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怎样?”
逆魂主用手拭去唇角的血,眸色沉了沉:“我暂时没事,你去帮灵王,他身虚体弱,支撑不了多久。”
林幽篁没有动,指尖伸出灵丝,试图去解他的螣毒。
逆魂主推开他:“灵王只是受原自障蒙蔽,但在活死灵复兴一事上,他与我的立场始终是一致的,而冥府才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这一点,你一直很清楚。”
林幽篁仍旧没有回答。
逆魂主察觉异样:“阿方?”
“嗯。”林幽篁敷衍地应了一声,突然手指结印,一个结界凭空出现,将逆魂主隔绝在了里面,他自嘲地笑了笑:“父亲,我早知自己跟他必有一战,甚至无数次预演过应对策略,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下不了手。”
结界隔绝五感,逆魂主看不见也听不见他说什么,却依稀能够猜到,眸色变得幽深,仿佛沉入了万千丈的深海,然后从深海中心缓缓塌陷出无止尽的狰狞漩涡。
林幽篁转身投入战场,他要去找原自障,当务之急是先趁乱把螣毒的解药夺到手。
“兄弟,兄弟!”白骨笑快疯了,灵兵跟鬼兵在旁边打得满天血肉,残肢在头顶飞来飞去,他却还被绑在祭天柱上只有嘴能输出。
一歪头躲过一个灵兵的攻击,从纷乱的战火中眼尖地看见林幽篁,连忙大叫:“我在这里!这里!!!”
林幽篁身形飘忽如烟,眨眼间便穿过战场,顺手清了旁边一队鬼兵,站在祭天柱前,摸着下巴道:“你被绑在这里半天了,居然两边都没打你,他们怎么忍得住的?”
“那只能是我可爱的脸发挥了作用,”白骨笑急燎燎地叫,“你快帮我解开,我这细皮嫩肉的,疼死了。”
林幽篁提起弯刀在锁链上比划了一下,抬眼,似笑非笑地问:“你要帮哪一方?”
“当然是活死灵,我现在可是半血王……”白骨笑话说一半吞了下去,盯着他唇角的微笑,脑中一瞬间转过千百种想法,然后斩钉截铁道,“先杀原自障,都是他到处撺掇搞事情。”
“他在哪里?”
“早躲起来了,我就说这老东西坏得很。”
“分头寻找。”林幽篁一刀削断锁链,顺势解开他炁海上的活死灵禁制,冷声道,“见面就杀,不要听他狡辩,他遇到危机,阿迦奢自然会交出解药。”
“那是当然。”白骨笑活动了一下手脚,抬手化现出鱼龙舞,如一只灵巧的白鸟扑入复杂惨烈的战场。
原自障早在鬼兵袭来的第一时间就悄然隐藏在了后方,他站在战圈之外,冷眼看着双方厮杀,看着秦广王一剑斩向逸灵王,看着逸灵王祭出隐藏多年的煌灵灯……他冷眼看着那些皮影戏一般的你死我活,唇角带着嘲讽,眼中却慢慢笼上深渊一般的空洞。
一缕苦寒气息从背后靠近,锋利的弯刀悄无声息抵在了脖颈,原自障站在原地没动,笑道:“要献祭你的是逸灵王,为何却恨上我了?”
