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爆炸那天，你没有刻意预料，却用无心之举三次打破他的行动。”蝙蝠侠简短地回答，“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掌心下，少年人尚显单薄的身体隐约传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像是又想起了唯一一次和小丑对峙时的心悸。
西奥多倔强地抿紧嘴角，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生谁的闷气。蝙蝠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侏隼鸟拉到沙发上，自己也以硬邦邦的姿态坐好。
“姜饼小屋，这次我只撒了一半糖霜，防止过量汲取糖分让人长胖——老爷，西奥多少爷？”
阿尔弗雷德踏出厨房，迟疑地看向沙发上正处于对峙姿态的两个人。
布鲁斯头也不回：“谢谢你，阿福，顺便再来壶红茶吧，那个配饼干最好。”
“我这就去。”老管家严肃地整了整自己的领结，“但布鲁斯老爷，你知道的，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在圣诞节即将来临之际，无论家里发生多大的事，都不允许争吵，更不允许大打出手——这可是一年里唯一的休战期。
“小丑是我遇到过的最邪恶、最狡猾、最难缠的对手。哪怕是蝙蝠侠，也要承认这一点。”
蝙蝠侠用毫无起伏、心平气和的语气对西奥多讲述，哪怕他的表情和声音里没有一丝端倪，作为足够熟悉黑暗骑士的的学徒，侏隼鸟依然能感觉到，蝙蝠侠其实也不太适应提起小丑时，用上这么和平的语调。
“如果说，洛基每次制造混乱，是想从借机混乱中谋取利益，那么小丑制造混乱，想获得的唯有混乱本身。”
“你和他面对面地对峙过，侏隼鸟，他也因此在你身上留下刻印。当你想起他，他就借机攻占你的脑子；当你去见他，就会落入小丑预备好的圈套。”
西奥多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塞进沙发靠枕里：“我可没去见过小丑，就连看他的医疗报告时，都至少跟他隔了四五面墙呢。”
蝙蝠侠一针见血地指出：“但你正准备去见他。”
西奥多绝不是那种挨打不还手的性格。
从他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知道，比起挨打之后再反击，侏隼鸟更倾向于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就先把人干掉。
而小丑的存在，可是个比拳头鲜明太多的威胁了。
像是终于被激起火气，西奥多终于直挺挺地撑起腰板。
“我没法不去见他，蝙蝠侠！ 你根本不懂，小丑已经醒了，他马上就要干点什么，我得在这一切到来之前阻止他！”
“而我熟悉这个伎俩，这个小丑惯用的伎俩！”
蝙蝠侠没有提高音调，但他低沉嗓音里吐出的每个单词，都正好压过刚刚西奥多的声音。
“小丑会抛出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诱饵，以各种手段迫使你们单独面对他。一旦你选择了那条路，就正好踩进他的圈套，上一次——”
说到此处，下半截话语戛然而止。
阿尔弗雷德把红茶托盘放在茶几上，调整了姜饼屋和茶壶之间的位置。
老人家一句话都没说，却像一把切开蛋糕的黄油刀一样，丝滑地割破了空气里刚刚升起的火药味。
蝙蝠侠和西奥多同时安静下来。
不止因为老管家打断了节节攀升的争吵欲，更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上一次”究竟代表着什么。
空气中的沉寂像是胶水般凝固着。
仿佛过了一亿年那么久，蝙蝠侠才低沉地补上下半句话。
“小丑以捕捉我的孩子为乐，西奥多。”
不管失去任何一只小鸟，对于蝙蝠侠来说，那都是惨痛得几乎无法承受的代价。
西奥多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着，低头躲开蝙蝠侠的目光，默默打量着自己的指甲。这一回，没让导师等待太久，侏隼鸟就主动做出了让步的姿态。
和上次预感到将要挨揍于是光速滑跪不同，这次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
“对不起，B，我知道你爱我们。我向你承诺，我不会见小丑，也不会给他抓住我的机会的。”
蝙蝠侠没说什么，脸颊的线条看起来仍然像是理石雕像般冷硬。
但黑暗骑士的侧影，却像是过敏似地僵住了。
西奥多叹了口气，重新放软身体，把身体靠进一叠软垫里，自暴自弃地把同伙的打算统统抖落出来。
