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跟着自己的孩子,出道即高光,拜入星云观第一宗,实力横扫其他四宗,在观中七十二峰横着走的存在,到最后为了守着江横,死的死,瘸的瘸,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炮灰也是人啊,太惨了啊。
想到他们的下场,江横再看封海时眼神柔和了些,“让霍群来见我。”
一听师尊提起霍师兄,封海眼眶瞬间红了,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也不出去叫人。
江横心中窜出一丝不安的预感,皱眉追问,“他人呢!”
封海抬头,哽咽道,“白日里霍师兄听人说师尊醒了,他就去剑宗兑现承诺,请罚去了。”
江横差点两眼一黑。
如今他尚还下不了床,无法坐起身,根本没办法去剑宗要人。
同为炮灰,江横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光明的未来。
“去剑宗,将霍群带回来!”他说着,将床边放着的玉骨折扇丢给了封海,“告诉谢辞,有什么事冲我来,休得伤我宗内弟子一分一毫。”
封海掌心沉甸甸的,眼眶泅着一汪水色,双手郑重地捧着白玉晶莹的梅花折扇。
少年纵身一跃,飞下晓云峰,一身皎洁月华袍宛若绵云掠过夜空,使着御符之术朝月栖山奔袭。
月栖山下。
剑宗弟子一个个衣着朴素,常年黑衣黑袍。在看见封海时,当即认出了穿着一身星云观最富贵的弟子袍的符箓宗弟子。
这几日,剑宗对符箓宗的怒火到了顶点。
因江横技不如人被自家宗主所伤,却被人传成了江横愿意替弟子受罚还剑宗这一剑。
江横被星云观的人夸赞‘百世难遇好师尊’,反观自己宗主明明是替弟子讨要说法却被污蔑成‘对同门师兄动了杀心’。
“你们符箓宗的人把剑宗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闯就闯的?”守门的剑宗弟子抱着剑,一脸冷意。
月栖山的护山大阵拦住了急匆匆的封海。
封海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霍群,“我奉师尊之命,有要事求见谢宗主。”
“就凭你?”守门弟子冷笑,“哟,江宗主这是醒了?”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轻慢讽刺,封海皱眉,心中纵然不悦,也只得忍下心性,好脾气地道,“是,师尊已醒。请问谢宗主现在何处?可否劳烦小友帮忙带路。”
真是祸害活千年,守门弟子心中暗骂,压根没开月栖山的山门阵法的打算,只上下扫了封海两眼。
“既然江宗主醒了,有什么事就自己来月栖山说吧。”
“你!”封海气急,狠狠看向这弟子,记住了长相。
“你什么你,又要学你拿师兄废了我们根基吗?笑话,这里是剑宗!岂容你放肆!”
少年松开紧握的拳头,薄唇抿成线,随后拿出玉骨折扇,与剑宗弟子道,“这是师尊的手令,你也要违背吗?”
守门弟子听后跟旁边当值的同门相视一笑,打趣道,“这里是月栖山,是剑宗,就算你搬出江宗主也不好使。”
欺人太甚。封海双手将玉扇举过头顶,紧绷着涩哑的嗓音:“别忘了这里是星云观,尔等今日敢拦符箓宗宗主江横吗?”
旁边三个剑宗弟子望着那把玉骨折扇思忖,一时间不说话。
封海举起玉扇,抬眼看向他们:“见此扇如见宗主,还不让开!”
傍晚时分,天边黯淡,疏星布阵,林里也点了灯。
闻修白、萧翠寒和牧云生来了月栖山,关于江横的事。
谢辞从剑阁出来,领着师兄师姐去了会客的殿里。
上了香茗点心,屏退旁人。
闻修白抬手摸了摸桌上摆着的一盆雪兰,抬眼问坐在旁边的年轻人,“你那一剑当真是惊世骇俗,差点要了小横的命。”
谢辞不语,这一剑的厉害他当然知道。
萧翠寒纤指玩着烟斗,懒散点烟,瞥了眼谢辞,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几十年上百年,都再没人烦你了,也算清净。”
谢辞面无表情,视线落在大殿顶上的夜明珠上。
听说江横的寝殿中有八十一颗这样的明珠。
牧云生煮茶,幽幽叹息,“何须同室操戈,本是同根生。”
谢辞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面对这三人,沉默的好似一块被岁月雕琢上千年的石头。
闻修白抬手,拍了拍谢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师兄知道,平日里小横小打小闹你都没放心里,说说看,那天是怎么回事?”
