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药片堆积在桌子角落,中间印着虞倦不认识的英语单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至有点像是散落的糖果。
但虞倦知道不是。临死之前,他也吃了很多、很多这样的药片。
他讨厌吃药。
周辉月问:“不讨厌吗?”
虞倦如梦初醒,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什么?”
周辉月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近乎于审视:“蝉的鸣声。”
他本来只是想试探虞倦是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来到这里,又留了下来,为什么改变了过往的命运,做很多连他也无法理解的事。
人一旦有欲望,就会表露出来。无论是谁,都无法长久地隐瞒属于自我的真实意图。
所以他看着虞倦。
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半,树的枝条伸了进来,苍绿繁密的叶片衬着虞倦雪白的脸颊,他的嘴唇很红,像是掩映在枝叶中的樱桃,一碰就要坠落了。
像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和这个僻远的地方格格不入。
周辉月不喜欢太过柔软的东西。
出现在身边,必须要很留神,才不会不小心碰碎。
虞倦呆了几秒钟,可能是不知道周辉月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讨厌蝉鸣。不要让我看到就好。”
然后,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问:“你吃了好多药片。会很苦吗?”
和虞倦相比,周辉月的要求似乎很低。
虞倦怔了怔,看周辉月吞下最后一枚绿色药片,就像说的那样,在服药的过程中,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似乎每一片都是相同的味道。
可能主角是这样吧,虞倦很讨厌吃药,也讨厌苦的味道。
又想起临死前的那段时间,他吃了很多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但没有用。
所以失神地说:“我很讨厌。”
周辉月有点漫不经心地问:“第二条要求是这个吗?”
虞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辉月说:“不能携带你讨厌的东西?”
虞倦的第一反应是,是要感谢这个人,这次没说“未婚夫”三个字吗?
其实他不太愿意提起这个,好像有点奇怪,或者是这个约定只能由他来约束周辉月。但对方已经提出合理的要求,也不能置若罔闻,显得他对这件事很不上心,而是别有目的。
于是点了下头,诚实地说:“嗯”。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侧脸,想到前几天的清晨,他和孙七佰说过的话。
虫子、药片、烟草。
虞倦讨厌的有很多。
下完单后,虞倦每天都在关心轮椅什么时候发货。但因为是产量很低的定制款,出货需要一段时间。至于医生,虞倦也在想办法联系。他在当地的医学论坛上发了帖子,寻找能够上门诊治的医生。谈了几次,价格开得很高,但没有摸清楚孙七佰来的规律以及怎么将医生偷渡进来,所以暂时还不能确定具体计划。
除此之外,虞倦也查询了附近的地图,确定了最近的城镇在几十公里以外,不过附近不远处有个村庄。
有人的地方,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虞倦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大早,虞倦拎着背包,前往几公里外的村庄。
顺着导航,虞倦走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路。
他看着小溪上凸起的几块石头,又看了一眼导航路线,上面确凿无疑地显示着这里可以通过,终于明白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快到中午的时候,虞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村子不大,零零散散的十几栋房子挨着,就是没见到一个人。
或许是天太热了。
虞倦这么想着,准备再看看,一路往里走。
大槐树下坐着一个剥毛豆的老太太,她一抬头,看到脚步迟疑的虞倦,出声叫住了他。
虞倦停下脚步,向她走了过去。
老太太姓刘,满头白发,和善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之前没见过你,是来找亲戚的吗?”
虞倦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从小就是那类很讨老头老太太喜欢的小朋友,现在很耐心地回答刘奶奶的话:“我住在山南边的房子里。”
刘奶奶听了,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那里啊。我记得那个地方的女主人,好像是姓康,又和气又漂亮的一个人,就是好多年都没来了。”
虞倦收了笑意,低声说:“她去世了。”
刘奶奶叹了口气:“我之前也猜过。她人不来就算了,房子都没人收拾了。那你呢,是她的亲戚吗?”
虞倦点了下头:“算是吧。我今年高考完,是来玩的。”
这也不算是假话。
两人正说着话,老爷子拎着西瓜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见到虞倦便笑了,对刘奶奶说:“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
刘奶奶白了老爷子一眼,笑得眉眼都弯了:“小虞很乖!”