“我们本来今晚有个计划，关于怎么提前搞定小丑的。夜翼负责搞定守卫，神谕替换监控录像，红头罩会从下水道冒出来……”
一五一十地将所有步骤都交代个干净，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似的，西奥多长出一口气。
“就这些了。”
蝙蝠侠站起来：“让夜翼他们停下。”
“然后？”
“我会去亲自确认小丑的安保设施。”
很简单的一句交代，不过两人都清楚，那是个承诺。
蝙蝠侠一边往外走，一边解开西装扣子，大概准备下到蝙蝠洞里一秒换装。西奥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出声把人叫住。
“布鲁斯！”
蝙蝠侠停住脚步，微微转头。
“我没想让你困扰，蝙蝠侠。如果小丑没想做什么，我也不打算对他做什么，我的初衷只是想好好过一个圣诞节……我没过过圣诞节，你知道的。”
那双深沉如海的蓝眼睛，静静地在西奥多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布鲁斯折返回来，俯身给了他的养子一个拥抱。
“你会好好度过一个圣诞节的。”
布鲁斯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掰下姜饼小屋覆盖着糖霜的浅红色屋顶，轻轻放在西奥多的掌心里。
直到布鲁斯的背影消失在门廊，西奥多才慢慢掏出手机。他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那个名为“我们第100次不带B玩”的群解散掉。
再抬头时，阿尔弗雷德正站在不远处，老管家用一种仿佛能看透心灵的温和目光凝视着西奥多。
西奥多慢慢眨了眨眼：“我要出趟门，会在晚饭前回来。”
“布鲁斯老爷临走前让我照顾好你，西奥多少爷。您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有计划吗？”
男孩停顿了一下，很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
“放心吧，我只是听说有场流星雨会在圣诞夜登录美国东部，打算提前去宇宙里看看。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约上超人一起。”
“我只是想近距离地欣赏一下流星雨，或许还能设法摘下一颗。”
一边这么说着，西奥多一边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录一段最精彩的，在晚宴时播放，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于是，我们今晚的计划突然叫停，是因为我们被泰德给出卖了？”
当天的圣诞节晚宴上，夜翼不可思议地调转叉子柄，指指自己对面的西奥多。
哪怕隔着桌子中央澄黄喷香的烤火鸡，来自大哥的怨念，也精准无比地传递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从表情来看，红头罩大概很想往半氪星人脑后砸一记撬棍什么的。
杰森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清晰地露出八颗森白的牙齿：“侏隼鸟主动攒局、侏隼鸟主动放弃、侏隼鸟主动看着我们挨批……世上还能有更不公平的事吗？”
西奥多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布丁：“这要看你怎么想了，阿尔弗雷德特别烤制了好几盘小饼干奖励我算吗？”
“天啊。”这次，连提姆都忍不住停下分割馅饼的手，“我以为今天的饼干只有一盘！”
侏隼鸟露出得意的笑容，而餐桌旁的老管家则欠了欠身。
“圣诞节可以有个例外，提摩西少爷。”
羡慕里带着点不平的玩笑，像是传染源一样在餐桌上扩散开来。西奥多游刃有余地以一敌三，应付着来自兄弟们的唇枪舌剑。
布鲁斯没有参与这场战争，他坐在上首，微笑着看他的养子们。
“袖手旁观不是有风度之举，老爷。”阿尔弗雷德在一旁低声提醒。
布鲁斯挑了挑眉，用奇特的口吻复述：“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他们今天又没带B玩。”
铛地一声，是杰森把餐叉戳进离自己最近的苹果派里。
“你的氪石指虎借我，B。”红头罩断然起身，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狞笑时发出的磨牙声，“我得替我的下巴找个公道……至于你，侏隼鸟，我不是老头子，不会因为你哭着叫daddy叫得很大声就手软的。”