谢辞微微摇头。
那天的事,他不想再提。
不管怎么说,他不该对江横动手。
更不应伤了江横,违背师尊仙逝前的遗愿。
是他错了。
萧翠寒斜靠在窗边,朝窗外的无边夜色吐起烟圈,帮腔道,“听掌门师兄说,你一剑将小横捅上了九重天?摔下来的时候白玉坪都给震的四分五裂了,啧。”
话说到这里,谢辞平静淡然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微变动,眉心轻蹙了下。
他问,“谁说的?”
谢辞音色偏冷,清泠泠的,淡而疏离。
萧翠寒烟斗在窗框上一敲,细尖的下巴朝下手方的牧云生望去,“喏,就是这个人说的。”
谢辞看向对面的牧云生。
牧云生不疾不徐地捏着茶杯喝了一口,道:“误会啊误会,我也是听宗内打扫清心殿的弟子说的。”
谢辞俊美的面容再度恢复了惯有的沉默,波澜不兴。
闻修白眼珠子盯着罕见的空雪兰瞧,随口诌道,“小横本性不坏,师尊在世时对他太过宠溺,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当师兄只有他这一个师弟。”
萧翠寒适时地轻咳了一声,瞥了眼心思全在空雪兰上的掌门师兄。
谢辞面无表情:“?”
“诶?”闻修白一愣,亡羊补牢般来一句,“后来你拜入师尊门下,我们就有了两个小师弟。小孩子嘛,吵吵闹闹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是长大了,有出息,也成熟稳重了,小横倒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逢江横闹了事,这三人组就会齐上月栖山,类似的话说了百十遍了。谢辞无心旁事,但听得次数多了,都能倒背如流。
“掌门师兄说的在理。”牧云生道,笑眼注视着谢辞。
“要不这样,以后谢辞当师兄,江横当小师弟,这样矛盾不就没有了吗?”
“呵,”萧翠寒笑了,云鬟雾鬓风情万种,她吐出一口烟,慵懒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们三人一致认为,这些年江横对谢辞的怨怼主要来自于他从小师弟变成了倒数第二小师弟,谢辞进入师门后,曾经一度让江横失去了师兄师姐的宠爱,所以才作妖吸引注意力!
因此三人组事事都给江横留面子,从不点破。
闻修白认真思考了牧云生的提议,拧眉沉思片刻,最后看向谢辞。
“那,就这么办?下月十八,我们师兄妹五人上山拜坟,询问师尊他老人家的意见如何?”
“那师尊不得开心的坟头冒烟?”萧翠寒掩嘴轻笑。
他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调整两位师弟的辈分关系,对美好且和平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时。
谢辞风轻云淡地表示拒绝,“我不要。”
“……”三人组就此作罢,再三嘱咐谢辞有时间记得去晓云峰探望江横,便不再久留。
只是他们从月栖山离开都没想明白一件事。
辈分一换,以后谢辞修道悟剑就没人打扰他了,他们仨宠着江横乖乖过日子不好吗?
观中五宗也能和谐相处,修仙界也会前途光明一片!
多好的。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竟得出了一个诡异到离谱的结论。
或许是修道悟剑的仙途太过寂寞,而江横恰到好处的活泼,让性格冷僻的小师弟感受到了一丝另类的人间冷暖。
至于为什么他们仨没有让谢辞感受到‘冷暖’,其实不怪他们。
当年谢辞跟着长泽圣尊上了星云观时,穿着一身红衣,披垂着一头乌黑长发,模样青涩秀丽,声音是低微了些而且极少说话。
他们三加上江横,都以为来了个小师妹,可把他们乐坏了。
特别是江横,还把小师妹带回了自家山上,有事没事儿就守着‘小师妹’,生怕‘小师妹’睡觉翻身落地上嗑到了。
那时江横对‘小师妹’的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玩刀,成天就嚷嚷着一句话——小师妹别怕,有我在!
