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by蒸汽桃
蒸汽桃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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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分明,也不是在现实这一部分。
饭桌上都是他喜欢的菜,燕知吃得比往常慢,每一个菜的味道他都想记住。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牧长觉出去接个电话。
他的风衣外套留在沙发上。
燕知看到他衣服手肘的位置上还沾着那道薄灰,下意识地伸手拂干净。
等反应过来,他才感受到自己指尖上,还残存着牧长觉真实的余温。
不过分温暖,很快就消散了。
不到两分钟,牧长觉回来了。
燕知掩饰着低头喝粥。
看见他还没吃完,牧长觉在他一侧不远不近地坐下,“我助理小陈打过来的的。”
虽然燕知根本没想知道,他都这么说了。
燕知只好问:“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儿。”牧长觉还是风轻云淡的语气,“我房子着火了,烧了点东西。”
“啊?”燕知立刻放下勺子,“严重吗?现在需要你过去吗?”
“可能需要跟保险核对一些财产,另一个问题比较严重。”牧长觉的样子完全不像房子烧了,表情还没他刚才听见“十四行诗”的时候丰富。
燕知顾不上刚完成心理建设的告别,皱着眉追问:“什么问题?”
“房子的事处理好之前……燕老师,我需要一个地方,”牧长觉波澜不惊的眉心终于轻微地起了一点皱,“借宿。”

刚被便宜爸妈扔到牧家的时候,燕知还是个走路都打晃的豆丁。
牧家的屋子倒是不少,还专门给他收拾出来一间儿童房。
但是他实在是岁数太小,对环境又陌生,一到晚上就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牧家灯火通明。
那时候海棠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大歌星了,还开过玩笑,“天天这嗓门高啊,以后也能去唱歌。”
牧如泓执掌康市最大的银行总行,每天白天也挺忙,但还是很负责的给燕知换了好几个保姆。
然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燕北珵夫妇没有自己找保姆。
因为燕天天小朋友实在是太难带了。
嗓子哭哑了都哄不好,而且哭多了还容易发烧。
一大家子围着他发愁。
“不哭了。”还没上小学的牧长觉把嗷嗷大叫的豆丁从围栏床里捞出来,看得牧家夫妇胆战心惊,“你别把他摔着!”
但是小崽子真还就一瞬间就不哭了,搂着牧长觉的脖子,含着泪花,委屈死了。
嫌他领悟得太迟了一样。
燕知开口说话很晚,那时候还只会吭吭唧唧。
他把小脑袋搭在牧长觉肩膀上,很伤心地睡着了。
从那往后,燕知就睡牧长觉房间,而且必须粘着他。
偶尔牧长觉水喝多了半夜上个厕所,小崽子都能干嚎着醒过来。
海棠跟支璐分享牧长觉的育儿风采时乐不可支,“昨天早上我叫牧长觉起床参加入学考试,发现他把奶瓶托胸口上,在看故事书。天天宝贝一边睡一边嘬。真的,燕天天小朋友,很牛。我从来没见过牧长觉被任何人拿捏,你儿子有一套。”
她乐完还补充,“那故事书是给6-18个月的小宝宝讲的,你明白吗?牧长觉自己当小宝宝的时候,特酷,对这种故事完全不感兴趣。现在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把他小时候的书刨出来了。”
支璐还有点不好意思,“长觉真有当哥哥的样子。但他自己也还是孩子,会不会影响他?要不我……”
“别要不了。”海棠打断她,“现在你家天天的事儿,咱们四个大人谁也做不了主。就跟天天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块痒痒肉一样,人牧长觉碰都不带让别人碰一下的。你跟他提带走天天试试,肯定跟你翻脸。”
她声音还刻意压低了,“你看着牧长觉特懂事儿特听话似的,其实弯弯绕多着呢。我跟他爸从来不真得罪他,我劝你俩也别找那麻烦。”