罗宾又一次发出抗议的声音，夜翼则跳起来打圆场。而侏隼鸟大笑着飘了起来，翻身从长桌上躲过，于是红头罩的蝙蝠镖钉在盘子里，正好切开了今晚的圣诞蛋糕。
“太热闹了。”老管家喃喃自语，对着这一幕连连摇头，却不见有上前阻拦的意思，“我想不起来有多少年没参加过这么喧嚣的圣诞晚宴。”
布鲁斯没有回答。
他托着下巴望向这一幕，水晶吊灯璀璨的灿光，倒映在蝙蝠侠幽深的瞳孔里，像一首热闹的欢歌。
男孩们互相打闹着，都有意识地避开餐桌。侏隼鸟的位置渐渐靠近窗户，最后干脆直接拉开窗子，整个人飞出去飘在半空中。
清澈的夜风像是泉水般涌入室内，新鲜的空气让所有人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红头罩不甘示弱地也越过窗框，夜翼和罗宾鸟紧随其后。天上飞翔的侏隼鸟像是风筝，牵引着他的兄弟们跑远。
过了大约十分钟时间，玩疯了的男孩儿们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气，挨个从窗口钻进来。阿尔弗雷德手持掸子，替他们拍下衣角沾着的尘土。
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午夜的钟声快响了。”
在他们身后，古老的黄铜座钟正摆动着，即将敲响十二点的嗡鸣。
恰在此时，数不清的流星，身后拖着长长的帚尾，像是一场烟花夜雨般盛放在天际。
在璀璨而盛大的星落中，庄严的钟声清越地响起。
全家人簇拥到露台上，欣赏着这不多见的奇异景致。
与此同时，哥谭电视台的守夜节目里，主持人接过后台递来的纸条，忽然发出一声欢喜的呐喊。
“一个最好的圣诞消息——就在刚才，一颗陨石忽然袭击了阿卡姆，砸穿了三楼棚顶，引发电闸短路。因为圣诞节的缘故，阿卡姆三楼空无一人，只有正在越狱出逃的小丑从走廊经过，脚下正好踩着检修中的电路……”
在全演播室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女主持人欣喜又不失遗憾地宣布：“总而言之，阿卡姆精神病院内无人死亡，据医生估计，小丑大概要在病床上躺到明年感恩节。”
听见电视里清晰的播报声，蝙蝠侠猝然从布鲁斯的状态中脱离，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侏隼鸟的方向。
而西奥多举起橙汁，隔空对蝙蝠侠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在嘈杂的电视响声、钟声、音乐声之间，侏隼鸟欢快地微笑着，清晰地冲他的导师比出口型。
“——圣诞快乐，B。”
如果小丑没想做什么，那颗从天而降的陨石就不会对小丑做什么。
之前说过的，西奥多只想好好地过一个圣诞节。

圣诞节的清晨, 堪萨斯州的某个小镇，肯特农场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在回到农场期间，克拉克一般不会动用超能力。所以在门铃响起, 拉开大门以后，看清这位主动上门的客人，超人微微地吃了一惊。
“西奥多，你怎么来了？”
小记者伸长了脖子，四处望了一圈, 哪怕凭借超级视力所能巡视到的距离，也看不见蝙蝠侠或者任何蝙蝠战机的影子。
出于职业敏感性, 克拉克第一时间就意识到,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准还是一款特产的蝙蝠家问题。
“好吧, 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独自过来？拉奥啊, 今天可是圣诞节。”
他还以为圣诞节不打架是蝙蝠家的传统呢！
侏隼鸟的表情十分平静，镇定到让人无法看出一丝端倪。他的右手甚至还提着一个十六寸的拉杆箱, 衣衫整齐，姿态悠闲，如果不是出现的时机太过特殊, 克拉克几乎要以为他只是来度个短假。
“布鲁斯把我赶出来了。”西奥多不慌不忙地说, “我一时间无处可去, 又想起你曾经告诉过我堪萨斯农场的位置，就飞过来碰碰运气。”
每一个毫无波澜的字眼，落到超人的耳中，都不亚于一场已经燃放过的硝烟。
“布鲁斯……”克拉克一时语塞，但很快, 他就想起了另一位蝙蝠家的救火员, “迪克呢？今天是圣诞, 迪克应该也在吧？”
难道蝙蝠侠把侏隼鸟扫地出门的时候，夜翼就没拦着点吗！
西奥多沉吟片刻：“不太好说，毕竟我走出韦恩庄园的时候，是夜翼和红头罩一边一个给我拉开的门。”
超人：“……”
这一刻，小记者脸上的表情同时混合着茫然和惊恐，就像是只被在身后狠狠戳了一针的巨兔：“你做了什么？”
西奥多露出回忆的表情。
“我对蝙蝠侠说，‘神父（Father），已经快半个月了，难道一个黑发蓝眼小男孩在夜晚的乖巧表现，还是不能讨得您的满意吗？’”
说到这里，侏隼鸟稍微停顿片刻，紧接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蝙蝠侠的表情和语气。