观世殿中那棵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白梅树有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寒英晚水。是修仙界少有的珍品仙株,极其珍稀,也极难养活,需要地气与修仙者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供给。十年生枝,百年长叶,五百年得以开花。花瓣莹白无瑕,重瓣华贵,香气清雅。
就是这么名贵的树,江横每日都以自身灵力饲养,才能开得如此灿烂。旁人去赏花,他都不给碰一下树枝的。
江横在树上搭了一个小桌,备了糕点、棋盘、人间话本,有事儿没事儿就带着‘小师妹’去树上玩。
别说晓云峰上热闹了,那段时日每每入了夜,其他四宗弟子们都能看见夜空中炸开的烟花。江横指尖一点,一树繁花汇聚升空,在‘小师妹’面前盛放,清香从天而降,片片飞雪扑面,落满整个星云观。
直到后来。
江横在晓云峰瀑布旁的菡池沐浴,送衣服的小弟子身体不适。
谢辞心想,平日里江横待他不错,他不介意帮他送一回衣裳。
谢辞去了菡池。
至于他俩在菡池里发生了什么,观里没人知道。只是符箓宗的弟子看见江横红着一双桃花眼,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衣服都没穿戴整齐。
谢辞在晓云峰的寒英晚水下坐了一宿,都不见江横回来。
之后,三人组好奇,去问长泽圣尊‘如胶似漆二人组’的什么情况,因何闹翻了?
时至今日,三人组想起那时长泽圣尊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是被震惊一万年——哪来的小师妹,谢辞是小师弟啦。
闻修白作为大弟子,吃瓜三人组的老大,自然站了出来询问师尊:“虽然但是,小横是把他当道侣养的啊?”
长泽圣尊笑而不语:“哦,是吗?”
三人组:……
封海举着江横的玉扇一路畅行无阻,上了月栖山。
月黑风高,山上清寒肃静,琼楼玉宇的檐角下悬着美轮美奂的琉璃灯,练武场上的弟子们在月色下悟剑。
剑宗大弟子在请示了谢辞后,带封海去了戒心山,也就是剑宗处罚有过错弟子的天牢。
门口是一座两人高的黑石刑台,黑石布满裂缝,缝中是一片暗红的光芒犹如岩浆爆裂,台上架着几盆燃烧的柴火,渐至尾声。
仿佛刚结束一场刑事,空气中还残留着腥浓的血味。
剑宗大弟子离梦生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封海,抿了抿唇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一路过来封海不止一次向他询问霍群如何了。
封海没见过这场面,顿时慌了神,连问:“我师兄呢,霍师兄人在何处!?”
“封海师弟,”离梦生语气沉重了些,“霍师兄今夜前来履行诺言,在慎刑台上自废金丹,自断根基。”
封海闻言,手用力抓紧了师尊的玉扇,仿佛以此才能得到些微力量支撑着此刻的自己。
他双目紧闭后睁开,酸涩的红血丝从眼尾泅染开一片。
离梦生双手结阵,开启了慎刑台上的封印,带悲愤的少年走上去。
封海掠过离梦生,大步向前冲上去,一把将昏死在地的封海抱在怀里,眼框猩红,泪光闪烁。
“师兄,师兄你醒醒!”
离梦生看小少年哭喊得伤心,又是施法又是护灵咒的,而封海一身血泊的昏迷不醒。
他对封海解释道,“宗主给他服用过玉清丹,不会伤及性命的。”
也不知那少年到底听见没,瘦小的身躯费力地抱起了霍群后从离梦生身边走过,愣是看都没看一眼,绷着一张全是泪水的脸下了山。
离梦生侧身看向少年的单薄倔强的背影,目露沉思。
他恍惚看见封海尖尖的下巴,脸上星星点点的小雀斑被水光打湿后,愈发显眼委屈了。
像院子中长满小斑点的青李子。
谢辞在送走三人组后就被离梦生告知‘符箓宗的霍群来了,说是要找师尊您请罚’。
谢辞见了霍群,让他回去,等江横伤好了再议此事。
霍群却是不与谢辞多言,二话不说直接扭头走人。
谢辞以为他是要回晓云峰。
谁知霍群心性乖戾,桀骜不驯,问了剑宗那群对自己心生怒意的弟子该去何处请罚后,便孤身直闯戒心山,上了慎刑台,废金丹,断根骨,不带含糊的。
倔强到一根筋的脾气,亦像极了数百年前的江横。
谢辞赶到时,这孩子彻底是废了。
这一夜,月栖山西南角落的小峰上,烛火照亮了彻夜。
谢辞在想,此事到底是自己欠了江横。
他年幼跟随长泽圣尊修习剑道,在山上观星望月数百年,心无旁骛,明净通透。深谙道法自然,因果循环的道理。
田悠羽和霍群各有因果,各有了断。
他伤江横的那一剑,却还未结束。
平惹尘俗生事端,徒增麻烦。
思及此处,心中也有些难解的烦闷。谢辞抽出佩剑,在灯下仔细凝视着薄如蝉翼的银白剑刃,试图专心于此,排解心绪。
虚度光阴,不如练剑。
他的心境并没静下来太久,眸光扫向剑尖时,恍惚又看见那日映衬夕阳的血色。
霍群是在回符箓宗的途中醒来的,让封海不必将此事告知宗主,一切等宗主伤势痊愈后再议。
不然以宗主的性子,多半咽不下这口恶气。
尽管封海憋了一肚子怒火与委屈,但他平日里没什么主见,是霍群的狗腿一枚,自然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现在霍群伤的如此严重,他更不敢违背霍群的意思,怕惹得霍群生气会吐血!
