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刚好也没什么事儿,我跟你们一起,可以吗?”牧长觉仍然是好说好商量的语气。
“我真有事儿,我刚想起来的。”望松涛频繁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闺女让我回家给她辅导作业,现在学前班的算术题都可难了,有的我得想半天,一下午都不一定做得完。”
牧长觉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多陪陪燕老师。”
“不行不行!”望松涛一秒钟也耽搁不起了,火烧屁股一样地往门口走,“燕子我先走了啊,改天我过来看你。”
燕知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沙发上起来送他,望松涛就已经头也不回地把门关好“哐哐”跑下楼了。
“……”燕知还保持着要掀毯子起身的动作,“今天不是放假第一天?什么作业这么着急?”
牧长觉把他掀起来的毯子角按下去,轻轻掖了掖,“肚子还难受?”
燕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不承认,“没事儿,不难受。”
“没事儿就好。”牧长觉好像总是能轻松接受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下午在你这儿看会儿剧本,你介意吗?”
刚才望松涛来得很突然。
现在冷静下来,燕知现在越回想越确定,刚刚抱住自己的人不会是眼前这个牧长觉。
首先他的幻象从来没让燕知失望过。
其次牧长觉现在坐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非常恰当的社交距离。
再者,燕知都要奔三十的人了。
真的牧长觉怎么可能还叫他“天天”。
一定是他刚才浑浑噩噩地给望松涛开了门而不自知。
他有时候确实会这样。
但无论如何,至少牧长觉没察觉什么。
燕知心里有点难过又有点庆幸。
他抱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上,“我这儿地方有点小,隔音也不好,两个人一起恐怕不大方便。”
这次和上次不同,他不想让牧长觉在这了。
“隔音不好?燕老师想什么呢?我们两个人……”牧长觉笑了,“要做什么声音很大的事吗?”
燕知没有应付这些话的经历,只是脸慢慢红了。
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直说:“我介意,我工作不想被打扰。”
现在牧长觉在这儿,他没办法专心做任何事。
牧长觉却好像没注意到他脸红,反而正经起来,“我倒是也想走。但是小陈现在送车去了,我不能坐公共交通,容易影响秩序。”
他说的话让燕知无可反驳,因为每一句话单拎出来都有点问题,但凑在一起又很有道理。
燕知没接着跟他争论,牧长觉的语气放得更轻柔了一些,“我只在旁边查资料,不打扰你。”
这太客气了。
燕知再纠结反倒显得多在意一样。
他没管牧长觉,自己继续看刚才没整理完的文献。
牧长觉就像他保证过的,也只是拿着个平板安静浏览。
牧长觉总是说到做到。
可能是因为刚吃完饭不久,大脑血氧变低了,也可能是意识里的某种松懈,燕知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笔记本,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枕到了沙发的靠背上。
燕知对着笔记本昏昏欲睡的时候,牧长觉仍然在滑动平板上的页面。
但是笔记本刚从燕知手里滑落,牧长觉就立刻伸手把它扶住了。
他把笔记本合起来放到茶几上,动作极轻地挪了一下燕知捂着肚子的手。
燕知立刻皱眉,“嗯……”
“怎么了?”牧长觉没再动他,半跪在他身边,尽可能地躬着身凑近听。
燕知皱了一下眉,喃喃说道:“牧长觉。”
“嗯?”牧长觉轻声答应。
“我肚子疼。”燕知声音很小,语气很克制。
“没事儿,我抱着到床上躺好,睡一觉不疼了,好吗?”牧长觉小心地把他从沙发上抄抱起来。
燕知立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牧长觉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床上,仔仔细细地把被子掖好。
燕知皮肤白睫毛长,睡着了显得有很重的孩子气,没有平常做“燕教授”时候的那种“工作就是工作”和“牧先生你有何贵干”的成熟和漠然。
牧长觉的手指在燕知脸颊的半厘米外悬了几秒,到底只是理了理他黏着虚汗的雪白碎发。
燕知顺着他手向枕头里蹭了蹭,脸色看着好多了。
牧长觉刚刚稍放下心来,就听见燕知说:“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那是一种极度信任依赖的语气。
牧长觉对这个语气再熟悉不过,却已经有整整九年没听到。
他看着重新陷入安睡的燕知,一侧的眉毛缓缓抬了起来。
燕知在梦里说得十分笃定,就跟五年前一样。
过了刚出现幻象最无措的那一两年,燕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把牧长觉忘了。
不是说他怕忘记牧长觉这个人。
他怕自己忘记牧长觉的任何一点细节。
每次牧长觉出新的作品,燕知都第一时间买票去看。
帕市流行戏剧,国外电影放映的更是场次很少。
燕知钱也有限,经常去点映场的后排站着,只要三分之一的票价。
牧长觉右耳缘上的小痣,不说话的时候稍有一点上扬的嘴角。
牧长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永远带着无限耐心看着他的眼睛。
这些外形上的东西,燕知很容易在他的作品中反复温习。
但是有些东西不行。
牧长觉睡得越熟就会把他搂得越紧,有时候会让他扒着被子往外爬,气势汹汹,“牧长觉我要被你捂死了!”
