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侏隼鸟也应激般当场跳起。
蝙蝠侠对此没有任何评价,语调冷静地阐述着之前的话题。
“黑面具和他的父亲有仇,老西恩尼斯出现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激起罗曼的怒火。尤其当老西恩尼斯当面表现出刚愎自用的掌控欲时,一切就更轻松了。”
“企鹅人从一开始就怀疑父亲复活的真实性,你没有试图消解这种认知,并且全程都在用自己的表情告诉他,他想的没错,而你作为一个冒牌货,在大庭广众之下胜过了他。”
说话之间,西奥多忍不住倒退了半步,蝙蝠侠则大步跨前。
“你在试图激怒他们,就像你刚刚想要激怒我——为什么?你想利用情绪失控后流露出的破绽?你想报复他们?你想惩罚他们?你觉得这样做很有趣,还是……”
蝙蝠侠快速追问了好几个问题,过程中始终直视着西奥多的瞳孔,不容侏隼鸟有丝毫躲避。
“……你本能性地就这样做了。”
这一次,蝙蝠侠没有采用疑问的腔调,他用了笃定的语气。
“你失控了,侏隼鸟。”
在意识到自己拥有一半氪星人的能力,并且蝙蝠侠对他有点心虚以后,侏隼鸟跃跃欲试地亮出自己的刀锋。
他就像一个第一次接触世界的新生儿,动用自己的全部器官和触觉,来试探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让蝙蝠侠慎重对待的是,侏隼鸟并不只是在测试他的能力。
实际上,他的养子在测试这个世界的底线可以扩张到什么地步。
侏隼鸟或许不是有意而为。
但就像是他天生就通晓玩弄人心的技巧一样,西奥多从他的父母们那里,继承了很大一部分在灰色和黑色地带边缘上走钢丝的天赋。
西奥多紧紧地用舌头抵住上牙膛,勉强从齿缝里挤出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失控,我有分寸。”
蝙蝠侠毫不客气:“你的分寸仅限于不会把超人变成你的儿子。”
然而他们都知道,假如卢瑟主动找到西奥多,想跟他合作,把超人登记成他的儿子,西奥多不但极大概率会同意,而且还会打着顺便把卢瑟的爹也给当了的主意。
别问没有血缘关系该怎么当爹。
问就是养父子关系在法律上也成立。
“是啊。”西奥多破罐子破摔地冷笑了一声,“但是我成为他们的监护人又有哪里不好?钱在我的手里被捐出去修建阿卡姆,总比放在他们手里建设地下事业强吧?”
确实,如果不是罗宾帮他管,侏隼鸟根本不动那些钱。
他在终于拥有了一周超五十亿美元的零花以后,除了捐钱给阿卡姆之外,下的最大的一个订单,就是去汉堡王买了四个超级套餐。
蝙蝠侠终于提高了声音:“你不能把企鹅人和黑面具视作可以轻松战胜的对手。他们现在暂时潜伏,是因为你从一个没人想过的角度击中的他们。但假如他们卷土重来……”
“可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卷土重来?!”
西奥多扬起眉毛,毫不避让地看向蝙蝠侠。
他的身高尚且不足以使他和蝙蝠侠平视,但这一刻侏隼鸟身上爆发出的狠劲儿简直会让人怀疑,究竟谁才是哥谭夜色中的恐怖传说。
西奥多嘴角挂上一丝讥笑:“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假如他们又一次逃出阿卡姆,那不该是我遗憾,该是他们的遗憾。因为他们错过了我为他们留出的最后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下一次,就是他们人生里的最后一次。”
这一瞬间,蝙蝠侠仿佛从西奥多脸上看见无数道影子。
他曾经的老朋友们的、他的老对手们的、每一个新出现反派似的、刚复活的杰森一般的。
那些表情透过西奥多的皮肉肌骨,快速闪现后又深深沉没:讥笑的、轻蔑的、傲慢的、不以为然的、确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
在怒气攀升到极致以后,黑暗骑士的声音奇异般地压低了。
“你认为你能永远赢。所以你故意激怒黑面具和企鹅人,等待着他们出格以后,你来收获最终的胜利。”
以氪星人敏锐的直觉雷达,西奥多注意到,蝙蝠侠放在身侧的拳头不知何时捏紧了。
侏隼鸟谨慎地倒退了半步。
“你不能因此指控我有钓鱼执法的意图。在实际执行上,我没给黑面具和企鹅人留出越狱的空隙。”
蝙蝠侠不再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大脑里,危险的红色警报已经闪烁成烽火连城的一片。
突如其来的,西奥多忽然回忆起蝙蝠家内部的某个教材,内容是关于蝙蝠侠如何制服氪星人的。
读作“制服”,写作“暴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西奥多根本想不到黑暗骑士是怎么胖揍他最好的搭档的——他妈的蝙蝠侠居然有个氪石做成的指虎!他就带着这个指虎,拳拳到肉地暴扁被控制了神智的超人!
