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看了眼门外庭院中的枯木,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对了,”江横突然道,“我想起来了,禅璎有交代我一件事。”
“何事?”谢辞掀开眼帘,灰绿色的眸子看向他,下颌紧绷,面部线条利落流畅。
“他让你我二人给他上柱香。”
谢辞无言。
江横倒真取了香来,点燃后朝着禅璎拜了拜,而后放在神像前的香案之上。
谢辞没拜。
拜完之后,江横又想起一件事来,他看了看谢辞,转过身望向庭院之中的雪景。
江横语气稍显疑惑,“我想起来了。”
谢辞见他看向那棵枯死的寒英晚水之时,心中隐约猜到了禅璎对江横说了什么。
“怪我只顾着追寻你的下落了,”江横轻笑,朝院中走去,边走边道,“我遇见他时,他最先问过我一个问题,差点就忘了。”
谢辞随他一同去了树下,看着满树枯枝,玉黑似墨,不同于鲜活的寒英晚水有着纯白湛蓝的枝干。
“他问我,枯木能否逢春。”
谢辞沉默片刻,抬头时目光注视着江横,声音莫名地低沉,“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江横一笑,真诚却通透,“我只跟他说,朝暮枯荣,岁岁逢春。”
朝暮枯荣,岁岁逢春。
谢辞心中默念着这两句,内心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悲凉,更多是对命运的无奈妥协。
见谢辞长久地望向这一棵树,江横一惊,“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将这棵寒英晚水养活吧?”
乍起的寒风吹起谢辞脑后的长发,将他俊美凌厉的面孔吹上了一层霜雪的清冷,神情寡淡。
谢辞突然低下脑袋,对江横道,“有些冷了。”
“那我们进去吧。”江横有灵气护体,自不会觉得风雪凄寒,听谢辞如此说,便伸手握住谢辞的掌心,渡去些微暖意。
“江横,让我抱一下吧。”谢辞反手扣住江横的手指,目光沉沉地看向江横。
江横微怔,听明白谢辞说的后,他耳根后知后觉地一片滚烫,朝前一步,主动伸手抱住了谢辞的腰身。
劲瘦窄腰,单薄的衣袍之下肌肉紧实有力,充满力量。
谢辞低头将下巴搁在了江横的肩颈处,长发如绸缎般披下,贴着江横的脸颊划过,掠起一缕凉丝丝的温柔。
江横触感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感受到谢辞贴在自己颈子上呼吸,吞吐时细微的气流悄然无声,却令人战栗,酥麻的愉悦。
他摸到谢辞的长发,忍不住问,“为何不将长发束起?”
“忘了。”谢辞淡声,胳膊稍微收紧,将江横完全拥入怀中。
谢辞散着长发却并不凌乱,只是垂在脸颊两侧的长发过于乌黑,而他皮肤苍白,鲜明的对比显得他越发冷漠疏离,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态与疲倦。
“阿辞,”江横心疼谢辞的遭遇,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着的后背,“别怕,以后的路我跟你一起走。”
谢辞沉默了良久,而他后背那只手始终温柔地拍打着他,似安抚,似承诺。
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完全地靠在江横肩上,谢辞转头,唇贴在了江横的脸颊上,气息温热。
“江横,我没想过伤害你的。”谢辞低声道。
这,还只是开始。谢辞阖眼,压下悲伤。
江横轻笑,仙道夺魁上的惊变如何能算得上伤害?更何况,若没有方厌知的咄咄逼人,一代男主绝对没必要沦落为四处躲藏的魔种。
江横满是心疼,喉咙发紧,“阿辞,你想当魔吗?”
