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辉月以为自己忘掉了那些,其实不是。
直到这一刻,虞倦来到了这里,像是一个意外。
然后他下了楼,走到了周辉月的身边。
周辉月似乎对那扇遥远的门失去兴趣,偏头看向虞倦。
虞倦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才会好?”
周辉月发现他对这件事非常执着:“虞倦,你的要求是有时间期限的吗?”
虞倦摇了下头。
当天傍晚,孙七佰就开车过来了。
他在监控摄像头里看到送来那么大的一个快递,生怕里面有什么问题,上网查了发现是山地车,没那么紧张了,但还是担心。
他到的时候,虞倦正在楼下研究新车,听到有人进来,头都没抬一下。
孙七佰一进来,看到虞倦一个人,先松了口气,试探道:“天这么热,小少爷还买新车?”
虞倦还是和以前一样,兴致缺缺,仿佛在这里待着是坐牢:“太无聊了,出去转转。”
孙七佰是不愿意他出门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又是一桩麻烦事。
但劝也没用,虞倦不可能听。
孙七佰为人谨慎,去二楼看了一圈,当然没有找到虞倦真正想要藏起来的轮椅,除非他能把整栋房子从上到下搜一遍。
虞倦看到他下楼,才松开手里的车,直起身,懒散地说:“如果你真的很闲,可以每天过来开车载我出去。这样我也不用骑车出门了。”
孙七佰笑着说:“说笑了,我每天都忙活生计,哪有什么闲工夫。”
只能希望苏俪能早点让虞倦离开。
孙七佰转悠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刚一出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他在虞倦那碰了个硬钉子,语气不好:“谁?”
对面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沉默了几秒:“我是周知。”
孙七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语气立刻变了:“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少爷啊,您有什么事吗?”
虽然苏俪从未和他提起过家庭私事,但孙七佰知道,为人做事,又是这么不光彩的阴私,一定要打听清楚,防止自己不明不白就上了套。
周知笑了笑,意识到对面知道自己是谁,那也不用他解释太多,直接说:“你是照顾周辉月的人吧。”
他的辅导课刚结束,苏俪不在,找给母亲办事的人要了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孙七佰一听他提起这个,就觉得不妙:“是,我是负责在紫金山庄照顾大少爷。”
周知说:“我打算过几天去探望周辉月。”
孙七佰赔笑道:“您来这里干嘛?夏天这么热,山里什么都没有,虞家小少爷天天在这无聊得要命,吵着要回去。”
周知嘲讽道:“我和他可不一样,不会待那么久。你也别紧张,我只是过去看看周辉月。我的哥哥受伤了,我不能来看他一眼吗?”
孙七佰没有办法,只好明说:“太太不可能让您过来的。”
周知压根没把这个人当回事:“我是一定要来的。听说那里是深山老林,我不认识路,你不愿意接待,只能另外找人了。”
他明晃晃地威胁:“这算你的工作不力吗?那我妈妈也会觉得你做的不行,照顾一个残废不难,换个人也很容易。”
“就是我说一句话的事。”
周知下了最后通牒。
挂断电话后,孙七佰面红耳赤地骂了一句脏话。
上一个还没完,这又来一个。
这两个还不一样。虞倦是脾气不好,心情太差,电话里这个是纯粹看不起自己。
山地车是为了掩护轮椅买的,但虞倦也是真的起了兴趣。
毕竟也没什么别的事能做。虞倦还想再去安山村,可惜太远,如果骑车就不用花费那么长时间了。
但是他不会骑,要先学会才行。
周辉月也随他一起下楼,打算遵守虞倦提出的要求,陪他一起。
虞倦没反对。
两个人一起下楼。
今天外面起了风,像是要下雨,快到一楼的时候,风将虞倦T恤的下摆吹得鼓起。
他跳下楼,听到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虞倦。”
虞倦问:“怎么了?”
周辉月说:“衣服大了。”
然后又问:“你穿的谁的衣服?”