然后这个时候睡眼惺忪的牧长觉会下意识地低头亲他的耳朵,“乖,好好睡觉。”
牧长觉打完篮球之后汗淋淋地把他扛到肩头。
燕知气得蹬着腿大叫,他还笑。
这些电影里都不演。
甚至有段时间,电影都断了。
燕知在斯大接触了机器深度学习。
只要输入足够多的条件和对应的结果来训练模型,就能够教会程序提取数据特并完成预测任务。
燕知把自己也当成一个程序,不停地输入他和牧长觉的过去,寄希望于幻象能学会像真的牧长觉那样,爱他。
或者说,曾经那样爱他。
在这个过程中,燕知发现自己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牧长觉所有的好。
就好像牧长觉全是好的,只有好的。
夏天天气热,燕知胃口不好又不能吃凉的解暑。
牧长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在燕知身边坐着,“我吃一小口,你吃一大口,好吗?”
燕知觉得不公平,“不好。”
牧长觉对他百依百顺,“那我们换,我吃一大口,你吃一小口,好吗?”
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手指他的小痣,全都纤毫毕现。
燕知知道身边没人。
但他又是被陪伴的。
他的盘子里明明是盖着廉价芝士的油腻意面,但他却总觉得是牧长觉让家里的阿姨给他熬了牛肉汤煮的鸡蛋面。
燕知吃一口停一口,似乎真的与人分享。
饭吃完了幻想也结束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头疼,下一秒就把刚吃的面尽数吐在了地毯上。
那是他最迷茫的一段时间。
他无法调和绝望与幻想。
天平的任何一侧都好像是深渊。
燕知选择了温暖的那一侧去堕落。
频繁看见幻象的情况,燕知跟林医生提过一次。
他其实想问的只是为什么会头疼。
但是林医生当时非常严肃,强烈建议他立刻调整药物。
燕知同意了。
他以为药是治头疼的。
燕知按照林医生的医嘱,那几天都是早上四点起来先吃过药,才去实验室。
每周末燕知要开车去市里的海洋馆打工。
路上是他最轻松的时间。
他控制不了什么时候不让牧长觉来或者让牧长觉消失,但是每次他想要牧长觉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会来。
就像是过去牧长觉承诺过的。
“只要你开口。”
明知道是不对的,燕知却总忍不住在开长途的时候找牧长觉说话。
他喜欢跟他讲最近自己做了什么实验,学习了什么理论。
他给牧长觉讲自己那个关于成瘾的课题有着怎样令人骄傲的进步。
“牧长觉,我是你的骄傲,对吗?”
“只要我能控制,我就不用离开你,对吗?”
有人追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读诗。
燕知笑着问空气:“你会吃醋吗?”