意料之外的对话,谢辞不解。
江横抬头,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抬手捧住谢辞泛着凉意的脸颊,动作轻柔,“阿辞,你睁眼看我。”
气息浮动,呼吸掠过眼睫,谢辞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落出一双漂亮的长眸。
江横弯弯眉眼,眼中充满信任的光彩。
“我说,你要是想当魔,我们就去魔界吧,以后也不回修仙界了。”
谢辞心中生出隐隐的愧疚,目光深深地看着江横,抿着唇,没有说话。
“是我失言了,”江横一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魔种,自己非但没办法帮他,还让他逃去魔界,做了一件极为过分的事情。
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至少,从仙道夺魁那日来看,谢辞身上的魔力远超在场众修士,成为魔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至少能从仙魔不两立的仙门众人手中活下来。
江横没有纯粹的善恶观念,对仙魔对错之争不感兴趣。他主张有恶才有善,有暗才有明。
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这是他在这个陌生的穿书世界中悟出来的处世观念。
江横确实没想过,谢辞是修道之人,他愿不愿意去当一个魔。
他只希望谢辞可以活下来,和自己在一起。
谢辞盯着江横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开口,“好。”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晦暗与压抑。
“你不必当真,我只是随口一说。”江横是穿书之人对修仙界坚持的正统观念没有所谓的信仰,但谢辞从小到大接收到的观念便是魔是邪恶,是必除之而后快的。
让谢辞当一个魔,无异于摧毁他曾向往的仙道。
也是这一刻,江横倏尔想起谢辞曾说过,他是想要飞升的。
如今,他二人陷入这等境地。
江横失笑,再次抱住了谢辞,“往后如何,你都有我。”
谢辞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声音很低地恩了声,将江横抱地更紧了些。
时光静默,风雪吹袭。
等江横从他怀中出来时,惊讶的发现谢辞身后的枯木发生了变化。
黑色的树干渐渐剥落了颜色,露出里面的白色,玉面光滑,繁密如云的花枝有着莹润纯白的色泽,生出嫩叶,长出花苞。
眼前景象如梦似幻,江横震惊不已。
寒英晚水是天下珍奇少有白梅品种,难以培养,无法迁移,生来根在哪就一辈子在哪儿抽枝发芽。这种花必须以自身所修的灵力去灌溉,禅璎院中的这棵明显死了上千年之久,那此刻会是谁在灌养它?
禅璎的堕神吗?
更奇怪的,他心中涌上一股诡异的念头,犹似一道闪电,将原先抓不着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了。
晓云峰上的寒英晚水,风岚石城客栈中的寒英晚水,鬼市谢辞好友院子里的寒英晚水,还有春山城里的这一棵。
江横觉察到自己应是触及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手指用力的蜷缩,抓紧了谢辞的手腕。
仔细搜索记忆,他确定自己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寒英晚水。
只在下山的这几处地方见过。
是巧合吗?
还是,这种花树才是将一切偏离原著剧情串联起来的线!
谢辞顺着江横的视线看向眼前枯木逢春的盛景,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完全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唇角抿的平直。
他无法将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告知江横。
可禅璎想帮江横,所以放出了堕神,让堕神陷入这个轮回的世界。
从断云玉开始,到枯木逢春。
禅璎也不想江横被留在这个世界吧。
压抑的情绪被冷冽花香吹拂,谢辞弯了下嘴角,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人希望江横离开这里。
方厌知,是错的。
“江横,我们去魔界吧。”谢辞说道。
能被晏西楼点心头血的傀儡,都是以上千年的寒英晚水花木雕成。
或许,枯木逢春。
天光落床, 风停雪止,他从谢辞怀里醒来。
江横一夜好眠,腰上还残留着酸软的涩感, 抬了抬眼帘,温润的眼眸有些茫然地望向头顶的流珠幔帐。