燕家提过好几次把他接走。
因为燕知随支璐,体质实在不怎么样。今天发烧明天闹肚子,甚至有一段时间视力模糊到看不清碗里的饭。
但是就算不消停,好在没出过大问题。
为了能跟牧长觉在初中有重叠,他还能耐在小学连跳两级。
这样一拖二拖的,燕知在牧家合情合理地住到十岁。
结果刚被接回自己家一个礼拜,燕知就病倒了。
和往常不同,这次燕知的病来势汹汹,直接半夜送急救。
两家住得近,他凌晨一点进医院,一点十分牧长觉就来了。
跟燕北珵大致问过情况,牧长觉很安静地在急救室外面等着。
燕知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醒了。
当时他眼睛又看不见了,但他立刻就知道牧长觉在。
本来难受了一晚上他都没哭,一碰到牧长觉的手他就憋不住了,“你怎么才来啊……”
“没事儿,”牧长觉根本没管四周多少人看着,俯身把他护住,“我来太晚了,吓坏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燕知根本不知道当时牧长觉的脸色有多阴沉,只是终于疲惫又安心地再次昏睡过去。
等燕知出院,就又合情合理地回牧家了。
两家大人也以为这事只是要等小朋友眼睛好了,缓缓再提。
结果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又提这事,牧长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人照顾天天我不放心”。
海棠看燕家夫妇脸上有点挂不住,打圆场:“你燕叔和璐璐姨家离咱家有两公里吗?生离死别似的这么夸张,受不了。”
牧长觉脸上也还带着笑,“是不远,叔叔阿姨过来看天天应该也很方便。天天上次休学也是一直跟着我,他回家可能反而休息不好。”
海棠眯着眼打量他儿子,“牧长觉,我怎么突然发现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呢?”
“可爱的!”牧长觉身边瞎么唧唧的小崽子立刻糯糯地插话,“牧长觉最可爱了。”
饭桌上哄笑起来,气氛就和缓不少。
牧长觉并不跟着别人笑,只是偏头问燕知:“还想吃什么吗?”
眼睛还被纱布敷着,燕知昂然又神气地施舍给他一个答案,“炸鲜奶!”
“嗯,炸鲜奶。”牧长觉往他张到最大的嘴巴里填了一筷子麻油菠菜,“先把这个吃了,下一口我们吃炸鲜奶。”
小朋友愁眉苦脸地把菠菜嚼了,重新张嘴,“啊——”
牧长觉把炸鲜奶吹温了,小心翼翼地喂给他一小块。
海棠揶揄地挤挤支璐,“你看牧长觉,没药救了。”
再后来因为牧长觉出去拍戏的时间长了,燕知要上学也不能一直跟着。
牧长觉不在家的时候,燕知就回自己家住了。
明明一开始只是说让牧家帮忙照顾一阵子。
结果满打满算,燕知在牧家住了十四年。
但是现在牧长觉说要找地方借宿,燕知脸上露出来几分茫然,“酒店不方便吗?”
“不方便,”牧长觉回答得很干脆,“酒店隐私性不好。”
燕知眼睛张大了,“啊?我以为越是酒店,越应该隐私保护做得好呢……”
“怎么,你就比我更了解酒店吗?”牧长觉的嘴角噙了一点笑。
燕知躲开那笑里的玩味,“那你现在去租房网站上搜一下,应该也挺方便的。”
“燕老师才回国不久,不知道现在市里租房子手续有多复杂,情有可原。”牧长觉向后靠在沙发上,“尤其是像我这种人。你是房东的话,会愿意把房子租给可能带来安全隐患的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知竟然从牧长觉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落寞和无措。
他知道牧长觉说得没错。
燕知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牧长觉陪着他去看了自己主演的电影,结果俩人被私生堵在了电影院。
一开始牧长觉还挺平和地说今天在陪家人,没空合影。
但是那两个男生就一直跟着他俩,到最后又跟上来说想要燕知的电话号码。
那是燕知第一次看到牧长觉发那么大的火。
尤其是在黑暗里听见他说“再跟着就把你们的脖子拧断”的时候,燕知的后背都跟着一凉。
结果一出巷子,牧长觉又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哥刚才演得好吗?”
