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侏隼鸟带着崭新的钞票出发,在国境内一连走了好几个地方。
他去堪萨斯农场看过玛莎,尚且年轻的祖母精神奕奕,脸上的皱纹远没有二十年后那么深刻。西奥多给面部做了些伪装后,打扮成迷路的小伙子敲开了,玛莎好心肠地招待迷路的客人喝了一杯热巧克力。
西奥多也去拜访了大都会。年轻的克拉克此时还没决定要成为超人,只是偶尔用能力偷偷地做一些好事。而更多的时候,小记者会为了新写的稿子要怎么才能让主编满意而焦头烂额。
参观过著名景点“未来超人”以后,卢瑟当然也没被放过。
让西奥多感到震惊的是,二十年前卢瑟竟然是有头发的!
发现这一点后,西奥多差点在卢瑟公司楼下拉条横幅:
——居然比阿尔弗雷德还要不秃,莱克斯他凭什么?!
另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是,在某种意义上,卢瑟的感觉居然比克拉克还要敏锐。
西奥多端着咖啡观察了克拉克好几天,小记者只是隐约察觉到有人向他投来善意鼓励的视线。克拉克会偶然挠挠头,四处张望一下,就重新埋头在他的工作里,最多疑惑地转一个圈。
而卢瑟,西奥多仅仅盯着他看了四个小时,卢瑟总裁的状态就从一开始的从容冷酷,渐渐流露出几分压抑得很好的警惕和烦躁。
他未必意识到有人正隔着数百米、透过墙壁看他。
但卢瑟一定察觉到不自在。
在自己全面掌控的公司写字楼里失去控制力,难怪卢瑟会觉得手下都是一群蠢蛋。
说起来,卢瑟真应该感谢提摩西。要不是被过去的小伙伴感化成功,西奥多保不齐要对这个虽然年轻、但已经有几分缺德浓缩装的卢瑟做点什么。
至于现在……西奥多只是一刻不停地盯着他而已。
吃饭的时候盯着他、睡觉的时候盯着他、洗澡的时候盯着他,就连上厕所的时候也盯着他。
就这么连续不断地盯了两个星期,终于在某次洗澡时,卢瑟刚梳了梳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远超常人脱发量的红发就飘飘落地。
西奥多终于挂着满意的微笑离开,只留下卢瑟自己,握着掌心的一大绺落发,比英国男人提前二十年陷入命运的沉思。
离开大都会后,西奥多又去了纽约、去了加州、去了德克萨斯……
他看见尚未成为英雄的父辈,也看见还未来得及变成超级坏蛋的反派。
多么奇妙的一次经历,在时间顺流而下的洪流里,侏隼鸟驾着一叶扁舟从水墙的缝隙间偷渡,为自己换来一次溯流而上的机会。
在这短短一个月里,西奥多一边寻找回去的线索,一边欣赏沿路的风景。
这场意外抵达二十年前的时光之旅,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场充满了特色风土人情的度假旅行。
就在某一天,西奥多忽然意识到,那个一直被他全身心每个细胞排斥的“二十年前”,其实早就不像记忆中那么阴森可怕。
原来世界一直如此,被改变的只是他自己。
西奥多扪心自问,假如要再花半年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可以吗?
可以的,就当再进行半年的公路旅行。
那么,假如是一年呢?
也可以。或许他不止可以旅行,也能停下来打打工,不以侏隼鸟的方式,只用西奥多的身份,心灵平静地体会普通人眼中的风景。
三年呢?
西奥多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把求学也加入了计划清单。
那如果是五年、十年、二十年……
在逐渐拉长的时间设想里,清单上罗列的内容不断变多,唯一不变的,是西奥多始终把“找到回去的方法”放在首位。
哪怕只能提前回去一天,侏隼鸟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然而,西奥多不会再焦急惶恐如失巢的倦鸟,他很确信,无论自己何时回头,他们总是会在那里。
到了最后,西奥多心平气和地合上本子。
二十年后固然是归属所在,而二十年前,也是他曾留下脚印的地方。
不管前路如何,侏隼鸟都将从容地面对未来的命运。
就他在产生这个念头的第二天,西奥多完整地欣赏了一场雨后彩虹产生的过程。
这天的彩虹格外明艳、也格外漂亮,几乎像是一座联通了地平线的拱桥。西奥多抱着膝盖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脑海内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等等,彩虹——彩虹桥——阿斯加德仙宫!
