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早上吃了一碗面,燕知忙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现在工作结束了,燕知只觉得火烧火燎的饿。
他打开实验室的门,从休息区拿了一小包苏打饼干和一个苹果,一路走一路吃。
他把苹果吃完了,饼干吃了一半吃不下,就在手里攥着。
可能坐一天还是太久了,燕知上楼的时候忍不住扶了扶腰。
身后的脚步就是这时候跟上来的,“冰箱里……没有燕老师喜欢吃的了?怎么吃饼干呢?”
楼道里没别人,邻居也大概率休息了。
燕知在侧腰被托住的时候没躲闪,“今天有点忙。”
“累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及时地亮起来。
“嗯。”燕知低声说:“腰酸,有点儿不舒服。”
这个时间了,他做什么都是安全的。
温暖的手掌在轻轻捋他的后背,“总是忙这么晚?”
“也没有,前两天攒的工作多而已。”比起真正的牧长觉,燕知更愿意跟这位多说,“等这一阵忙完,可以放松一段时间的。”
哪怕是牧长觉的倒影,他也不愿意他担心。
“好。”
身边的人停住了,燕知向后看,“没到呢,再上一层才到。”
牧长觉却站着没动,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钥匙。
他在燕知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把原来张老师的家门打开了。
“燕老师,不进来坐一坐吗?”
“不是腰酸?”牧长觉稍微扶了一下他的小臂,把他带进了屋里。
“不用。”燕知在门口站住了,“牧老师搬到这儿来住了?”
牧长觉用食指碰了一下嘴唇,声音很轻,“进来说,现在邻居都休息了。”
楼道有些放大声音的效果,夜晚显得静极了。
牧长觉的声音低沉悦耳,几乎像是一种蛊惑。
燕知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进去了。
因为是上下层,这套公寓的格局跟燕知家里是完全一样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房间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摆设的简单家具大部分都是学校给配置的,多余的东西很少。
只是沙发上堆着一堆柔软的靠枕和毯子,显得有几分温馨。
“你怎么会能搬到教师公寓的?”燕知仍然很意外,“你又不是学校编制内人员。”
“因为工作关系。”牧长觉把厨房的灯打开,洗了洗手,“现在这边公寓的房源不紧张了,学校就愿意临时借一套给我。”
“学校不能给你的一卡通开通食堂消费权限,却能借一套教师公寓给你?”燕知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牧长觉从厨房里端了两碗粥出来,“燕老师坐下说。”
“这些手续都是小陈替我去办的,具体的规章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说得很自然,“正好我自己有套带厨房的公寓,也不用总去麻烦燕老师。”
他这么一说,燕知就觉得有道理了。
本来食堂就不是牧长觉的刚需。
他是什么身份地位的人,图方便想在学校弄套房子也不用花多大功夫。
而且一句“不麻烦”他,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到一个刚好的边界。
燕知反而放松了一点,不由自主地靠进了沙发的一堆小软垫里。
牧长觉没挨着他,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正好我也才回来不久,熬了一点粥,燕老师赏光吗?”