虞倦有点奇怪,什么谁的衣服,他穿的不就是自己的吗?
所以回过头,打算和周辉月理论,正撞上这个人看向自己,对视了一眼。
虞倦的侧颈有一枚很小的痣,领口开得太大,他的皮肤又太白,很明显。
周辉月没有指出这一点,他简单地问:“是我的吗?”
虞倦微微皱眉。因为他意识到,周辉月说的是对的。
过来的时候,虞倦没打算久待,换洗的衣服很少,不够穿,就从储藏室里找到了没拆的新衣服,应该是给周辉月准备的。显而易见的是,孙七佰根本不可能有闲情逸致挑选不同的款式,衣服都是一样的,连颜色都没变。
从小到大,虞倦应有尽有,他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这是第一次。照理来说,应该有被戳穿谎话的心虚。
但是,虞倦不会那样,他偏过头,虞倦看着周辉月,反问:“我不能穿吗?”
好像这些未经使用过的东西,它们没有确定的主人,本来属于周辉月,也可以属于自己。
比如此时此刻。
周辉月没有抬头,看着被风吹起的衣摆,将虞倦的身形映得更加纤瘦,他说:“不是不可以。”
顿了一下,解释道:“衣服大了,骑车的时候可能不太方便。”
虞倦觉得这么点小事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才做,虽然他目前还不会骑车。
目前——
于是,想了片刻后,虞倦问:“你会骑车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随意地问:“你不会吗?”
其实这是无需询问的事实,周辉月能够猜到,还是问了。
山地车放在角落,虞倦走过去,握住把手,推到周辉月面前。
虞倦看着车体的亮橙色涂装:“不会。”
他的语调放得很轻:“小的时候没有骑过。我的……我的亲人,他们很担心我会摔倒受伤。”
成长过程中,虞倦是那类很脆弱的小朋友,他是早产儿,父母早逝,祖父母难免会对他多加保护,生怕他受到伤害。
周辉月听得出来,虞倦真正的长辈应该很疼爱他,所以才会长成这样的性格。
又高傲,又天真,不会服输,做事无所顾忌,好像不会在意后果。
虞倦还陷在回忆中:“不过那时候我不怎么乖,不会骑车是因为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大概也会去试。”
就像试过爬花园里的树,被树干上趴着的天牛吓了一跳,差点没抓稳掉下去,把全家上下都吓得不轻。
周辉月只是听着。
虞倦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但他其实没和人聊过这些。
也没关系吧。周辉月不了解书中的虞倦,也不了解自己。
练习骑车最好的场所是在空旷的场所,但外面有摄像头,太晒了,周辉月也不能出去,幸好客厅里的家具都被归置到了角落,现在空空荡荡,勉强能算得上合适。
技巧就是别怕摔跤,摔几次就会了。
虞倦从小就不胆小,也不怕摔。后来长大一点,懂事了后,就很少尝试危险的事了,主要是怕祖父母担心。
穿书过后,虞倦拖着沉重的病体,不止一次地想,幸好高考结束后,他去祖父母的墓地探望过好几次,才不至于太过遗憾。
虞倦微微失神,不再想从前的事,专注学车了。
摔了一两次后,虞倦就差不多会了。
就像一个孩童很自然地学会走路,平衡感不太差也能快速学会骑车。
就是不太熟练,无法完全控制,因为没有经验和肌肉记忆,中途可能出现什么差错,不代表毫无危险。
周辉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看着虞倦的背影。
虞倦骑得摇摇晃晃,蹬车很慢,绕着面积很大的客厅转圈。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车把有点失控,向外偏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重新握紧就行了。
失控的地方很不凑巧。一瞬间,车轮碰到了楼梯的拐角,应该紧急停下来,但虞倦来不及反应。
在平地上摔一次倒没什么,但靠近楼梯就不同了,很容易撞到尖角。
没有办法,虞倦想努力辨认摔倒的方向,保护自己。
混乱中,有人拽住了虞倦的手臂,力气很大,将他从倾倒的车上捞起来。虞倦的手腕被拉得有点痛,然后倒向另一个方向。
他没撞到楼梯上,有人揽住了自己。
而房间里没有别人。
虞倦偏过头,看到周辉月就在自己的身侧,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对方身上药的苦味。
周辉月的手撑在墙上,不自觉地往下挪了几公分。因为他没有支撑力量的双腿,上半身必须要从墙壁上借力。
他抬起头:“虞倦,你站稳了吗?”
