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徊宴:“……不用。”
傅星戎:“毕竟我这么年轻英俊的一个小伙子,睡你隔壁,难免心痒难耐也可以理解。”
人的忍耐限度通常有一个阙值,突破了那个临界值,情绪就会变得容易失控。
傅星戎再多说两句,黎徊宴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也许就要消耗殆尽了。
“砰”。
一声关门声响起。
“我操。”傅星戎脑袋往后仰了仰,差点被迎面砸脸。
不至于吧?
他摸了摸鼻子,都还能感觉到那扇门带来的余风,差那么一点儿,他这鼻尖就要遭殃了。
这怨气难不成攒一晚上了?
没脾气的时候是真没脾气,脾气上来了这么大?
黎徊宴靠在沙发上,想起傅星戎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的忍耐力,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行为,他闭上的眼睫轻颤,解了外套,双手搭在了腿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
门口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扭头朝门口看过去,顷刻间,收敛了所有表情,起身去开了门。
“嗨——”
门外人扬起笑脸。
“砰”。
房门重新关上。
黎徊宴若无其事转过身。
“砰砰砰”、“砰砰砰”……
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连绵不绝,覆盖了窗外的雨声,跟打架子鼓似的,让人头疼。
黎徊宴:“……”
唰的一声,他重新拉开了门。
“什么事?”
“你关门这么急干什么?给你送个衣服。”
黎徊宴顿了顿,视线落到他手上,一套睡衣。
“谢谢。”他接过衣服,正要关门,一只手抵在了门上。
他抬眸和傅星戎僵持了几秒。
“我说你啊……”傅星戎定定看了他两秒,笑道,“没和我住一间房,是不是还挺失望的?”
半晌,黎徊宴薄唇轻启:“傅星戎。”
“嗯?”
“你是没睡醒吗?”
“这天才刚黑,还没睡呢。”
“……”黎徊宴是在说他异想天开,他好像听不懂,又可能听懂了,故意装不懂。
他抬手要关门,抵在门上的那只手也跟着较劲儿,相互作用的力道下,两人僵持不下,眼神都盯着对方的脸,片刻后,黎徊宴陡然松了劲儿,傅星戎没料到他使这招,门上失去和他相抵着的力气的瞬间,身体往前栽了进去。
黎徊宴侧了下身,才没被他撞到。
他半阖着眼:“还想干什么?”
傅星戎扶墙站稳:“黎总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还跟我说谢谢。”
他指的是把衣服递给黎徊宴那会儿。
让人觉着哪儿怪怪的。
黎徊宴侧眼睨向他:“一直以来,不客气的人是你吧。”
傅星戎愣了下,扯唇一笑:“行,我不客气。”
随后,他伸手抓住了黎徊宴的手腕,黎徊宴往前趔趄了两步,皱起了眉头,压低声线:“松手!”
傅星戎:“不松。”
黎徊宴:“傅星戎!”
“唉。”他懒洋洋的应了声,抬手摁着他,“你今天一次也没拿正眼看过我啊。”
不是斜眼就是瞥,压根儿没拿正脸对过他。
“怎么?看腻了?”
黎徊宴呼吸紊乱,那张脸到了他眼前,让他不得不正面对他,他别过脸,又被傅星戎掰回来。
“你闹够了没有!”他声线发沉,眸色晦暗。
还想玩到什么时候?还想闹到什么程度?
看他为了他情绪失控很好玩吗?还是他在他眼里很可笑?
强烈的自尊心让黎徊宴感到恼怒,恼怒自己,也恼怒傅星戎,这份恼怒里面又参杂着几分难忍的心痛。
他一退再退,不是让他得寸进尺的。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
啊……生气了。
“今天心情不好?”他揉了揉头发,道,“让你来这儿,是不是有点儿勉强了?”
黎徊宴眸子阖了阖:“和这件事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他问。
黎徊宴抬眸看着他。
傅星戎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他以前这样,黎徊宴也没生气啊。
黎徊宴的情绪似又渐渐平息下来,雨声中,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么不待见我?”