在想到这个画面的同时,冷静的情绪高速传输进西奥多的大脑。
一时之间,求生欲压过好胜欲,不挨揍的本能迅速占领了高地。
假如是红头罩在此,多半要和蝙蝠侠大吵一架,大打出手,互相破裂掉对方的部分皮下组织,最后再不欢而散。
但把同样的处境换成侏隼鸟,情况就又有所不同。
或许是继承了一半反派基因的缘故,西奥多同样也继承了一些狡猾惜命的特质。
体现在具体执行方式上,大概就是面对超级英雄而自己又不完全占理时,侏隼鸟认错会认得飞快。
……当然,只要给他机会,翻脸也肯定犯得飞快。
就在蝙蝠侠已经把手搭上腰带的同一时间,西奥多光速滑跪。
“对不起,我错了。”
蝙蝠侠的动作僵停在半空。
西奥多嘴皮子动得飞快:“你刚刚说的有道理,B,我可能确实在无意识的时候挑衅了企鹅人和黑面具,我也认为自己能赢。我会好好想想的,你先别发火。”
蝙蝠侠:“……”
“进退维谷”这个词,几乎永远不可能出现在黑暗骑士身上。
可蝙蝠侠现在的表现,仿佛就是这个词语的具象化。
众所周知,蝙蝠家的每场争吵,最后都要以伤筋动骨作为结束。
男孩们虽然平时会服从导师的命令,但当他们有了自己的主意的时候,便笔直地一头扎向选定的道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拐弯。
这么猛烈的争吵,追溯到上一次,结果就是杰森差点杀了小丑;上上次则直接加快了迪克单飞成为夜翼的进程。
蝙蝠侠和提姆还没这么吵过,毕竟提姆的性格相对沉稳温和。
但倘若他们发生争执,蝙蝠侠也毫不怀疑,那依然会是陨石撞地球般的激烈场面。
像西奥多的这种飞快认错反省一条龙的反应……蝙蝠侠确实第一次遇到。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应该按照原计划,给明显在说假话的敷衍事态的侏隼鸟一个深刻的教训,还是该欣慰于家里终于有了个遇到危险时学会拐弯的男孩。
算了,这两个选项可以兼容。
就在蝙蝠侠继续把手伸向腰带的同时,侏隼鸟浑身一震,然后果断地咬住了下唇。
“daddy。”西奥多用一种不太明显,但完全能听出颤抖的语调问道,“你也要打我吗?”
“我不会反抗的。你一定要动手的话,可以,可以轻一点吗?”
蝙蝠侠:“……”
蝙蝠侠:“…………”
蝙蝠侠沉默地凝视了养子三秒钟,最后选择摔门而去。
过了一会儿,影厅大门被重新打开,提姆探进来一颗缺少睡眠、但脸上写满了惊叹的脑袋。
“蝙蝠侠呢?”西奥多问道。
“从离开的方向上看,他去找红头罩的麻烦了。”
罗宾从门缝里把自己缓缓挤进来,有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完好无损的西奥多,仿佛侏隼鸟刚刚对蝙蝠侠施了一个仙女教母似的魔法。
“我刚刚和他说了几句话,呃,B似乎认为,杰森给你言传身教了一些非常不应该的东西……”
——比如说,拿自己的经历讲地狱笑话,一头创飞正准备教育孩子的蝙蝠侠。
“等等,蝙蝠侠没找你麻烦?”
提姆假扮售票员=罗宾早就和蝙蝠侠通过气=罗宾先和蝙蝠侠见面。
已知,蝙蝠侠没有暴揍侏隼鸟, 是因为他被西奥多略施小计,祸水东引给了红头罩。
那么,蝙蝠侠之前没有暴走罗宾,而且还发放电影票精准地钓来了西奥多,又是因为什么?