虞倦愣住了,好几秒才回答:“嗯。”
与醉酒的那次不同,虞倦这次是清醒的,很清楚地感知到周辉月的力气有多大。
即使他现在还是一个病人。
周辉月确定虞倦站起来后,松开了手。
虞倦刚刚差点摔倒,顾不上别的,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衣摆勾在扶手上。周辉月移开手臂的时候,指腹碰到了他后腰的皮肤,对方的体温很低,与炎热的夏天截然相反。
或许是冷,或许是周辉月的触碰,虞倦很轻地颤了颤。
周辉月卸了力气,撑着墙壁的手落在轮椅边,传来音量很低的“滴答”声。
如果不注意,甚至察觉不到。
虞倦循着声音看去,墙纸剥落,粗糙的水泥墙面暴露在空气中,上面沾染了一抹莫名的红。
是什么?
虞倦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握住周辉月的手腕,才发现对方的掌心蹭破了很大一块,正在流血。
周辉月呼吸频率与以往保持一致,似乎没打算让虞倦发现。
虞倦紧紧地抿着唇,他捧着周辉月的手,看着那处伤口,有些不知所措,周辉月因他而受伤。
其实想了很多,他之前没注意,储藏室里好像没有纱布,他该找干净的布料为周辉月止住血。
鲜血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着,令人晕眩。
周辉月抬起手——完好无损的那一只,遮住了虞倦的眼睛:“别看了。”
虞倦像是受到惊吓似的,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过长的睫毛在周辉月的掌心上上下下,有一种绵延的痒,比左手的痛感剧烈得多。
他没有表现出来,淡淡地说:“只是擦伤。”
虞倦有些迷惑,他问:“为什么?”
周辉月说:“虞倦,你的身体上没有疤痕,多了会很可惜。”
理由很简单,也很理所当然。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好像多一条也没关系。
虞倦缓慢地眨了下眼:“不是的。”
然后移开脸,也没去看周辉月的手:“你……我去拿东西。”
虞倦上了趟楼,拿了一件才洗过的干净衣服,剪开成布条。
周辉月接了过来,简单擦了一下,他的房间有药和纱布,但刚才没来得及说。
可能很少见到伤口,更大可能是周辉月的伤口是由自己造成的,但不是愧疚,好像是感同身受,布料擦拭血液的时候,虞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虞倦的嗓音有点颤,他坐在台阶上,仰着头:“是不是很疼?”
周辉月的动作很利落,他不像一般人那样,会对自己的伤口产生不忍心的感觉。
他的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时至如今,虞倦也没有看明白这个人。
他被困在这里。那双眼眸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没有波澜。有的时候虞倦也不知道什么事才会让他有所起伏。可能现在的处境已经是人生低谷,没有好事发生。
所以他总是平静且阴郁的。第一次见面对视的时候,虞倦差点以为他就要死了,才会选择留在这里。
不过现在多了一些温和,是安慰的意思。
周辉月说:“很快就会痊愈。”
作为被保护的人,虞倦的呼吸一滞,心跳快了一拍。
简单处理过后,两人一同上楼,回到了周辉月的房间。
一般来说,虞倦很少会来这里。第一,他不喜欢去别人的卧室,总会觉得是在窥探隐私。第二,周辉月房间的窗户少了一半玻璃,会让他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这次的情况不同,进来的时候,虞倦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推开门,打算接一盆水。
周辉月从柜子里拿出纱布,看到虞倦推开门,然后是打开的水龙头。
虞倦讨厌虫,虞倦不想进这个房间,虞倦抗拒鲜血;虞倦走入这里,虞倦盛了一盆水,虞倦想要为周辉月包扎伤口。
听起来好像很矛盾,逻辑不通,但事实如此。
他的手浸在白瓷盆中,在阳光下泛起水波。
很不凑巧的,有蝉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桌面。周辉月伸手罩住了那只昆虫,将它困在自己的掌心,不想让虞倦看到。
纱布浸湿了,虞倦展开周辉月的手,慢慢擦掉干涸的血迹。
不知为何,或许是虞倦的神情是从所未见的认真和专注,周辉月动了动手指,不小心挡住了虞倦的动作。
一次,两次,再一次。
虞倦抬起头,表情有点苦恼,如果是以前,他就要发脾气了,但现在只是说:“不要乱动。”
好像很少处理这种情况,他也有拿人没什么办法的时候。
周辉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有吗?”
