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烬哦了声,又觉着虞凡白还挺周到,给大家都考虑到了。
否则就他一个人有,多遭人嫉妒。
虞凡白瞥见邬烬盆里的脏衣服,最上边一件是他最后脱下来丢进去的,布料最少的那件,“刚洗完澡?”
邬烬把盆往后掩了掩:“嗯。”
遮掩完了,又把盆给转了回来:“教官,看哪儿呢?要不我送给你?”
“还想着让我给你洗那两块布料?”虞凡白勾了勾嘴角,“想得挺美。”
邬烬觉得虞凡白就是一块木头。
还有,什么叫“两块布料”?
“教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邬烬说。
虞凡白:“比如?”
“我这两块布料装的可不是雏鸟。”邬烬说,“是大鸟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鸟儿再大,邬烬在他面前掏半天也都是掏不出来的。
“邬烬同志。”虞凡白说,“不要骚扰教官。”
“我怎么骚扰你了?”邬烬凑近他,一本正经道,“你说,我以后一定听从命令,改掉恶习。”
“顽劣不堪,恶习难改。”虞凡白评价,伞下往他倾斜了些。
邬烬也没生气:“那我岂不是无药可救了?”
“那就不必改了。”虞凡白轻晒,“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邬烬贼心不死:“人家谈起来见个面都亲亲热热的……怎么,教官还害羞呢?”
这是点他呢。
虞凡白问他还想怎么亲热,“亲嘴吗?”
邬烬卡壳了下。
“还是给你洗那两块布料?”他面色平静。
邬烬臊了脸。
虞凡白往他手上看了眼:“你要想在这儿,我是没关系。”
在这儿什么?
没关系什么?
“猴急什么。”邬烬剔透的眸子瞪圆了,说,“我又没说现在。”
“哦。”虞凡白从善如流,温和笑道,“是我误会了。”那笑似笑面虎一般,狭长眼眸微微眯着,“误会你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走了。
邬烬也进了宿舍楼。
“不必改了”——他灵光乍现。
虞凡白岂不是喜欢惨了他?他顽劣不堪,他都喜欢得不行了,还装作一点也不想跟他亲热的模样。
呵,口是心非。
罢了,向导都含蓄矜持,容易害羞。
“教官!”
还没走远的虞凡白听到声音,脚下顿住,抬伞看向楼上,二楼楼梯口,邬烬趴在窗户上,说了句什么话,隐没在雨中。
虞凡白扬了下唇,说:“有你哭的时候。”
他举着伞走了。
邬烬说的是:“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说完还吹了个响当当的口哨。
调戏教官,罪加一等。
再怎么说,他也是他的上级。
哨兵的生活被大量的日常训练所占据,第三个月,他们将会真正的接触到畸变种,想要从畸变种中活下来,就得变强,变得更强。
现在偷的每一个懒,都可能成为未来丧命的契机。
训练进程越发紧凑,哨兵们从学院到了营地,开始接触“真家伙”。
有哨兵顶不住,在实地训练过程中碰见模拟畸变种投影,腿软受惊差点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
到了时间,虞凡白掐着表,看到最后两人从山上回来。
哨兵扶着一瘸一拐的银发哨兵。
邬烬为了拉哨兵一把,把自己给摔下去了。
“对、对不起教官,我愿意接受惩罚!”哨兵满头大汗。
虞凡白瞥都没瞥邬烬,看着表,道:“老规矩,十圈,晚上开饭之前回不来,今晚就勒紧裤腰带睡吧。”
“是!”哨兵答得铿锵有力。
虞凡白在邬烬身边蹲下,掀了下头裤腿,才碰到他裤子,他疼得嗷嗷叫,跟要了他命似的,虞凡白说:“来两个人,扶他去看一看。”
邬烬觉得这老男人可真无情。
他都成这惨样了,也不让人给抬他营地帐篷里去。
这一个连队的哨兵都在这实地训练,后勤部炊事班定点开餐,过了那个时间点,没有就是没有了。
虞凡白让人把邬烬送去看伤,打算等人少了再去看看,还没等到人少,他先等来了宋连长。
他申请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检验结果上将那畸变种各项数值都写了出来,但因为是死物,研究得范围有限,其中一点标红,它疑似需要宿主才能存活。
疑似,是未曾确定的结果。
宋连长问他:“这件事不都结束了,你还查这干什么?”