“我是说,离开这座城市。”
傅星戎愣了愣,挑眉道:“老傅告诉你的?”
他过两天要出差一趟,上次出差没告诉黎徊宴,黎徊宴误会了,他这次本来打算出发前再说,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
他弯了弯唇。
“你就为了这个看我不顺眼?”傅星戎说,“我也不是故意瞒你,这不是没到时候呢。”
他这么轻描淡写,根本没有一点不舍。
黎徊宴扯了扯唇,自嘲一笑。
问出那句话,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哪怕傅星戎有流露出一点不舍,哪怕一点……
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说不出挽留的话。
“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会接的。”傅星戎低声道,“别气了行不行?”
黎徊宴心如冰窖,他是不是还该庆幸,哪怕在没人的地方,傅星戎也还愿意陪他继续玩下去?
雨水浇湿了地面,第二天清晨,黎徊宴还是等着傅星戎一块儿在傅家吃了早餐,才得体离开,两人坐在车内,傅星戎本打算先送黎徊宴回一趟家,黎徊宴说直接去公司。
“很忙吗?不用回去换一下衣服?”傅星戎打着方向盘。
黎徊宴:“忠叔会给我送来。”
“好吧。”傅星戎把他送到了他们公司楼下,过了早高峰,楼下来往人不多,黎徊宴推开车门正打算下车,傅星戎扣住他的手,“真把我当司机了呢?”
黎徊宴侧过头,还没开口,那边“咔哒”一声,身影沉沉压来,他狭长眸子轻眯,唇上一热,指尖不由收紧了,抬起来抵在他胸口。
傅星戎扣住了他后脑勺。
黎徊宴骨节泛了白。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傅星戎就坐了回去,舔了舔唇:“加点儿油。”
黎徊宴:“……”
下了车,他头也不回的走进那栋高楼大厦,脸上神情阴沉得保安都看了好几眼。
他应该推开的——黎徊宴看着合上的电梯想着。
另一头,傅星戎跟偷腥成功的猫似的,唇边扬笑,心情格外愉悦,他哼着曲儿,打着方向盘离开了这儿。
联姻的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傅家夫妇知道黎家是个什么情况,黎徊宴没提起请他父亲那边吃顿饭,他们提过一嘴,被堪堪带过,也就没再提。
黎徊宴一直没回傅星戎住的那边,这几天来一直住在别墅,傅星戎也没再来公司找过他,周四晚上,他收到了傅星戎的消息,告诉他,他明天上午的飞机。
黎徊宴看了一会儿那条消息,把手机扔在了一旁。
他以为傅星戎会至少等联姻敲定之后再离开。
还真是没一点留恋。
他脱了衣服走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他抹了把脸,撑在了浴室瓷砖上,伸手把水温调凉了。
清醒,冷静,克制。
身体和灵魂仿佛撕裂成了两半,他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着他的脸颊。
十多分钟后,黎徊宴浑身冒着冷气从浴室里出来。
他没问傅星戎去了哪儿,也没问傅星戎什么时候回来,那条消息就躺在他的手机里,他没有回,也没有再点开。
这样就够了。
黎徊宴这天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来送机。
傅星戎坐在候机厅,看着手机里那条没回的消息,有点纳闷,黎徊宴平时回消息就算回得晚,也不会不回,这都一个晚上过去了,他也没吱个声。
【在忙?】
他打了两个字发过去。
那头还是没回。
他还想打个电话,广播提示飞机即将起飞了,他只好关了手机。
下了飞机,傅星戎又马不停蹄的赶进度,没看几次手机,到晚上才发现黎徊宴中午那会回了个“嗯”,他拨了个电话过去,那头接了,清冷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事”。
“我到了。”傅星戎说,“你今天很忙?”