“少废话,交出解药。”林幽篁说。
原自障心平气和地解释:“解药早已送到逸灵王的手里,端看他和逆魂主的感情……”
声音戛然而止,抵在脖颈上的弯刀动了动,刀刃立即见红,原自障感受着皮肤被慢慢划开的轻微阻滞感,听到林幽篁冷笑着说:“他和魂主的感情我不知道,但你若再跟我饶舌,我们的感情可就即可清零了。”
原自障在弯刀下一动不动,袖口蛇尾一闪,小蛇悄悄转动身体做出攻击的准备。
“还有管好你的宠物。”林幽篁体贴地叮嘱,声音含笑,底色却是北境雪原千年沉积的彻骨寒意。
阿迦奢骤然被激怒,发出咔地一声示警声,速度极快地攻击上去。
林幽篁脸色一冷,刀锋果断割向原自障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原自障身影骤然原地化作泡影,然而林幽篁刀势不减,狠狠向前切去,下一秒,一把法杖挡在了刀前,原自障幻术被看破,不得不现身应战。
刀杖相击的瞬间,林幽篁左手指诀变幻,一道结界出现在面前,恰好挡住阿迦奢击来的毒液,毒液融穿结界,阴冷的怨气随后冲来,林幽篁坦然相迎,怨气袭面的一瞬,灵火从体内腾出,烧尽怨气,与此同时,左手的灵丝已如暴雨一般扑向原自障炁海。
原自障收招,身体急速后撤,然而灵丝无限延长、紧咬不放,原自障挥掌击碎扑来的灵丝,身边忽地一冷,林幽篁诡魅的身影已近在眼前,弯刀劈斩下来。
举起法杖格挡住弯刀,原自障脸上现出恶意的笑容:“你们父子的感情当真令人感动。”
林幽篁厌恶地皱了下眉,刚要说什么,突然察觉到战圈中的变化,猛地回过头去,瞳仁急遽收缩。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秦广王飞驰而过,撞翻前路的灵兵,长剑凌厉,如曳霹雳,挟惊雷之势击向逆魂主。
逆魂主进退无路,飞快变换指诀,灵炁灌注双手,掌心化现出弯刀,卷起冲天风雪,抵挡劈落的雷光。
刹那间,剧烈冲击掀翻四周士兵,逆魂主刀法不敌,踉跄着后退十几步,颓然倒地。
秦广王飞身下鹿,腰身一拧,剑光不消反涨,不可抵挡地反手上挑,划向逆魂主胸口。
林幽篁果断抽刀,放弃原自障,全力奔向逆魂主。
千钧一发之际,煌煌火光笼罩下来,逸灵王突然挡在逆魂主身前,祭出煌灵灯,接下秦广王威势浩荡的一剑。
林幽篁也及时赶到,抱起逆魂主,纵身一跃而走,落在百尺之外,他急道:“父亲,你怎么样?我为你治疗……”
“没事,我……”逆魂主魂体几欲崩解,却强撑着道,“去,襄助灵王……他不善近战……”
“他……”林幽篁想说他把你暗算成这样,你还要帮他,然而片刻之前的一幕骤然浮上眼前,那无力回天的一刻,是逸灵王飞扑过来,替他挡了一剑,否则现在逆魂主早已魂飞魄散。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觉满嘴苦涩,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秦广王,见他正与逸灵王缠斗,手起剑落,没有一丝犹豫。
沦落无间的,只有自己。
手臂骤然一痛,林幽篁回过神来,见到逆魂主抓着自己的手臂,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上露出担忧,厉声道:“阿方,你该成长起来了,快去襄助灵王,不要再拖泥带水。”
林幽篁指尖伸出灵丝:“我先为你稍作治疗,还有你的螣毒……”声音顿住,他怔了怔,讶异道:“螣毒已经解开了?”
逆魂主眯了下眼,眸色幽深,沉声说:“是方才……”
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逆魂主似乎陡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霎时目眦尽裂——
只见就在逸灵王竭尽全力与秦广王对峙之际,白骨笑一声尖鸣,身影翻飞,犹如一只复仇的鹰隼,穿越刀光剑影,狠戾的一枪重重刺入逸灵王胸口。
“不!!!”逆魂主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爬起来往那边冲去,然而他魂体重创,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就轰然跌倒,重重摔在几乎被血染红的尘土中。
他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逸灵王摇晃着倒了下去,喉间发出嘶吼,挣扎着再度爬起来。
“父亲!”林幽篁连忙追上来扶起他。
逆魂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五指犹如铁爪,死死抓紧。
林幽篁明白他的意思,瞥一眼秦广王,见他解决逸灵王之后已提剑往这边走来,他浑身是血,俊美的脸上溅着血污,在连天烽火中美得惊心动魄,又令人彻骨生寒。
林幽篁咬牙扭过脸,看向逆魂主,察觉到一丝异样,只见逆魂主脸颊抽搐,眼神怪异地盯着自己,瞳仁剧烈抖动,仿佛一场激烈的狂澜正在他的脑海中冲刷。
“父亲?”林幽篁心底有种莫名的寒意升起。
“阿方。”逆魂主抽动唇角微笑了一下,声线诡异地沉稳下来,“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世。”
林幽篁疑道:“为什么突然说身世?”