虞凡白说:“不查干净,心里会有点不安吧。”
“你还会不安?我还以为你什么事都不怕呢。”宋连长打趣,“你不知道你以前的绰号吗?那个嫌命长的向导——哪有危险往哪儿钻。”
“是吗?”虞凡白不以为意笑笑,说,“我以为我和大家关系一直很不错。”
“你慢慢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宋连长摆摆手道。
他从他帐篷里出去了。
虞凡白笑容才淡了下来。
他看着这份资料。
“它”里面可没提到这个,应是在再晚些时候,军事学院的哨兵们会碰见大规模的畸变种,损失惨重。
一切轨迹似都被扰乱了。
看来棋盘变了。
帐篷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以为是宋连长去而复返,再一听,那脚步声不太对,有第三道的声音。
他掀开了帘子。
银发哨兵杵着拐杖徘徊在他帐篷外,看到他掀了帘子,也不过来,似硬是要他先开口,虞凡白便遂了他的意。
“伤怎么样了?”他问。
邬烬:“虞上校还会关心人呢。”
“应该的。”虞凡白问,“要进来吗?”
邬烬哼笑一声,道:“不好吧,要被别人见着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虞凡白作沉思状,点头附和:“你说的是,影响不好。”
邬烬笑一下没了。
“那你小心点儿。”虞凡白又勾唇低声补上一句,“小心别被人给看见了。”
低沉的嗓音缓缓的,勾得人心痒痒。
把哨兵魂儿都给勾进帐篷里面去了。
邬烬进去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资料,上面白纸黑字,以哨兵超强的视力来说,扫一眼就能看个大致。
虞凡白没有去遮挡,他留意着邬烬的神色。
邬烬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似不感兴趣。
他把资料对齐收一收,摆在桌角:“伤得很严重?还得杵拐杖。”
邬烬说他半条腿都擦伤了,肿得厉害,走不动道,他扒开裤腿让虞凡白看,虞凡白蹲在他身前看了。
邬烬看着向导的头顶,垂落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鼻梁下轻抿着的薄唇,一时心猿意马,手指动了动。
虞凡白抬起了头,邬烬立马别开脑袋看向了别处。
虞凡白张开的唇微顿,眸中玩味儿一闪而过,他问:“什么时候能好?”
“那不一定。”邬烬说,“教官,我万一训练不达标怎么办?”
虞凡白不通人情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邬烬轻佻散漫道,“跟人谈就是这么谈的?”
虞凡白不说自己怎么谈,反问他想怎么谈,又把问题丢给了他。
邬烬:“我都这样儿了,教官你就不能给我走走后门?”
“走后门啊……”虞凡白弯唇说,“可我总不能随便给你弄特殊。”
不能随便弄,那就代表可以弄,但怎么能“不随便”,就看他表现了。
邬烬轻眯了下眼,笑盈盈的拉起他覆在自己绷带上的手,放在了腰带上:“教官你想怎么样,还不是就让你怎么样。”
哨兵的腰又薄又窄,包裹在衣服里,他往后仰着身体,那截腰身的挺直了,在这身衣服下漂亮又充满力量感。
虞凡白为难道:“这样不太好……”
意思是还不够?
邬烬一扯唇,把衣摆从裤腰里抽出来,把他手塞进衣服:“教官,就通融通融吧,嗯?”
尾音带着点鼻音,像小钩子一样的。
虞凡白垂眸轻笑:“邬烬同志,没想到你这么豁得出去。”
邬烬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哨兵身材很有料,腹肌块块分明。
虞凡白手要抽出来,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虞上校。”
虞凡白抬眸似笑非笑:“嗯?怎么了?”
邬烬挑逗的问:“你答不答应我啊?”