那燕知没个觉得不好,又有点后怕地搂着他,“演太好了。”
从那以后每次一起出门,牧长觉都把燕知捂得严严实实。
类似的事燕知只亲身经历过那一次,牧长觉也从来不主动跟他讲这些。
但是网上好多牧长觉被路人拍的照片,角度一看就挺刁钻的。
有些距离很近的,照片里的牧长觉明显一无所知。
在一起的时候,燕知恨透了这些偷拍的人,觉得他们偷了自己的东西。
直到后来分开了,哪怕明白不应当,他又好像有些恨不起来,甚至在羞耻中享受别人偷来的东西。
“可是在学校里住着,人更多,年轻人更爱凑热闹,不是吗?”燕知努力查找对方的逻辑漏洞。
“之后这部电影会在康大取景,被拍怎么也是在所难免。”牧长觉偏头看他,“而且住在康大这种名校里面,被燕教授这样的科研人才熏陶,对我塑造人物很有帮助。”
燕知还在挣扎,“但是,学校分给单身老师的公寓面积很……”
“一整套的青教公寓,总不会比咱俩当年的卧室小。”牧长觉的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
燕知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不明白牧长觉为什么说的不是“我的卧室”,而是“咱俩的卧室”。
而且其实燕知在牧家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清清白白的十几年,让牧长觉这么若无其事地几个字,说得含混起来。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燕知干巴巴地做最后的抵抗。
牧长觉沿用着之前客观平静的口吻,“咱俩当年的卧室里,也……”
“好,”燕知觉得再讨论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可以买床。”
他再次反省,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又误会了牧长觉的“体面”。
学校附近有家宜家。
俩人吃完饭开过来,正好刚过下班时间,宜家里面人不少。
他们在卧室区挑床架和床垫,就总有人不停往这边看。
甚至有人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来拍他俩。
燕知习惯了被人拍。
但他今天有点累,把连帽衫的兜帽拉了起来。
牧长觉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别人在拍自己,在几个不同硬度的床垫上轮流试坐又躺下,挑得很认真。
燕知被他的松弛感染了,更懒得关心有没有人在看自己。
反正在学校里也都被围观习惯了,看就看吧。
牧长觉作为公众人物都不在意,他去在意就显得太把自己当事儿了。
刚退烧,吃饱了又放松了精神,燕知有些犯困。
他原本是靠在一张软沙发上等牧长觉挑床。
等着等着,他就慢慢歪到了扶手上。
感觉到有人在扶自己的时候,燕知立刻绷紧神经,竭力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谢谢,不用扶我,谢谢。”
“没事儿,是我。”
感觉到被熟悉的力道托住,燕知正在光速启动的大脑又转不动了。
他手上的劲儿松了,放松地搭在那副宽厚的肩膀上。
每一次。
每一次当他需要的时候,这个声音都在。
它违背燕知的意愿,和他的大脑达成古典制约,轻松卸下他的防备。
清醒的一部分意识依然在提醒他。
一切只是他在沙发扶手上自我安慰的梦境,是神经元出于保护目的的错误发放。
根本没有人在他身边。
但燕知还是忍不住极轻地问:“你怎么才来。”
对方保持着他期望中的沉默。
“你比我更清楚原因,对吗?”
预料之外的回答像冷水。
燕知的梦,一下就醒了。

“燕老师,麻烦您签下字。”宣传部的行政把一式四份的合同递给燕知。
燕知最后确认了一遍责任项和薪酬的发放方式,分别在几个乙方的横线处签好名字,带着自己那份出了宣传部。
望松涛正在外边等他,看着他出来,笑脸迎上来,“我们燕子真是门面了,又是知名学府的顶尖精英,又能给这么牛掰的剧组当角色指导。”
燕知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礼貌地点了个头,把他绕开了。
“诶呀燕子!”望松涛巴巴地追上来,“把你家地址说出去那个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我对吧?我也没有主动告诉牧长觉。”
“那他怎么知道的呢,嗯?”燕知站住了,半笑不笑地看他,“我告诉你没半个小时,他就找到我家来了,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这事儿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真不能怪我。”望松涛苦着脸,“他说找你有特别急的事,但是他说你跟他闹别扭呢,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所以我……”
他看看燕知,有点小心翼翼地解释,“原先你俩关系多好啊,那牧长觉把你当命根子似的宝贝着。你这一回来,他下一秒就紧接着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俩又和好了怎么的。况且当他过去三不五时地请全班吃东西,我哪顿也都没少吃……”
燕知哑然了几秒,继而一笑,“你这吃人家嘴短的时效性还挺长的。那你抄我那么多作业怎么不见你记着呢?”