西奥多听过一点关于复仇者联盟的八卦,据说宇宙魔方被发现以后,洛基幻化成托尔的外貌,差点把魔方骗走,只是临了被人工智能发现,这才阻止了谎言之神的阴谋。
能让这位知名的银舌头专门来地球跑一趟,可见宇宙魔方的威力不同凡响。从他那里,或许能打听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西奥多不再犹豫,像一柄笔直的箭矢一样腾空飞起。
彩虹桥确实是前往地球的最短通路,但茫茫宇宙之中,也有其他的路径能够进入阿斯加德。
面对一位独自在宇宙中飘零的半氪星人的造访,阿斯加德的态度有些警惕,却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仙宫风气就是敬重能征善战的勇士,西奥多用三个过肩摔替自己拿到了入场的门票。
然后,西奥多选择去见奥丁。
当然是奥丁,不然还能是洛基吗?
先不说谎言之神的信誉问题,单说西奥多自己,由于小丑的缘故,他有点像是被水柱浇过的猫不会再靠近花洒那样,对绿色系的反派保持着相当的警惕。
奥丁接见了西奥多,威严的独眼神王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垂询西奥多的来历。
韦恩肯定不能说,“蝙蝠”作为谜底,剧透的又有点超前。思考了不到半秒钟,西奥多就微笑着按照此地习俗,报出了他的姓氏。
“son of knight。”
侏隼鸟,骑士之子。
或许奥丁当真用仅剩的神眼看破了命运的轨迹,他十分慷慨地告知西奥多,宇宙魔方的本质,应该是空间宝石。
倘若侏隼鸟想要横渡时间的波涛,最该做的,其实是寻找对应的时间宝石。
西奥多抓紧时间问:“那么您有线索吗?”
奥丁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出答案:“在中庭,有一位叫做古一的法师……”
“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您。”
侏隼鸟总结了以上的全部故事,对古一法师露出一个最诚挚天真的微笑。
此刻,他们正站在尼泊尔最寒冷的雪山之上,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会惊讶于在海拔六千米高的峰尖,竟然有人敢穿得如此单薄。
法师的黄色长袍看起来无法阻挡风雪,少年人的紧身制服瞧着也不像是贴身塞了暖宝宝的样子。
西奥多模仿着超人的经典眼神——就是那种犯了错以后,只要露出这种眼神,战损都会有阔佬买单的标志性狗狗眼——冲着古一法师乖巧地偏了偏头。
为了达成目的,侏隼鸟毫无下限。
可惜的是,古一看起来并未被打动。她静静地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神色依然冷淡遥远得像是冰峰上的霜雪。
“我可以送你回到二十年后,但……”
一回生两回熟,西奥多已经能自然而然地接口:“欠你一个人情?”
“不。”
古一摇了摇头,随后报出了一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西奥多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古一语气镇定:“美元。”
圣殿广收学徒,有教无类。虽然学徒们都崇尚苦修士式的低碳饮食,出门也无需报销差旅费,但维护世界和平就是很费钱的。
他们甚至二十年前,在尼泊尔这地方,就大面积地安装了wifi呢!
西奥多:“……”
西奥多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忍不住合上。
侏隼鸟和古一法师四目相对,两个同样衣着单薄的家伙,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赤贫的、一穷二白的眼神。
自从继承了企鹅人和黑面具的产业以后,西奥多再没想过,自己还有说出这话的一天。
侏隼鸟缓缓开口:“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让他再回哥谭快乐老家祸祸一圈,看看谁那里比较容易创出钱。
古一的这个要求,实在是早提了二十年!
六百万美金!
如果是西奥多膝下已经儿女俱全、子孙成行的二十年后, 拿出这六百万自然不成问题。
但在这贫瘠、穷困、想买个巨无霸套餐都得先打劫一下未来养父的年代,西奥多只能拼命转动他智慧的脑袋。
就在西奥多已经开始在心中拉excel表格,罗列下一个受害……哦不, 慈善家的名单时,古一终于慢悠悠地把下半句话说完。
“不是给我。”
从她的语气里,西奥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松动感,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古一平视前方,凛冽的北风从山间呼啸而过, 卷起尼泊尔不息的风雪。在雪山的群壑与苍朗的天色之间,女法师仿佛捕捉到了某个命运既定的未来。
她说:“这六百万不是付给我, 是付给我的继任者。”
当古一说出这句话后, 倘若再把时间线往后推进二十年, 蝙蝠侠和超级侏隼鸟也正在进行一场类似的对话。
早已破落废弃的梅纳庄园里, 蝙蝠侠和大西奥多面对面地站着。
三秒钟前,超级侏隼鸟刚刚用一声亲密的“father-in-law”让蝙蝠侠周身的阴影都产生了轻微的震荡。
黑暗骑士开口, 声音仿佛从地狱的火炭里穿行而过:“和谁?”