虞倦微微笑着,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去世的祖父祖母,他们也是这样的恩爱相伴到老。
老爷子切了瓜招待虞倦,今年夏天的天气好,西瓜很甜,虞倦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瓜,一边和刘奶奶说话。
两个人聊得很投缘,刘奶奶都舍不得他走,让老爷子收拾了家里新鲜采摘下来的瓜果和玉米,想让他带回去。
虞倦觉得太破费了。
刘奶奶却有自己的坚持:“家里地里产的东西,送给你也是我自己开心,怎么可能还收钱。”
虞倦有些苦恼。
他没有现金,也不可能拒绝刘奶奶的一片好意,伤了老太太的心。
刘奶奶也不是故意为难他,想了想,说:“我的小孙子正好回来过暑假,一大堆作业不会。我们又不懂这些,小虞能帮帮忙吗?”
虞倦看着刘奶奶慈爱的眼神,点了下头。
周辉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这里的视线很好,穿过隐秘修剪过的枝叶,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而现在很安静,什么都没有。
周辉月和杭景山通了一个电话。
杭景山是周辉月在醒来后找到的合作对象,他们本该在几年后才有交集,现在只是提前了。
周辉月不算困难地说服对方进了这个局。
从局势上来看,失败的可能很大,但一旦成功,获得则远远大于失去。
二十二岁时,周辉月要醒的更晚一些,局面已经无药可救。
重生回来后,周辉月没有想太多,他活在这个时间点,就不会假设别的可能,比如更早几天,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会怎么样。
他不会幻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面对肉.体的疼痛,无法站立的双腿,周辉月只会冷静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谁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周辉月很清楚。
是白家。
白屹看上了公司的一项核心技术,但不愿意合作,想要直接抢过来。白家在白城有说一不二的地位,本来打算慢慢逼走周辉月。没料到周辉月是周家走丢的那个孩子,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白屹等不了那么久,担心夜长梦多,直接谋划了那场车祸,然后趁机收买公司里的人,拿到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周辉月用别的事暂时绊住了白屹,让他没空亲自插手公司。
杭景山是外地来的,家里在当地很有名望。他作为晚辈,来白城找机会是很寻常的事,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达成合作后,杭景山替周辉月打理白城的诸多事宜。
周辉月的确被困在这里,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两人之间一直都有联系,但杭景山还是将最要紧的是又详细叙述了一遍。
周辉月听完后,不紧不慢地将早已想好的应对计划逐一说出口。
杭景山有时候很难想象周辉月是怎么样的人,他的性格过分隐忍,做事又果决至极。他亲眼看过周辉月的病历,是做不了假的重伤。
谈完这些后,两人又谈论了公司在往后一段时间的要务。
周辉月一一做了安排。
杭景山没挂,语调有些变了,他的性格如此,纨绔习性,有时候不太正经,又问:“对了,听说你那个联姻对象去了紫金山庄。”
紫金山庄,这个地方曾经的名字,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
周辉月没说话。
杭景山笑着问:“我听人说他是去退婚的,怎么留在那里了,是准备要干什么?监视你吗?”
又很愿意为合作伙伴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他在不太方便吧,很多事都没办法做,要不要我帮你……”
周辉月打断他的话:“不用。”
他低下头,本来想挂断电话,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虞倦差不多会在十二点到两点间吃午餐,但今天没有。
他不在紫金山庄里。
作为成年人,虞倦有独立出行的能力和权力。但周围是荒郊野岭,群山连绵不绝,树木高耸入云,到处是蚊虫蛇鼠。
而虞倦是樱桃。
脆弱的、柔软的樱桃,稍碰一下就会坠落。
周辉月想了几秒钟:“去查虞倦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他的同学的电话号码。”
事发突然,杭景山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虞倦是谁,找他干什么……”
他来白城的时间不长,不可能熟悉所有事,直到将名字发给助理时才想起来,疑惑地问:“你那个联姻对象?”
周辉月半垂着眼,他的视线透过窗框,看到遥远绵延的群山轮廓:“嗯。”
虞倦在刘奶奶家待了一整个下午,为小升初的刘梓君小朋友解答不明白的课本问题。
中途还突然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参加毕业旅行,虞倦和人不熟,一贯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但对方好声好气,他便礼貌地拒绝了。
虞倦对小孩子的耐心不足,但还是认真地解答了所有的问题。
刘梓君小朋友却是度秒如年。
这么好看的哥哥,对着奶奶明明笑的那么温柔,看着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冷淡,让他产生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犯下大罪的念头。
终于,虞倦将课本翻到崭新的一页,说:“没有别的问题了。”
小朋友奄奄一息,以为折磨要结束了。
虞倦却很负责任地下载了针对刘梓君薄弱问题的几份电子习题,传到了他的IPAD上。
小朋友大惊失色,一副才见识人间险恶的模样。
虞倦恶劣地笑了:“暑假愉快。”
委婉拒绝了刘奶奶的留饭,虞倦拎着半个西瓜,两大串葡萄,以及几根玉米,满载而归。
此时临近黄昏,天没那么热了,虞倦拎着的东西不少,走回庄园的时候也累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一一整理好,转过身,才发现周辉月的轮椅停在二楼,正看着自己,好像看了很久,但什么都没说。
夕阳将周辉月的影子拉长,映在了楼梯上。
虞倦沿着楼梯往上走,踩着周辉月的影子,停在了最末端。
他想到某种可能,犹豫了一小会儿,不太确定地问:“你在……”
出门的时候,虞倦没有告诉周辉月。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而周围四面环山,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周辉月是发现他不在房间,所以等自己回来吗?