燕知确实又累又饿,刚刚吃的苹果凉呼呼地坠在胃里,不太舒服。
牧长觉自己喝了一口,皱皱眉,“有点太淡了,味道很一般。燕老师还是别喝了。倒了算了。”
“没事儿。”燕知没让他把碗拿走,“我尝一下。”
牧长觉停下起身的动作,“真挺一般的,应该是我调料没把握好。你不用勉强自己喝。”
“我饿了。”燕知感觉挺怪的。
他本来是要跟牧长觉客气不喝。
结果跟牧长觉说了两句,就变成了客气要喝。
而且他觉得牧长觉总是说要扔东西,挺不好的。
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
只是他管不着。
燕知低头抿了一口粥。
分明就很清爽,看着像白米粥,却有细腻的纤维口感和肉香。
“燕老师,不喜欢就别勉强。”牧长觉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做这种东西也不花功夫。”
“我喜欢。”燕知只能继续跟他客气,“我觉得好喝。”
他专心地慢慢喝粥,没注意什么时候肚子被毯子护住了,只觉得很暖和。
“燕老师最近这么忙,剧组那边的时间需要做调整吗?”牧长觉斜靠着沙发,看着他小口喝粥。
“不用。”燕知对时间有非常明确的感知和划分,“剧组的时间我完全可以调节。”
“好。”每一次牧长觉都不多劝也不多说,刚好地停在边界之外。
燕知现在吃东西很少说话,和他小时候不一样。
上初中的时候他有段时间眼睛的毛病总犯,早上出门还是好的,上午学校就打电话说燕知摔了。
牧长觉跟学校和剧组都请了假,那段时间在家陪着休学的燕知。
有一次燕知正在摸摸索索地吃西瓜,认真负责地把几片西瓜尖全啃了。
他在自己家不这样,但是当时仗着有牧长觉,肆无忌惮。
牧长觉怕燕知眼睛看不清他自己坐着不安全,把他抱在自己腿上。
燕知一边吃一边叭叭,“我们语文课学了一首词,特尴尬,你肯定听过。”
牧长觉护着他的腰,“什么词?”
“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燕知从西瓜上掰了一小块,“施舍”给牧长觉。
牧长觉换成单手搂着他,把西瓜接了,“嗯,怎么尴尬了?”
“我班里同学可太无聊了,他们非说是‘燕子回时,月满西楼’。一看见我进教室就喊“燕子回来喽”,”燕知皱皱他秀气的鼻子,评价道:“谐音梗,简直不能更土。幼稚。”
那时候是牧长觉不爱说话,就爱听他说,听完问他:“那你说人家土了?”
“那我倒是没那么没礼貌,我跟牧长觉一样有风度。”燕知端着,作势微鞠一躬,“我说我谢谢大家的喜爱。”
牧长觉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背后非议别人不太好,尤其是喜欢你的人。如果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喊你,就直接当面告诉他们。”
燕知简直委屈了,“我也没不喜欢,我就是跟你讲学校里的事儿,说着玩儿的。你干嘛说我?你是我妈还是我爸?”
他本来眼睛就不舒服,牧长觉还说他。
虽然有道理,他也不高兴。
西瓜他也不想吃了,蔫嗒嗒地坐着。
燕知平常不是不讲道理的小朋友,但他毕竟年纪小,还病着。
牧长觉也觉得自己说过了,轻轻把他拢进怀里,“我错了,我说重了,天天不难受。”
燕知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吸鼻子了。
正好这时候工作室打电话过来,跟牧长觉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燕知竖着耳朵听。
就算刚拌了嘴,他也还是生怕牧长觉被叫走。
电话那边说得挺急的,叽里咕噜一长串。
牧长觉一边听一边轻轻拍着燕知的背安抚,等那边说完了,“我这一阵不接新戏了,我孩子不舒服,走不开。”
那边又是一通劝。
“不行,我不能给最后期限。”牧长觉没留商量的余地,“机会以后有的是,我孩子就一个。”
那边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没等牧长觉再说话就把电话摔了。
燕知知道电话那边是牧长觉的经纪人,挺凶的一个漂亮姐姐。
但他一点不担心牧长觉,口是心非地抓着牧长觉的衬衫,“你才十七岁,哪来的孩子?”
牧长觉护着他的后颈安抚,“我不走。天天不担心。”
他没管燕知抓着自己的俩小爪上全是果汁,慢慢地给捋后背,“天天觉得我尊重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燕知都不用想,“嗯。”
他就是太知道牧长觉事事都把自己放第一位。
牧长觉从不让他失望。
牧长觉继续温和地问他:“那如果同学们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燕知还有点情绪,但是一直被安抚着,也慢慢缓上来一点。
他小声嘟囔,“尊重。”
“这就够了。”牧长觉结束了这个话题。
后来他们班里的同学来探病,买了鲜花和贺卡。
当时贺卡上就写着“燕子回时——我们等你!”
