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阴天子打断他,翻手捏住他的手腕,不用搭脉就感知到他体内鬼炁正在暴走——强行燃烧魂力凝练出的鬼炁,一如他的灵魂本色,偏执而又易碎,微弱的鬼炁杂乱无章,在干涸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的魂体撞得千疮百孔。
崔绝:“别感情用事,听我的……”
“闭嘴!”阴天子再次打断他,手掌直接按在他的炁海,将一股精纯的冥王之力缓缓输入,试图安抚他体内暴走的鬼炁。
“唔呃……”崔绝猛地一颤。
阴天子立即收手:“怎样?”
“他承受不住。”陆行舟敏锐地察觉到崔绝的魂体在被输入冥王之力后突然有了崩裂的迹象。
冥王之力中掺杂浊炁,即使耗费精力将之剥离,也无法做到纤尘不染,而崔绝的魂体已经到极限,没有丝毫承受的能力了。
陆行舟靠近过去,划破指尖,二指沾血,在崔绝额头画了一个潦草的固魂符,问:“判官的魂体怎么这样了?”
“多谢。”阴天子僵硬地说,阴沉着脸,自欺欺人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固魂符生效,崔绝神识恢复,努力睁开眼睛,摸了摸阴天子的脸,对陆行舟解释道:“老毛病了,我炁海破碎,没法修炼鬼炁,现在强行运功,是消耗魂力。”
阴天子盯着他含笑的双眸,强遏怒火,沉声道:“你还使用九生眼了……”
所以临分别时向自己讨要了一缕冥王鬼炁,说是自保,实则是借力,好解开自己施加在他眼睛上的术式。
崔绝:“我要知道原自障是否真的死了,但阿迦奢不会老实告诉我,最快捷的方法,是用九生眼直接看他的记忆。”
“但这会耗费你的魂力!!!”
“值得。”
“不值得!”阴天子怒道,“任何人、事、物都不能跟你相比,都不值得你为他们入险境!”
崔绝温柔地看着阴天子的脸,过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说道:“我不在乎。”
“什么?”
崔绝似乎很累了,恹恹地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不在乎……无论是我的魂力,还是你的担心。”
阴天子怔住。
他刹那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子珏怎么会不在乎?他一生负气、痴恋千年,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的担心?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怀中的魂体已经濒临极限,固魂符也只是暂时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阴天子冷静地看着他:“我在乎。”
说着,他突然往前一步,将崔绝推进陆行舟的怀中。
“???”陆行舟接过崔绝,震惊:“干嘛?”
“我体内有浊炁,不能再靠近他,请你代为照顾。”阴天子沉声说,看向陆行舟身后:“石饮羽呢?”
崔绝:“那没有用。”
陆行舟:“他回妖王宫了。”
两人同时出声。
陆行舟顿了一下,目光在他们之间回转,疑问:“阿羽回妖王宫救攸昌,你找他干什么?”
阴天子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为了救我。”崔绝叹一口气,不知在回答陆行舟的问题,还是在劝说阴天子:“我魂力耗尽,快要魂飞魄散了,现在入魔,短时间内爆发的魔能可以保我一时,但我经脉已废,以后也没法修炼,魔能很快就会消散,终究还是要有今天这一遭。”
“……”陆行舟明白阴天子的企图——找石饮羽定下魔契,将灵魂献给恶魔,可以得到恶魔的庇护,源源不断获得他的魔能。
陆行舟:“阿羽不会同意,他不可能跟你建立这种主仆关系,我也不会同意。”
阴天子:“不用。”
“嗯?”陆行舟问,“莫非你还有别的办法?”
阴天子看向灵山神殿的方向,眼神空无,隐含残酷,漠然道:“族长们还没有下山,杀死他们,怨气足以让子珏入魔。”
“你疯了?!”陆行舟蓦地提高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
整座楼突然剧烈震动一下,如同地震一般,墙体扭曲迸裂,穹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崔绝:“这楼不结实,先离开!”