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像是自作多情。
周辉月说:“在等你。”
他半垂着眼,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毕竟我没办法出去找你。”
“应该要保证你的安全的。”
明明没有指责的话,却让虞倦莫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他呆了好几秒,才眨了下眼,心软中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周辉月是没办法出门做想做的事的,他只能等待。
虞倦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我们,我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吧。”
虞倦很少会改变自我。祖父母去世后,他拥有大笔遗产,太多别有所图的人围绕在他身边。
虞倦高傲到宁愿一个人在全世界独行。
他本来没有打算和周辉月建立太多的联系,因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没有再相遇的可能。无所谓周辉月会不会知道他做的事,无论是照顾还是报仇。
一切都会在他离开的那天结束。
他说:“下一次,你可以打我的电话。”
周辉月说:“好。”
将电话号码告诉周辉月后,虞倦像是真的累了,蹲在楼梯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对方。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周辉月,周辉月下颌骨线条简单流畅,有种冷峻的好看。
虞倦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去了附近的村子,从小卖部买了糖。”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以己度人。在那场重病里,他想的最多的是推开那扇窗户,其次就是想吃甜的糖果。
周辉月只是可以接受,不代表他喜欢苦涩。
没有人会喜欢吧。
所以看到的时候就买了。
虞倦慢吞吞地说:“你要吗?”
周辉月听到他的话,低下头,与虞倦对视,看到他的绿眼睛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漂亮极了。
他认真地问:“是吃完苦的药后吃的吗?”
虞倦偏过头,没有承认,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个人,为什么猜得那么准……
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虞倦拆开糖果盒子,拿出其中一颗,放入了嘴里。
“好酸。老板怎么骗人!”
下一秒钟,虞倦的脸皱了起来,看起来很可爱。
他仰起头,看到周辉月脸上有很淡的笑意,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情。
片刻的怔愣后,虞倦生气了,单方面觉得这个人在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从盒子里拿出一粒糖果,要让周辉月也尝尝酸的味道。
虞倦的手指捏着糖果,指尖沾了些许糖粉,有一瞬间,不小心贴到了周辉月的嘴唇。
虞倦有潮湿的、炎热的,夏天的气息。
而周辉月是冷的。他的体温很低,连嘴唇也比虞倦的指尖冷。
虞倦几乎立刻后了悔。
他想要收回手指,周辉月却忽然张开嘴,咬住了那颗糖。
糖被吃掉了。
虞倦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觉得肯定是天气太热了,自己才会作出这种失去理智、无聊的事。
他退后了一步,走到楼梯另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实际上是落荒而逃。
昏黄至熄灭的日光中,周辉月凝视着虞倦的背影。
第8章 “大小姐”
回到房间后,虞倦强迫自己迅速忘掉那件蠢事,为此不惜洗了个半冷不热的澡,在床上平复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响了,虞倦睁开眼,将电脑搬到床上,按照约定联系上了一个人。
上次偷拍的照片里,药品的种类太多,在网上搜索不全,而且也很少会有药片具体颗粒的样子,连药店的人都不能全部认清。
虞倦又约了个医生,花了钱后线上交流。
对方不愧是专业医生,将药品的照片发过去后,大致看了一眼后回复道:“病人才出过严重的意外事故吧?”
虞倦回了个“嗯”,又问:“所以,我想问这些药都是对症下药,没有问题吗?”