别说普通的哥谭反派,就算是十六岁的侏隼鸟本尊在这儿,听见蝙蝠侠用这种声音说话, 都少不得在表情或者肢体动作上流露出什么。
可大西奥多显然更沉得住气。
他是侏隼鸟的加强版、是更年长、更强大——或许还更富有创飞蝙蝠侠经验的快乐小鸟。
听见蝙蝠侠的问题, 大西奥多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这一刻, 那张宛如集结了阿修罗之俊美的耀目脸庞上,仿佛散射出了恒星大爆炸般的圣光!
蝙蝠侠的手臂陡然一动,仿佛想要伸向自己的腰带,又被理智强行按捺下。
自从蝙蝠侠适应了西奥多的小丑女版微笑以后,这种有点过激的反应, 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但今天不一样。
谁能跟他解释一下, 为什么他的儿子, 或者说,son-in-law,竟能在同一时间露出一个又像超人、又像蝙蝠侠、又像小丑女、又像小丑、又像夜翼、又像红头罩、又像罗宾鸟的微笑!
区区一张脸,竟然能同时挤进七个人,而且还挤得很平均。哪怕是大都会的市中心,都没有这么寸土寸金地分配过面积!
眼看着搭档、情人、父子、兄弟、仇敌、乃至于露水之缘间的调情关系,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甚至还展现得淋漓尽致,互不干涉,蝙蝠侠作为信号的接受者,都不免出现片刻的宕机。
但只用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蝙蝠侠就分析出超级侏隼鸟潜藏在迷惑选项之下,真正想要传递的信号。
“不是卡珊?”
卡珊德拉,代号该隐,是蝙蝠侠的养女,一位优秀的武术大师。论关系,她算是西奥多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妹。
大西奥多轻松地笑着,给出一个并集作为答案:“不是家族里的女孩儿,父亲。再多的我可不能说啦。”
说完这句话,大西奥多上前一步,像是没看见蝙蝠侠身侧缓缓捏紧的拳头那样,张开手臂,给了对方一个父子般的拥抱。
“能再见到十年前还年轻的你,真让人高兴,父亲。”超级侏隼鸟横过手臂,轻轻锤了锤蝙蝠侠的肩膀,“看,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黑暗骑士的身影僵硬了半秒。
在无言而亲密的沉默中,蝙蝠侠缓缓抬起手臂,同样回抱了他已经长大的孩子。
然后紧跟着,他就听见超级侏隼鸟甜得发腻的声音。
“所以daddy,你不介意帮我付个账单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在蝙蝠侠心头冉冉升起,并且愈演愈烈。
“……什么账单?”
大西奥多及时抽身,倒撤一步,单膝微曲,优雅地双手并用,朝身旁比了个“请”的手势。此刻,他的姿态像极了一张叫做“当有人说起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我:”的meme梗图。
紧接着,一个光耀宛如仙女棒火花的圆环忽然出现,拉长着脸的奇异博士从里面飞了出来。
奇异博士单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由于脸拉得很长,看起来仿佛很不高兴的样子。
“是谁黑断了圣殿里的wifi,又在我的桌面上留下了这个地址?”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奇异博士的眼睛却下意识地飘向那个黑漆漆的人影,显然对蝙蝠系义警们的某些习惯早有耳闻。
蝙蝠侠:“……”
超级侏隼鸟积极地举起一只胳膊:“我我我,是我。”
“啪”地一声,奇异博士把笔记本合上,冷淡地盯紧了大西奥多。
“我来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大西奥多友善地微笑着,主动指了指奇异博士手中那本红褐色封皮的笔记:“你找找之前的内容,古一法师应该交代过的。请你把我送到十年之后,报酬是……”
随着西奥多吐出一个个单词,奇异博士的披风主动弯起一角,哗啦啦地开始帮忙翻找之前的页面。
片刻以后,笔记在某一页上固定住,暗红色的披风角角非常人性化地在纸张上拍了拍。
奇异博士阅读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个数字。
“六百万美金。”
斯特兰奇抬起头来,问出当下最关键的问题:“你们谁付钱?”