乐此不疲。
换药后的第一个周末,燕知刚开上高速就想跟牧长觉说最近自己没头疼了。
但是可能对这个话题没那么感兴趣,牧长觉没有如期出现。
燕知频繁地看自己空荡荡的副驾驶,换了一个话题,“我返回去审稿的文章已经接收了,下个月初就能在顶刊线上发表。我还拿到了今年的第一笔独立经费。”
他当然是牧长觉的骄傲。
牧长觉对他的任何一点成就和进步都是绝对自豪的。
过去燕知上学拿的各种奖状奖牌家里都放不下了,牧长觉连他得的“重在参与”塑料小红花都舍不得扔。
发表学术论文和拿到独立经费是他科研工作中的重大进展,牧长觉不可能不关心。
但是那辆四手破尼桑里,只有燕知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心跳变得快起来,控制不住地往下压油门,“牧长觉?”
燕知意识到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虽然他总说自己可以控制。
当初车的前主人交车时,跟燕知开着玩笑说:“这辆车已经快和你一样大了,答应我不要开过一百英里每小时好吗?”
一英里是一点六公里。
当那辆尼桑以将近二百迈的速度扎进绿化带的时候,燕知还在想:牧长觉为什么不来?
那一次他非常幸运。
幸运到他可以清醒地从一个急救室独自步行到另一个急救室。
其实燕知除了一些皮外伤,只被气囊撞裂了两根肋骨。
光片上很细小的裂纹,凭借肉眼的视力几乎无法发现。
只是按照这里的医疗流程,像他这种严重的交通事故,要进行及时详细的全面身体检查。
从医院出来,燕知有条不紊地和保险公司对接完成了车辆报废,又坐城际列车到车管局做了笔录,确认自己不适合驾驶,签署了同意永久性吊销驾照的调查决议。
他习惯了同时执行多个任务。
在处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燕知想通了问题的症结。
“我对新药过敏。”燕知对林医生说道。
那天离开诊疗室的时候,燕知手腕上多了一根黑皮筋。
他走到哪儿都戴着。
像是一道可以保佑他的护身符的护身符。
从那个时候开始,燕知更努力地集中在他的课题上。
与其说他在研究怎么戒掉,不如说他在研究怎么不戒掉。
他躺在出租屋窄小的单人床上,搂着一张不存在的肩膀。
那个时候的燕知几乎瘦骨嶙峋,却能体验到一种愉悦的拥挤。
他的手指从他最熟悉的眉眼上描过去,“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燕知的眼睑抖了一下。
微弱的灯光把他的眼前照亮了一线。
他稍一抬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缓缓转动的小夜灯。
那是一个别致的走马灯,镂空的燕子图案随着灯罩的转动穿错在流影之中。
这估计也是牧长觉买的。
燕知本来还有些想不通牧长觉光买水果生鲜怎么能花几千,但这又是水晶盏又是骨瓷碟又是走马灯,又不意外了。
他自己生活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想找个机会一并还给牧长觉。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总之是下午。
燕知平常也就六个小时的睡眠,现在半夜醒了也很正常。
他有些口渴,裹着被子从床上起来,穿鞋去客厅。
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人的时候,燕知一点不意外。
毕竟是他刚刚梦见过的人。
他刚睡醒,这时候最容易看到幻象。
大概是记忆存留的余影,牧长觉还穿着白天的衬衫长裤,双臂抱胸,微微垂着头,已然是睡着的样子。
燕知略过他,正准备去厨房找水,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那盏洗干净的草莓。
他想一定是牧长觉走之前拿出来吃过。