看他似乎不打算计较了,望松涛终于舒了一口气,“得亏你不像小时候那么记仇了,要不你这不得跟我绝交?”
“那不至于,谁也不是小时候了。”燕知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望松涛说哽住了,“怎么着燕子?要不我跟这儿给您磕一个,您别把话往人心里扎成吗?”
燕知茫然了几秒,“哦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顺着你的话,随口一说。”
这回望松涛没敢提前放松,“真没事儿?要是你不乐意让牧长觉找你,我给你找房子,咱们搬走。或者你想跟牧长觉直说,我陪你去。”
“没事儿,不至于。”燕知摇摇头,“我其实自己跟他说过了。”
望松涛眼睛瞪大了,“你自己跟他说了?你说什么了?”
燕知把手里合同摊开,轻轻在手心里拍了拍,“我跟牧长觉签一个剧组合作的事儿,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啊,是,你们学校招生那官博评论区恨不得把你一天喘几口气都扒出来,更甭提进组这么大事了。还有那剧组也风风火火地跟着联动,网上都吵翻了。我还以为这事早板上钉钉儿了,谁知道你今天才把合同签喽啊。”望松涛忍不住地撇嘴。
燕知对网上关于自己的讨论没那么敏感,这些事望松涛不提他注意不到,现在提起来他也不多在意。
他抿了一下嘴,“我的重点是我跟牧长觉往后,就完全是工作上的一点关系,别的事儿我们都不用再提了。”
望松涛忍不住地偷瞥他两眼,“燕子,你俩……真掰了?”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燕知笑了笑,目光垂下去。
“有种。”望松涛由衷敬佩,“多少人前任都是跨不过去的槛儿,我们燕子就不会。别说对方是牧长觉,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们燕子都不吝他的。”
燕知低下头,语气轻松,“那是。”
那天是他糊涂了,牧长觉说要借宿他就被牵了一路往后说。
但是最后牧长觉一句话把他叫醒了。
他俩早不是能住在一起的关系了。
牧长觉说得没错。
燕知对自己当年怎么不告而别、怎么人间蒸发记得一清二楚。
他太清楚了。
他比谁都清楚。
糊里糊涂地跟牧长觉睡了一觉,就像是陷进一场左右为难的梦里,让燕知在做一切决策的时候被牵绊着,犹豫不决。
但是既然梦醒了,燕知就没理由还在原地打转。
那天在宜家,燕知跟牧长觉说自己想了想,还是不方便让他过来住。
这种非常临时的反悔,他本来想了一整套的说辞。
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说服他,牧长觉只是给他买了一杯宜家的热牛奶。
牛奶用纸杯装着,有淡淡的腥气。
燕知喝不下去,一直用两只手捧着。
牧长觉也没让他喝,仿佛宜家卖的牛奶本来就只是取暖用的。
两个人像是不太熟的朋友似的一起坐了一会儿,牧长觉非常客气地把他送回了学校。
就好像他自己无家可归的事情已经不值一提。
当时燕知刚走到二楼,没忍住顺着楼道里的灯光向下看。
牧长觉的车已经走了。
和第一次来他办公室那时一样,就如同处理得极干净漂亮的镜头语言,牧长觉的退场优雅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像是过去的燕知,每每离开牧长觉就像是撅断一截鲜藕,或是撕下一张倔强的不干胶标签。
只除了最后一次。
一路跟着燕知到了教学楼,望松涛瞬间有些傻眼,“这是排队干嘛的?我头一回看见大学教室外面排这么老长队。”
“不知道。”燕知签完合同就过来给学生上课,也没听说今天有什么特殊活动。
他俩沿着螺旋楼梯转上去,发现长龙是从燕知要去的教室排出来的。
燕知有点纳闷,拉住一个排队的学生问:“这是排队干嘛呢?”