超级侏隼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向身旁的蝙蝠侠。
他的双眼仿佛细碎的繁星一样闪亮,同时不忘露出一个无耻的笑脸。
“……我付。”蝙蝠侠冷冷地回答。
斯特兰奇快速报出一串数字:“圣殿的银行卡账号,一共一千二百万零八十美金,打到这张卡上。”
三秒钟前,奇异博士刚刚说过,传送一次的价格是六百万,现在居然直接翻了一番。
哪怕正义联盟的资助人布鲁斯韦恩是个人尽皆知的傻白甜,也不能用这种胎教级别的坐地起价,来侮辱他的智力。
蝙蝠侠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奇异博士拉着脸指了指超级侏隼鸟:“六百万是送他回去的价格,还有另外六百万,是我继承的债权。”
按理来说,这时候就该问一句“蝙蝠家什么时候欠了圣殿的债”。
但蝙蝠侠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但没有质疑,甚至还加快了转账的速度。
虽然蝙蝠侠没问,超级侏隼鸟依旧贴心地给出了场外解说。
“没错,是距今二十年前留下的账单——顺便一提,我猜你学习法术之前,肯定不是银行家,博士。”
圣殿把当初的债权保留二十年,并不让人惊讶。
他们保留了债权二十年,竟然一点利息都没加收,这才让人吃惊。
大西奥多转头看向身旁,蝙蝠侠正掏出通讯器进行跨行转款。这一刻,正义联盟的顾问就是全世界最有担当的父亲。
超级侏隼鸟弯起眼睛笑了笑,不太隆重地挥手道别:“那我就走了,B。我得赶在小侏隼鸟回来之前离开,没必要让我们再相遇一次,不然又要让你花冤枉钱。”
话虽然说得善解人意,可大西奥多的声音听起来却非常高兴。
是那种看见自己老爹因为要收拾被猫碰翻的盘子,而没时间打孩子一样的高兴。
蝙蝠侠沉默地将手掌按上腰带,拇指按上藏有氪石的那一格。伴随这个动作,超级侏隼鸟光速收敛了自己过于快乐的表情。
大西奥多清了清嗓子,严谨地看向奇异博士。
“你要了一千两百万零八十美金。多出来的那八十美金是因为什么?”
奇异博士用奇异的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找人来上门修wifi却没修好的工费。”
当银行转账短信提示音响起的那刻,奇异博士抬起双手,露出被封在黄铜之中的阿戈摩托之眼。
二十年前,古一也张开双手,手掌间悬浮着一颗翠意莹莹的宝石。
同一条时间线上,不同的时间点,圣殿的两代法师,不约而同地画出一个金灿灿的圆。
于是时间汹涌地流淌起来。
在那条永不息止的光阴长河之上,有舟顺流而下,舟头站着年轻的渡者。
直到船头碰上彼岸,十六岁的西奥多睁开眼睛,终于看见蝙蝠侠熟悉的黑色披风一角。
人是物非,他又回到二十年后。
侏隼鸟长长地松了口气,几乎是欢欣地喊了一声:“B,我回来了。”
蝙蝠侠没有回应,他的气场看起来很不对劲儿。
西奥多眨了眨眼,快速过滤了一下自己在二十年前做的那些事,有没有哪件说起来比较心虚。
然后他就发现……那可实在太多了,咳。
思考了一下,西奥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从容地伸了个懒腰,装作东张西望的样子。
“那家伙呢?把我送回二十年前的罪魁祸首?”
蝙蝠侠沉沉地回答:“他已经走了。”
听见这个答案,西奥多说不好自己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不过在表面上,侏隼鸟依旧嘴硬:“这么快就走了,难道是怕我找他算账?”
真的不是西奥多的错觉,当他问出这句话以后,蝙蝠侠头盔下方的阴影里,露出了一个非常险恶的表情。
蝙蝠侠用比之前深沉一百倍的声音说:“又或者,是怕我不愿意支付多出来的账单。”
西奥多:“?”