只是那一盏草莓看着还是满满的,看上去顶多吃了一两个。
燕知把草莓捧起来。
昏暗中的草莓跟阳光下不一样,看着颜色深许多,没那么鲜艳,真的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
而且大概拿出来有一阵了,摸起来也并不凉。
燕知把水晶盏换到一个手上托着,把最顶上的草莓拿了起来。
又大又漂亮,很饱满水润,散发着草莓特有的酸甜香气。
燕知突然就想起来草莓是什么味的了。
过去他不能吃太多凉的,只能负责吃草莓尖,牧长觉负责消灭草莓屁股。
坐在牧长觉腿上吃累了,他把牧长觉的手拉起来捂在自己肚子上,“你要对草莓负责。”
牧长觉低声笑得很好听,手也很温暖。
燕知荡着小腿,靠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你再笑一下,牧长觉。”
燕知把手上的草莓抵到齿间。
牙齿稍微一用力,草莓柔软的薄皮就破开了,酸甜的滋味顺着他的舌尖向后扩散。
像是多年之前,牧长觉那些点到即止的吻。
幻象陪伴他、拥抱他、跟他亲热,却从不吻他。
对于这件事,燕知也从不要求。
因为哪怕是真实的牧长觉也很少吻他,就像是很少叫他“宝贝”。
如果这两件事变得不克制,就会失真。
燕知不强求。
燕知慢慢地把一整颗草莓吃完了。
然后他把剩下的草莓摆了摆,掩盖了他吃出来的那一个小坑,再用保鲜膜仔细包好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
因为是深夜了,燕知担心吵到邻居,脚步和动作都放得很轻。
他吃过草莓不想喝水了,去厨房简单漱了个口。
路过牧长觉的时候,燕知弯腰在他耳缘的小痣上亲了一口,利落地走了。
听见燕知翻身的动静消停下来,牧长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在黑暗里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盯着刚被燕知扔进垃圾桶的草莓果蒂看了一会儿,捡起来捏进了手心里。
这次五一没调休,学校一共放了三天假。
后面两天牧长觉都没露面,电话也没打过。
燕知冰箱里之前的营养补剂不知道被他收拾到哪去了,里面堆满了牧长觉买的水果生鲜。
燕知怕浪费东西,从保鲜期短的吃起,两天先把草莓吃完了,又就着望松涛送来的火锅和排骨涮了一些菜。
他把冰箱里剩下能久放的东西都包好了,想着等牧长觉下次来给他拿走。
他按照包装上的价格算了一下,一边心疼一边用微信给牧长觉转了五百多块钱。
倒不是他多能吃,主要是牧长觉买东西实在有些夸张。
两百多块半斤的葡萄,燕知觉得确实挺好吃的,但还是贵得离谱。
他刚把钱转过去,“回时”就秒回了。
“这是哪次的费用?”意味深长。
燕知没接他的话,“这是我吃的东西的钱,你买的那些。你一直没过来,那些东西放不住。”
“怪我。”
“我有点儿事在处理,办完就过去。”
“你吃什么了?怎么吃得这么少?”
燕知把商品和价格列的表截图给他。
里面没有草莓。
燕知不知道草莓多少钱,等图发过去才发现算漏了。
他刚准备修正,那边已经把钱收了。
“行。你有空把虾煮一下也吃了,或者没时间就直接扔了,我怕明天要坏了。”
“这个你就当帮我解决,不用钱。”
燕知拉开冰箱看了一眼。
他确实漏了一盒进口牡丹虾,但那是冷冻的。
他给包装拍了一个照片发过去,“这上面写着保质期三个月,冷冻也会坏吗?”
牧长觉发语音过来了。
他那边有点乱,但是他的声音很清楚也很耐心,“这个虾我常吃,一般放过一个月品质就不太好了。当时我买的时候特地挑了日期最新的,但也就这几天,再放不能吃了。”
燕知还是有点犹豫。
那边又说:“用葱姜水煮红就好了。但是没时间就直接扔了,不要占着冰箱。”
燕知翻到盒子背面看了一眼。
这么小的一盒东西,几乎占了他们那天花的一半钱。
“那我煮一下。”燕知喜欢吃虾,也会煮。
况且这么贵的东西,他不舍得扔。
他刚把水烧上,手机上收到一条三万的转账。
燕知没收,“这是什么?”