黎徊宴:“嗯。”
没聊两句,傅星戎听到那头一道男音道:“黎总,这些都……”
模模糊糊,听不清晰。
“还在公司?”傅星戎问。
“嗯。”黎徊宴道,“挂了……玩得开心。”
挂得还挺干脆,傅星戎啧了声,往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真打算跟工作过一辈子呢。
傅星戎走了,黎徊宴以为他们会断了联系,但傅星戎会给他打电话过来,每次没聊两句电话就会挂断,他看着那电话,想,最后一次,而最后一次之后还会有下一次。
他不知道傅星戎什么时候会丧失兴趣,也许属于他的那通号码将永远成为他手机里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他不是做事这么不干脆的人,他知道他舍不得狠下心的原因。
而这成为了他最厌弃的,也舍不去的软弱。
他不需要弱点,弱点仿佛会将丛林里的老虎变成虚张声势的大猫,而他现在是那只大猫。
周六晚上,黎徊宴应酬完了,坐在包厢里给忠叔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那头才接起,他扯了扯领带:“上来接我。”
沉默几秒。
“上哪儿?”那头的人饶有趣味应道。
他顿了顿,才发现打错了电话。
最近的通话记录中,除了忠叔,就是傅星戎,也许是眼花,也许是手滑,就这么打了过去,他静默几秒,说:“打错了。”
他想挂了电话,那边的人问:“喝酒了?”
“嗯。”
“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他说。
……挂了吧。
“没多少醉得连屏幕都看不清了?”傅星戎道,“身边有人没?”
“没。”他下意识答道,随后摁了摁额角。
他没必要对傅星戎这么诚实。
“和谁喝的酒呢?”
你在意吗?
没必要自取其辱,傅星戎只会玩笑话的回答他,他有几分真心,黎徊宴看不清。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栽了,认了,作为一个商人的本质,应该及时止损,蓬勃生长的欲望却仿佛与主人意愿相悖,扎根生长成丛林。
越自控,越难以自控。
……想听他的声音。
“嘿,躲这儿呢!”电话那头传来女声,“让我好找,聊什么呢,还得单独出来打。”
“那当然是不能让你们听到的话。”电话里傅星戎娴熟的跟人谈笑风生,“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过来。”
“朋友?”黎徊宴听不到自己嗓音有多哑。
“嗯?”傅星戎没听清。
门外,忠叔推门而入。
“没什么,忠叔来了。”黎徊宴抬眸道,“挂了。”
“行,回去早点休息。”傅星戎说。
“黎总。”忠叔上前道,“我扶你下去。”
黎徊宴站起身,还真有点儿打晃,他轻扯了扯嘴角,“怎么上来了?”
“傅先生给我发了消息,说你喝醉了,让我来接你一下。”忠叔说。
黎徊宴冷峻的面上怔了下。
“黎总?”
“消息,给我看一下。”
发消息的时间,是他们通话的过程中发的。
黎徊宴到了家,还没进门,忠叔也下了车。
“黎总。”忠叔道,“那个……傅先生让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黎徊宴一顿,眸中淡淡,又带着压迫感:“忠叔,你是准备要换工作了吗?”