如此一来,封海在宗主和大师兄床前来回跑,端茶送水递药,功夫做得再好也只瞒上了三天。
第四日上午。
江横体内灵骨里的剑气未消,寸寸筋骨寸寸痛,人只能躺在床上和系统‘友好’交流。
他尚且还没办法坐起身来。
银涯和另外两位长老过来探望江横时,江横正和系统讨论着后面剧情——如何让炮灰宗成为咸鱼赢家宗。
【系统:全宗门和你一样躺在床上摆烂,苟到结局爽不爽】
侍童敲门,告知江横三位刀宗长老过来探望。
得了应允后,两个小童领着银涯他们入了屋中,又将垂落的乌月纱帐挂起。
精雕祥云紫玉床,床架上挂着两只八角玲,铃铛下挂着一块玉石法器,垂着一张无风自动的小符。
江横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向床外三人,挑了挑眉毛。
银涯早前就听大夫说过江横的伤势,被明御所伤,若是其他修士早就筋脉尽毁而亡。不过眼下所见,江横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二长老洺香,三长老鸿昇站在一起,与江横寒暄慰问了几句。
江横道,“近来宗内事务有劳三位了。”
洺香一身符箓宗女修装扮,着月色裙裳,披紫色流光纱袍,华美翩然。她手持书卷朝江横点头,宽慰道,“观中无大事,宗内清平,宗主不必忧心,安心养伤才是。”
鸿昇也接话关怀了一下江横的伤势,而后道,“话虽如此,宗主此次被明御所伤,到底是他们剑宗太欺负人了!”
闻言,江横眸光一转,出声打断了鸿昇的话,“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倒是要借此机会规劝宗内弟子谨言慎行,潜心修道才是。”
鸿昇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从江横嘴里听见了什么?他难掩惊讶地望着病床上那个清瘦苍白的年轻人——
江横几时忍过这种恶气,莫不是被谢辞打服气了?
洺香素来觉得宗内弟子行事过于张扬,但以前江横从不加以约束,如今得他首肯,她自然愿意谨遵宗规宗律来教习弟子。
是以,她率先应下,“宗主既有心重整宗规,不如安排清规阁的先生们重开讲学,研习宗规宗律,克己复礼,方才明静于心。”
江横嗯了声,“此事洺香长老着手安排即可。”
“是,宗主。”洺香双手指尖交叠,微微颔首,朝江横行了个礼。
一直没说话的银涯见状,突然在此刻冷笑了声,一双凹陷深邃的眸子如鹰眼,锐利的视线落在江横脸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剑宗那边还没说什么,宗主就先想着整肃自家门风,这岂不是让其他人看我们符箓宗的笑话吗?也不怕寒了宗门弟子的心!”
符箓宗三位长老,银涯辈分最高,也属银涯对他最不客气!
老匹夫给你脸了不是?江横面上依旧挂着三分笑意,内心只想骂:你想当炮灰死无全尸是你银涯的事,我想活下去,顺便带着宗内这群小白菜一起,活到最后,不当炮灰!