虞凡白把便宜占完了,才慢条斯理道:“这不合规矩。”
在训练上面,虞凡白半点私情都不讲,铁面无私,原则性十分的强,撒撒娇就放水都是不存在的,他让他把吃亏吃了个尽,再告诉他不合规矩。
“你摸都摸了。”邬烬说。
虞凡白道:“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这是教官教你的社会学第一课。”
这闷亏邬烬是吃定了。
他不信虞凡白是真不懂,他就是在装蒜,装不懂,故意逗他玩儿。
邬烬恨得牙痒痒。
他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又不是牛,拉根绳就能跟着走,他要表现得那么急切,不就明明白白表明他很好拿捏呢。
他眯了眯眼,哼笑,等着吧,他就不信了,老男人定力真那么好。
虞凡白看过了,邬烬那伤,纯粹是小伤,用不了几天就能好全,不过看他撑上了拐杖,以免自己判断有误,他还是专程跑了一趟,去随行军医那儿问了问。
得出了小狐狸是故意卖惨的结论。
邬烬蠢蠢欲动。
虞凡白看破不说破,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傍晚,营地各个班之间聚集起来开晚会,难得的放松活动,大家玩得都挺热闹,虞凡白身边围着一圈小迷弟找他答疑解惑,他吃得差不多,起了身。
一顿也没吃多少,尽跟人说话了。
走到光影暗处,虞凡白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银发哨兵拦在他面前,“教官,就走了啊?”
“嗯。”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不玩儿了?”
“没意思。”
天色很黑,两人并肩走着,邬烬脚下晃悠,时不时地撞到虞凡白的肩膀,虞凡白问他是不是喝酒了。
“嗯?你怎么知道?”
“算的。”
“你还会算这个?”
隔了几秒,虞凡白轻笑。
“你怎么什么话都信啊。”
这声轻笑似有若无的,让人不禁想要再听清些。
“那你闻闻,我嘴里还有味儿吗?”
虞凡白说没味儿,邬烬就说他闻得不认真,凑得更上来了些,虞凡白说有味儿,邬烬又说他骗人。
说话的时候眼神直往他嘴上瞥。
他靠得近了,喉结也滚了两下。
虞凡白没有后退,也没有阻止,仿佛无声的纵容哨兵做出任何逾矩行为,在哨兵看来,也似是一种暗示,一种怂恿。
他觉得什么都听不清了。
因此在虞凡白抱着他往地上一滚的时候,心下都漏了一拍。
——竟然有人靠近,他都没有发觉。
这不怪邬烬,虞凡白也是在那人靠近的瞬间,才察觉到的精神力波动。
不是营地的人,有点本事。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脚步声几近于无,手持匕首,虞凡白在月光下看见了匕首的图纹——
银光一闪,又有三人涌现。
邬烬反应迅速,和虞凡白配合了起来。
两人不带丝毫迟缓的放出了精神体,这种拼速度的战斗稍微慢一秒都是致命的。
二对四。
一触即发。
在几招过后,对方意识到了两人的难搞,虞凡白感觉得出来,是冲他来的。
他们对邬烬更多的是牵制,主要目的是他。
这一打打了快一个钟头。
形势紧张,直到对方一人丢了一条胳膊,发出惨叫,四人意识到拿不下,果断撤了。
撤离得很迅速。
虞凡白也伤了,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邬烬摸到他染血的手臂:“断了……”
虞凡白轻子一口气,“没断,你再捏上两捏,你教官的手可就废了。”
邬烬沉默着挪开手。
“去通报宋连长,有人入侵。”虞凡白有条不紊的吩咐他。
“我不去。”邬烬背过身,“你先上来,我带你去上药。”
他比他本人还要紧张这伤口。
虞凡白说没多大事。
邬烬说:“要我不在,他们又来个回马枪,你就等死吧。”
虞凡白眸中带笑道:“我伤的是手,不是腿,能跑能跳,别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这么紧张我?”
“放屁,你手断了都不干我事儿。”邬烬说。
邬烬在想撕开他手上衣服,还是直接把他衣服给脱了,万一血黏衣服上,扯开伤口还得裂一回。
“邬烬。”虞凡白屈腿坐着叫了他一声。
哨兵脸色黑沉,沉思的模样也格外唬人,似撕了羊皮的狼,露出了凶恶嘴脸。
邬烬阴阳怪气的威胁着人:“你别说话,再说话我把你衣服扒了。”
“扒吧。”虞凡白说。
邬烬又瞪着他。
虞凡白勾着唇:“逗一下就脸红,没跟人亲热过啊?”