燕知很开心,放在枕头下面宝贝了很久。
只是燕知从小就非常受朋友和同学的欢迎。
当时的他以为人被喜爱是理所应当的。
尤其是来自任何其他人的友情和亲情,跟牧长觉一比都太平淡。
就像是喝着蜂蜜长大的人,觉不出糖水的甜。
喜欢燕知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对他可以像牧长觉一样。
所以就像牧长觉教的,对待别人的喜欢,燕知尊重就够了。
此类琐事实在太多,那张贺卡被牧长觉收走之后,早早连带着这件事被燕知遗忘了。
燕知把一碗粥喝完,身上被毯子和软垫护着,感觉再坐下去就快睡着了。
他要把毯子掀开起身,“挺晚了,我先回去。”
“你拿着毯子。”牧长觉扶了他一下,把毯子拉到了他肩头。
牧长觉身上的气息一下就把燕知包住了。
燕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完美地虚构这种气息。
因为那并不单纯是一种味道。
也是一种伴随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缓缓浮现的安全感。
温暖随着牧长觉的动作轻微地起伏。
燕知很短暂地闭了一下眼,想把这种感觉记住。
“我送你。”牧长觉也没留他。
“不用送,”燕知推辞,“只是一层楼。”
“只是一层楼。”牧长觉这次的语气稍强了一些。
燕知走在前面,牧长觉在后面给他提着垂落在身后的长毯子,防止拖在地上。
把燕知送到家门口,牧长觉站在他一步外,“那片场见了,燕老师。”
燕知的目光有些躲闪,裹紧了毯子,“好。”
第二天燕知出门去实验室,路过楼下的时候没忍住停下了。
他静静地站着。
门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好像一座空屋子。
要不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条毯子,燕知真怀疑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上午有跟隔壁实验室的联合组会,结束之后燕知回办公室,没想到隔壁的导师田中志跟过来了。
燕知看田中志转身把门关上,有点意外,“田老师,是有什么事儿吗?”
“燕老师,你可做好点儿准备。”田中志面上有愁容,“我上午去院里开免疫组的工作会,听说学院里好像要给你实验室插人。”
“哦?”燕知看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感觉不会是一次轻松的对话,“我还没听说。”
“嗨,燕老师你回来时间不长,可能不太知道咱们院里神经方向和免疫方向斗得挺厉害。”田中志伸手从饮水机里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我稍微知道一点,因为院长换届的事情。”燕知从学生那听过一些八卦。
生科院三年换一次院长,神经免疫轮流出人。
明面上很公平,但实际上每次换院长都免不了争资源的腥风血雨。
院长也是人,肯定希望利好自己所在的方向。
话语权就是资源,这时候君子很难当。
燕知回来这段时间,很不巧正赶上院长要从神经易手到免疫了。
“就是这回事。”田中志的实验室是做神经跨免疫方向的,两边都不得罪,通吃。
只是他这两年成果一般,资金吃紧了。
燕知刚回来的时候,田中志抱着点侥幸心理跟想跟燕知借两百万经费救急。
当初田中志根本没指望这事能成。
因为他想燕知如此年少有为一定心高气傲,而且看上去安静到近乎冷漠,并不是平易近人的性格。
没想到燕知当下就同意了,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需要每隔一个月开一次两个实验室一起的联合组会。
他要求紧密掌握课题进度。
工作上的事,他很少给人任何误会的机会,所以这个直白的要求显得有些不客气。
田中志事业瓶颈有五六年,但是科研资历可能都快和燕知年纪一样大了。
他答应燕知的条件,多少是有些勉为其难的憋屈意味。
但是第一次联合组会结束,他就主动去找了燕知:“要是燕老师方便,要不我们这联合组会加到两周一开?”
那时候燕知再当着他的面查日程,田中志就不觉得冒犯了。
因为他知道燕知不是在摆架子,只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燕知忙。
田中志也不好说三天两头找他,但今天一听见风吹草动就赶紧过来了。
“这事儿有点麻烦,新上来的邹院长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科技楼上的几个大实验平台都分给免疫组的实验室管理了,这是钱的事儿,咱们左右不了。”
他看看燕知,“但是他要插到你实验室里的人,实在有点麻烦。”
燕知对此一无所知,“是什么人?”
