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淑妃的事情,沈毓真的脸色又古怪地沉默了起来,半晌,才像是泄气似的叹了口气,有些心虚似的说了一声“抱歉”。
“我跟大师兄走的时候,她宫里的人说,她还在睡觉。”沈毓真的眉头不免皱了皱,似是因为想起那天的事情而心有不甘,“我跟大师兄只是想着,娘娘身体不好,难得安睡便不便打扰。若是当时能强硬一点去看看她,或许能更早发现问题。”
淑妃的薨逝是遗憾,更是心头的一根刺。
看着沈毓真如此难受的模样,崔知明先是愣了愣,随即却反而宽慰起来,道:“沈师弟,这不是你的错。母妃她向来身体不好,这些年在宫中也没少被人排挤。如今母妃薨逝,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说着,又伸手揉了揉里衣,那是淑妃托他们带回来的衣服。
看着崔知明的一举一动,沈毓真脸上的表情静了静,他眸中光芒闪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免问道:“崔师兄没有想过为淑妃娘娘报仇吗?”
他忽然这么一说,崔知明却是一怔,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似的,他的脸上不可置信起来,重复问道:“报仇?报什么仇?”那一瞬间,一丝不能轻易察觉的恐慌蔓延上他的眼底,但是很快便消失了。
沈毓真却并不惊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又故作认真道:“娘娘在宫中受尽屈辱,我听说当年崔师兄出生后,娘娘便被贵妃所排挤,各方刺激之下最终生了疯症,这些年都没有好转。如今娘娘薨逝的不明不白,难说是宫中的人针对娘娘做了什么不干净的手脚。”
沈毓真这话说得认真,可仔细听来,却又都是他身为讴歌寻常人所有的无根的推测,落到崔知明的耳朵里,便变成了笑话,引得崔知明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
“沈师弟的意思我明白。”崔知明无奈摇了摇头,道:“可是师弟不知,这皇宫中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母妃在宫中受苦,我又被抛弃在这乾元观,朝中更是无人支持我们母子。我们势单力薄,又如何能同贵妃抗衡?”
他说得心痛,又摇了摇头,显然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
“皇宫中的尔虞我诈,各种算计,我如今也已经应付不来。更何况,我被抛弃在这里,母妃还在的时候,我都鲜少能回宫。如今母妃薨逝,父皇恐怕更不想见到我,想要回宫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法回宫,又没有势力在身,想要为母妃报仇……”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摇着头叹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眸中不免有些惆怅。
沈毓真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看着有些自怨自艾的崔知明,他却并没有想要安慰对方的意思,反而道:“崔师兄何不就利用乾元观做跳板呢?乾元观是国教,崔师兄若此次能成为亲传弟子,又多少是皇子的身份,朝廷便不得不重视崔师兄。况且大师兄对崔师兄多有照顾,若是日后大师兄接手乾元观成了观主,以崔师兄同大师兄的关系,恐怕也能成为一名长老或是门主师父。到那时候,皇帝即便再不重视崔师兄,也不可能瞧不起崔师兄了。”
这话很是惊世骇俗,也就是在这无人的破庙中敢这么说出来了。崔知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便从震惊变为了恐慌,甚至忍不住往四周瞧了瞧,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紧张兮兮起来,“沈师弟怎么这么大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看着崔知明这般模样,沈毓真便当即闭口不言,只是面上表情却依然倔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没有要承认错误的意思。
看出沈毓真的倔强,崔知明有些无奈起来,叹了口气道:“其实沈师弟说得也有一些道理,但是沈师弟不知,这内门弟子中也有不少权贵子弟,他们如同墙头草一般,看着朝中大人的脸色行事。我在皇家并不受宠,他们平日里便也对我百般刁难,想要搞好关系,自然是难上加难。”
这话便是将沈毓真的话堵死了,但沈毓真却似乎并不恼怒,反而依旧平静地看着崔知明,又问道:“那崔师兄以后要怎么办?如果这次不能成为亲传弟子,日后就一辈子做抬不起头的内门弟子吗?”
沈毓真这话像是严辞说教的老师傅似的,一开口顿时让崔知明忍不住笑了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涨了几次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末了,崔知明也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甚至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沈毓真的肩膀。
“多谢沈师弟为我考虑,可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或许就是被抛弃在这乾元观中,若是某一日除了意外死去,恐怕最后能发现的人,也只有你和大师兄了。”
他说得可怜兮兮,但沈毓真看着他却依旧没有半分同情,反而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开口却道:“那么红莲教呢。”
这么一说出来,崔知明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以至于他吃惊地看着沈毓真,疑惑了一句“什么?”