牧长觉直接打过来了,“之前剧组跟你说过吗?要剪片场花絮做宣传。”
“说过的,”燕知认真回答:“合同里也写了。”
牧长觉说:“今天他们把花絮放出去了,反响很好。”
“这么早就开始宣传了吗?”燕知有些讶异,“我记得不是要等快杀青了才……”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太自然而然地说起过去,话都开了头才想起来他的记忆已经至少是九年之前了。
“快杀青了才什么?”牧长觉温声问。
他的四周似乎静下来了,声音更清晰干净了。
“……才开始宣传。”燕知说到这儿,声音就已经冷淡下来。
“这部戏的编辑和出品都想早点开始宣传,制片也认可了。”牧长觉认同他的话,“宣传确实比一般的开始得早,但是应该不会影响你。”
燕知觉得自己问多了。
他只是这部电影的一个非常无关紧要的剧组人员。
这么高的薪酬很可能是因为需要借康大和他一些头衔的旗号,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仍然的不是非常合乎常理。
燕知把话题拉回起点,“那这么多钱是做什么用的?”
“花絮首发反响很好。剧组发的现金奖金我替你去领了,刚好现在给你。”牧长觉的语气也很平淡,和燕知保持着对称的疏离感。
燕知好多年没在国内,有些弄不清现在剧组这些大小规则,“一次花絮发这么多?还是现金?”
牧长觉仍然很有耐心,“这不属于常规薪酬,不会走财务系统,这样的话税是剧组出。”
“燕老师总不至于觉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钱是我自己出给你的吧?”
燕知确实隐隐约约觉得有哪不对。
但是牧长觉这么一问出口,他就觉得这种想法过于自作多情。
牧长觉接受了他五百多的两清,又怎么会给他这么多钱的师出无名。
有钱总是好的,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燕知收了钱,用虾和菠菜煮了点面吃,就出门准备去实验室。
他刚走到下一次,就看见挺多穿着工作装的搬家工人在往自己正楼下那户里进。
住在那户的老师是跟燕知一个学院的副教授,常常一起坐一趟电梯。
“张老师,”燕知打了声招呼,“这是买了什么新家具吗?”
“不是,”张老师心情挺好的,把手里的一小兜红苹果挂到燕知手上,“我要搬走了,东西太多。这个你拿走吃或者跟学生分分,昨天晚上才买的,很新鲜。”
燕知颇感意外,因为张老师也就比他早搬来没两个月。
之前燕知搬过来的时候,他还给燕知出谋划策,推荐他各种收纳和日用,说是热乎的经验。
因为不那么热衷社交,张老师已经算他在学校里比较熟的人了。
燕知关切了一句,“是另外买房子了吗?”
“还没有还没有。”张老师连忙摆手,“就今天早上,学校资产部那边的孟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之前排队的更大的户型有空房了,让我赶快搬进去。”
燕知记得他提过。
张老师老婆孩子都在市里,就因为学校分到的公寓太小了不方便一起过来住。大户型需要另外排队。
这是好事,燕知替他开心,“那您爱人孩子能搬来学校一起住,方便多了。”
“就是就是!”张老师眉毛眼睛都是掩不住的笑,“这事儿啊,真是赶上运气好。本来学校说现在新回来的年轻老师多,房源很紧张,按正常流程预计怎么也要排半年。”
这事燕知也知道。
他是因为直接正高入职才不用排长队,不然他这么年轻的后辈也不能立刻住在学校公寓。
“那现在是有老师搬走了?”燕知问道。
“学校好像在校门口对面的小区整租了三栋楼,房源宽松了不少。”张老师感叹了一句,“学校有心了!我们得好好干。”
燕知跟神清气爽的张老师聊了一会儿,心情也挺好,一进实验室就看到一群学生在围着手机摸鱼。
他们看见燕知进来不仅不怕,还捧着手机向他小跑过来,“燕老师!你又微博热一了!”
燕知看了一眼他们拿过来的视频,是他那天跟康亚卓讲戏的一段。
“你们今天的实验是刷微博?”燕知抬起眼睛来,“假期不出去玩,没放松够?”
一串男生偃旗息鼓,“我们刚看一小会儿,燕老师您别生气。”
“都怪梅时雨,非要看非要看!”
梅时雨站出来,“啊对对对都怪梅时雨,梅时雨非要看的!今天晚上梅时雨带领实验室狂肝到十二点,燕老师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啦!”