“蝙蝠侠说，‘滚出去（Get out）。’”
西奥多摊开手掌：“于是我来了这里。”
超人：“……”
一般来说，氪星人百病不侵。
但此时，超人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疼，程度不亚于卢瑟研制出氪石射线，并且同时拿十把射线枪对准他的时候。
一方面，他觉得同事在圣诞节当天把孩子赶出家门，确实不太人道；而另一方面，克拉克觉得，西奥多实在有点咎由自取。
“不管怎么样，你先进来。”小记者咽了口口水，友善地让开门口的位置，“外面雪很大，我去给你倒杯热可可。”
他得跟蝙蝠侠说一声，你的小鸟没丢，只是跑到我这儿来了，就和夜翼那时候一样。
但和夜翼那会儿不同的是，从某种意味上来讲，西奥多也算是超人家的一款小鸟。
虽然超人至今为止，还没和他长时间单独相处过。
时间太早，露易丝和玛莎他们还没起床，整个一楼只有他们两个人。超人用热视线加热了一杯可可，放到西奥多面前，谨慎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我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争吵，导致你们说出……呃，像你刚刚举例的那种话？”
西奥多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杯可可，端起来对着棕色的液面吹了吹。他从来没想过热视线还能这么用，或许下次可以用这招加热提姆的咖啡。
“蝙蝠侠禁止我半个月的夜巡，我照做了。但今天，有一块从天而降的正义陨石，正好砸穿了阿卡姆的电力系统，并且击倒了越狱中的小丑，于是蝙蝠侠开始生我的气。”
超人忍住自己想要叹气的强烈冲动，把刚刚做好的一盘三明治摆在茶几上。
“你知道吗，孩子，哪怕我的职业不是记者，也能听出你的叙述里隐藏着很多问题。”
“首先，我得道歉，我不是故意用超级视线看你的行李箱。然后，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箱子收拾的那么整齐吗？”
那份收拾的利落整齐、连衬衣都叠出漂亮棱角的行李，可不像一个负气出走的男孩胡乱收拾出来的。
事实上，西奥多从头到尾的表现，一点也看不出一个青春期男孩清早被赶出家门应有的愤恨和木然。
他更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行李，在惹事以后飞快跑路，顺便扔下了他正在生闷气的老蝠亲。
超人不问，西奥多不说。超人一问，西奥多惊讶。
“哦，我没和你说吗？对不起，一定是我太伤心所以忘记了——从语义上分析，布鲁斯应该没想把我赶出韦恩庄园，他是只让我滚出他的书房。但我被他严厉的措辞伤害得支离破碎，所以忍不住夺门而逃……”
“你刚刚还说，是迪克和杰森一左一右帮你开的门。”
“是啊，你看，连家里养的鸟都不欢迎我，我在韦恩家毫无立足之地。”西奥多丝滑流畅地接口。
超人：“……”
正义联盟里，关于联盟顾问那颇为玄妙的家庭关系，一向是个脍炙人口的聊天素材。当蝙蝠侠不在场，大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通常会聊聊蝙蝠家最新的八卦，宛如英国人在无话可说时谈论天气。
直到今天，超人和摆出防御姿态的侏隼鸟面对面聊天，才一问一答不到十个回合，就深刻领会到蝙蝠侠平时都在承受些什么。
特别是这孩子从血缘上算，其实本应该落在克拉克的户籍里……
这一刻，克拉克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虚。
超人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会带着玛莎新出炉的苹果派去看布鲁斯的。从今以后，至少一周探望两次吧。
幸好，身为记者，克拉克拥有从丰富的、别人嘴里套话的经验。
相比起那些难缠的采访对象，西奥多至少措辞文雅，而且很讲道理。
在耐心跟西奥多兜了三四个圈子以后，超人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他按捺住叹气的冲动：“也就是说，你把夜翼、红头罩和神谕的行动透露给了蝙蝠侠？”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侏隼鸟离家出走时，杰森和迪克一左一右帮他开门了。
“对。”
“然后你用陨石砸了小丑？”
尽管西奥多在叙述中模糊了许多要点，但同为氪星人，超人一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一定是飞到陨石群里，挑选出一块合适的石头，对它施加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量，改变了这块陨石的坠落轨迹。