西奥多谨慎地倒退了一步。
这又从何说起呢,我的老蝠亲!
“那是什么?”
西奥多顺着蝙蝠侠的指向回头望去,看见自己琥珀红调的披风上, 溅着几粒散射状的血迹。
那血迹已经完美地融入织物的缝隙,颜色几乎和披风融为一体。西奥多带着它在二十年前跑遍天南海北,他穿梭过宇宙,上过仙宫,也攀登过尼泊尔的雪山, 但蝙蝠侠仍然是第一个在第一面就能认出它的人。
西奥多拎起披风一角打量了两眼,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他轻描淡写地说:“哦, 沾上的血吗?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我杀了斯坦利。”
侏隼鸟不会避讳谈及此事, 哪怕他明知道蝙蝠侠可能因此生气。
杀死斯坦利和杀死别人是不一样的, 取走斯坦利的性命,从他那里拿回失落的尊严, 对于西奥多来说是一种荣誉般的勋章。
话音落地的一刻,西奥多几乎以为,蝙蝠侠会当场膨胀起来, 然后像一个升到高空的氢气球那样爆掉。他也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预计要迎接一场狂风骤雨般的爆炸。
可设想中的那一幕却并未发生。
出乎西奥多的预料, 黑暗骑士的声音依旧稳定,他问:“除此之外?”
“……”
侏隼鸟怀疑地看了自己的导师一眼,不知道这是否是大招读条之前的蓄力。
收敛了自己锋利的笑容,西奥多换了一个不那么嚣张的站姿:“我差点想去杀了神父,中途却被人拖了回来。”
蝙蝠侠一语不发, 西奥多却能感觉到头盔下他正朝自己投来专注的凝视。这让接下来的自我剖白变得有点困难, 因为西奥多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侏隼鸟习惯用轻佻的语气说出挑衅的言辞, 也习惯了撞破南墙不回头地一路狂创下去。
于是当西奥多认真地回顾过去的偏差时,就像是要把零件塞进一个不太合适的卡槽,心中总会浮现出几分不自在。
手指在身后绞紧成一团,西奥多故作镇定:“怎么说呢,我有点理解了,B,阻止死亡总好过于制造死亡,对吧?”
蝙蝠侠轻轻地把手掌按在侏隼鸟的肩头,仿佛是一记无声的赞同。
他没有直接对西奥多做出评价,反而提起从前的事。
“在回到哥谭、选择成为蝙蝠侠之前,我在世界各地游历了十年。”
“我知道。”西奥多小声说,“我之前去韦恩庄园找过你,你不在。”
蝙蝠侠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从记忆里检索小鸟的潜入可以对上哪段时间的资料。
片刻时间,他就成功揪出了异常的源头:“但我的保险箱在?”
西奥多有点心虚地飘开眼神:“保险箱确实……可阿尔弗雷德也在啊!”
虽然想过要偷点生活费买鸟粮,可最后不是没偷到嘛。
听见养子的抱怨,蝙蝠侠露出的嘴唇轻微地朝两边扯动了一下,那仿佛是个不太明显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先被遮掩住。
“在外游历的十年中,我见过很多种罪恶,也见过很多犯下罪行的人类。”黑暗骑士嗓音低沉地叙述着那段久违的过往。
他看见本能之恶,也看见人性之光。他曾在深林和雪山上修行,磨砺自己的肉体,也曾跟从各种老师,学习耐力和冥想。他把自己的干粮掰下一半,递给双手脏兮兮渴望仰着脸的孩子,也被当地的黑邦用大口径左轮顶住额头,搜查每一件衣服的夹层。
正是那十年的光阴,让布鲁斯小少爷脱胎换骨成为后来哥谭守卫者的模样。
“有些罪恶源自于贪婪和邪恶,而有些罪恶来自于没有选择。”
刚成为父亲的年轻人为了一块面包而拿起枪、赤着双脚的孩子们欣喜地扒掉醉倒在阴沟里的流浪汉的衣服、鼻青脸肿的女人惶恐地用毛巾勒紧熟睡丈夫的脖颈……
所以布鲁斯韦恩回到哥谭,然后蝙蝠侠出现在这座举世闻名的黑暗之城里。黑暗骑士以暴力逼退罪恶,而哥谭甜心的每个举措,都是为了从源头切断这种“没有选择”。
西奥多入神地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那么,假如有一天我行差踏错,你觉得我会是因为哪一种理由?”