沈毓真并不慌张,依旧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道:“崔师兄就没有想过同红莲教联手吗?朝廷与乾元观都视红莲教为死敌,若是能通过红莲教推翻朝廷,覆灭乾元观,可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这可是比之前的话更加惊世骇俗了,以至于崔知明脸上的表情从震惊逐渐转变为了惊恐,像是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甚至不知道要表露出什么表情,只能无助似的笑了笑,声音却淡淡道:“沈师弟这是在说什么……?”
沈毓真瞧着他的眸子却更加深沉和坚定,甚至目视着崔知明的态度都更加强硬了几分,他甚至已经握住了手中的剑,依旧不依不饶地逼近道:“崔师兄应该很恨朝廷吧,恨贵妃,也恨皇帝,是他们逼死了淑妃娘娘。崔师兄也应该很恨乾元观吧,在这里没有得到一丝温暖,只有无尽的排挤和屈辱。所以还是红莲教好一点对不对?红莲教可以帮你报仇。”
“够了沈师弟,你在说什么疯话!”
崔知明怒不可遏地看着沈毓真,眼中的光芒逐渐从惊恐变成了愤怒。
可沈毓真却似乎比他更加愤怒,他甚至站起身来逼视着崔知明,怒道:“陈家庄的事情,崔师兄应该很清楚吧。”
陈家庄,一说到这个,崔知明顿时像遭了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毓真,又听沈毓真淡淡道:“我在陈家庄的事情,拜托大师兄不要告诉观中其他弟子。长老和观主那边瞒不住,我并不计较。那么崔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崔师兄在思过崖一个月,那里什么人都没有。我相信大师兄不会骗我,那么崔师兄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崔师兄的?”
这件事是陈家庄事件中最大的疑点,也是崔知明不可能绕过去的问题。面对着沈毓真剑拔弩张的步步紧逼,崔知明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中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惋惜和可怜起来。
“沈师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破庙外面不远处的林地里,却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这撼动山林一般的巨响,顿时将两人的对话完全打断了。很显然,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武试依然在进行,外面可能已经发生了什么混战。这让沈毓真和崔知明都不免想起了现在的处境。
两人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减弱了下来,崔知明才定了定神,拍了拍沈毓真的肩膀,道:“你身上有伤,在这里再躲一躲。”说着,提起剑便往外面走去。
“崔知明!”沈毓真厉声喝住他。
崔知明脚下步子滞了滞,像是明白沈毓真为什么喊住他,因而不免笑了笑,带着视死如归一般的洒脱回看了他一眼,道:“沈师弟不必担心,等这场武试结束,我定然会找机会同沈师弟解释清楚。届时,我定然对沈师弟有问必答。”他这信誓旦旦的承诺,虽然能让沈毓真闭嘴,却并不能让沈毓真安心。
没有看到沈毓真皱眉的模样,崔知明已经迈着坚定的步伐,往破庙外面冲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看着崔知明冲出去的身影,沈毓真有些怀恨地攥紧了拳头。似乎是心中懊恼,又似乎不够解气,他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半晌,才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此时外面的声响已经基本平息了,跑出去的崔知明自然也没有回来。沈毓真当然知道,崔知明是不可能回来的。当然,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到外面的声响完全消失之后,沈毓真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往破庙外面去了。
破庙外面现在静悄悄一片,林子里没有声音,连鸟叫和风声都没有。
沈毓真小心翼翼往四周看了看,在确认这附近确实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他才快速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
虽然附近没有人,但空气中却还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刺鼻味道,显然刚刚这里出现了很大的状况。
有硫磺就意味着有火药,乾元观虽是道教修行,炼丹之中有些硫磺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武试这里并不一样。弟子们不会带硫磺进来,宝箱中也不可能有硫磺制品,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外人也混在了后山中。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越往前行,空气中的硫磺味道便更加浓烈,甚至快要临近的时候,沈毓真还能看到林中尚未飘散的青青硝烟。这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生怕遇见尚未离开的不明人士。
不过他的这些小心谨慎倒是显得有些无用功了,因为直到他踩上那篇略有焦黑的土地时,他也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其他人的活动痕迹。
脚下被火药榨出一个中型的坑,坑底土地已经焦黑,还散发着浓烈的气息。四周的灌木和树木都有伏倒和砍伤的迹象,显然刚刚有不少人曾经在这里争斗过。从一面凌乱的痕迹看来,来人少说得有五、六个人,而与他们争斗的人显然也不在少数。