逆魂主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抚摸他的头顶,眼神逐渐变得决绝而又空洞,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是我取灵王、悠思和我自己的魂片,用蕴炁造化,聚浊炁捏造而成的……”
“什么?”林幽篁愕然,他好像聋了,只能看到逆魂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个世界应该是假的,不然怎么会有人在肝髓流野的战场上,听到他的父亲说:“尽你所能,恨我吧。”
按在头顶的手指蓦然发力,千万道灵丝冲进林幽篁的头顶,沿浑身经脉冲入炁命轮,犹如密密麻麻的毛细吸管,将他的灵魂拆解,凶狠而又贪婪地吸收殆尽。
秦广王的动作慢慢顿住,他的脚步停下,隔着惨烈的战场,血肉飞溅,魂片漫天纷飞,怔怔地看着林幽篁扭曲挣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逆魂主的掌底,什么都没有剩下。
仿佛这个世界从来不曾有过这个人。
淡漠出尘的面具寸寸皲裂,露出裂痕后血淋淋的伤口,秦广王举着长剑,茫然地转身,环顾所有人,所有人都面目模糊。
他痛不欲生地捂住了脸,血泪从指缝里流出。
头顶浓厚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滚汇聚,猎猎阴风刮过荒原,夹杂着天际传来的凄厉鬼哭声。
原自障从阴影走出,帽子被大风吹走,头发乱如狂草,扑在脸上,他眼神狂热地盯着秦广王的身影,满脸都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癫狂。
他低声说,双手结印,指诀抵在唇边,庞大的怨气从他体内喷出,灵魂中千年不熄的烽火在眼前的战场上再度爆燃。
一个血腥冲天的法阵被烽火激活,无数凶魂恶鬼、刺客、死士、剑仙……的影子在法阵中挣扎涌动,挣脱禁锢,咆哮、哀嚎着扑向秦广王。
秦广王脚踏烽火,提剑斩向扑来的鬼影。
逆魂主已从地上爬起来,同化林幽篁的魂体之后,他伤势迅速痊愈,指诀变幻快如闪电,灵丝如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射向阵中,澎湃强悍,势不可挡地贯穿秦广王的身体。
秦广王发出一声痛彻骨髓的嘶吼,一剑斩断灵丝,转身,疯狂地冲向逆魂主。
煌灵灯高悬而起,灵火在四面八方燃烧,整个荒原化作一片雪白的火海。
白骨笑愣了,他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秦广王深陷火海之中,蓦地跳起来,鱼龙舞卷起炫目的华彩,攻向离他最近的逸灵王。
枪尖仿佛狠狠撞在了甲胄上,发出刺耳的噪音,余威震得白骨笑手臂仿佛骨裂。
“别白费力气。”逸灵王哑着声音说,他强撑着一身重伤,盘膝坐在地上,身上笼罩一层煌煌火光,如披战甲。
“法阵已经发动,他没救了。”
脚下剧烈晃动,似有滚雷在地底奔腾,狂风肆虐,乌云翻滚游走,电光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若隐若现,空间都开始扭曲。
不,逸灵王忽然抬起头,这不是长夜九幽法阵被破坏的动静,至少不全是,而是……
这是千军万马急行军的声音。
“快点,”逸灵王急切道,“他们的援军快到了。”
话音落地,阴天子骑着黑麒麟的身影在天际远远出现。
而与此同时,一道夺目的霹雳撕裂天空,接着,震耳欲聋的惊雷落入法阵之中,刹那间,天地巨震,大雨倾盆,排山倒海的浊炁从法阵中暴冲而出。
冥王陨落。
-----------------------
阴天子疾驰的途中突然感觉到炁海剧痛, 好像有一座火山在海底喷发,海量浊炁爆蹿而出,剧烈地冲刷着浑身脉络。
他痛得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黑麒麟察觉到, 微微回了下头, 蓬松的毛发在风中飞舞。
“你没事吧?”