十五分钟后,医生仔细查看完所有照片,发来消息:“这些药价格都很昂贵,但开得偏保守了,有些有更好的替代品,但总体问题应该不大。至于药是不是真的……有几样我不认识,刚刚问了别的科室的一声,没有问题。”
虞倦松了口气。
对面的医生根据药的价格以及虞倦的问话可能猜到了有某些难言之隐,但顾客表现出病人的关心,他赚个外快,也不必深究,还是叮嘱:“方便的话,最好还是要定期去医院做全面的复诊。这种严重事故,不一小心容易留下永久的伤害。”
虞倦趴在床上,看着医生发来的话,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句:“谢谢,知道了。”
然后将剩下的尾款发给了对方,合上了电脑。
主角微跛的腿,是文中的设定。作者曾解释过,如果主角不曾刻骨铭心地失去什么,反派们对他犯下难以挽回的罪行,读者可能就感受不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必要。
而身体的缺憾则会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常年坐轮椅,需要拐杖才能体面行走的人,外人或是惋惜可怜,或是不屑嘲讽,直至危险来临前,才知道他是毁灭一切的复仇者。
虞倦也看过很多评论,说主角的腿反而增加整本书的爽感,毕竟只是一个设定,需要装逼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了,作者又不会写主角的腿在生活中有多少不便。他无意评价别人的观点,毕竟这只是一本书。
然后,虞倦也穿到了这本《白城恩怨记》中。
他成为书中不过占了几行字的十八线炮灰,病体沉疴,为他挨了最后那段日子。
活着的每一瞬间,都会觉得下一秒再也醒不过来。
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中,有的时候,虞倦甚至希望自己早点死掉。
一本供人娱乐的小说怎么写都无所谓,但如果成为了真实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
周辉月人生的前二十二年是顺利的,而十五年后,虞倦听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这个人走到自己面前。
会改变吗?
虞倦忽然产生这样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念头。
这是主角的人生,主角的命运,而他想要远离。
手机骤然响起,虞倦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没接。
默认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好几声,虞倦终于不能再视若无睹了。
他自暴自弃地接听了这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却知道对方是谁。
“虞倦。”
明明只隔着半条走廊,虞倦却听到周辉月的声音从话筒另一边传来。可能是电磁波重新转换成声波的原因,周辉月的嗓音有些失真,竟显得有些温柔。
虞倦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叫了那个人的名字:“周辉月。”
在楼梯那里的时候,周辉月没有带手机,向虞倦要了电话号码。
有点奇怪。虞倦忽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只向周辉月说了一遍,对方就记住了自己的号码。
为什么不是周辉月告诉自己,他有不是没带手机。
虞倦这么想着,有些走神,没有挂断电话,周辉月也没有,两人的呼吸都是安静的。
不知为何,周围越安静,虞倦的心跳却在缓慢的加快。
几分钟后,虞倦听到周辉月说:“糖是甜的。”
好不容易,他才忘了这件事,周辉月又提起来。
真的是……
下一秒钟,虞倦在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中挂断了电话。
男主果然是他的仇人。
虞倦咬了咬唇,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新号码,点击存入联系人。
本来应该诚实地备注成“仇人”的,连拼音都打出来了,指尖却悬在半空,犹豫着没有选定。
虞倦偏过头,看到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外面天色已黑,看不出还有一扇纱窗,但无论是否能看清,那扇由周辉月修好的窗户就那么存在着。
好一会儿,虞倦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重新键入一行字。
“不愚山伯爵”
——是归来复仇的故事主角。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不愚山伯爵的消息。
“药很苦,可以把糖还给我吗?”
虞倦:“?”
糖是他买的,怎么就还给他了?
虞倦想改备注了。
挂断电话后,周辉月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最近一项通话时长为四分三十秒。
他不知道虞倦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就像是计划中的一个不确定的变量。
好像不会因此出现太大问题,但周辉月习惯做到完美无缺。
因为二十二岁时的失去,他不想再有任何一次失败了。
但还是等在楼梯那里,找虞倦要了早就知道了的电话号码。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就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经过,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留下很轻的一点响动。
周辉月听到了。
片刻后,他推着轮椅,向门口走去。
外面没有人,一个装满糖果的玻璃瓶孤零零地立在走廊上。
周辉月拾起瓶子,打开瓶盖,又吃了一枚。
周辉月没忍住笑了。
虞倦可能真的被骗了,一整罐都是酸的。
周辉月看着指尖沾着的糖粉,停顿了一瞬,又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了,然后拿起屏幕碎了一半的手机,将电话号码存入通讯录。
备注是“大小姐”。
其实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很合适。
在周辉月过往的人生中,接触过的人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人和虞倦类似。
是高傲的、脾气很大的、容易心软的,绿眼睛的大小姐。
第9章 “讨厌你。”
也许是昨天走了一整天山路,身体太过疲劳,虞倦昏昏沉沉地睡到快中午才醒。
醒过来后,虞倦只有一个想法。
他爬起来,洗漱过后,准备去厨房泡个面。
刚烧开热水,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没过一会儿,孙七佰就走到了厨房里。
他手里搬着一个箱子,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冷冻食品和饮料。
有营养的东西,是一样没有。这些食物唯一的作用只能是饿不死人。
虞倦拉开椅子,坐下,眼皮都没掀一下,懒得理人。
东西放在冰箱里的响动很大,但没用多少时间。
孙七佰看虞倦将热水倒进桶装泡面里,刻意说:“大少爷的伤还没好,您不给他也做一份吗?”