那个学生本来排队排得有点不耐烦,头也没回地答了半句,“教室能干嘛,上课呗……”
结果看见燕知手腕上的黑皮筋,顿了片刻立即抬头,“燕老师好!”
“你也好,”燕知应了一声,继续问:“但是这个教室今天安排了什么特殊活动吗?”
他心里有点嘀咕。
他的课程是这个月中新开的,今天正式开上第一堂。
难道教务处把他的课跟别的老师对调了?
但是他并没有收到任何变更上课地点的临时通知。
被他这么一问,那个学生也有点懵,“不是您的课吗?我们在教务系统没抽上。论坛上说要等抽上签的同学先进完,然后其他人旁听的排队进教室。”
望松涛在一边傻了几秒,拿出手机来给人群拍照,“你们都是来上燕知的课的?这要全挤进去,电扇上都得出挂票吧?”
学生有点不高兴了,“您是我们学校的吗?我们学校早安空调了,谁用电扇?”
望松涛跟学生较上劲了,“嘿小老弟我跟你说,我是你们燕老师的高中同学。你对我放尊重点儿,不然下回你还抽不上燕教授的课。”
“怎么可能?”学生向后退了半步,“大叔,您跟我们老师根本不像一辈儿人好吗?”
眼看着俩人斗鸡似的要撕起来了,燕知赶紧把望松涛往后拽,“马上打上课铃了,你今天来还有事儿吗?没事儿你赶紧回火锅店忙去吧。”
“我当然想瞻仰一下燕教授上课的风采啊……”望松涛撇撇嘴,“但是我今儿来主要是给你送东西的。我姐听说咱们联系上了,非让我给你送点她自个儿腌的酱咸菜条儿。”
望松涛的姐姐比他大不少,上学的时候就知道燕知跟他玩得好,加上那时候燕知嘴甜人长得乖,时不常地被他姐姐叫到家里吃饭。
“一年到头电话给我打不了俩,但你不吃香菜不吃蒜她倒记着。你这一回来,专给你做了寸金黄瓜和宝塔菜,”望松涛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姐。”
燕知偏着头看他手里,“酱菜呢?”
“好家伙那么大俩坛子我端在手上走啊?”望松涛没辙了,“等你下课,我给你送家里去。不然我姐知道我这任务没完成,准得削我。”
学生乌泱乌泱地排在教室门口,看见燕知过来,给他让出来一条路。
望松涛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地小声嘀咕:“好家伙,你这排场……夹道欢迎!”
“别瞎说。”燕知扭头冲他皱眉。
望松涛做了一个在嘴巴上打叉的动作,紧跟着他挤进教室。
教室里塞满了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正热闹。
燕知走到讲台上,稍微调整了了一下麦克风。
空气里只发出了一个很小的爆破音,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上课铃响了起来。
燕知冲着讲台下略有些腼腆地一笑,“好多人啊。”
学生们跟他比赛不好意思,也在下面“嘿嘿”地笑。
“今天第一天上课,我想问下大家都是生科院的吗?”燕知翻了一下课程档案,“我记得‘神经环路技术前沿’这门课主要是面向大二和大三年级的专业课。”
他又抬头扫了一眼教室里的人,“课程容纳量是六十人。”
这个阶梯教室是一百六十座的,现在站着的人比坐着的还多。
下面很多人摇头否认,还有男生吆喝了一嗓子,“我是化学学院的!”