下一秒,整个穹顶轰然崩塌,无数砖石掉落下来。
“操,你就多余说这句!”陆行舟气急败坏,单手捏诀,在他们身侧划出一个结界,挡住倾覆而下的穹顶。
剧烈冲击下,结界碎裂,阴天子抬掌挥去,死气冲开碎石,开出一条通路,护着陆行舟和崔绝跳出崩塌的高楼。
只片刻之间,妖岐医盟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震动还没停止,整座灵山都崩毁了,阴天子凝聚死气,将三人托起,从空中望向地面,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那边……魔气?!!”陆行舟指着神殿的方向,惊愕出声。
夜空中风起云涌,大团黑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带来浓烈的恶魔气息。
“杀戮。”阴天子作为冥府之主,率先感知到天地间突然增多的亡魂和铺天盖地弥散开来的怨念。
整座灵山,恐怕已经没有再多的生灵了。
“你怎么了?”陆行舟吃惊地看向崔绝,“很难受?你在颤抖。”
崔绝摇头:“我没事。”
阴天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闻言,转头看向他,眉头紧锁,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止住。
崔绝对他笑笑,温柔了声音:“我真的没……”
话未说完,阴天子脸色霎变。
几乎是同一时间,崔绝猛地一颤,一团黑色鬼炁从口中喷出,整个魂体乍然崩解。
“子珏!!!”
阴天子肝胆俱裂,飞掠过来,在碰到崔绝的前一秒,蓦地收手,硬生生控制住动作,僵硬地看着陆行舟一掌按在崔绝的炁海上,一股不同以往的圣洁气息徐徐散逸出来。
随着力量的输入,已然崩解的魂体竟再度凝聚成人形。
“这是……”阴天子嘴唇颤动,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这是什么力量?”
陆行舟:“神力。”
“神……”
“是的,爸爸是神。”陆行舟淡然地说,输功不过短短几秒钟,竟已是神衰力竭,露出明显的疲态。
阴天子看着崔绝,见他恢复神识,对陆行舟的来历有了猜测:“你来自神界?”
陆行舟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哑声:“离开太久,力量衰退了,只能保他片刻。”
“既然是……”阴天子眼中迸出强烈的希翼,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急道:“既然神力可以救子珏,请你打开神界,求你……”
陆行舟吓了一跳:“你冥界之主,怎么说跪就跪?”
“跪谢你救子珏……”
陆行舟后退一步,面露忧色:“抱歉,小阴,即使是我,也没有回神界的方法,抱歉,我救不了你媳妇。”
“不必道歉。”阴天子冷静地说。
陆行舟觉得他仿佛在这一瞬间,丧失了全部的光彩。
“陛……”崔绝挣扎着睁开眼睛,“陛下……快去神殿……杀……杀……”
“杀什么?”
“杀了……云阳寒。”崔绝竭力凝聚力量,急道,“阿迦奢说……我输了……我突然明白,启动献祭的……根本不是……大祭司,而是……云阳寒!”
陆行舟皱眉:“云阳寒疯了?”
“子珏之前猜测他被附身了,可能是初代妖王帝昭,他想寻找传说中的古神。”阴天子解释,控制着死气,托着他们转移向神殿的方向。
行至半途,头顶忽然爆发出万丈光芒,千万道夺目的光束从魔气纷涌的黑云之后倾泻下来,明亮而又澄澈,让天地都沐浴在这圣洁的光芒之中,万物都宁静了。
“神界!?”陆行舟看着这难以置信的圣光,喃喃道,“为什么神界会突然打开?”
崔绝:“是帝昭。”
陆行舟:“他成神了???”
阴天子想起之前大祭司的企图,反应过来:“是成魔了。他献祭了整个灵山的生灵,强行入魔,以这一瞬间爆发的魔能打开了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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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胸中涌上一腔惊愤:“献祭整座山的生灵, 他真的是初代妖王?他也配是初代妖王?这么多条生命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你干什么?”
阴天子抬手,磅礴的死气铺出一条长桥,直入圣光之中。
“我要进神界。”阴天子说, 既然神力可以修复崔绝, 那么, 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劳烦你照顾子珏。”
陆行舟还想要说什么,却见阴天子已经纵身而去, 跨过死气桥,闯入圣光。
圣光中一片虚无,阴天子以死气开道, 鬼炁向四面八方探去, 在虚无中捕捉到隐隐约约的神力。
神力所在的方向, 似乎有一扇无边的巨门矗立在天顶, 阴天子分出一缕灵识护住身后二人,率先跨越巨门。
刹那间感觉到周遭截然不同的气息,清新湿润, 蕴含着极为精纯的力量。
碧空万里,一座奇骏的高山悬浮在空中,山上云雾缭绕, 隐隐可见白石绿树,郁郁葱葱, 却没有鸟兽声,寂静的天地间, 有浪涛和火焰熊熊燃烧的风声从远处传来。
阴天子来不及欣赏美景, 踏入神界第一时间, 运功收集空气中的灵气, 蓦地转身, 一掌拍在陆行舟的胸口。
“你他妈……”陆行舟的怒骂尚未说完,被一股强灌进来的庞大力量怼得戛然而止。
——这逆子是拿自己当灵力净化器吗?!!!