忠叔霎时间一身冷汗:“不是……我多事儿了,抱歉黎总。”
黎徊宴定定看了他几秒:“进来吧。”
该断了——当黎徊宴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傅星戎似又总能透出点让他贪念的气息,多出一分不属于他的优柔寡断,实在磨人。
见不到人,又似无处不在。
本领不可谓是不大。
不对劲儿。
黎徊宴不对劲儿。
哪怕没见着人,光凭黎徊宴龟速回消息,接电话没聊几分钟就挂断的趋势,傅星戎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他虽然某些时候神经大条,但在在意的事儿上也没那么迟钝。
谁家热恋中的情侣见不上面,不得卿卿我我的煲上个把小时的电话粥。
黎徊宴忙,性格冷淡,他能理解,也习惯了,但这两天黎徊宴的冷淡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天晚上后,忠叔跟他联系得也不多了。
傅星戎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这种感觉,还真是糟糕透顶。
手机丁零当啷的响,他拿过来一看,三人小群里魏览和徐炫之轮番@他。
【徐炫之:@F 你不在B市了?】
【徐炫之:@F 我操,你猜我晚上吃饭那会看到谁了!】
【徐炫之:你一定想不到!】
傅星戎随手打了个徐炫之喜欢的球星。
【徐炫之:黎徊宴!!!】
【徐炫之:他还来和我说话了】
一串六十秒的语音弹了出来。
换平时傅星戎可能点都懒得点,徐炫之性格咋咋呼呼,一点小事儿都能被夸大,不过他这回很会吊人胃口。
徐炫之绘声绘色道:“我靠,我和老魏吃饭呢,碰见那黎徊宴从门口走进来,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跟看什么垃圾一样,我他妈差点直接冲上去跟他干一架……”
偏题了。
魏览补刀道:【啊对对对,躲我身后支支吾吾差点冲上去】
徐炫之:【放你他娘的屁!】
傅星戎不耐催促后续:【然后呢?】
徐炫之又一条语音弹出来:“然后他路过我们桌,我问他看什么呢,他居然认识我!他还问我怎么没和你一起走,我还纳闷呢,我跟你一起去哪儿啊……”
咋咋呼呼的让人头疼,徐炫之问他在哪儿,傅星戎回了个“出差”,后天就回去了。
黎徊宴认识徐炫之?
嗯……那天在会所吃饭他的确来过,可能在那会儿看到过徐炫之,但应该没到特意打招呼的地步。
——为什么没一起走?
傅星戎陡然发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他猛的睁开眼,坐起身。
脑海里记忆碎片如走马灯一串串飞速划过。
办公室里被避开的吻,在傅家他爸妈眼皮子底下的纵容,背地里那双狭长眼底隐忍的怒火,那条没有回复的离别消息,没聊几句就挂断的电话……那些当下被忽略过去的细节,在这后劲儿涌上来,无比清晰的印证着某一种可能。
而一旦和那个可能贴合上,那些异常就都迎刃而解了。
和徐炫之他们聚餐那天晚上,打通又被挂断的电话,被推开的拥抱,转身离开的背影。
黎徊宴是来找他的,那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
傅星戎那时候喝了酒,只注意到了黎徊宴对他说联姻。
他想起黎徊宴平静黑沉的眸子,绷紧的身体,压抑隐忍的唇角,临近爆发又重归于静的神色,见面时略带倦怠的眉眼,电话里冷淡克制的语气……
那不是和他关系确认,不是表白,那是低头认输。
愿赌服输,也是真的认了。
傅星戎浑身血液都似朝胸口涌了过去,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他捞过手机,没回消息,找到黎徊宴的电话拨通了过去。
响了两声,那头没接。
他挂了电话,也没再继续打,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机。
如果,如果黎徊宴以为他说的走,是飞到别的地儿,那前两天晚上和他吃饭的合作商在他们通话的时候,和他说了两句话,黎徊宴问都没问谁在他边上,是喝醉了没想起来问,还是根本就不想过问?
正常人应该都会问一下,更何况他和黎徊宴的关系还不是那么纯粹。
但是他没问。
傅星戎当时注意力没在这件事上,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处处是端倪,黎徊宴想藏着情绪不让人发现,那就真正是滴水不漏。
思绪似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缠绕在他脑子里,他往后躺在床上。那通没接通的电话,到后来也没再回过来,傅星戎也没有再打过去。
隔了一阵没有消息的聊天框多了一条消息。
【我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翌日早晨,意料之中的没有回信。
魏览他们知道他今天出差回来,大张旗鼓的想给他弄个庆功宴,实际上不过想找个由头聚一块儿玩玩,上次的事他还没和徐炫之算账,没去,怕看到徐炫之忍不住揍他。
落地之后,回程车上,他点开黎徊宴的头像,发出的短信无人问津,他表情如旧,垂眸指尖敲字。
【我回来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会到家】
没人回信,也没被拉黑。
他把手机揣兜里,没再发出第二条短信,偏头看向窗外。
窗户上倒映着他的侧脸,他心不在焉的,黎徊宴情绪很少外露,理智往往占据上风,工作生活都是一丝不苟,内敛又冷淡,平常想要看透他情绪都难,更别提见不着面的情况下。
那几天打电话接电话,他在想什么呢?