“没事。”阴天子咬牙调息,缓缓接受这种痛苦, 抬眼看向前方,灵火将荒原烧成一片炼狱,前方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
很快整个冥界都将知道冥王陨落带来的严重后果, 浊炁失衡、自然恶化、生物变异、压力飙升、情绪失控、纠纷四起、恶性事件频发……亡魂们会暴躁易怒, 失去秩序, 动辄厮杀,将冥界打回混乱荒蛮的原形。
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地狱生物可以不受影响,甚至发挥他们的物种特性获得更好的生存, 比如活死灵,以浊炁驱动的炁命轮可以让他们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如鱼得水,说不定真能重现创世之初驱牧亡灵的荣光。
“不会的。”
阴天子在心里想, 秦广王陨落之后,会有新的秦广王从幽冥湖诞生, 只要其他九殿冥王控制好浊炁,平稳渡过秦广王幼年这段时间, 冥界仍会是现在这个虽然贫瘠但安定的冥界。
可是眼下泰山府君昏迷不醒, 楚江王自我封印……
阴天子眸色沉了沉, 驾驭黑麒麟冲入火海, 掌心一翻, 直接祭出幽冥天子印,然而不待他出手,倚伏盈虚祭竟已先一步中断。
“符夺逆!”逸灵王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三人都被祭祀突然被摧毁释放出的强大力量冲飞出去,逆魂主翻身落地,抬眼看向重重摔倒在远处的逸灵王,下意识扑过去,抬手一挥,一道结界出现在头顶,挡住落下的幽冥天子印。
下一秒,结界崩裂,逆魂主扬起弯刀,猛烈的火柱冲向印玺,他一把抱起逸灵王,纵身落在百米之外。
“符夺逆!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逸灵王已经被气疯了,挣扎着往他脸上打去。
逆魂主躲闪不及,被一巴掌抽在了脸上,响得两人都怔住,错愕地看向他。
“看什么看?我杀了你!”逸灵王嘶吼。
“凭你杀不了我。”逆魂主淡淡地说,双手硬如铁钳,将逸灵王死死控制在怀里,扫一眼他胸前被鱼龙舞捅出的伤口,又抬眼看向疾驰而来的阴天子,该死,他来得这样快,根本没有时间疗伤。
“我不同意你发动倚伏盈虚祭,”他飞快地解释道,“我说过那是个邪术,原自障根本不是跟你做交易,他想的是双杀,因为他恨我。”
“他为什么恨你?”
“他恨所有人。”逆魂主道,他注意到在倚伏盈虚祭被摧毁的第一时间,原自障已经悄然隐藏起来了,他咬牙道,“当年参与过天京之战的所有人,崔绝、阎罗、阿迦奢,还有我,他要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永堕无间、不得解脱。”
逸灵王怔住。
逆魂主不再多说,抬眼,阴天子已经逼近眼前,黑麒麟四蹄踏火,黑焰焚烧一切罪恶,在雪白的灵火中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途。
割昏晓剑斩落的瞬间,逸灵王猛地将逆魂主推往身后,煌煌灯光笼罩在他们身前,接下割昏晓剑势不可挡的一击。
灯影随之碎裂。
雪亮的刀光迎面劈来。
逆魂主从煌灵灯后飞掠而出,弯刀快似闪电,刀影如同雪原冰晶上折射的寒光,接连劈向阴天子面门。
刀剑在硝烟弥漫的战场缠斗,活死灵兄弟二人首次联手,竟展示出了令人诧异的默契,与阴天子斗得密不可分。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原自障远远看一眼他们,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一抹金银闪光斜刺过来,原自障往后一撤,闪过擦着鼻尖过去的枪尖,抬眼,白骨笑手持鱼龙舞挡在面前,冲他一挑长眉:“老东西,想跑?”