邬烬:“没有怎么了,又要笑我是雏——”
他话音没落,虞凡白捞过他后脖子。
邬烬膝盖抵着地,只觉得唇上一软。
虞凡白松开他:“现在有了。”
现在、有了——
昏黄的灯光下,帐篷上留有晃悠的人影,虞凡白伤得不重,出血量多,但也没划到要处,军医替他把伤口包扎上。
邬烬不远不近的站在桌角另一头。
之前走都不想走,现在把他送了过来,反而站得远远的了。
虞凡白和宋连长交代着来龙去脉。
刺杀他的人是雇佣兵,雇佣兵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机构,都是一群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给钱什么都能干。
“你有头绪吗?”宋连长问。
虞凡白说没有。
他心下虽有一个猜测,但没打算说出来。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他从来不会妄下结论。
宋连长拧眉沉思。
这件事不宜声张。
虞凡白身形懒散的靠在床边,说:“得罪的人太多了。”
“可能哪个仇家买我的命吧。”
“你多少也有点紧张感吧。”宋连长说,“我去外面看看,邬烬——你好好照顾你们教官。”
角落里,邬烬心不在焉道了声“知道了”。
宋连长出去了,帐篷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哨兵身形挺拔,站得笔直,跟站岗放哨似的。
“要不坐会儿?”虞凡白问。
邬烬:“不坐。”
“你站那儿挡着光了。”虞凡白说。
邬烬挪了下脚。
虞凡白阖着眼靠在凳子上,一脸无事发生的平静。
“教官,伤还疼吗?”
“疼啊,你给教官吹吹?”
邬烬拉了条凳子,跨上去坐在他对面,又是一派的轻佻散漫:“怎么吹?包得这么严实,吹也吹不着吧,要不我陪你转移一下注意力?”
“嗯?”虞凡白掀开了眼睨向他。
邬烬唇边噙着笑:“不如聊一聊——那么黑灯瞎火的,教官,你是怎么见着我脸红的?”
他脸压根儿没红。
红那也不是被逗红的,那会刚跟人打完架,气血上涌脸有多红都是正常的。
反应过来了啊。
“黑灯瞎火的。”虞凡白不和他争执,“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叫人像一拳给打了空,使出去的招被软绵绵的给化解了,让人辩解的话都无从说起。
就找借口亲他呢。
还不承认。
虞凡白:“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
虞凡白垂眸视线在他唇上似有若无轻触。
他不由舔了下嘴,还能回想起那心脏一颤,血液流通到四肢,浑身酥酥麻麻触电似的感觉。
“就那么一下,能怎么样。”邬烬似老油条般说,“都没尝着味儿呢,就着急忙慌的分开了。”
“你要不再来一下,我再给你反馈?”
虞凡白轻勾着唇角,问:“你想怎么来?”
邬烬:“跟你之前一样的不就好了。”
虞凡白说他忘了,“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
宋连长让邬烬照顾一下伤患,这伤患没照顾到,人差点爬伤患床上去了。
虞凡白再次给邬烬做了一次精神疏导。
经过一场战斗,邬烬的精神图景还算稳定,没上回那么严重,只是透着种很沉闷的感觉,他的精神体很大,但见着他,又变得跟小狗一样的大小。
它咬着他的裤腿,拉着他到了一棵大树旁边。
干枯的树干上开出了一枝小小的嫩芽,嫩绿嫩绿的,似一掐就断。
上一次的精神疏导邬烬是昏迷着的,这一次是清醒的。
虞凡白未曾对他的精神图景表露出任何的熟悉感。
“他把你忘了。”邬烬看着特意变小给虞凡白看的小狼崽子,哼笑。
小狼变成了大灰狼,似霜打的茄子。
邬烬:“他把我也忘了……”
他忘掉了小狼,也忘掉了他。
可能是他变得太多了,人长大了,精神图景也不一样了。
不能怪他。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期盼着虞凡白能够想起他,但如果他想不起来,邬烬会把那当成他心底的一个秘密,带到地底下去。
如果……
如果不是出现了那个偏差。
刺杀一事无疾而终。
上头派下了新任务,奎明村有畸变种入侵的迹象,这次任务当是给新兵们的第一个挑战。
封闭训练大半年的哨兵们跃跃欲试,虞凡白挑出的几人都是精锐,没有哨兵发出异议。
奎明村沿海,离塔很远,虞凡白他们乘坐飞艇到了地方,还需再坐车一段距离,路况不算好,跌跌撞撞到了地方,好几个哨兵扶墙给吐了。
虞凡白见到了哨岗的哨兵。
“虞上校!”