柏油路上,车流穿梭不息,回家的路程似乎格外漫长,傅星戎不太确定,黎徊宴现在在家,还是在公司,亦或者在别的地儿,他回家先去了地下停车库。
黎徊宴的车子在停车场。
他在家。
又或者他今天开了别的车。
都无所谓了。
上了电梯,按了楼层,一层层往上攀爬的数字将他和黎徊宴的距离拉近。
“叮”——电梯门开了。
现在,他应该准备好见他了吧。
傅星戎站在黎徊宴家门口,抬手敲门。
没有动静。
锋利的下颚线紧绷,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我在你家门口】
【帮我开门】
【或者报警,告我私闯民宅】
门口那串星星挂坠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没再挪过地儿,有点碍眼。
短时间内,它们大抵都不会挪动了。
那也许是让黎徊宴感觉到傅星戎存在的唯一痕迹。他搬回来了,这儿本来就是他的房子,他想。
房中客厅光线昏暗,茶几上几张便利贴散落,上面有揉皱的痕迹,又被舒展开,垃圾桶里掉落了一两张便利贴。
今天……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吧。
桌后,黎徊宴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是昨天晚上错过的那通未接来电,昨晚洗完澡出来,他没有回电话,那头也没再打。
平时傅星戎偶尔会给他发消息,而昨天那通电话后,电话和消息一道没了。
有些东西,错过也许就是注定的事儿。
总有一天,他会看着那通电话响起到熄灭,到后来再也不会来电。
成瘾的东西想要戒掉都是艰难的,戒断反应会让人不断的想要回到舒适区,习惯也是一样。
曾经还小的时候,黎徊宴一直习惯用左手写字,他记忆里那个漂亮得仿佛瓷器一样的女人,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教他画画,从来没斥责过他用左手的行为。
后来他被带到他爷爷身边,他才知道他左手写字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每次用左手写字,戒尺都会敲在他手背上,带着风声的戒尺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拍打在手背的皮肉上,会留下一道红痕。
改正错误都是会疼的。
抹去和那女人相关的回忆大概也是疼的。
他记不清了。
黎初霁,他名义上的弟弟,他父亲出轨的产物,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他的存在感到愤恨,视他们母子为眼中钉,而他不仅没对他们出手,还让他进公司,别人认为那是他大度。
然而,实际上黎徊宴并不怎么在意他们。
源于他感情方面的寡淡,也源于他自身秉性里的骄傲。
他们对他产生不了一点儿威胁。
在他的人生中,没尝过几次输的滋味儿,“赢家”仿佛是天生为他打造的头衔,身处赌局,把自己玩进去了还真是头一次,玩进去就算了,还走不出来。
有够丢人的。
黎徊宴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烟头在暗光中忽明忽亮,他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是让忠叔买的,劲儿有点大,口腔里的烟草味连带着淡淡的苦涩,他动了一口,没再抽。
燃烧的烟头烟雾缭绕,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条弯曲的,白色的线,到最后散开,只留下浓浓的玩味儿。
他把那没抽两口的烟头摁灭,起身去了浴室。
十月的天气冷了,水也凉得激起了一片皮肤的颤栗。
“嗡嗡”两声,被扣在桌上的手机来了新的消息提醒。
手机没有人触碰,光亮渐渐暗了下去。
在深秋季节洗冷水澡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黎徊宴一觉睡醒,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他就知道他可能有点感冒了,他从医药箱里翻出感冒药,就着水喝了下去。
在书房坐了半个钟头,办公效率直线下降。
他扶额回到房间,打算睡会儿。
再次醒来,他被枕边手机的震动吵醒,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让人分不清现在几点儿,他打开手机,看到那积累的几条消息。
生病也许让大脑变得迟钝,他眼前出了几道虚影,看清了最新的三条消息。
【我在你家门口】
【……开门】
【或者报警,告我私闯民宅】
他陡然清醒了些许。
客厅,玄关外传来了输入密码的声音。
两分钟。
没有回信。
傅星戎把手机揣回去。黎徊宴家里的密码他看到黎徊宴输过,不是故意偷看,无意间扫了眼,除了第一位数,后面都看到了。
记性好,记下了,也没打算干嘛。
至少不是用来干违法犯纪的事儿的。
第一位数没看到,数字一共有10个,密码锁不知道能开几回,他下手输入密码,错了,开头不是一。
他重新输入,那次黎徊宴的手挪动的趋势是……是什么来着?