“是之前自然科学基金委薛副主席的姑娘,做免疫的。”田中志摇摇头,“之前这薛主席在位的时候审基金很苛刻,大部分时候人脉走不通,好多人硬着头皮巴结都没用。去年他下台了,一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开始为难他姑娘在的实验室。”
他挺惋惜的,“原来这个薛主席在的时候,他姑娘做科研做得好像还可以。然后这一年跟她实验室闹得很僵,她老板大概是不想留她,怕一直被连累吧。”
“康大的吗?姓薛?薛什么?”燕知打开谷歌学术。
“薛镜安。”田中志看他搜索,有点慌,“燕老师,这学生可不敢收啊!培训得再好再成熟也不能要。”
燕知滑动鼠标滚轴,看着“薛镜安”名下的一串发表历史,“非常出色的经历。也确实从去年开始停滞了。但这不是她的责任。”
“哎您甭管是谁的责任,我上次开会还听几个老师私底下说她导师正找借口劝她退学呢。之前这姑娘跟她导师发火摔了一屋子烧杯量筒,疯了一样。”田中志怕他只知道爱才,指指脑袋低声说:“这姑娘没少吃苦,可能这儿也没那么稳定。”
燕知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笑了,“田老师还会看病?”
“哎不是不是!燕老师你怎么……这是人就明白是个烫手山芋啊!”田中志叹气,“学校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院长换届了,正好把她从免疫口甩到神经口。”
他又想到一条,“她是免疫背景,你明白吗?跟你甚至不是一个方向。”
“免疫挺好。正好田老师不是做神经免疫?她来我实验室,田老师想做联合导师吗?”燕知认真问道。
田中志一听要吓疯了,“不不不不!燕老师我直跟你说:别淌这浑水!你就说你现在带不了免疫的学生,投票决议的时候让她直接退学就完事儿了!”
燕知还在仔细看薛镜安的文章发表年份,“她博士至少……三年级了吧?”
“对啊!”田中志以为他想通了,松了口气,“她博士第四年了,不延毕明年就该毕业拿学位走人了,不可能给你做多少产出的。”
“一年很长的。如果一年不能有工作开始产出,不是她的问题,”燕知淡声说:“是我的问题。”
田中志看着他,合不上嘴,“那,那之后呢?”
“一年做完神经方向的课题确实紧张,”燕知稍微回忆了一下学校的政策,“她的工作足够她明年拿学位,之后她可以以博后身份完成在这儿的工作,文章发表之后会很利于她找正高教职。”
“不是……人这……”田中志抓了抓自己的地中海,“燕老师,谁都不敢要的学生,你连以后帮她找教职的事儿都想好了?”
燕知清楚地把自己心中所想分析给他听,“你说了,她之前的工作进展一直很好。我亲自看了她的文章,很多工作都是在作者很少的情况下完成了很大量的实验,说明她有足够高的科研热情。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田中志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服他,“那她成果好可能是沾她爸的光啊!她发脾气也可能是因为她情绪不稳定……”
“万一不是呢?”
田中志忍不住地连连叹息,“燕老师,这不是做菩萨的事儿。”
“我没有要做菩萨。我们是非常直白的供需关系。她是成熟的博士生,我实验室里还没有任何一个有系统研究经历的学生。她的学术背景和个人背景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有把握。”燕知十指交叉,靠到工学椅上。
“行吧,”田中志没辙了,“从上次我跟你说要管理学生那事儿,就知道您是个不听劝的。”
燕知笑了笑,“那这学生我应该是要了,田老师如果忙,联合组会还开吗?”
言外之意,他还是怕田中志觉得自己连累他。
而且在燕知看来,如果他不愿意,那田中志的参与就是非必要的。
田中志撇撇嘴,讪讪的,“组会都得开了,学生我也不可能不管。我年纪这么一大把,让你这小年轻一比,活得多窝囊似的。”
上午跟田中志耽搁了一会儿,燕知赶下午去剧组的时间,中午就吃了两口面包应付了一下。
但他到剧组还是有点晚,片场已经开拍了。
燕知贴着墙根进去,刚坐下就看见陈杰过来,压着嗓子问他:“燕老师,吃了吗?”