杨晓生这时候端着一盘细胞进来,皱着眉看着一列站军姿的学生,“让你们不要给燕老师添麻烦,是不是又想扫厕所了?”
燕知倒也不至于为这点事生气,只是交代了一句,“休息可以去生活区,但是不要在实验室区做无关工作。”
他想了想,又加上,“不要狂肝,实验策略对的话,不需要。如果有任何实验设计上的问题,及时来找我讨论,不要耽搁也不要自己钻牛角尖。”
这些学生即使留下来做科研,也大多只要五年按时拿学位就已经是佼佼者了。
燕知不想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任何人。
“张松老师给的,你们分分。”他把苹果放下,出了实验室。
一溜学生还站着。
梅时雨带头叹气,“为什么‘不要狂肝’从我们燕老师嘴里说出来,那么严肃那么可爱。”
他带的师弟有样学样,“唉,我一定好好做课题,以后能天天找他讨论。”
程芳瞥他们两个,“脑袋瓜子里想想就够了,别说出来腻歪人。那是老师。”
梅时雨悠悠地看他,“是啊,还得是大师兄懂事。‘燕老~师,豆~浆~给您多加糖~’。”
程芳刚朝他挥拳。
杨晓生轻咳了一声。
众神归位。
燕知回了办公室,给手机下了一个微博。
之前他知道自己上热搜的事,但是当时也只是听学生念叨了念叨,看了看大家在群里传的照片。
照片上就是他自己,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今天他想看看这花絮是火到了什么程度,值得剧组发如此大手笔的奖金。
花絮是剪辑过的,声音大部分被处理掉了。
画面里面的燕知温和而耐心,被采了一个线条很好的侧脸,显得他优越的鼻梁和眉眼格外漂亮。
果然飘红的弹幕大多都是来看脸的。
【我的天这就是那位教授吗?说好的老天爷总得关一扇门呢?】
【白发啊!谁懂啊?这可是三次!怎么不讲武德呢!】
【哦哦快看快看牧长觉看过来了!不是吧为什么第一次花絮主角镜头这么少?】
【你们吸牧长觉,我承包燕教授】
【你想得美,休想霸占我老公】
【指路康大论坛,超多燕老师的路拍,我手机内存都不够】
【借我一个号你就是我没有血缘的父亲母亲】
燕知把进度条倒退回一点,按了暂停键。
画面里面牧长觉离着他们挺远的,只是非常漫不经心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知把画面放大了,手指从牧长觉的眉眼上轻轻蹭过去。
其实他知道是不一样的。
燕知在状态不太好的时候看到、甚至依赖幻象。
是因为他知道真的牧长觉跟自己不可能。
燕知做什么事都是认真的。
在刻画幻象这件事上他尤其认真。
认真到连他自己都难辨虚实。
但他又矛盾地明白,幻象永远不可能是牧长觉。
他失去牧长觉的时候,就是已经失去了。
燕知倾尽所有去挽留的,只是他行走在薄冰之上,手心里握着的一点热源。
不能太少,因为他冷。
又不能太多,因为无以承受。
燕知收了手机,含了一片药,打开申请经费的文档。
药的苦味逐渐在口中漫开,他慢慢地集中到工作上。
申请经费永远是最吃/精力的部分。
有时候要无休止地展示自己对项目的推动能力给几乎完全外行的评委看。
燕知实验室新开,国家和学校都拨了很多钱支持,对目前来说是够用的。
但他们的方向和性质决定了实验烧钱。
实验室账上有八位数给实验烧,但有时候一整套的电生理台子就是两百来万。
现在实验室体量小,以后学生多了,两个台子肯定紧张。
燕知手里握着学生的前途,不能不保证他们的资源。
而且忙点儿挺好的。
燕知从上午十点忙到晚上十一点半,写了两套基金本子,跟惠特曼教授开了个视频会议,稍微聊了一会儿实验室现在的课题方向。
老教授给了很多指导意见,还关心了他回国适应得怎么样。
等燕知办公室锁门,整个楼层都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