原自障脸上浮起微笑:“小鸟儿……”
“别他妈叫我小鸟儿,你不配!”白骨笑骤然被戳爆,直接扬起鱼龙舞就打了过去。
原自障边退边闪避他的攻击,还能游刃有余地笑道:“没想到你和林幽篁还有几分情义,难道你真的是悠思公主的血脉?”
白骨笑:“老子是你爷爷!!!”
“哈,我爷爷驾崩在嫔妃的膝上,可远没有你死得壮烈。”原自障化现出法杖,挡住刺来的枪尖,手腕翻转,法杖来回两圈卸去他枪上的力道,顺势架住枪杆往回压去,笑着逼近白骨笑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低声嘲道:“我实在想不通子珏为何要捡你回去,捡了一个阎罗,竟还没蠢死他,竟又捡了你,我真要怀疑他有恋蠢症了。”
白骨笑:“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吗?”
“至少没蠢成你们这样。”原自障瞥一眼仍在与灵王兄弟缠斗的阴天子,“击杀一个强弩之末的秦广王尚需要合我们三人之力,那两兄弟凭何能打得过阴天子?”
“你在狗叫什么?”白骨笑心道你这老东西说话还有一分逻辑吗?逆魂主吞噬林幽篁之后功力大涨,但逸灵王还身负重伤呢,凭他们当然打不过全盛的阴天子……
等等,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
白骨笑陡然想起什么,定睛看去,意识到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缠斗,而是在竭力拖住阴天子。
“老壁灯,早晚杀你。”白骨笑磨着牙大骂,恨不得啐原自障脸上,用力甩开他,转身飞掠过去,挺枪直刺逸灵王。
逆魂主抽刀回护,白骨笑趁机落在阴天子身边,道:“他们在拖你时间,必有阴谋。”
阴天子:“我知道。”
逆魂主挡在逸灵王身前,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阴天子:“你竟知道。”
“你在幽冥湖做了安排。”阴天子道,冥王之力来自幽冥,一朝陨落,力量反哺幽冥大地,新王将会从幽冥湖中诞生,这是冥府最薄弱的时候,以逆魂主的行事风格,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逆魂主脸上的笑容扩大,内心五味杂陈,不禁感慨道:“阎罗,我们真是彼此了解。”
“有时午夜梦回,想起当年我们在天京的快乐时光,”逆魂主苦笑一声,“恍若隔世啊。”
白骨笑的五官都抽搐得皱了起来。
阴天子没什么表情,骑着黑麒麟居高临下,沉默片刻,淡淡开口:“我的午夜梦回,是赶不到战场,救不下子珏,”他看着逆魂主,森然道,“和杀不了你。”
逆魂主的脸色猛然变得僵硬。
“我知道你在幽冥湖做了安排,”阴天子继续道,“但没关系,我也做了安排,你的阴谋不会得逞。”
逆魂主冷笑起来:“不要盲目自大,我的安排可是会……”
“因为我会在这里……”阴天子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提剑指向他,“彻底解决你。”
秦广王倒下的瞬间,幽冥湖已掀起狂澜,激荡的湖水中,响起凄厉而又杂乱的尖鸣。
“是瞑鲛!瞑鲛!!!”鬼兵阵中传来慌乱的喊叫。
这种低等的幽冥生物野性难驯、凶残狡诈,往往成群结队出没在神秘水域,捕食手段是一拥而上将猎物撕碎,最喜欢用血肉污染水源,使之变成刺激整个族群失去神智的兴奋剂。
一只瞑鲛率先扑上湖岸,张开长着多重尖牙的血盆大口,咬住一个鬼兵,头一摆,直接拖入水中,下一秒,血花涌出。
接着无数瞑鲛从水底钻出,发出亢奋的尖鸣,疯狂攻击湖边的巡逻鬼兵,不消多时,湖面上血浪翻滚,如同沸腾的血海。
就在此时,一道赤色刀光横空劈下,湖水被劈开,刹那间,满湖刀光,胡作非为的瞑鲛群发出惨叫,疯狂逃窜,几秒钟后,数十只尸体飘上了水面。
鬼兵们如释重负,连忙行礼:“平等王殿下。”
“游奕、赤蛟、骁果三营列阵围剿瞑鲛,封闭听觉,见面即杀;踏白营深入湖心勘察,发现异象立即回报。”平等王飞快分配完任务,转身跃上湖面,踏水而去。
她脸色冷峻,隐隐疼痛的炁海和逐渐混乱的冥界都在提醒着她秦广王已经淬灭了,虽然这对冥王来说是必经之路,可是……
那个温柔和善的大哥,就这样不在了吗?