耳畔没有呼啸的风雪之音, 意识到这里是西华苑后, 他轻笑了声, 侧身面朝双目阖眼的谢辞。
呼吸匀净, 还未醒来。
冬日的晴光穿过屋檐,爬上窗台, 透过勾起的幔帐照着谢辞的面容, 扫了阴霾,俊脸清美。
江横不自觉盯着他的面容出神, 撑着床榻支起脑袋和脖颈,轻缓地前倾身体和谢辞鼻尖碰鼻尖, 垂眼数着他纤长鸦青的睫毛。
江横正犹豫着要不要亲他一下。
唇边一软,他下意识抬眼便对上谢辞的双眸。
谢辞冷清的眉目之中有着些许慵懒, 刚醒来时的温和, 他安静地看着江横, 喉结性感地上下滑动。
“醒了?”江横的唇擦着他漂亮的薄唇, 吐息温热。
谢辞没有回答, 抓住他的肩膀, 把他摁在床上,不待他反应,便翻身将江横压在身.下。
膝盖抵着他的腿, 一手抓住江横两只手腕按在他头上方,另只手捏住江横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身,低头亲上了他。
谢辞依旧是散着发,青丝如缎,从脸颊两侧覆下,隔断了碍事的光线,长发落在江横脸上,与他脑后的墨发纠缠在了一起,凉丝丝的,清淡的香气,像雪,像寒英晚水。
谢辞的吻是清冽的,吻开了江横的嘴唇,轻柔地舔舐,偶尔缠在一起啃咬,掠去了稀薄的空气。江横只能仰头,去争夺更多空气。
心一颤一颤的,江横有些颠簸,从谢辞掌心挣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
“等等,有些喘不上气。”江横稍稍隔开了距离,大口呼吸,他气息有些乱,有些急,
谢辞看见江横白里透粉的脸颊,再看泛着些微水光的眼眶,眼尾是一片摄魂夺魄的红。
他喜欢江横动情时的样子。
让他想疯。
江横真的在呼吸,心跳如雷。
谢辞抬手抚摸江横发烫的侧脸,指骨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他通红的耳垂,弯下脖颈,亲了一下,轻轻地舔了进去。
“嗯。”气息从耳畔与颈边扫过,江横麻了一下,清黑的长眉舒服地皱起。
之后,谢辞亲了他的脸颊,额头,唇瓣,鼻尖,下巴,没有固定的位置,他一下又一下的寻找,用自己的唇在他脸上不知疲倦地摩挲着。
暧昧缱绻,漫漫深情。
江横仰头呼气,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睫毛根根颤抖,扇开的眼尾因为动情显出几分媚态。
漂亮的不像话。
谢辞抬起头,灰绿的眸子中映着江横的身影,松垮的衣领,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肩膀,胸膛。
“江横。”他音色很低,有些暗哑,分外动听。
“嗯?”江横应了声,双臂搭在他肩上,谢辞脑后顺滑的丝发从他指间穿过。
谢辞再次亲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按着江横的肌肤。
江横却如被人点穴一般,脊柱窜气一股战栗的酥麻。
呼吸更乱了。
谢辞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耳朵滚滚发烫,烧的发红,红的透明,似乎一碰就会碎。
“禅璎的堕神不会进来吧?”江横余光瞥见打开的窗户,已经窗外明亮的光线。
他身上爬满了一层红,因为害羞和不安,朝谢辞怀中躲了下。
他可不想做这事被人偷窥!
“管他呢。”谢辞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反手落下了幔帐。
许久之后。
江横弓着斑驳的后背,面朝一侧,疲惫地垂下眼睫。
有些累,也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
为什么谢辞老是让他睁眼看着自己。
不停地询问他,自己是谁?
是阿辞啊。
是谢辞。
是你啊。
江横不记得自己回答了多少次,数不清,要疯了。
难道……这是谢辞的癖好?
此时,谢辞一遍一遍亲吻着他,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丝发上也沾了汗水,粘腻又焦灼。
谷欠念渐褪,谢辞情绪也平静下来,已经不疯了,不会强迫江横一声又一声地喊自己的名字来证明些什么。
他将江横捞回怀里,下巴枕在他颈边,低声轻笑,笑容很浅很淡。
“江横。”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横的脸上,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嗓音沙哑,“嗯?”
“不要,忘了。”谢辞说得很隐晦,很克制,怕他一句话会违反这个世界的规则,怕失去最后一次送江横离开这里的机会。
可他很清楚。
离开了这里,江横是别川,是天君长子,是寒英少君,是与晏西楼结契之人。
若有幸枯木逢春,活着离开这里。
他不想是以晏西楼傀儡的身份。
占有他,独占。
“什么?”江横还是懵懵的,迟疑了片刻,“忘了什么?”