哨兵们淳朴的面庞带着吹多了海风的粗糙,握拳抵在心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很是敬重。
这不是虞凡白第一次来到这儿。
距离塔越偏远的地方,越容易发生战乱。
“好久不见,哈珀阁下。”
哨兵那粗糙的面上微红:“上校你还记得我。”
“你看起来比以前气派了很多。”虞凡白笑笑道。
受到向导夸赞的哨兵不禁站得笔直,仿佛又变成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不起眼稚嫩的小兵。
虞凡白不用歇息,和哨兵去勘察。
“上校,那位是……”哨兵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银发哨兵。
银发哨兵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嘴里叼着根草,双手背在脑后,十分悠闲,见他们转头看过去,便散漫的左右扭头张望。
十分不像样。
“邬烬。”
邬烬扯着笑,慢悠悠的走上前:“怎么了?教官。”
虞凡白还没说话,腿上被人给撞了一下,拿着糖果的齐耳短发小孩儿还没他大腿高,仰头巴巴望着他,糖果粘在他裤子上了,他似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上校,你没事吧。”哨兵有点紧张。
虞凡白:“不碍事。”
他正要把那颗糖果摘下来,邬烬先弯下了腰。
“小心点儿啊,小鬼。”邬烬把那糖塞到了小孩儿手里。
“对……对不起。”小孩儿顶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怯懦的道歉,拿出一颗没拆的棒棒糖,递给了虞凡白,“不要生气。”
虞凡白蹲下身,轻勾了下唇角,接过他的糖果:“我接受你的道歉。”
邬烬恍然间,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虞凡白蹲在他身前说着这句话,他一扬唇角:“教官,你怎么连小孩儿的糖都抢啊。”
小孩儿已经跑远了。
“喜欢?”虞凡白把糖抛给了他,“那给你了。”
哄小孩儿呢?
还是拿别人的糖哄。
借花献佛。
邬烬把糖塞进了兜里:“你喜欢,我给你买一兜,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吃不完兜着走似乎不是他嘴里的那个意思,哈珀挠了挠头,虞凡白笑了下,也没纠正他。
奎明村和十年前相比变了许多,哈珀是哨岗的队长,他说这几天晚上,他们这儿失踪了好几个人,一开始是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所以基本上鲜少有人察觉,到后来有一家的男人出海,没再回来。
而那天天气不好,没有船只出海过。
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失踪案。
晚上,虞凡白和哨兵们开了一个会议,把失踪的几户人家圈出来,明天各自分头行头,哨兵们都蓄势待发。
虞凡白回到房间,刚脱下外套,房中灯便暗了。
淡淡的呼吸悄无声息喷洒在他后颈。
虞凡白长腿扫了过去,哨兵握拳手挡着脸,那一腿扫在了他小臂上,虞凡白没用十成的力道,顶多五成。
他道:“没有绝对拿下的把握,就不要随便接近对手。”
“好身手啊。”哨兵哼笑着道,“教官。”
邬烬是来交作业的,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从哪儿查出了那么多资料。
“这几个人之间没什么关联,但是住的地方都靠近海岸,所以我怀疑这次的畸变种和海有关,它不能在陆地久待。”
他撑着脸,微微抿着笑,问虞凡白他猜得对不对,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在桌子上滚向虞凡白,他说话算话,当真买了一兜。
虞凡白轻晒:“贿赂教官啊?”