“嚯,那可够远的。”燕知很轻地弯弯嘴角,“辛苦你,跨校区出勤。”
化院在东区。
学生们又笑。
“很好,那我们进入本学期的第一堂教学内容,”燕知靠在讲台上,把手里的粉笔抛起又接住,随手在身后一写,“劝退。”
他的字挺拔舒逸,衬在燕知的白衬衫之后,更为他添了几分倜傥的书生气。
看见洒脱不羁的“劝退”二字,台下“哄”地大笑。
教室在二楼,楼侧的合欢枝叶顺着半开的窗户探进来。
习习的风把窗帘浮起,在教室里形成起伏的光影。
燕知并不知道自己好像站在一幅画里,脸上带着笑又好像有些严肃,“首先我们默认来到现场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是对科学抱有兴趣的,大家的热情真的让我非常欣慰。”
台下又低低地笑起来,很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燕知撇了一下嘴,又强调,“我说了,或多或少。”
有的学生跟着笑,有的学生把正在拍摄的手机收了起来。
“我不喜欢说教学资源是有限的这类官话,如果你们想听我讲课,”燕知稍微一点头,“那我在不影响你们自己其他课程的情况下,完全地欢迎你们每周定一个时间,我们增加一堂课。”
“但是我今天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希望首先由你们做老师,来回答我。”他环视了一下台下,“你们最喜欢科学的哪一点?”
台下起起伏伏响起一些答案。
燕知听了一会儿,“未知、刺激、新奇、理性、很酷,这都是类似的答案,可以让科学成为爱好,但是爱好是区别于可以长久地贯注的工作的。”
“或许你们会想,为什么一个只有两学分的大学课程会管得这么宽?直接开始刷PPT等到考前划重点不好吗?”燕知自问自答:“当然特别好。我对出勤率没有任何要求,考前也会划重点。”
“燕老师,我缺一堂课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台下的笑声里混进一道声音,学生们笑得更厉害了。
“好的,麻烦助教把他名字专门记一下。”燕知点了一下话音的方向。
“那燕老师呢,您为什么能把科研当成工作?您怎么变成科学家的?”那个学生继续问道。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还不能算科学家,只是科学工作者。再回答第一个问题,做科研因为我有明确的命题,亟需一个解答。”燕知面对着逐渐安静的课堂,“我没有远大的目标和崇高的理想,只是我遇到一个问题,然后我去解答。”
“燕老师,那做科研一定要聪明吗?”
“当然,”燕知一耸肩,“聪明是一个科研人最基本的素质。我当然希望能告诉你,只要喜欢就能坚持。但是如果一直遇到难题,没有人能保持自己的喜欢。”
“科学是孤独的,有时候是无趣的。它会不停地挫败你,劝说你放弃,像是永远得不到的爱人。”他双手拄在讲桌上,轻微停顿,“但它也是一条永无边界的夜路,所有掌灯人的错过和相遇都是不可预料的极致浪漫。”
教室里很安静。
燕知的嘴角微微一提,“所以你们真的准备好……要追求一场很可能无果的爱情了吗?”
台下哗然。
两个课时都被他聊完了。
下课铃一响,燕知一秒钟都不耽搁。
他上一秒还在苦口婆心建议大家退课,下一秒就挥挥手,“下课。下次课会开始讲一些环路基础,课件提前上传,有相关背景的同学下节课可以不来。”
他低头收拾了一下东西,抬起头一看满教室的人还都在,“愣着干嘛呢?再不去食堂,等会儿人多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跃跃欲试的学生举起一篇文献,“老师,我把您最新的paper打出来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哦行,那你拿上来。”这在开座谈会的时候是特别常见的,所以燕知不觉得有什么,挥手就签了。
这么签完五六个人,燕知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抬头一看,讲桌前面等他签名的队已经排到教室后门了。
望松涛挤在一边看热闹,“我瞅你这劝退也是劝了个寂寞,下节课来的人要是不比这多,我跟那个小哥儿一块把名字倒着写。”
燕知没空搭理他,又签了几份把学生都轰走了,“赶紧,都去吃饭。”
最后剩下几个学生总恋恋不舍的,燕知就把他们要的名给签完,指着门口半开玩笑:“快走,否则挂科。”
等人拿着签好的文献欢欢喜喜地走了,燕知才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望松涛帮他拿了笔记本和包,“一块儿到我车上拿酱菜吗?我帮你拿到家里。”
也就很短的一个瞬间,燕知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不跟他去。”
他很快低下眼睛,“好啊,竹姐给拿了多少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多。”
那声音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在笑,“不许去,不许吃,燕天天,怎么什么人都能去你家,就我不能去?”
燕知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皮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腕内侧的皮肤。
他皮肤白且薄,立刻泛出一道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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