西奥多故作震惊地倒退了一步, 一连摇了几次头,口中啧啧有声:“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宾鸟!”
提姆抬起眼皮, 对西奥多比了一个恶狠狠的手势。
“小混蛋, 别用你的出格来对标我的计策。”
值得一提的是, 在完成上述所有看起来像极了挑衅, 又十分暴躁的语言和动作时,罗宾的表情一直平静得像是在做晚宴致辞。在比完那个手势以后, 他甚至还优雅地抽出手帕擦了擦手。
做完这一切后,提姆无比自然地把掌心搭在西奥多的后颈,像是拎猫那样捏了捏。
“我要困死了, 唯一的心愿就是在凌晨三点钟以前, 看见阿尔弗雷德为我铺好的小床。”
西奥多原本攒了一肚子的发言。
他可以从拐骗罗宾继续帮他做下个季度的企业报告说起, 一路聊到罗宾此次的作为——“原来我在你心里就相当于红头罩啊”。
可当少年人的掌心轻抚过后颈的皮肤,温热的触感化作电信号传入大脑神经,侏隼鸟灵巧的舌头像是突然变得哑巴,再也酿造不出那些带着缺德意味的俏皮话。
西奥多没有特意和提姆做过约定。
但这个手势对他而言,确实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这个习惯最早可以追溯到他刚觉醒氪星能力的时期。那时候西奥多稍微用力, 就能把韦恩家三楼的地板连着钢筋混凝土一起踏穿。
西奥多为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感到欣喜和警惕, 像是生活在高原上的子民走下雪山, 发现氧气竟然是一种这样充裕的资源,每一次最简单的呼吸都能带来莫大的能量。
惊奇过后,就是醉氧。
是罗宾挺身而出,拿出可靠的训练方案,又全程陪在西奥多身旁。每一次濒临极限,或者西奥多担忧事态失控,罗宾就轻轻地把手掌搭在他的后颈上。
有时它代表询问——“还能坚持吗?”,有时它又代表鼓励——“再忍五秒钟,现在还不是你的极限。”,更多时候,那只手连同清新的柑橘气味一起,代表着无言的陪伴和安慰。
条件反射般地,西奥多感到松弛和困倦,就像是被叼起后颈的幼狮。
“我送你回去。我该在网上叫辆Uber,还是你随便黑一架蝙蝠机?”
提姆轻巧一跃,像是滑翔的小鸟一样,飞上西奥多的后背,双臂在西奥多胸前交叉圈起,再舒适地把自己的下巴垫在对方的肩膀上。
“你的超能力呢?三分钟内,载我飞回去。”
对于半氪星人来说,罗宾的重量就相当于没有。
可与此同时,鲜艳而自由的小鸟,仿佛化作另一种意味上的、不同寻常的重量。
西奥多慢悠悠地顺着包厢里铺设的台阶一路向上,当他走到楼梯顶端时,罗宾伸长胳膊,拉开了包厢里的天窗。
“蝙蝠侠会为了这三分钟训我半个小时。”
虽然这么说着,侏隼鸟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像抱怨,甚至含着一点清晰的笑意。
提姆也在西奥多的耳畔闷笑起来:“你以为我付出了什么,才能在今晚打扮成售票员的样子在这里等你?要被B抓走谈心半小时以上的事,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下一秒钟,侏隼鸟化作一道利箭刺向天幕,一路向上冲破平流层,避开两架固定的飞机航线,呼啸的风声在少年人们的耳畔猎猎作响。
从这个角度向下眺望,夜色里的哥谭像是一颗深沉的星,包裹着黑暗,却依然熠熠发光。
提姆在途中将手伸向云气,夜晚的云朵就好似缠绕在了他的手指上。
某一个时刻,罗宾从侏隼鸟的背上翻下来,绷紧手臂搭上西奥多的掌心,西奥多会意地把横向的飞行变为纵向。
罗宾借助西奥多作为支点悬空而立,这个姿势需要强大的核心力量。提姆的手臂绷紧出漂亮的线条,一路顺着紧身衣收向流畅的腰腹。他借助西奥多的力量站稳,好似同时漫步在6000米高空之上。
脚下是哥谭,头顶是星空,比大地静谧,比宇宙安详。他们正位于地球上最安静的地方,除了风声之外,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一起一伏,砰砰作响。
半氪星人在高空停留,自在得像是游子回到家乡。罗宾稍微辛苦一点,但抓着对方的手始终紧握不放。
“西奥多。”
“嗯?”