另外，在西奥多的叙述中，蝙蝠家一直有个人处于隐身状态。
被千锤百炼锻炼出的记者敏感性告诉克拉克，那个帮西奥多执行运算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罗宾。
“我没有砸小丑。”西奥多天真地歪头，用无害的语气纠正，“只是有一块正义的陨石，蒙受神的感召，抵达了它的应许之地。”
从见面起，超人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平静地叫了一声侏隼鸟的名字，语气不重，但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莫名地令人畏惧。
“西奥多。”
“好吧，我承认，是我。”
西奥多放下可可杯子，露出充满防备意味的礼貌笑容。
“过程就是你和蝙蝠侠想的那样。就像你之前说的，那块陨石本来应该砸在小丑的脑袋上。但我愿意为了蝙蝠侠让步，所以只要小丑不越狱，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侏隼鸟抬起眼睛，紧盯着人间之神湛蓝如同广阔天幕的一对蓝眸。
从社交意味上讲，这动作颇有挑衅气势。
但在当下的情境里，画面更像是幼兽在密切地观察着天敌的动向，好据此做出下一步反应。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克拉克？我还以为，相比起蝙蝠侠苛刻的自律准则，超人会更宽容一点呢。”
超人没有评判西奥多的对错。
联盟主席话锋一转，先提起了自己搭档的守则。
“和B相比起来，我很幸运，没有长居在一个需要竭力保持原则，不然会被潜移默化地拉入泥泞深潭的地方。”克拉克认真地说。
西奥多短促地笑了笑，眼睛里却不含丝毫笑意。
“我没说蝙蝠侠不对，哪怕再发生一万次争吵，我也依旧尊敬他。但你也听说了，我确实好好地退了一步……”
尽管退那一步是为了同时坑掉夜翼、红头罩还有神谕。
“我也遵守了承诺。”
西奥多没去见小丑，没接触他，也没给小丑抓住他的机会。
“可蝙蝠侠依然觉得我脱轨了。”
这就是那句“神父，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让你满意吗？”的来源。
在西奥多说出那句话之前，蝙蝠侠告诉西奥多，他会对侏隼鸟做出一些限制和约束。
哪怕蝙蝠侠避开了“管教”、“教训”之类的敏感词，这种表述方式依旧戳中了西奥多的神经。
西奥多料到蝙蝠侠会生气，也事先收拾好了行李，更是做好了事态不妙就跑路的备用计划。
做出以上准备时，西奥多都非常冷静。
但在听见那句话时，侏隼鸟还是没忍住火上浇油，像是在验证蝙蝠侠预言那样“失控了”。
……相比之下，只是让他滚出书房的蝙蝠侠，居然是两人里更加克制的那个。
终于吐出一口长气，西奥多把杯中热可可一饮而尽。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超人主动拿起桌上的空杯，用超级速度离开，重新把可可续满。
他把被子推回的动作堪称体贴，可随后问出的那个问题，却像是一柄锋利的箭矢，直指核心。
“我想知道，为什么蝙蝠侠在两个小时前刚加固过阿卡姆的安保措施，可两个小时后，小丑却能精准地越狱？”
“……”
西奥多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睛。
但克拉克却像是个高举话筒的记者，不容被采访人在关键时刻模糊话题。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西奥多？”
小记者手里没有话筒，但他真的翻开了睡衣前胸口袋里的记事本：“我听说，前不久有人给阿卡姆捐献了很大一笔资金……”
西奥多想要起身，但超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克拉克眼疾手快地往西奥多手里塞了块三明治，打断了他接下来有可能做的任何事。
西奥多刚刚提起的半口气猛然哽住。
速度上慢了一拍，气势好像也因此弱了一筹。无奈之下，西奥多泄愤般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这才口齿不清地说：“我给了小丑机会，是他自己选择了逃狱。”
“是的，是这样，但我们不能这么干。”
现在，超人真的在叹气了：“听我说，侏隼鸟，我们不能先邀请一个贫穷的人参加盛大晚宴，又把一箱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他眼前，故意撤走所有宾客，等对方忍不住把手探进钞票箱里时再把他逮捕——如果你真的在小丑越狱时阻止，蝙蝠侠不会生气的。可你不该这么干。”