密码解锁成功。
啊,是7。
他推开门,门缝中传出凌乱的脚步声,黎徊宴扶着玄关口的柜子,轻喘着气,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有点乱,衣服也有点乱。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黎徊宴眼下泛着点乌青,看起来透着些阴郁。
他跟回自家一样的自然,踏入了黎徊宴家,反手关上门,靠在了门上,“在家啊。”
他目光一寸寸从黎徊宴脸上扫过。
这种强烈的注视感让黎徊宴别开了脸:“怎么突然回来了?”
“出差结束了,就回来了。”傅星戎说,“给你带了点特产,病了?”
黎徊宴目光落到他提着东西的那只手上。
“小感冒。”他淡声道。
傅星戎往房间里走去:“怎么突然生病了?”
黎徊宴:“可能有点累吧。”
“吃药了吗?”
他问得这么顺其自然,让黎徊宴产生了一种仿佛他们真的在交往的错觉。
感冒还把脑子烧坏了不成。
他道:“吃过了,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这会儿应该在睡觉。”
这是控诉他扰他好梦了呢?
“差不多也该醒了。”傅星戎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转过身,说,“睡久了晚上睡不着。”
黎徊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朝他走了两步,黎徊宴道:“我感冒了,别靠我太近。”
“我体质好,传染不上。”傅星戎说,“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看见了吗?”
黎徊宴才看见,他道:“看见了。”
傅星戎:“为什么不回?”
“为什么要回?”黎徊宴哑声反问,清冷的声线里带着浓浓的倦音。
话到了这儿就该停下了。
“我要休息了。”黎徊宴声调降下来,“你回去吧,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多好听的话,换之前,傅星戎还听不出这话下的意思。
他道:“那些事,还有这些事,我不是为了赌约才做的。”
黎徊宴回身的脚步一顿,闭上了眼睫。
“所以呢?”所以这次,又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
“黎哥。”傅星戎道,“你这几天,在想什么?”
黎徊宴:“重要吗?”
傅星戎:“我很想你。”
黎徊宴压着嗓音,低声道:“够了。”
他转过身揪住他的衣领:“傅星戎,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他喘着粗气,情绪蔓延失控,病态让狭长眸子眼尾泛了红,嘴里说着狠话,却仿佛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连抓着他衣领的手都在无力轻颤。
“我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行李还在门口,出差文件也还在箱子里,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打开门看看。”傅星戎说,“那天,如果知道你是那个意思的话,不答应就好了。”
“不答应就好了”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沉甸甸的砸在黎徊宴心脏,让他晃了晃神,指尖颤了一下,“你……”
什么意思。
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结婚,我是认真的。”傅星戎说。
“认真”这两个字刺痛了黎徊宴的心脏,积攒的所有情绪将心脏吞噬,心底阴暗面扩大侵蚀。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发现他脱离掌控了,所以又回来对他说这种话,来稳住他吗?
而他偏偏还是会为了他这些话心动。
偏偏对他没办法。
黎徊宴从来不会去赌“万一”的可能性,关老说得没错,他做事儿看人向来都是稳操胜券,十拿九稳,不做赔本买卖。
再理智的人也没法完完全全的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在傅星戎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在他说“认真”的那一刻,黎徊宴做了那么久的心理防线都一朝崩塌,成了无用功,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下陷,无法自拔。
黎徊宴浑身力气都在刚才那一下了用尽了,泛软的松了劲儿,喘着气整个人往下滑去,傅星戎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搂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