“结契。”
离开之前,江横再去了一趟断秋堂,经过庭院时那棵枯木已然新生,枝繁叶茂,花朵晶莹,全然看不出枯败之相。
江横换上了一身新衣,是天衣坊的珍品,白衣着身,银灰腰带,淡紫流光的仙袍,衬得他皎洁如月,昳丽风雅。
他先把香案和神像都仔细擦拭了一遍,摆上了贡品,再把谢辞拉了进来。
江横塞了一把香在谢辞手中,而后抖袖振衣,身姿清雅,将香放入香炉。
谢辞鲜少地穿了一身浅色的仙袍,冷清如玉,宛若谪仙。这身衣服制式与江横身上的相似,上身纯白晶莹,膝盖往下是浅蓝淡开,似云雾飘渺,仙气十足。
极是俊美,风华绝代。
江横合手朝神像一拜,音色清朗,端正:“今日我江横与谢辞,生死结契,至死不渝。如有违背,身死——”
“够了。”谢辞打断他后面的话。
江横侧目看他。
“你我结契,无须发誓。”谢辞淡声,他抬头望了眼禅璎的神像,沉默了片刻。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与禅璎结契的人,下场很惨,而禅璎也因此被关入思悔涯,只等神骨碾碎之日,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在江横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谢辞将点燃的香插.入香炉,抬手朝神像一拜.
“今日我谢辞与江横,生死结契,至死不渝。”
日月所示,江河所至,皆证我心,万死不悔。
堂内明光熠熠,香火生烟。神像垂目,温和端方。
江横望见禅璎神像后那幅画作,被撕去了一半,看不出原貌。
当日他来春山城便看发现了这怪异一幕。
旧事重提,江横忍不住再问谢辞,“你因何撕毁这幅画?”
当时他问谢辞,画中是什么。
谢辞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他只能猜,画中应该是禅璎与无脸神像。
谢辞面色平和淡然,内心却紧了一分。
他不情愿地看向半幅画,眸光幽暗,泛着一股不悦的冷意。
这幅画中所绘之人并非禅璎与无脸神像。
是晏西楼和别川。
说来可笑。
当年禅璎与人结契,便是在晏西楼与别川面前。
“阿辞?”江横见他盯着这幅画出神。
谢辞很轻地笑了一下,垂眸对江横说道,“你当时已经猜对了,又何须再问一遍?”
他声音很是温柔,江横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宠溺。
江横耳根一热,轻咳了声,“那,我们将这幅画补上吧?”
他二人才在禅璎的神像前结了契,也总要做一件好事赠予禅璎。江横心想着。
“好啊。”谢辞应下。
只是这幅画最终是谢辞作的。
上面两人,分明是今日结契的江横与谢辞二人。
江横:……你好吊,鸠占鹊巢。
到底是劝不住谢辞,虽然觉得抱歉,但是谢辞喜欢。江横便也就作罢,反正这西华苑除了谢辞也在没其他人进来。
两人前脚刚离开西华苑,断秋堂里的神像便在一瞬间化作金粉,那幅画更是碎成了粉屑,吹散在庭院角落。
江横有心替谢辞隐匿身上魔气,却没什么效果。
出了春山城便一路朝永无镇赶去。
现在的永无镇是玄幽门的镇守,舒沐心自是会放他与谢辞通过。但若有其他仙门中人察觉魔气,跟随搅局的话,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谢辞身上的魔气比在西华苑中时更加暴戾,隐约压不住,他眉心生出了一缕细长的魔钿。
形似花叶,有些许眼熟。
江横右眼皮直跳,担心出事,他赶忙在通灵法阵中联系了舒沐心,询问永无镇的情况。
舒沐心道:“永无镇暂时还归玄幽门守着,但时间有变,无极观与白羽莲峰的人最晚后日赶到。”
说完,她叹了口气,语气少有的紧张,“如果明天夜里之前,你们还没赶到,就不要来,从长计议。”
无极观不足为据,舒沐心担心的是江横与谢辞在路上遇见白羽莲峰的人。
江横沉默了片刻,而后看了眼谢辞,拿定主意,“此番恩情我自当铭记于心,如若明天夜里我与谢辞还是未能赶到,后日再见,玄幽门除魔卫道,不必留情。”
舒沐心不说话,也没有退出法阵,她抿了抿唇,气息沉重。
祝景明进了法阵,突然插话,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是当然,难道你还想我对你们手下留情?”