虞倦又开始犹豫,他觉得周辉月没有那么幼稚,刚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包扎完伤口后,虞倦又看了一眼,桌上玻璃瓶中的糖果少了一小半。
周辉月的手受了伤,之后的几天,用餐问题暂时由虞倦解决。
大多数时候吃的泡面,虞倦尝试煮过别的,成品都很灾难,不能端给病人和挑剔的自己。幸好学会了骑车,虞倦出了几趟门,安山村的刘奶奶人很好,花钱买了好几次饭菜。很多事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虞倦自己去吃饭算是做客,不可能花钱,但还要给周辉月打包一份,虞倦脸皮薄不好意思,刘奶奶知道不收他反而于心不安,不愿意再来,所以还是收了,每次都做他喜欢的菜。
山上的路况不大好,但虞倦的运气不错,作为一个初学者还没有摔过。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虞倦考虑了很多,最后专业报的是计算机。
至于地点是在离白城遥远的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地方。
虞倦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了解,满打满算,他来这里不过半年,大多数时间还躺在床上,无法走出房门。他选择这个地点只是因为想要离开白城,脱离这本小说的剧情。
每天中午,虞倦都会来到周辉月的房间,帮这个人换药和绷带。
推开门,进房间前,虞倦会很警惕地看一眼破损的窗户,好像很担心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但每一次都会进来。
周辉月看着这样的虞倦。
但是当剪开纱布,虞倦的全部注意力又都会投入在伤口上,很怕不小心把他弄痛。
其实周辉月并不害怕疼痛,车祸的后遗症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而手上的伤口太小也太浅了。
虞倦却很在意,涂抹药水、包扎伤口的时候,总是要问很多类似的话。
的确,虞倦是很讨厌疼痛的。
对于所有的负面感情,虞倦都用“讨厌”两个字形容。
换完药后,虞倦将东西收好,他看着周辉月展开的手掌,发了会儿呆。
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里,肉.体方面没吃过什么苦头,受过最大的罪就是穿书后的那段时间,
想到这里,虞倦抬起头,周辉月正坐在自己面前,罪魁祸首不是眼前这个人,但也给自己带来了伤害。
而他们竟然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着。
周辉月看着虞倦托着腮,半垂着眼,不知道想了什么,心情忽然变差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很自然地问:“虞倦,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虞倦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辉月:“你的问题好多。”
周辉月没生气,准确来说虞倦从未看过他流露出类似情绪,他只是问:“要我猜吗?”
虞倦用鼻音“嗯”了一声:“那你猜好了。”
“最开始,你推开门的时候,”周辉月咳嗽了一下,“我以为你是来退婚的。”
虞倦:“……”
他想,周辉月的“以为”确实没错。如果对方不是看起来快死了,应该已经被自己打一顿,直接退婚,宣告全世界,不会给路水城反应的时间,再考虑什么脸面不脸面地。
周辉月继续说:“不过你说,是希望我达到你对未婚夫的要求。”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话,不是应该相互了解吗?”