“一起回家吧。”
于是,他们像流星一般飞过月亮。
时间回到六个小时前,提姆的脚刚刚踏进韦恩庄园的客厅,就被沙发上的蝙蝠侠抓了个正着。
罗宾第一时间调整好了若无其事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冲着蝙蝠侠笑了笑,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嗨,布鲁斯,这么快就从外星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提姆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之前好像忘了什么。
蝙蝠侠坐在原处不动,用钢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养子,随后缓缓地将手伸向沙发垫,从里面掏出一份企划书抖了抖。
哦,该死。
提姆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那是他接手企鹅人产业以后,熬夜拟定的五年规划,上周要用时发现找不到,提姆还临时打印了一份。
原来它一直躺在沙发上,阿尔弗雷德一定是故意没把它收起来。
“我需要一个解释,罗宾。”
提姆叹了口气,走上前从布鲁斯手里接过那本企划书翻了翻,又重新卷好,插进沙发旁的废纸篓里。
他能在一秒钟内编出十个合情合理的谎言,但没有一个能躲过导师精准敏锐的判断。
所以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坦诚交代。
“就像你推测的那样,B,我全程参与了侏隼鸟的计划。”
蝙蝠侠严厉地看向罗宾:“在我离开地球之前?”
哥谭公墓传出死者复活的相关流言时,蝙蝠侠把调查任务分配给了罗宾。黑暗骑士预想过,这可能是一桩针对杰森的阴谋,所以在登上宇宙飞船之前,他甚至还抽空去了刺客联盟一趟。
……事实证明,这是家里小鸟们齐心协力针对他的阴谋。
提姆肯定地点头:“在你离开地球之前。”
蝙蝠侠没有说话。
当黑暗骑士陷入沉默,空气里最微小的分子仿佛也化作刀割,浓烈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压迫感可以让犯罪分子在几秒钟内交代出一辈子做过的所有错事,一直追溯到他三岁时还不小心尿了床。
“我们都知道,侏隼鸟有时会受到本能的驱动。”
说不好是继承自阿卡姆反派的本能,还是来自超人那边的氪星本能,总之西奥多每次找的角度都很刁钻很创。
但要让西奥多缜密严谨地计划一个完整的阴谋,难度不亚于使万磁王放弃他对大场面的追求和执着。
而提姆的加入,帮西奥多补全了这处短板。
如果有一天善恶逆转,蝙蝠家所有成员都变成反派,侏隼鸟一定是会激情作案,作案手法按灵感分布的那种坏蛋。
至于罗宾,他可以成为一个令BAU全体头痛的那种连环杀手,他会在作案后从容不迫地收拾好每一处痕迹,保证现场干净得像是被饿了三周的杀手鳄舔过。
他也确实用这份细致打扫了所有痕迹,直到蝙蝠侠被超人带去打外星人,都一直没暴露过。
蝙蝠侠十指指尖交叉,呈塔型搭在他的膝盖上。
“给我一个理由,罗宾。”
在这场算不上内战,但性质非常特殊的博弈里,是什么促使你加入侏隼鸟的一方?
提姆站起来,接过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阿尔弗雷德递来的托盘,把咖啡放在自己面前,热牛奶则用指尖推给蝙蝠侠。
“我帮助侏隼鸟的理由,就和便士一一样。”
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会在邮件里把哥谭叙述的平安无事?
敏锐的老人家当然早就发现了小鸟们彼此在低声叽喳嘀咕,但他只是拿着扫把和簸箕,在打扫过每一个角落以后,将灰尘倒在庄园之外。
哥谭,这座城市先是吞噬掉阿尔弗雷德服侍的两位主人,又化作长蛇般的绳索,一端沉没在泥沼当中,另一端则悬系在蝙蝠侠的肩膀上。
有多少次,阿尔弗雷德僵硬着表情,把解毒的药剂打进他一手带大的布鲁斯少爷的血管;又有多少次,他听见蝙蝠侠在恐惧毒气中徘徊;还有数不清阴雨的夜晚,老管家拿起他常备的毛毯,披在布鲁斯老爷的肩膀上,遮住对方尚未愈合的断骨。
提姆低声说:“我同样见证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时光,你知道的,B,我最擅长观察和记住。”
西奥多的思路虽然离谱,但只要一个合适的操盘手配合,未必没有可行性。
加固阿卡姆、阻止疯子们越狱、切断地下黑色世界最阴暗的几根链条、把他们的财富抓紧在自己手里,借此建立起新的秩序。
过了良久,蝙蝠侠才问出第二个问题。
“按照你的原计划,侏隼鸟能拿到黑面具、企鹅人和双面人的监护权,时间上也来得及。”
但在解决完企鹅人以后,小鸟别动队的下一步筹划就搁浅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人肯定不是西奥多,侏隼鸟不是那种顺风局里考虑风险管理的性格。
有能力阻断计划,并且离开后能让小团伙运转停滞,无法凭惯性继续祸害双面人的中枢人物,只有提姆。
“你中途停止了计划,为什么?”