他捏着手里的玉扇,抬眸直视银涯,语气平和带笑,“怎么,银涯长老要替我上月栖山找谢师弟讨回公道?那江横真是不胜感激,多谢长老待我亲厚至此。”
银涯被呛得噤声,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拳。
殿内一片沉默。
窗外的光和梅花稀疏的落进来,寒英晚水的花瓣似厚重的雪花,暖风吹入窗,花瓣在玉质地板上飘飞,打旋儿。
床架上挂着的符纸也被梅花香风吹的轻晃,光线摇曳,玉石明光。
江横一声轻笑,打破殿中紧绷压抑的气氛。
他道:“若是无事,都退下吧。”
洺香和鸿昇行完礼后结伴离开。
“宗主还不知道吧。”银涯转身朝外走了两步,又突然驻足,回身朝江横勾起嘴角,语气带着无法掩藏的恶意。
“您最是得意的大弟子霍群,为了替你讨回公道孤身前去剑宗,却被剑宗施以极刑,金丹被废,根骨被除,往后莫说是修道,就是比起尘世俗人都不如。不知这霍群听说了您今日重整宗规的决定,会是作何感想,呵。”
江横招来封海,问了霍群的情况。
没什么感想,最多就是感叹。
蝴蝶效应吧。
原著中田悠羽一事,霍群因江横的庇护,所以并未遭受惩罚,变本加厉的嚣张猖狂,最终死在了剑宗大弟子离梦生手中。
而如今,江横受了谢辞一剑灵体重创,本想用这一重伤去弥补弟子霍群所犯之错,顺便提前过上带薪养老的生活。
霍群是个孝顺孩子,怕是将他受剑伤的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所以才上月栖山自领罪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虽是没了修仙的命,但人还喘着气,江横听封海说,谢辞给霍群喂了一颗玉清丹。
那,至少霍群往后的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他想起前段时日与霍群的相处,确实是一个俊美不羁的小少年,身世与天赋也皆不凡,如今早断仙途,说不得此事是好是坏。
江横命封海去药房取了几味掌门师兄赠予的灵丹妙药,送去给霍群补补身体,顺便带句话给他——你永远是为师的好徒弟,往后一切皆有为师。
符箓宗虽有自己的药堂,足够应付宗内大小伤病,但遇到灵体受损的大事,药堂的实力自是比不上闻修白所处的药宗。
每日午后,药宗弟子会亲自乘白鹤上晓云峰,替江横送药。
日落西山,余晖斜照,风中透着些微湿润的气息。窗户被打湿了,卷进来的风一阵一阵的,带着雨滴落在地板上。
江横依旧动弹不得地躺着,烛火跳跃,东倒西歪的影子映在乌月纱帐上,犹如光怪陆离的妖兽。
张牙舞爪。
江横也只是看着,费力地抬了抬胳膊,想将纱帐拉开,奈何离得远。
手短,够不着。
倏地,他听见寝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还有呼啦啦的风声,从外灌了进来,仿佛要将殿内的一切都吹翻才罢休。
江横将手臂落回床榻中,偏过头看向门的方向。
他许久没说话,嗓子有些干涩,问:“是封海吗?”
没人应声。
只有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纱帐被一只大手拉开,指骨修长,指甲盖修剪的很是圆润漂亮。
江横眼前一亮。
飞扬的轻纱是被风吹成了飘散的流云。
他抬眸看向来者。
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站在帘外,穿着药宗的道袍,白色交领上衣,草木黄的下裳,外面一件烟色轻袍。他手中端着一只黑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玉盅。
江横道,“药宗的?”
少年点头。
江横道,“中午来的不是你。”
少年用灵力凝字:中午是泽远师兄,我负责晚上送药的工作。
江横了然,朝哑巴少年微微一笑,“有劳。”
少年面容清秀淡然,没什么表情,将托盘放置一旁,俯身打算将江横扶起来。
江横见状连忙止住了他,“且慢,且慢!”
少年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侧目看向江横,眼神冷寂的似看过三千风雪。
江横蓦地觉得他的眼神很是熟悉,想再看时少年已经垂下了眼睫,手依旧落在自己肩膀处。
他道:“想必你泽远师兄未能与你交代清楚,我目前还无法坐起身。”
少年皱眉,直接握住江横的左手手腕,探脉。
这小哑巴在药宗怕是有些地位?江横见状一笑。
他没摆架子,伸出手给小哑巴摸去。自己则在心中盘算着,换做寻常药宗弟子,哪敢直接对他上手的!