“吃了。”燕知把座位让开一点,方便陈杰坐在自己旁边。
陈杰从包里拿饭的动作一顿,声音还是小小的,“我今天带了广式腊味饭配上海青,可以吃点儿吗?”
“你带来自己吃的吗?”燕知接住他递过来的电热腰带,“这又是什么?”
“都是给你带的,”陈杰一直压着声音,“我听说燕老师你这两天胃口不是很好,怕你没好好吃饭。”
他伸手帮燕知把腰带护在肚子上,轻声问:“可以吗?”
燕知这两天身体也没大问题,只是因为工作比较忙,胃口也一般,对吃不大上心。
他很少跟陌生人靠太近,有点不自在,稍微把陈杰的手让开,“我自己来,谢谢。”
“本来牧老师要等的,但是单导今天有事要早收,刚还闹了点矛盾。”陈杰把饭盒盖揭开,放到燕知腿上。
“闹矛盾了?”燕知偏头问:“因为要等我吗?”
陈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赶紧找补,“也不算,稍微讨论了两句。燕老师,你先吃点儿饭,趁热。”
腰带的电源开了之后,燕知的肚子被暖烘烘地护着,很舒服。
他小口嚼着米饭,感觉身上流的血都暖和过来了。
陈杰看他肯吃,殷勤地给他倒了杯糖水,“燕老师,您喝点儿水。”
原来燕知跟着牧长觉跑片场的时候,都是他经纪人跟着,也没觉得牧长觉特别需要人照顾。
燕知没想到他居然会找一个这么会照顾人的秘书,“你心真细,谢谢你,小陈。”
陈杰忍不住感叹,“带了快六年糖水,终于有人来喝了。”
燕知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之前没人喝吗?那带着干什么?”
“啊,是啊,带着……”陈杰的目光飘忽了片刻,“算是我一项个人爱好吧。”
他没说自己还有带毯子买草莓和每次跟牧长觉出去应酬都要点拔丝苹果的爱好。
“会泡得太甜吗?”陈杰看着燕知捧着水杯慢慢喝,心里发酸,“燕老师,您太瘦了,是不是累得啊?”
燕知冲他友好地笑笑,“还好,没有太甜。也不会很累。我只是吃不胖。”
他饭量小。
虽然腊味饭很好吃,但是他毕竟中午已经垫过东西,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
陈杰一直盯着,看他勺子动得慢了就伸手要接过来,“燕老师,吃不下不吃了,没事儿。”
本来人家给自己带了饭就很客气了,自己剩下不太像话。
燕知有点犹豫,“那这些……要不我带走,等把饭盒刷干净再还给你?”
“没事儿,您不操心,这您不管。”陈杰把饭盒盖好了收起来,絮絮叨叨的,“您该忙什么忙什么。”
吃饱饭,燕知开始处理实验室的事。
陈杰在一边安静地陪着他,也不出声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片场那边休息了,牧长觉朝着他们走过来。
他看着心情确实不太好,在燕知身边坐下的时候冷淡开口,“麻烦拿午餐给我。”
燕知看着陈杰把自己刚吃过的饭拿给牧长觉,以为他拿错了,“这个是……”
他说晚了,牧长觉已经把饭盒打开了。
里面是燕知吃了一小半的腊味饭和只剩下两小片的上海青。
牧长觉完全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就好像影帝以往在片场都是吃剩饭的。
燕知试图说服自己牧长觉是因为太入戏所以没注意,在他和陈杰之间保持安静。
牧长觉用燕知刚用过的小勺挖了两口饭,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低声问:“怎么总吃这么少,今天还是不太舒服吗?”