江横一笑。
祝景明轻哼,声音却低了几分:“你们赶紧过来吧,拖不了太久的。”
可惜,就算江横御风之术再快,这一路上已经引起了几家仙门的注意,当即便有数十名渡劫期的修士追随魔气前往永无镇。
江横与谢辞一路厮杀,抵达永无镇时正好是与舒沐心约定的日子,第二天夜里。
只是,跟随而来的修士太多,修为并不弱。
江横只与舒沐心在通灵法阵中简短说了句:“不等后日,你我再次相见,勿要留手。”
深夜, 大雪,狂风肆虐。
江横与谢辞横穿了险象环生的猎魂雪原,经历几番暗杀, 好不容易踏入了永无镇。
等待他们的却是更肃杀的绝境。
白羽莲峰的八大世家到了三家,在通往封魔关口的必经之地布下天罗地网, 只等谢辞自投罗网。
几番应战下来, 被围攻, 刀光剑影, 仙法杀阵,应对不暇。
江横眼眸如星, 下颌紧绷, 左手掐符开阵,右手提刀, 玉白刃口刺目鲜红。他不敢放松,沉着应对。
再观谢辞, 平生第一次穿上江横为他准备的衣裳,浅色蓝衣飘雪不染尘, 手持明御淡定从容, 再无顾虑仙魔之分, 一招一式尽显凌厉。
身旁血溅, 没沾上衣袍半点。
“谢辞你大逆不道, 还不束手就擒!”人群里白发老者呵斥道, 声音威严,十分正气。
谢辞眸光冷清,寡淡无情, 手起剑指,清傲孤高的身影之后幻化出数不清的剑气, 密布排空。
压根不与这些人废话。
“江横,你非魔种,本是正道栋梁,何故跟着他胡作非为!现在收手,我苍雪盟可既往不咎!!”
江横桃花眸子突然淬起笑意,语气温和,谦逊有礼,“尔等若是现在离去,我可既往不咎,保诸位一命,若是不肯走。”
他轻笑一声,十分轻狂,连江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声笑与神情,与方厌知竟有八.九分相似。
并指擦过刀上雪,玉刃透光,纯净无瑕。江横笑容温润,颇有几分难为情,“我便只好与师弟一道,请诸位上路。”
他一番话后,激起众怒,周遭怒骂连天,不断有仙门的人赶赴永无镇,人群越来越多。
困兽之争。
神梯斩断,数千年不曾飞升,留在修仙界内的满级大佬是越来越多,他们或隐世,避世,连仙道夺魁都不曾露面。
但听闻河清海晏的修仙界里出来了一个魔种,这群老家伙便再也坐不住了。
当年便是魔界少主晏西楼断了他们飞升之路,撕毁了三界盟约,挑起来魔界与修仙界的鏖战,持续数百年,死了数不清的修士,多少仙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满门惨烈。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便再也等候不及,要拿谢辞是问。
庆幸的是,这会儿能赶来永无镇的满级大佬不算多,只二十余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江横用束发的玉带将观世艳斩缠在手掌之中,绑紧,漆黑的眉眼,毫无惧色。
长夜至破晓,雪色苍白的天地,灵气与魔气掀翻了山峦,雪原崩裂,峡谷万丈。
江横右臂发麻,玉带与手掌摩出血迹,身上也已负伤,腰侧被划拉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谢辞神色平静地将人带至身后,周身环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气,寒光刺骨,拖着长剑划过地面,一步一步朝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穿过永无镇,抵达封魔关口之外。
一直没有现身的玄幽门终于来了,还有那日被江横送了符的十余个修为一般的思玄宗修士。
玄幽门的人跟随在舒沐心与祝景明身后,尚未出手。
居千锋等人一眼便认出了江横,是二楼喝茶的俊美公子。再听旁人如何称呼他,又与谢辞站在一起,身份昭然若揭!
居千锋心中大骇,立马与师弟们掐诀在手,师门结阵,襄助在场与谢辞斗法的大修士!
江横看了眼居千锋。
自是没忘自己曾送过他们一些符的事情。
他与居千锋笑着说道,“再不退下就迟了。”
此地北风呼啸,三百余人只剩下七八十个能打修士,他们对江横、谢辞口诛笔伐,怒骂威胁。
江横并未回应一句。
居千锋很震惊,没想到江横竟会对自己说话,这让他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能入江横眼的大修士。
他当即狂妄起来,反唇相讥,“江横,你与谢辞这对狗男男还不受死!”
话音落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思玄宗的十余名弟子在眨眼之间爆体而亡,化成了粉末。
被风一扬,猩红的血气铺满白色的冰面,惨烈鲜艳。
众人震惊,怒目瞪视,只见江横竖起的手指掐着诀,立于胸口处。
“江横你!”