周辉月的一字一句,问的都是很普通的问题,却让虞倦难以回答。
结婚、要求、未婚夫,这些曾经离虞倦人生很遥远的东西,一下子又被拽到了他的眼前。
虞倦的脸热了热,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随口找这样的借口。哪怕他说是因为周辉月母亲对自己的照顾,所以来照看一下恩人的孩子也好。
现在已经追悔莫及。而虞倦是从不会后悔的人。
虞倦想了想:“结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且你现在离我的要求差太远了。”
他没考虑太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语气有点恶劣,像是小说里的反派人物:“要有健康的身体,要有很多钱,也要有崭新的度假庄园。”
每一件都是周辉月没有的东西。
说完后挑衅似的看了周辉月一眼。
周辉月摊开手,有意无意地露出掌心的绷带。
虞倦产生一种在欺负病人的错觉。
但周辉月很快就收回了手掌,那点莫名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了,他说:“是吗?”
“也没有很高。”
周辉月诚恳地回答,好像虞倦的要求并不苛刻,而是理所应当,做不到是自己的问题。
虞倦呆了几秒钟。
他发现主角有点难搞,很难搞。十五年后冷淡嘲讽的样子是,现在这种看似坦白也是。
但现在还不是十五年后,他们见了很多面,他也希望周辉月能活下来,健康到足够满足自己报仇愿望的程度。
虞倦低下头,侧脸贴在桌面,柔软的头发像流沙似的倾倒,有一些无意间落在了不远处的周辉月的掌心。
至少现在,虞倦愿意为周辉月的伤口负责。
傍晚时分,路水城的电话姗姗来迟。
虞倦拿起手机,走下楼。
他不喜欢在卧室做不喜欢的事,比如接讨厌的人的电话,让心情变化的同时,也会让他恨屋及乌,卧室就不会是他最放松的地方了。
虞倦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她没打来一个电话,主要是不想听虞倦的埋怨,也不想哄他。
终于,她在今天抽出空闲,愿意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做好了敷衍虞倦的准备。
苏俪那边和她通过电话,说虞倦总是往外跑,太不安全,万一在这深山老林里出了事,到底算是谁的问题。
路水城作为长辈,合理地指责道:“你要懂事一点。”
虞倦“哦”了一声,接着说:“如果我不懂事的话,现在应该在白城,而不是这里了,您说对吗?”
他知道,路水城想要掌控自己,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会放任任何人那么对待自己,哪怕自己现在的身份的确是书里的一个炮灰。
路水城那边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虞倦挂断了电话,将手机丢在一边,靠在沙发上。
周辉月听到虞倦从急促到平缓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脸贴在角落,头发垂在半空,很轻地说:“真烦啊。这些人。”
手机放在一边,屏幕发出黯淡的光芒。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窗户,窗框里装上了玻璃和窗纱,重新变得完好无损。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装上这些,因为会阻挡视线,他想要看到窗外的一切。
明天是最后一天,他浑身上下,最轻的、最微小的、也最被重视的一个伤口就要痊愈了。
而虞倦也不会再来到这个房间,他讨厌虫,对所有可能有虫出现的地方避之不及。
周辉月不希望那样,他想要探究虞倦。
探究过后呢?所有将要做的事都是有目的的,想要改变目前的状况。而夏天不同。无论是烈日还是暴雨,都只能接受,夏天不会改变。
虞倦也不会。
电话另一头传来挂断的“滴”声后,房间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路水城的脸色不太好看,胸口剧烈起伏,将手机丢在一边。
徐姨从头看到尾,知道她这通电话打的并不顺利,与预期相差甚远。
路水城没有徐姨想象中的生气,沉思片刻后说:“我总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
徐姨轻声安慰她:“太太多虑了。紫金山庄那地方,是周太太用来关人的,能是什么好地方,小少爷又这么大了,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路水城听了她的话:“是吗?”