虞倦不耐烦地说:“为什么要我给他做?”
孙七佰想要听到的就是这个。他提高了音量,希望住在不远处的周辉月能够听到,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大少爷这么可怜,你们之间好歹有婚约关系,做一点饭,也是理所当然……”
虞倦抬起眼,冷淡地瞥了孙七佰一眼:“你要是想给他做饭,可以留下来,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孙七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就像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似的,将箱子放在一边,径直走了出去。
右边是下楼的楼梯,左边是周辉月的房间。
虞倦看他往左边走了,然后是不轻不重的几下敲门声,他们说了几句话,但声音压得很低,虞倦很专心,很想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依旧没能听清。
几分钟后,孙七佰路过厨房,这次是真的走了。
大概是耽误了点时间,掀开泡面的盖子后,面条软塌塌的,让人没胃口极了。
虞倦勉强吃了两口,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就算泡的时间没有过长,他也不会多吃多少。
因为真的吃腻了。
虞倦单手按了下胃的位置,想着总不能饿死自己,要不还是试试下厨吧。
他没有做饭的经验,煮过一次饺子,夹生,吃了一口差点吐了,心理阴影很大,就再也没做过了。
这么犹豫了片刻,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虞倦。”
轮椅的声音和人的脚步很不同,虞倦没留神,他抬起头,看到周辉月进来了。
住在这里的几天,他们仿佛会有意无意避开对方,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大多数时间都当彼此不存在。
所以昨天周辉月说在等他的时候,虞倦还有点奇怪。
后来想想,可能因为周围是深山老林,太过危险,而自己现在还没有得罪周辉月,顶多算是和他上学时期遇到的那些富家子弟一样的待遇,而主角又凑巧保留一点善良的本性。
主角的本性里有善良吗?
虞倦想了想,决定放弃这个疑问。
其实书中没有提过这个时期的周辉月是什么样子,顶多是配角的侧面描写,不过一般复仇都伴随着黑化,主角也不例外吧。
轮椅往前滚动,停在桌子旁,周辉月看到桌上的泡面,叉子都丢进面汤里了,很明显不打算吃了。
这几天泡面剩的越来越多,也就代表虞倦吃的越少。
虞倦站起来,就听周辉月问:“你想吃什么?”
他怔了怔,反应了一下,周辉月是在问自己。
祖父母去世后,还未成年的虞倦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亲戚,决定独自生活。到了高三,为了节约时间,他终于还是搬进了学校宿舍。但当时大多数宿舍人都住满了,老师给他安排的是顶楼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和人同住过,从不要求别人做什么,也不喜欢别人说为了自己而做任何事。
所以他说:“不用。”
轮椅的方向挪了挪,挡住了虞倦的路,周辉月说:“糖很好吃。”
虞倦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顺便。”
周辉月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虞倦的意思。他的性格高傲,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别人的感谢,只是他想做,于是便做了。
周辉月语气平平地说:“如果你饿死在了这里,作为你的未婚夫,也是我的失职。”
“虞倦,你的要求不是很高吗?”
听起来像是质疑虞倦的言不由衷。
虞倦:“?”
也是,借口都找了,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周辉月动作很利落,很快就煮好了双人份的饺子,将另一份推到了虞倦面前。
大约是时间掌握的不错,饺子皮没有煮烂。
虞倦夹了一个,看周辉月面色如常地吃了一个,克服心理阴影,才咬了一口。
饺子还不错。
虞倦想,一个小说主角,的确要有基本的生存能力,才能算得上合格。
忽略了本应该是“未婚夫”的三个字。
从紫金山庄回去后,孙七佰立刻将昨天虞倦出门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苏俪。
苏俪坐在梳妆台前,做着出门前的准备,顺手接通了孙七佰的电话,随意地问:“怎么了?”
对待自己的雇主,孙七佰看起来是很老实的:“太太,虞家那个小少爷出了一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