罗宾几乎原封不动地给出了回答。
“我停止计划的理由,就和你想阻止侏隼鸟的理由一样。”
在连续两次的创飞阿卡姆计划里,西奥多确实有点失控了。
控制住双面人很重要,但在侏隼鸟的重要性面前,这件事变得不值一提。
阿尔弗雷德爱他的家人,所以老管家至今没有拖着猎枪走入阿卡姆;蝙蝠侠同样爱着他的家庭,于是黑暗骑士不可能坐视他的孩子以无限接近深渊的方式去制服深渊。
罗宾亦是如此。
“在西奥多变成侏隼鸟之前,很多训练就是由我带着他做。”提姆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竟然十分轻松,“我不是西奥多名义上的导师,但我会对他的行为负责。”
“——就像蝙蝠侠一直对罗宾抱有责任那样。”
西奥多不知道蝙蝠侠什么时候回的家。
不过等他第二天中午, 艰难地把自己和床铺分离,爬起来去吃早饭的时候,布鲁斯就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男人双腿交叠, 正坐在主座上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今天的报纸。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布鲁斯连头都没回,只是抬抬报纸打了个招呼。
“过来吃饭。今天是周六,你吃完午饭以后还能上楼睡一会儿。”
看起来,他已经从蝙蝠侠的状态脱离出来, 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布鲁斯了。
西奥多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布鲁斯右手边的椅子坐好。
“中午好, 布鲁斯。”
这就是养父拥有双重身份的坏处。
当布鲁斯是蝙蝠侠时, 就意味着他同时也是西奥多的导师。西奥多可以信任他、钦佩他、和他竞赛、和他争执, 甚至有些享受把蝙蝠侠逼到发火边缘就光速收手的刺激感, 像是猫咪一尾巴扫掉你放在桌上的水杯,又装作若无其事。
但当布鲁斯是布鲁斯时, 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布鲁斯是他的养父,也是之前平白承受了西奥多的许多误解,甚至差点被当场绝育的可怜人。
哪怕理智告诉西奥多, 他们俩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那些面对蝙蝠侠时, 可以轻易脱口而出的顶撞和争执, 说给漂亮天真的哥谭宝贝好像就不那么合适。
假如现在叫他吃饭的人换成蝙蝠侠,侏隼鸟少不得要哼唧两句,再故意翻出一点让两人都感到尴尬的旧事。
但布鲁斯做出邀请,西奥多就只好乖乖坐下,迟疑片刻以后, 还主动把手边的橘子酱推给布鲁斯。
“你要这个吗?”
“太好了, 我正想来一点果酱。”布鲁斯愉快地发出指令, “能把覆盆子酱也递给我吗,这是阿尔弗雷德上周刚做好的,非常新鲜,你真应该尝尝看。”
“……那我试试。”
该死,蝙蝠侠把我看透了。
西奥多的舌尖抵住上颚,一边用餐刀往面包上涂抹覆盆子果酱,一边恨恨地想道。
他一定注意到了,我面对弱者和好人时更容易妥协。
轻而易举地拿下一城,哥谭宝贝轻松地笑了笑,钢蓝色的眼睛甜蜜得像是加了双份枫糖。他紧接着问道:“今晚能帮我个忙吗,西奥多,公司有几份文件,想让你替我处理一下。”
“提姆……”
“提姆累坏了,好像是因为在我出去度假的几周里,除了韦恩企业之外,他给外面的公司加了太多的班。”
没等西奥多把话说完,布鲁斯就飞快截过话头,然后叙述了一个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哥谭宝贝眨了眨眼:“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西奥多?”