“难道小丑是个贫穷的可怜人吗？”
“他不是。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整个阿卡姆里，没人比他入住得更加名正言顺了。”
西奥多没有说话。
他像是一个忽然被戳破的充气人，一下子扁扁地趴到了沙发上。
这次，快得连超人都来不及阻止他。
克拉克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戳了戳男孩的肩膀：“西奥多，你还好吗？”
与此同时，超人用视线开始四处巡睃家里的门窗——哪怕和侏隼鸟的相处还没有蝙蝠侠那么深刻，他也知道，绝不能让西奥多在圣诞节跑路第2回 。
不然真的很难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康纳会在伤心之下离家出走，投奔另一位基因学上的父亲和卢瑟。
而西奥多呢，在养父和氪星人生父之外，他的可选对象可实在太多了！
更可怕的是，康纳出走，只会一气之下投奔父亲；西奥多出走，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收下一个新的儿子！
“我挺好的，克拉克，谢谢你。”西奥多抹了抹脸，重新坐起，“或许有点失落吧，因为蝙蝠侠不再像我最开始认识他那样善解人意、妙语连珠。”
听着以上发言，超人目瞪口呆。
他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善解人意、妙语连珠的蝙蝠侠，然后在没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等他察觉到这是侏隼鸟布下的陷阱时，为时已晚。
西奥多已经端着自己的可可杯，飞快地坐到他的身边，单手托着下巴，言笑晏晏。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圣诞节，我只想在圣诞这天过得好一点，体会一下我从未感觉过的节日氛围——你愿意收留我吗，只有今天，拜托了，超人？”
不等超人做出回答，侏隼鸟自己就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想你肯定愿意，毕竟我也算是一款大都会和阿卡姆联姻生出的小孩呢，对吧？”
西奥多掰着指头，露出他标志性的、天真的、创死人不偿命的甜蜜微笑，笑容中甚至融合了哥谭宝贝的精髓。
“一年、两年、十五年……咦，这么算起来，阿卡姆是不是还相当于你的前妻？”
超人没回答。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但在心里，超人十分怀疑，西奥多从阿卡姆那里继承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东西。
比如说，在圣诞节当天一定要重创超级英雄的执念之类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来到堪萨斯小镇。
这也是为什么，在露易丝和玛莎醒来以后，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在面对女士的时候, 只要对方别像毒藤女一样激进而离谱，西奥多的态度都会相对温和。
所以现在，西奥多坐在沙发上，膝盖上裹着玛莎编织的小毯子，彬彬有礼地和露易丝谈起上周的星球日报头版——那篇文章正好出自露易丝的手笔。
西奥多巧妙地恭维了对方两句。
只听他的语气, 谁能想到西奥多是早晨临时撬了一家哥谭报刊亭，补了一遍克拉克和露易丝的近期采访稿呢。
“实际上, 我觉得结尾的那句反问实在太妙了, 露易丝女士。您锋利地切开了他在整篇采访里完美的人格面具, 正如同摄影师扯下丘吉尔的烟卷。”
露易丝显然被逗得很开心, 时不时地掩唇大笑。
但偶尔，她的视线会越过西奥多的肩膀, 克拉克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彼此交换一两个心照不宣的复杂眼神。
无论是友善性，还是面对社交的积极程度, 西奥多的表现都至少康纳刚来到这个家时更成熟。
但露易丝愿意赌上自己的普利策奖, 以及身为女性的直觉发誓, 西奥多的问题绝对比当初的康纳要大得多。
假如这孩子就是她的下一个采访对象，那么那句“戴着完美人格面具”的描述，活脱脱就是在描述西奥多自己。
就在露易丝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楼上的两个孩子也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