事情和邬烬猜得大差不差,唯一出现的不正常,是这里的畸变种是高阶畸变种,它会污染哨兵的精神。
一同前往的哨兵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到了畸变种的可怖之处。
那天深夜,庞大的,犹如果冻一般的透明物质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们的眼中被另一番场景所取代。
那是他们此生最幸福的画面,极乐之巅,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放弃抵抗,在梦幻中死去。
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大概只有虞凡白这个向导。
而第二个清醒的,是邬烬。
他略有些狼狈,眸中充斥着愤怒。
它竟用那个来麻痹他,他心中升起滔天怒火。
虞凡白用精神力为他竖起了一道屏障,邬烬眼中渐渐清明起来,他听见他问:“你还可以吗?”
邬烬趔趄着站起来,低骂一声:“妈的,我要弄死它!”
属于他的回忆,怎么容得它染指。
“我屏蔽了你的痛觉,你现在身上有伤,继续战斗的话,说不定会废掉。”虞凡白语调和平时别无二差,“就算这样,也还要继续吗?”
“教官——”邬烬咬肌动了动,“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
虞凡白:“相信我。”
两人间第一次进行这种合作,却是不需要多言。
当他们意识相通的那一刻,他们对彼此状态都了如指掌。
虞凡白没和宿宾鸿尝试过这种战斗,宿宾鸿没办法配合他,他对自己失控会感到恐惧。
和邬烬意外的顺利。
每一次实战都是宝贵的经验。
这次也是。
哨兵是刀,那么向导就是掌控刀的人。
陌生而又畅快淋漓的战斗,和向导感知一致的感觉,让邬烬的大脑皮层都仿佛颤栗。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四处一片废墟。
没来得及疏散的普通人被压在废墟之下,金发小孩儿躺在一块木板上,一头金发都沾了灰,虞凡白在他身旁蹲下,温和的眸中不见得有浸染多少哀伤,唯有平静。
“教官。”
虞凡白起身转过头:“还能走啊。”
“教官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啊?还拿废了吓唬我。”邬烬往他身后瞥了眼。
沉睡的人手中被放置了两颗鲜艳的糖果。
经此一战,哨兵们精神污染后遗症还在,距离塔这么偏远的地方,鲜少有向导,虞凡白便忙碌了些,那天邬烬看到了什么,他问过一次,邬烬打岔打了过去,他便没再问。
邬烬精神图景烧得厉害,精神体每天灭火都累得气喘吁吁,虞凡白带着大鸟成了常客,它又高兴起来。
它的主人不怎么安分,时不时的调戏挑逗给他疏导的向导,就为了向导让他吃点亏才心满意足,像受虐狂一样。
虞凡白觉着精神图景里的大火还是把人烧疯了。
他们离行前夜,哈珀给大家弄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哨兵们喝着酒,插科打诨已然恢复了原样。
虞凡白不在,有哨兵和哈珀问起虞凡白以前是个什么样儿。
唯一不太好奇的就是银发哨兵了。
他一个人坐在门槛儿上,还是能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只是不去掺和。
“虞上校性格到现在也没变太多吧,就是样子长开了,身板也高大了……”
邬烬烧酒兑着热水喝,靠在门板上。
直到听说“十年前”,他眼皮子跳了下。
“嘭”的一声,桌上的人都往桌角看过去,邬烬摁在桌边,“你说,我们教官十年前来过这儿?”
“是、是啊。”哈珀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十年前……
“十年前的什么时候?”邬烬那模样似要把人揪起来问。
“冬天吧。”哈珀说,“大家一起同吃同住,虞上校从塔里出来的,比我们还能吃苦,那年冬天冷得不行,他一个向导,愣是比我们还能抗……”
这是他在档案室里没查到的资料。
档案室里关于虞凡白的资料,有好一段都是缺失的。
说不定,说不定他不是故意丢下他走的,只是没办法带上他,舍不得他吃苦。
湿咸的海风吹过他的脸庞,他脚下跟上了马达似的,奔腾得欢,长腿步子迈得又大又快,直到看到屋子里亮着的那一盏灯,他才慢慢放缓了脚步。
虞凡白的房间有人。
不止他。
还有另一个,没见过的人。
不,他见过。
当邬烬从门缝里看见那人,他一下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