沈毓真很快在这一片杂乱之中发现了一些血迹和一些零碎的衣衫衣角。从这些衣角的材质看来,有很大一部分应该是乾元观弟子的服饰。既然如此,看来来人的武功也很是高强,乾元观的弟子们没有吃到什么便宜,很可能还有负伤。
沈毓真仔细检查过这一片之后,心中不免沉重了几分。他并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乾元观弟子的尸体,更何况从地上拖曳的血迹来看,这些负伤的弟子很可能已经被对方掠走了。
在这个时间点混入乾元观并且劫掠乾元观弟子作为人质,沈毓真用脚指头都想想到,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知道形势并不乐观,更何况周君之可能也在赶往那边,沈毓真哪里还有意思参加什么武试,寻找什么法器,当即顺着痕迹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从刚刚出现声响,到崔知明去追,再到他追过来,这中间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痕迹都很新鲜,说明对方或许并没有走太远,只要循着痕迹的方向去追,就应该很快追上。
沈毓真是这么想的,他心中焦急,因此没有顾着身上的伤口,也没有顾着隐蔽自己的行踪。因此,直到他看到前方隐隐绰绰出现一些黑色的人影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是不是过于莽撞了。
而那些人影却比沈毓真反应更加迅速,他们显然已经听见了身后的声响,回身来看的瞬间,几个人影便已经动了起来。
沈毓真一口气当即憋在胸口,他反应过来自己大意,顿时折身往反方向跑去。可那些人影已经发现了沈毓真又哪里肯放过他,顿时如同群狼一般穷追不舍起来。
沈毓真自知惹上了麻烦,当即决定同他们周旋。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沈毓真身上带伤又不可能跑太远,而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觉得手腕被人一扯。
惯性让他差点摔了个踉跄,可对方却拉得稳重且坚决。他甚至扶了扶要摔倒的沈毓真,随后毫不留情将他拉到了一棵树后。阵法升起屏蔽住两人的气息,一根手指落在沈毓真有些颤抖的嘴唇上,轻轻喃了一声“噤声”。
湿热的热气落在白净的手指上,嘴唇上的温暖仿佛寒冬中的烛火。
沈毓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周君之。他如同仙子一般忽然出现,再度救了水火之中的沈毓真。
沈毓真不敢动,连喘息都不敢有太大的声音。阵法在两人身边环绕,屏蔽掉他们的气息,那些追过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追到半截的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他们焦躁地在附近翻找,在毫无线索之后,只好恼怒地往更远的地方追去。
嘈杂的追赶声逐渐从身边消失,但周君之却并未急着撤下阵法,而是将阵法继续保持,免得对方再杀一个回马枪。
不过周遭渐渐没了声响,他们也不用再像刚刚那般紧绷。周君之小心看了看四周,在确定附近确实没有人的时候,不免有些懊恼地看着沈毓真,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刚要是被那些人追上——”
话还没说完,却猛地被沈毓真拥进怀抱里。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周君之猝不及防跌进一片炽热的心跳中,这火热的情绪以及躁动的热烈,差点将周君之埋没。他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回过神来,挣扎着乱撞的心情,从沈毓真的怀里站起来。
“沈师弟——”他有些责怪和恼怒地看着面前的沈毓真,却见沈毓真抿紧了嘴唇,似乎有些委屈似的,开口却道:“我只是想着师兄,我担心师兄有事情,我……”他说到后面又泄气了,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缓缓垂下手臂来,喃喃却又诚恳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当真是把周君之心中的不满都击碎了,他一时间也没说话,半晌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就像是整理自己的心绪似的,道:“你知道我会来?”他并没有同沈毓真说过这种事,况且沈毓真是如何知道他会来的?
沈毓真当即点点头,道:“开始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大师兄,就知道大师兄一定已经进了后山。而且刚刚那里的声响那么大,大师兄肯定会来看看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人多势众,还劫掠了我们的弟子,绝不是好对付的人。我担心大师兄只身入险,这才——”
沈毓真的话中满满都是对周君之的关怀,听到这里,周君之刚刚心中的不满也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不免有些苦恼地笑了笑,道:“当真是瞒不过你的眼睛。”言罢,又看着沈毓真身上的伤口,淡淡的血色已经从纱布中透出,显然伤的不轻。
“受伤了?”周君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伤口,“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沈毓真只觉得被周君之摸着的伤口酥酥麻麻的,心头乱撞却也只能压着心绪道:“之前被人围攻了,还好崔师兄救了我。”一说到崔知明,沈毓真脸上的表情便变了变,又道:“大师兄,刚刚崔师兄也追过来了,大师兄有看到他吗?”
没想到崔知明也来了,周君之脸上表情一凛,心中一沉,道了一声“没有”。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时间沉默没有说话了。
沈毓真知道周君之身上顿时带着任务来的,不免唤了他一声“大师兄?”