“罪大恶极,你当真是罪不可赦!”
“滥杀无辜,正道自会让你伏诛!”
江横看着近在眼前的封魔关口,只要到了封印范围,便可以使用阎罗天引,穿过封印直抵魔界。
人群之中,有人看见始终站在远处的绰约佳人,忍不住喊道,“仙子,为何迟迟不愿出手?”
白羽莲峰中的墨家人走出一位女子,朝舒沐心发难,“听闻玄幽门早些时日便来了此处,为何昨夜不来相助?”
“就是!今日还是墨家主亲自去请,玄幽门才肯前来。”
“莫说玄幽门是北域,别忘了魔种在修仙界不分地域,人人得而诛之!”
“惊鸿仙子,你玄幽门为何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闭嘴!”祝景明提剑站在舒沐心身侧,皱眉看着这群杀红了眼的修士。
“说起来仙道夺魁之日,惊鸿仙子刀艺精绝,就不知与江横相比谁更胜一筹?”墨家家主冷笑道。
墨家长老顺势接话,“仙子,我且问你,你今日不肯替仙门拿下这二人,可是因私情?”
“我玄幽门行事,须得听你白羽莲峰的指点?这是什么道理!”祝景明冷声不悦,眼神坚定而薄怒。
墨家长老被怼的一愣。
“师兄。”舒沐心柔声开口。
“无须与他们多言。”
祝景明皱眉,便不再理会挑衅。
舒沐心与江横视线相接,她不动声色地朝江横点了下头。
而后,舒沐心轻声开口,“门中弟子留在此地,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插手。”
“是,师姐。”
“是,师姐。”
语毕,舒沐心翻手抽出了长刀映雪,踏雪掠阵朝江横而去。
江横旋身提刀,挡下这凌空一击。
两人一招一式,打得有来有回,亦有修士想趁着舒沐心拖着江横时,对江横使用阴损招数,却都被舒沐心的刀气巧妙地破开。
如此一来,谢辞应对另一波人时更得心应手。
“这舒沐心怕不是在帮江横吧?”有人皱眉。
墨家家主道,“惊鸿仙子,那日你在博云台上对阵鹤弥雪,下手可不是这般柔情蜜意啊?”
“放你的狗屁!”祝景明一脸愠怒,朝她不屑地骂道,“区区鹤家主也配与江横相提并论!”
“你!”墨家家主变了脸,瞪向祝景明。
祝景明却道,“江横可是与段仙统交手之人,未必鹤弥雪比段别隐的修为还要高深?”
一时无言。
江横却心知,舒沐心精妙绝伦的刀法压迫着他与谢辞后退,一直退到了封魔关口。
“舒沐心,你在做什么!”有人喊道。
“拦下江横与那魔头!”
“不好,他们要进去了!”
江横眼一沉,双刀相接发出火花,他与舒沐心离得极近。
他道,“得罪了。”
舒沐心眉眼温柔,很轻地弯了弯嘴角,“好。”
观世艳斩一横,刀气横扫斩去,周遭围观的十多个修士被击飞数丈,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舒沐心左臂血流不止,肩胛骨被刀贯穿。
若是下手太轻,说不过去。江横皱眉,强迫自己握刀的手不要颤抖。
下一刻,他将长刀抽出,冷漠地扭过头看向谢辞,转移了目光。
舒沐心被洞穿的伤口鲜血喷涌,脸色一瞬苍白,后退了四五步,踉跄地站不稳,依靠长刀点地才稳住身形。
“师妹!”祝景明痛心疾首,厉声喊道。
纵使祝景明知晓江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也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舒沐心受伤而不生气。
更何况,既是做戏那就做的再像一些吧!
祝景明俊脸布满阴云,持剑破开将谢辞二人团团围住的人群,剑气冲天,直接朝江横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辞面无表情,剑指一并正对着祝景明,却被江横更先一步挡住。
江横生生挨了祝景明这一记天罡剑,罡气入体震的心脉发麻,手中观世艳斩直接掉在了地上。
剑切过骨肉,艰涩难通,鲜血淋漓。
祝景明手抖了一下,眼眶干涩,怔愣地看向自己的剑。
剑上留有铸剑师精纯的罡气,就算是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承受。
此时,长剑已捅穿了江横的心口处,一截白刃挂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