她闭了闭眼睛,握紧手中的陌刀,释放出冥王之力,慢慢覆盖整个广阔的湖面,探寻有关新王诞生的蛛丝马迹。
湖心有细微的灵炁波动。
四面八方的瞑鲛也在往那里集中,幽冥生物更擅长感知灵炁的变化,平等王进入水底,谨慎地靠近过去,水体中越来越精纯的冥王之力似乎在印证她的猜想。
平等王停下来,往前伸出手去,感知到漆黑湖底隐藏的术式,不由地皱起眉头——守护阵?新王诞生是这样的吗?
水流中传来危险的气息,瞑鲛是低等生物,不懂隐藏,焦急地在外围游动,尾鳍随波摇摆,俱散发着水洗不掉的浓郁血腥。
但除此之外,平等王敏锐地察觉到,还有另外的味道,是一种刻意收敛却依然浓烈的萧杀之气,仿佛千年不熄的烽火硝烟。
瞑鲛尖鸣着围攻上来。
她抬手往湖面打出一道示警,接着提刀迎上前去,陌刀划过一个扇形,锋利刀刃直接将十几只扑上来的瞑鲛剖成两截。
冥界光线微弱,穿不透湖水,深不可测的幽冥湖底是黑色的,若非如此,周遭早该是一片血红,数不尽的尸体漂浮在水体中,仍然有更多瞑鲛疯狂地扑上来。
这样下去不行,平等王心想,吸引瞑鲛如此舍生忘我蜂拥而来的,想必就是那精纯的冥王之力,自己必须在新王诞生之前解决这群杂鱼,以免节外生枝。
她凝神,仔细感知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的瞑鲛群,神识穿过纷乱的鱼群,在阵型之后看到一个祭出法杖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双手结印,指法不断变幻,单薄的法衣与长发在湖水中浮动,面容俊美而青白,如同一具保存完好的浮尸。
看来就是他了……
平等王一脚踢起刀身,刀锋卷起狂浪,冲进鱼群,她腰力强韧,带动修长的陌刀在密密麻麻的鱼群中左右劈砍,杀出一条血路,直面后方的人。
那人睁开眼,面无表情,仿佛无论是眼前杀红了眼的平等王,还是身边鬼哭狼嚎的瞑鲛群都与他没有丝毫关联,他冷冷地看着这一片修罗血海,指诀抵在唇边,轻声道:“破。”
湖底应声巨震,耳边传来法阵破裂的声音,平等王定睛看去,冥王视力穿透幽深湖水,看到无数细小的爆破在四面八方发生,幽冥湖底的所有阵法齐齐被引爆。
“咦?”那人突然抬头,盯着她身后,死丧的脸上慢慢绽开诡异而又狂热的笑容。
平等王蓦地回头,身后那个守护阵轰然破碎,爆炸掀起的狂澜和暴躁乱窜的瞑鲛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穿水而来。
他手持长剑,剑身澄明,在水中犹如一柄凛冽寒冰,冰上一串红斑,如同血泪。
“崔绝?!”平等王惊叫出声。
“回头再解释。”崔绝剑光凌厉,澎湃不绝,掠过平等王,直刺向那个男人。
而那人在崔绝破阵而出的时候已收起法杖,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寒刃蒙尘的长剑。
两剑相击,余威炸开巨浪。
平等王敏锐发现双剑的形制一模一样,剑法更是出自同门,那个浮尸一样死气沉沉的男人也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活了。
-----------------------
剑光在漆黑的湖底交织, 激荡的湖水中,原自障突然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笑声经过湖水传导, 变成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诡异声音。
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子珏……哈哈哈……子珏……我就知道你没有去轮回……哈哈哈……你猜出我假死对不对……你做戏就为了骗我现身对不对……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挥剑砍来, 崔绝提剑抵挡, 剑锋相击,在水底激起剧烈的波澜。
两人双剑相抵, 崔绝平静地看着他,眼眸盛满了悲悯,没有出声。
原自障没来由地暴怒:“你说话!”