她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从虞倦自己提出要解决这桩婚事,到去往紫金山庄,再到将外面的消息告诉自己,决定留在那里。每一件事,每一个计划,仔细想来,都是虞倦想做的,而自己好像顺着他的想法在往下走。
徐姨低下.身,继续说:“他不会忘掉您的养育之恩,也不会想成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没有父母,代表没有依靠,没有人能自己撑腰。
从很小的时候,虞倦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从来不提,而是把路水城当做亲生母亲。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爱护他的,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份。
路水城笑了笑:“你说得对。他是我养大的,我倾注心血,他怎么能忘?”
大哥和嫂子死后,虞倦还是个婴儿,操作公司和财产方面的事很简单。虞钊不想把虞倦留在家里,怕他长大了,和他们为钱的事闹起来,还是路水城打定主意,要把虞倦留下来,说要将他养大。
为了一个好名声是表面的理由。主要是虞倦和周辉月的婚约,还有一些她不舍得让亲生孩子去做的事,可以推虞倦出去。不是自己的孩子,无需耗费那么多心力,她只需要在保姆们都阻止虞倦吃甜食时给他一块糕点就能获得他的喜欢。即使小朋友会因此牙痛,她的心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波动。
但把虞倦锦衣玉食地养到这么大的前提是,虞倦真的能在她的掌控下,而不是长了翅膀就飞了。
“可是做长辈,不可能只有疼爱,把孩子都惯坏了。”
徐姨听着路水城的话,知道她已经有了打算,连忙附和:“您说的对。再怎么样,孩子还是该听话,您才能够决定他接下来要走什么样的路。”
路水城思考了很久:“我需要他真正的听话。”
虞倦开始不听话了。
周辉月处理完邮件,看了眼窗外,天色忽然变了。
然后收回目光,没有将手机收回去,他在等一个电话。
周辉月有两个手机。一个是车祸前遗留下来的,他受了重伤,险些死掉,手机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碎了半边屏幕。另一个是清醒后苏俪给的,来往通话都在对方的监视中。
三分钟后,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接通后,对面和他打了个招呼:“最近过得怎么样?”
是杭景山。
周辉月简短地回答:“还不错。”
杭景山大笑一声:“听起来心情很好。不过听我说完接下来的消息,你的心情可能就不行了。”
周辉月的语调毫无变化:“说。”
杭景山叹了口气:“我打听到消息,白屹的意思是加快进度,把这件事解决,以免夜长梦多。我还能再拖一段时间,不过接下来怎么办?”
周辉月说了一个名字。
杭景山愣了一下,没有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白家不是铁板一块,这些继承了多代的家庭都有这样的问题,钱和孩子都太多了。有人想要分得更多,有人想要全部,欲望比金钱更重。白屹看起来一言九鼎,实际上也在白家做主多年,但还是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而一旦白屹出现问题,他们就会扑上来,顶替白屹,站到那个位置。
当然,想要他们动手也不那么容易,必须要有能拿得出手,引诱得了他们的东西。
周辉月恰好有。在十五年后,那些过往都浮出水面,毕竟他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
杭景山琢磨了一会儿:“你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还是早就知道白屹……”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直觉探究下去对两人的合作没有益处,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周辉月只是平淡地说:“陈年旧事。”
总之,无论周辉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得到的证据,杭景山也不会追究来源,他只要继续往下做就好。
沉默了几秒钟后,周辉月忽然说:“我打算处理掉紫金山庄的人。”
“处理”,当然是以合理合法的方式,比如收买孙七佰。
周辉月有别的渠道去做,只是支会杭景山一声。两人是深度合作的关系,而他待在这里,本来就是合作的其中一个步骤,如需改变,对方有知情权。
杭景山很意外,接连问道:“你不是说没必要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杭景山是个富家少爷,虽然知道周辉月待在鸟不拉屎的不愚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放下警惕。但周辉月的伤不是假的,他确实被困在那里,连一通电话都要受到监视,以己度人,杭景山过不下去这种日子,觉得周辉月这么下去,情绪压抑,容易心态失衡,到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