他对自己的不稳定性,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可蝙蝠侠拒绝了这种猜想:“你不会。”
西奥多有点惊讶:“为什么?”
蝙蝠侠不会这么相信他的自控力吧?
侏隼鸟敢用自己的披风打赌,假如黑暗骑士的电脑里没存着一打以上针对自己的Plan,他就把夜翼藏起来的所有麦片全都吃光。
黑暗骑士深深地看向侏隼鸟,与其说他在为未来预言某个结果,倒不如说他在吐露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冀。
“在你失控之前,我会拉住你。”
西奥多仰头想了想:“像你拉住整个哥谭那样?”
“就像那样。”
“也像你当初收养我时,下定决心会约束我时那样?”
蝙蝠侠点头:“也像那样。”
“好吧,好吧。”
宛如零件被安置在严丝合缝的卡槽、疲累了一天的社畜幸福地扑进鹅毛被、一片羽毛轻柔地飘入鸟巢。
西奥多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并不忧愁厌烦,反而有一种安心般的释然,“那就像你说的一样,父亲,假如我再背离轨道,请拉住我吧。”
对于蝙蝠侠来说,西奥多只是消失了半个小时,但对于侏隼鸟而言,他已经在二十年前盘亘了一个月有余。
所以当西奥多再次回到熟悉的时间线,哪怕落脚点位于破落冷清的梅纳庄园,都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特别是当停在原地的蝙蝠机映入眼帘时,这件远超当下科技发展三十年的造物,用自己鲜明的存在感提醒着西奥多:他已经回家了。
西奥多感到安心,并且忍不住亲切地摸了摸蝙蝠机上的涂漆。
“回去的路,让我来开吧,B?”
侏隼鸟连蝙蝠车都打劫过,还怕驾驭不了一台蝙蝠机吗。
然而,就在西奥多信心满满问出这个问题以后,他听见蝙蝠侠斩钉截铁的拒绝声。
蝙蝠侠说:“绝不。”
西奥多转过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养父。
这是个什么概念?
要知道,就连蝙蝠侠刚才预言侏隼鸟未来的道路,承诺不会让他行差踏错时,都没说过绝不。
西奥多一言不发地拉开机门,坐到了副驾的位置。这种过于沉默和顺从的表现,让黑暗骑士眯起白色的眼斑,从头罩下额外多看了他几眼。
侏隼鸟语气如常:“怎么了,B?我们回家吧。”
于是蝙蝠侠启动了战机。
变故就发生在蝙蝠机攀升到三千米高空的那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侏隼鸟带着桀骜的笑容,拉开机门唰地跳了下去。
他动作如此迅疾,以至于机舱内外不平衡的气压在刹那间转瞬即逝,高空呼啸的冷空气只来得及卷起蝙蝠侠的半片披风,就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了机门外。
而侏隼鸟,他保持着一个近乎悠闲的姿态,像是护航般飞翔在蝙蝠机的身侧。
……就是全程一直比蝙蝠机多飞半个身位。
而且,每当蝙蝠侠透过挡风玻璃朝他投来注视时,西奥多都会愉快地露出无辜的笑脸。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B,是飞机缺油了吗,感觉你飞得好慢。”侏隼鸟欢乐而假惺惺地建议,“需要我抬着蝙蝠机飞回去吗?”
从他兴致勃勃的语气里就能分辨出,侏隼鸟到底多想手动劫机。
蝙蝠侠:“……”
蝙蝠侠只能沉默着,看着屏幕上系统第二十三次自动弹出的弹窗。
“已发现有挑衅意图的人形障碍物。目标已瞄准,导弹准备就绪,是否攻击?”
“三秒钟内无回应,默认启动攻击系统。三、二——”
接着,蝙蝠侠啪地一下,第二十三次把弹窗按掉。
而那无言的、浓缩的、还记得不要打死小鸟崽子的父爱,在这二十三次取消弹窗的举动里可谓毕现无疑了!
神清气爽地回到蝙蝠洞时,西奥多本来以为,本次的蝙蝠机小插曲已经结束。
直到下次和蝙蝠侠一起使用蝙蝠机时,侏隼鸟惊讶地发现,副驾居然被改造出了一个儿童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