西奥多·始作俑者·格林:“……”
西奥多发出了清晰的磨牙声:“你猜怎么着,布鲁斯,我很清楚那些诱使别人答应下你条件的语言技巧。”
先提出一个小的请求,比如请对方帮忙拿一下覆盆子果酱;再提出一个更进阶的请求,让对方替你批改文件。
而这一系列举动最终的目的,是变相地禁止侏隼鸟跟随蝙蝠侠夜巡。
被当面拆穿,布鲁斯也不慌不忙,反问了一句:“所以你会替我批文件吗,泰德?”
哥谭宝贝拿出了十分功力,变本加厉,甚至熟门熟路地叫起了西奥多的昵称。
“我当然……”西奥多哽了一下,“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你让蝙蝠侠出来。”
不需要布鲁斯带上蝙蝠侠的头盔,只要他进入蝙蝠侠的状态,西奥多就能理直气壮地和眼前的男人对话。
他们一定会为了昨天没进行到底的议题争执,但侏隼鸟会很小心地把握住吵架的尺度。他会在黑暗骑士掏出氪石之前,就悲愤地喊上几句,然后名正言顺地二次离家出走,投奔红头罩,重新拟定一些创死阿卡姆的新计划。
可蝙蝠侠偏不。
有那么一个瞬间,西奥多已经感觉到,蝙蝠侠沉着深邃的目光透过钢蓝色的瞳孔,显露出凌厉的棱角。但下一刻,快到连氪星人都来不及抓住机会,蝙蝠侠就重新披上哥谭花花公子的漂亮画皮。
“拜托了,泰德,就当帮我和提姆一个忙。”
布鲁斯有点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天啊,他怎么做到的,那双动人的蓝眼睛看起来甚至有点湿润了——哥谭宝贝切换自己每次在董事会上睡着时的语气,同时放软了声线。
“只有今天,我挑选过里面的内容,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也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轻易完成就是了。
西奥多:“……”
事实证明,没人能打败有备而来的蝙蝠侠。
虽然不知道这是他的第几号plan,但蝙蝠侠已经掌握了封印侏隼鸟的正确方式。
最终,西奥多接过布鲁斯推来的U盘,没好气地握着叉子柄,垂直叉穿了盘子里的面包。
罗宾为侏隼鸟打下了坚实的自控基础,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小心。
那把叉子本来能轻易地贯穿红木餐桌,但现在只是在瓷盘里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一旁的阿尔弗雷德投来不赞成的眼神。
餐桌上首,他的养父又重新切换成蝙蝠侠的声线和语气。
他指导西奥多,就和过去许多个夜晚里,他们站在哥谭建筑的楼顶时一样。
“意识到了吗,你不能永远预料到对手的安排。蝙蝠侠会使用布鲁斯,企鹅人和黑面具也会采取其他手段。反派们自有一套锁定弱点的方式,接着事情就会变成刚才那样,打击总是来自于被忽视的死角。”
西奥多欣喜地抬起头来,准备顺势跟蝙蝠侠吵一架。
然后他就看见,哥谭宝贝正天真地冲他露出微笑。
“怎么了,为什么摆出那副表情?”
侏隼鸟忍不住当场捶桌。
“我早晚跟你打一架,B。”
“或者被我暴揍。”蝙蝠侠低沉地说。紧接着,无缝切换的布鲁斯重新上线,“谢谢你,泰德,你可帮了我大忙。”
在西奥多丢下早餐之前,提姆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罗宾沿着既定路线,熟练至极地给自己打了杯咖啡,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半,这才走向餐桌,坐在西奥多旁边。
由于他的加入,餐桌上漂浮的躁意被稍微冲淡了点。
提姆当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餐桌上的奇特氛围,却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般地,一边切割着自己盘子里的培根,一边和家人们打了招呼。
“午安,西奥多。午安,daddy。”
“……”
听到后面那个可怕的称呼,西奥多和布鲁斯拿着餐叉的手同时停在半空。
一时之间,西奥多竟然分不清,提姆究竟是在调戏自己,还是在调戏布鲁斯。
察觉到空气里突然的安静,罗宾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天真地笑了笑。
“怎么了,为什么摆出那副表情?”
西奥多:“……”
西奥多默默地推开餐盘,用餐巾擦擦嘴角,然后麻木地起身离开。
尽管回到韦恩庄园还不足24小时,但他已经第十八次想要二度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