弗十分温和,命人端来好茶与糕点招待二人,仿佛昨夜把谢辞打个半死的人不是他。
江横看过这间屋子,里面也拜了十来尊无脸神像。
师如弗细心挑选,有意送江横一尊。
江横可没敢接,虽说远离金色光柱后他有灵力护体,但这东西惑人心智。昨夜哪怕只是与神像对视片刻,他都乱了心智……当所有人都成了神的信徒,创建一个平安喜乐的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见江横不接,师如弗也不生气,他对待江横是极为礼遇尊敬的,给他二人倒了茶。
江横玩着玉扇凝聚注意力,与师如弗寒暄了七八句,他便开门见山了,“师老爷,不知道我与谢师弟能否有幸一睹神像真容?”
师如弗端着茶杯,浅浅地抿了口,自然明白江横说的什么,放下茶杯他便起身,“我这就去取。”
不一会,师如弗就双手捧着一尊金光流霞的神像回来。
手掌大小,白玉雕身,釉彩添色,不论是精致的仙衣轻袍,还是被玉簪挽在身后的长发,细致入微,很是漂亮。
神像虽是没有五官面容,却给人一股清圣气蕴,不妖不邪。
江横道,“听闻师老爷为神像补过不少相貌,皆不对吗?”
师如弗轻声一叹,摇头。
“江公子可是看见了神像的面容?”师如弗突然抬眼对江横道,“不若试一试吧。”
江横想到昨夜自己看见的那张脸,谢辞说那只是幻象,但他还是想试试。
将神像放置在桌案上,江横以灵力驱使雕刻的薄刀,将脑中那张脸完完整整地刻画在了无脸神像上。
谢辞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反倒是师如弗发出了一声压抑又激动的喟叹,眼眶暗红成一片潮湿的海,他花了这么久,不眠不休为神像补了上万张面容,没有一张脸是对的。
直到江横的出现。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能与神互通的有缘人。
师如弗欣喜万分地看着江横,朝他跪地一拜,连磕三个响头!
江横不明所以,却大为震撼地侧身往谢辞身旁一躲,避开了师如弗磕头的方向。
谢辞瞥了眼江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冷漠地拂袖甩开。
师如弗嗑完就起,一点都不含糊,端看神像真容,对江横很是尊崇。
江横心中异样,也看了眼神像上的面容,还真是气宗宗主牧云生?
师如弗问,“江公子,不知这是哪一位神官,恕老朽眼拙不曾见过。”
江横心想,巧了不是!
牧云生并未飞升,旁人自是没见过他的神像。且牧云生天生三千年修为,落地便被人称为小神仙,入星云观修行七百年,长泽圣尊仙逝前为其逆天改命,留下一句话:一生不可下山,仙道大成。
是以,世间之人少有识得牧云生的。
为什么,千万张面容都不对,牧云生的就对了?江横心思一沉,皱眉看向谢辞。
谢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被填补面容的神像。
从江横的角度看,谢辞与神像在沉默的对视。
第20章
自从给神像补上了牧云生的俊脸后,江横与神像对视时,思绪时不时受到攻击,让他会产生间断性的迷茫,一时清醒一时自我怀疑。斩妖除魔到底是对是错,这本就是对生灵的一种杀戮,打着正义的幌子。
世间万物实则皆为一物,人魔妖畜皆是一物所有,是故也称万物。
神造万物,万物平等。修仙界与魔界的对立实则大错特错,杀戮是错,是非偏见也是错。
这并非江横心中所思所想,这些思想却顺着他的头皮钻入脑髓,在他血脉中横冲直闯,冲他喧嚣,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
江横想闭眼,奈何被桌案上的神像盯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住,无法动弹。
呼吸渐重,江横头疼得厉害。
一只指骨匀美的大手从他身后伸出,覆在了他微颤的眼睫上,盖住了他眼皮上冒出的冷汗。
这只手有干燥的茧子,温凉的皮肤,飘散着凛冽的白梅香气,阻断了他与神像对望的视线。
江横知晓是谢辞。
他松了一口气,脑中也终于得了片刻安宁,神经再不是暴躁地鼓动,喷张的血管也缓和了下来。
师如弗脸上喜悦的神色微顿,不赞同地看向谢辞,语气克制而保留温和,“你不该打扰神与江宗主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