崔绝缓缓开口:“有你的一点原因, 但主要还是为了迷惑逆魂主, 他一统了异魂, 我不能让他有时间安心发展, 他必须躁动,必须轻敌,必须南下作乱, 所以我先让冥府失去我。”
“呵,嘴硬。”原自障咬牙低哼。
眨眼间两人已过百招。
崔绝真气灌注,剑身迸出锐利的锋芒, 用力逼退他,双方站在剧烈动荡的湖水中,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爆炸。
他轻声道:“郁昙,你什么都明白, 不是么?”他的声音很温柔, 如同高耸入云的藏书阁在晨雾中轻轻抖落的香灰, 沉静而又疏离, “我作为判官, 要关注的是冥府、阳间、异魂,我没有精力去关注你的。”
原自障脸色一阵扭曲:“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个搏关注的孩子……过于恶心了。”
“当然不是,孩子没有你变态。”
“你!”原自障气结,挥剑再次冲上来。
两人师出同门,剑法几乎一致,生死相搏像是切磋,可天底下没有哪个师兄弟的切磋会像这样,喂招拆招之间刀光剑影互怼命门,丝毫没有保留。
原自障疯了一样,三十招后竟放弃守势,剑意凛冽猖狂,不杀死崔绝就要和他同归于尽。
凌厉一剑斜劈而来,崔绝执剑护在喉前,接住他的必杀一击,巨大的冲击让他连退十几步,一抬眼,原自障已逼近眼前。
两人近得几乎鼻尖相触。
原自障亢奋得脸颊肌肉都在抽搐,他盯着崔绝的眼眸,突然笑了一下,轻声道:“说什么谎呢。”
崔绝眸光动了动:“什么?”
原自障逼近他,隔着近在眼前的剑刃,笑得逐渐狰狞:“什么迷惑逆魂主,什么让冥府失去你,呵呵,你在逃避,你在自欺欺人,子珏,你扪心自问,被十殿冥王会审的时候,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私心,希望他能强硬地庇护你?”
崔绝沉默。
“哈哈哈……”原自障大笑起来,手臂用力,剑刃重重压向他的脸颊,嘲道,“你赌输了,你看上的男人是个怂货,是个废物,一千年前他救不了你,一千年后他还是救不了你,哈哈哈哈……崔子珏,你真不愧是师尊的首席大弟子,如出一辙的眼瞎和悲惨啊哈哈哈哈……”
“然而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崔绝平静地说。
原自障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意思?”
崔绝猛地用力,掀开他压过来的剑身,剑锋寒芒毕露,凌厉地从上砍下,原自障反应极快,剑身一转,挡在肩头,接住他的剑招,被强大力量冲击得左膝一软,重重跪下,仰头看向崔绝,浑浊的眼眸中爬上血丝,哑声吼道:“说,你什么意思?”
“你几次三番挑起事端,步步紧逼,耗费我的魂力,又交出螣毒解药,继而假死,不就是想让我以为心事已了,可以放心地去轮回了吗。”崔绝的长剑压在原自障肩上,居高临下,压迫力十足,口中的话语却十分平静,仿佛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全都只是轻描淡写的云烟,他垂眸看着原自障,“你只不过是想看阎罗像你一样坏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