“怪我怪我。”陈杰挺身而出,“刚我看燕老师吃得差不多,就收起来了。”
他又鼓足勇气小声加上,“牧哥你收收火气,燕老师才吃完饭,你别吓得他消化不好了。”
燕知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会给别人留下这么脆弱的印象,轻声解释:“我没事儿,我来之前吃过一点儿东西了,没有吃得很少。”
牧长觉揉了一下眉心,脸上显现出一点倦意,“燕老师,跟我聊一会儿戏。小陈,你先去别的地方忙。”
“好,我去看看单导那边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陈杰给燕知留了一条毯子,很快就消失就消失了。
“聊哪一部分?”燕知从包里掏出来剧本。
“还是聊赵楼。”牧长觉往他手里放了一罐精华,“麻烦燕老师。”
燕知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麻烦我?”
“我跟你说戏,不方便别人在旁边,麻烦燕老师帮我涂下脸。”牧长觉还解释,“我年纪大了,睡不好总影响皮肤。今天还拍高中,总不能显得状态太差。”
“你年纪怎么大了?你不是刚三十多点儿?”燕知低下头,把面霜拧开了。
他就是不愿意让牧长觉这么说。
“不是你总说我年纪大吗?”牧长觉闭上眼,躺到了燕知腿上。
“……”燕知左手食指上已经挖了一块面霜,跟拿着面霜的右手对称地举着。
“燕老师,虽然没人看着,但也别把我推开。”牧长觉这么说着,也并没有一个真正担心的样子。
燕知低头,把面霜一点一点涂到牧长觉脸上。
虽然牧长觉自己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但他的皮肤实际上很好。
他的肤色比燕知深,看起来很健康。
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在他的眼角和唇边发现一点细纹。
另外就是可能最近没休息好,他双眼下面各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燕知慢慢地把面霜揉开。
很难避免地想到自己小时候,总要缠着牧长觉涂香香。
他洗完澡之后像是只小考拉一样挂在牧长觉身上,等着牧长觉给他涂完润肤就黏糊糊地搂着,“天天是不是最香香的!”
“你最香香。”牧长觉怕他着凉,仔细用浴巾裹住,走到哪抱到哪。
一会儿带着给喂一口热水,一会儿又抱到客厅看动画片去了,不用他长腿似的。
海棠看见都麻木了,只是叮嘱:“牧长觉,你给人天天头发吹干点儿行吗?别又跟上次似的把我们孩子弄感冒了。我买了个新吹风机,说是专门给小朋友设计的,不那么吵。”
“知道了。”牧长觉就抱着他回卧室,重新给他吹头发。
牧长觉的皮肤很温暖,手指滑过的时候有很温柔的阻力。
燕知可以赋予幻象犹如实质的触感,也可以虚构不存在的温暖。
但是真人摸起来还是不一样。
燕知很克制,始终只用一个手指,仔细把面霜涂均匀。
“燕老师,”牧长觉一直闭着眼,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我跟编剧聊了聊,对于赵楼的看法产生了一点分歧。”
“嗯?”燕知小心地把面霜涂到牧长觉鼻翼两侧,在那里的小窝上轻轻揉了揉。
“你觉得赵楼在认为江越已经死了之后,会喜欢上别人吗?”牧长觉问道。
燕知记得剧本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和赵楼的感情戏,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记得有相关的剧情。”
“你的记忆没错,只是我想帮助理解这个人物。”牧长觉的语气很柔和,“赵楼把江越看成最重要的人,并且从失去他的这件事里承受了重大的打击。那会不会有一种排解悲伤的方法,就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燕知涂面霜的手指停住了,“开始另一段感情?”
“这应该很容易理解,”牧长觉分析,“我跟编剧有分歧的点就在于,如果赵楼没有像设定里那样,每天能有一个小时认出江越并且和他相处,他会不会跟其他的追求者在一起。”
燕知轻声问:“是谁觉得赵楼可以爱上别人,你还是编剧?”
感觉脸上稍微有点痒,牧长觉睁眼摸了一下,立刻从燕知身边坐了起来,“怎么哭了?”
燕知自己也吃了一惊,匆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没有。”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特别常规的、用于理解人物的选择题。
过去牧长觉跟他讲戏,问他的意见,经常会问他类似于“如果你是主角,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的问题。
确实不需要真正有相同的剧情出现,只是多一个刻画人物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