不过《九州剑仙录》中并未提及这样一个口不能言的药修。
隐藏角色?江横嘴角一弯,朝他笑了笑,略带玩味的语气道,“小药修,可是摸出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啊?”
小哑巴凝神走脉,最后收回手,静看了江横片刻后,凝字:会好起来的。
“不着急,”江横依旧是几分笑意,转眼望向托盘里的玉盅,打趣道:“倒是要麻烦小药修给我喂药了。”
小哑巴站在床边不动,微微蹙着好看的剑眉,似遇到什么难解的困惑。
江横上挑着漂亮的桃花眸子,这小哑巴在药宗怕不是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喂药都不会吗?
余光掠过窗外的狂风,漆黑的夜,雨越下越大。
“夜里风大,你先回去吧,”江横一笑,肺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这汤药我等会再喝也无妨。”
小哑巴回神,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端起一旁的玉盅,走至床边,他勺了一些汤药,俯身弯腰,将指间握住的勺子递至江横嘴边。
不累吗,站着喂药。江横勾着脖子喝了一口,朝小哑巴眨眼笑后,手轻轻地拍了拍床榻,“你就坐在床边,喂我。”
一般药宗弟子过来,江横都让他们坐在床前的小圆椅上喂药,喂完药后这些药宗弟子会很自觉地将小圆椅收走。
显然,小哑巴不是一般的药宗弟子。
江横破例让他坐了自己的床。
江横这一躺就从暮春躺到了秋会,系统对于他摆烂的行为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每至太阳落山,天色幽微昏暗时,小哑巴就会准时的出现在观世殿,手上端着药。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穿着那身风雅的道袍推门进来,风雨无阻。
而负责中午送到的药宗弟子已经换了两三个了。
有时候江横躺在床上无聊,便会问他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掌门师兄如何,牧云生精神可好,萧翠寒的肺还好吗,对了我那谢师弟近来在做些什么……
小哑巴不说话。
江横问一句,他要等上片刻才会凝字回答,答的也很简练。
江横时常笑他,这沉闷的性子不像是闻修白的弟子,倒像是剑宗的。
小哑巴握着汤匙的手指发紧,而后沉默地给他喂药。
秋会是星云观的大事,五宗秋会,十年一届。过去九届榜首皆是符箓宗,独占鳌头,何等风光。
而这年,江横因病无法下床,霍群已成废人。银涯觉察出这是千载难逢的上位契机,他相当看重此盛会,亲自从符箓宗挑选出他最是看好的十名弟子去参与比试。
这大半年来,洺香与清规阁先生们对宗内戒律严加管教,符箓宗弟子如同被割了的韭菜,长的是越来越好,但气焰上远不如以往猖狂肆意,收敛了不少躁动。
大抵是时运不济,宗内为了获得十届榜首的殊荣,弟子们在银涯的怒骂苛责之下废寝忘食地勤加练习,做足了功夫,最终不敌气宗,符箓宗的弟子输了名次。
银涯气得脸色涨红,为此在秋会晚宴结束后,他专程跑去观世殿找江横‘道喜’。
银涯是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了江横的寝殿。
此时,小哑巴正端着玉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江横喂药。
两层乌月纱帐落迤逦垂落,铺在寒凉的青玉地板上,帐中如何帐外是半点也瞧不见,完全隔开了银涯的视线。
酒酣微醺的银涯没打算走上前,也懒得掀开纱帐看江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宗主近来可好?”
有些人当着你的面喊宗主,关起门来骂你废人骂上瘾了。江横抬手,精致的玉扇隔开了小哑巴递来的汤勺,似笑非笑地应了句:“这么晚了,还劳烦长老前来关心我这个废人,江横惭愧呀。”
银涯呵笑,尖锐的嗓音提高了些,“银涯特来此恭喜宗主,得偿所愿。”
江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同喜。”
哼,银涯往前走了两步,“秋会九胜,如今断在宗主手中,不知宗主作何感想?”
早在秋会结果出来时,封海就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江横。
纱帐透着烛火昏黄的光,晚风吹动,两层纱帐轻摇慢晃,只闻刷的一声响。
银涯眯眼,紧盯着声音穿来的的方向。
小哑巴垂眸,目光自然落在江横手中打开的玉骨折扇上。
江横眼睫忽动,眸光似剪影般灵秀清越,他看了少年一眼,话是对外面的人说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