周君之回神片刻,像是知道自己隐瞒不住,不免叹了口气,道:“知道瞒不住你,遇上你便也说了。其实之间你来找我不在的时候,是师父让我又入宫了一趟。”
沈毓真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明了。宫中闹鬼的事情本身就没有完全解决,加上淑妃莫名其妙薨逝,宫中想要隐瞒,但乾元观不可能坐视不管。不过从周君之这次入宫的时间可以看出,即便是贵如乾元观观主亲传大弟子的周君之,在宫中想要调查事情,也是举步维艰。
沈毓真刚想询问些什么,话还没出口,一边的林子中又骚动了起来。两人心知肚明,顿时屏气凝神没有说话。不过一会儿,那林间就冲出几个人来,这几个人就是刚刚来追击沈毓真的,他们没有追到人,此刻正愤懑地往回赶。
他们当然没有注意到阵法中的两人,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看着他们消失,沈毓真才重新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大师兄可是在宫中查到了什么?”
周君之一边讲阵法撤掉一边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发现,而且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宫中依旧有红莲教的势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淑妃娘娘的尸身上,有红莲教的痕迹。也就是说,娘娘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宫中的红莲教害死的。”
周君之这话让沈毓真不免惊愕,不过他还未说什么,周君之又继续道:“而且你之前所说的崔师弟的事情……”他显然也已经查到了什么,但是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忍心或者说不太相信。
“我抓住了宫中红莲教的人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从乾元观中某人来的资助,而且在淑妃娘娘身边安插人手,也是这个人的指使。不过是否是这人下令杀害淑妃娘娘的,他并不知道。不过我能很肯定的说,陈家庄的具体事件发展经过,也是这个人一手策划的。”
重重迹象指向崔知明,就算周君之再如何不相信,也只是他主观上的一厢情愿。
看着周君之心中的挣扎,沈毓真并没有强迫周君之相信或者再度加重对崔知明的怀疑,他只是看了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道:“不管大师兄查到了什么,当下他们劫掠我观弟子,都是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要事当前,周君之不免点了点头,看着沈毓真又要追过去的身影,他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拉住他的衣袖。
“还有一件事”,周君之道:“选择在后山进行武试,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关押红莲教教主的妙法秘境入口,就在这后山上。”
第三十章
妙法秘境的入口就在后山上。沈毓真一听见这话,顿时心中一震,便是连连上的表情都僵了几分。一时间,他居然无话可说,怔怔地瞧着周君之。
红莲教教主关押在乾元观妙法秘境中,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当年红莲教师如何在民间江湖甚至朝堂之中掀起血雨腥风的,如今不少人说来还都带着点可怖的抗拒。而这样一位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魔头,关押他的秘境入口居然同武试的场地所重合,实在是一件不能不让人多想的事情。
似乎也看出沈毓真的震惊,周君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后续才知道,师父和长老们准备这场亲传弟子的比试,不仅仅是想要收亲传弟子给乾元观增强实力。还有一面,便是想找出乾元观内的红莲教内应。”
“从陈家庄的事情到淑妃之死,这里面都有红莲教的影子。最近他们在民间的行动也很频繁,难说他们便是想寻个机会冲破乾元观的阻碍,找个时机探寻妙法秘境的入口,将他们的教主放出来。”
这些更内部的事情,沈毓真自然不知道,也是第一次听周君之说。可正是因为是第一次,因此落在他的耳朵中便格外震惊。以至于半晌他都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憋了一声“可是——”出来,复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舔了舔嘴唇才又道:“可是大师兄,这样不是太冒险了嘛?”
“参加武试的弟子们,武功并不高强……这不是将弟子们的性命……”用乾元观几百弟子做筹码,说起来实在冒险又残忍。
周君之当然明白沈毓真的意思,他皱起眉头来,脸上有些不忍的情绪,但还是道:“所以各位长老和观主师父都在严阵以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此次错失良机,恐怕红莲教日后便更不好铲除了。”
“乾元观是国教,弟子们也是国教弟子,理应担起这个责任!”
他这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听得沈毓真心中难免有些气恼,一时间不免难以置信道:“国教是国教,弟子们也是人,若是师兄弟们因为这样的事情折损丧命,又如何能同他们的家里人交代?观主和长老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沈师弟——”
未曾想沈毓真会这样激动,周君之一时间居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压住他心中不满的怒火。情急之下不免拉住他的衣袖,极力解释道:“我明白沈师弟的意思,可大局为重,铲除红莲教是乾元观的职责,弟子们若有所牺牲,便也是为大义而做出的选择——”
“大师兄!”
沈毓真似是恼怒地想要将周君之甩来,动作做到一半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猛地冷静了下来,身体动作也僵硬在了半空,只是一双眼还看着周君之,看着周君之焦急又无可奈何的脸。半晌,沈毓真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也冷静松弛了下来。
似乎是知道自己刚刚失礼,沈毓真的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说话的声音也弱了几分,道:“……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可是观主和长老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万一,我是说万一秘境被人打开了,那个魔头被放出来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颇有些杞人忧天的不吉利,周君之倒是也听出了他心中的关切,知道沈毓真心急也是有原因的。他轻柔地抚平沈毓真衣袖上的褶皱,像是在安抚小动物的毛发一般道:“所以,这才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师父命我前来,就是要我时刻关注红莲教相关事变。若有情况,当立即向师父和长老们汇报。”
周君之是观主亲传大弟子,即便在这里被人发现,也能说是照拂师弟、解决突发情况,同其他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一样,是合情合理的。
可他毕竟不只是来解决武试突发情况的。沈毓真看着周君之不免有些心酸,一时间居然又激动起来,忍不住扣着周君之的手臂,道:“师兄,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同那个红莲教教主产生冲突和交际好吗?”
他这话里带着一点又可怜又急迫的祈求,像是再说什么严肃的事情一样,周君之听着虽然也有几分暖意,但更多的却是迷茫。他不解地看着沈毓真,半晌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沈毓真抿了抿唇角,像是在寻找理由一样,道:“那个魔头很厉害,我虽然并不怀疑大师兄的实力,但是我不想大师兄因为这件事而受伤。既然可以通知观主和长老们,当年这个魔头也是他们收服关在秘境中的,师兄便不必以身犯险。若是,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沈毓真说着说着,便像是预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似的,露出担忧又惶恐不安的神色。
这样的多想和关心,让周君之心中更是柔软。他安抚地抬手顺了顺沈毓真的发,目光也温柔了几分,道:“沈师弟的心意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莽撞行事的。”
他这样承诺,倒是让沈毓真显得安心了一些。他的态度软了不少,却并没有完全放弃,思量了半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道:“我跟着大师兄吧!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也好帮大师兄的忙!”
沈毓真虽然武学不错,可相比周君之便是差了一大截。知道这是沈毓真的心意,周君之心中温暖,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应允。他开口想要劝沈毓真几句,无非是要沈毓真照顾好自己才是。可话还没出口,远处却倏然传来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凄厉的很,又在林间穿透性极强,如针一般刺进耳朵里,顿时让两个人都一惊。
此刻,那些红莲教的人已经离去很远,两人又在这里说了不少时候的话,这一声惨叫显然不祥,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不能再待下去。顿时不做他想,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冲着惨叫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后山密林重重,只是如今还是武试的阶段,沿路上应该也能遇见几个弟子。可两人一路追赶,这林中却都是静悄悄的一片,除了偶尔能寻到一些打斗的痕迹和落下的血迹,居是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的。
过分的安静让人心中不安和焦躁,可当两人真的寻到一处破庙中时,却也只能暂时将那份心情放下,小心翼翼潜入其中寻找。
这破庙看起来便非同寻常,不仅门口痕迹众多,而且妖邪之气更胜,显然那些红莲教的人便潜藏在这里。
穿过破烂的门墙,在荒草乱石间尽量不发出声响,两人悄悄而行,某个破屋中,却倏然又传来一声惨叫。
周君之心思一动,差点就要奔到前面去。好在沈毓真一把拉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周君之被这么一拉,心中倒是冷静了几分。他深吸了几口气,做了个阵法隐秘两人的踪迹,这才又悄悄潜行到那破屋的窗边静听着。
破屋里,还能听见明显的呻吟声。一个女孩似乎很是愤怒不满,她怀抱着受伤的伙伴咬牙切齿道了一声“欺人太甚!”
对方显然并不好惹,面对女孩的愤怒,他的鞭子便落了下去。女孩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当即痛的说不出话来了。而对方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而是厉声道:“你们最好清楚你们自己的身份,少做点无谓的挣扎,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他虽如此嚣张,可乾元观的弟子们也不是软柿子。另一个男孩立即开口,道:“你们这样对待我们,就不怕观主和长老们把你们碎尸万段吗!”
他这么一说,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轻蔑道:“观主?就你们那个病秧子观主吗?怎么,他还活着吗?我以为他早就已经坐化升仙了呢!”
他如此狂妄,让周君之浑身又是一动。沈毓真便只能压着他,让他尽量冷静。周君之冲不出去,内心的怒火却已经烧到了眼睛里,他双手攥着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白线,显然还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