他愤愤地抬手按在崔绝炁海,将这股二手灵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崔绝一身褴褛血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体面的衬衫西裤。
“不是吧,”陆行舟忍不住道,“这种时候了,还耗费力量维持外貌?”
“哈。”崔绝低哑地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男也为悦己者容嘛。”
陆行舟心想这真特么是有病啊。
阴天子闻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问陆行舟:“神界哪里的灵力最充沛?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子珏休养。”
“不,”崔绝摆手,“我感觉好很多,不需要休养,当务之急是找到云阳寒……或许应该叫帝昭,他找不到古神,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阴天子低头盯着他,脸色阴沉,平静地说:“如果你的魂体再有什么意外,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吗?”
就在半刻之前,崔绝的魂体在他眼前猝然崩解,这样的场景他无法想象自己看第二次。
“……”崔绝顿了一下,轻声道:“别说傻话。”
“我说到做到。”
“哈。”崔绝笑起来,温柔的声音中三分责备七分无奈:“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你是幽冥之主,是冥界的守护神,你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搅起世界大战?还是献祭整座山的生灵?那你和帝昭有什么区别?”
“你!”阴天子脸色铁青,却无从反驳,他确实没有任性的权力。
陆行舟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被崔绝攥的,皱眉道:“你骂他就骂他,掐我干什么?”
“啊,失礼了。”崔绝松开手,一脸纯良,仿佛那只几乎要把陆行舟手臂攥碎的手是别人的,含笑道,“陆组长,你是东道主,对这里的地形比我们熟悉,请帮忙寻找,帝昭十分危险,如果不能及早找到,说不定会对神界造成破坏。”
陆行舟点头,看向阴天子:“怎么说?”
“哼!”阴天子重重哼了一声,宣告妥协,抬掌按在陆行舟背心,澎湃的冥王之力灌入他的经脉之中。
陆行舟面向浩渺的神界疆域,微微闭上眼睛,释放出神识,感知帝昭的方位。
不知过了多久,陆行舟的额角渐渐渗出冷汗,捏诀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神界实在太辽阔了,头顶是广无边际的云海,身侧是峰峦雄伟的浮山,即便是阴天子和陆行舟联手,也难以找到帝昭的踪影。
“吁……”陆行舟泄出一口气,摆手道,“找不到,太难找了,神界之大超乎你们的想象,不能这么找,真气耗不住。”
阴天子:“我还可以继续……”
“逞什么强?”陆行舟一通抢白,“你在这儿耗废了自己,回头就算找到帝昭,你也打不过他。先找地方休息,你媳妇说自己没事难道就真的没事?你是不是傻?!”
阴天子板着脸,被陆行舟和崔绝前后夹击,打得心肺要爆炸。
“跟我走。”陆行舟将崔绝推进阴天子怀里,甩手大步往前走去。
崔绝一个踉跄,扑了阴天子一个满怀,苦笑着站起来,回头,陆行舟的身影已经到十米之外了。
“还是听他的吧。”崔绝勾勾阴天子的手指,“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比较熟。”
“哼!”阴天子没好气,攥住他的手指,牵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将之背起,追上陆行舟。
“先说好,这不是我的地盘,我也不熟。”陆行舟道,“这里是对应妖界方位的区域,我那老窝在人界头顶,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崔绝笑眯眯道:“是我误解了,看陆组长步态从容,以为是故乡的熟悉感。”
陆行舟面上从容内心冷笑:呵,什么故乡,吾心安处才是吾乡,多年未见,这神界还是如此孤寂无趣。
他已经开始思念石饮羽了,也不知道妖王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石饮羽有没有及时赶到,攸昌和任不仁现况如何……
“没想到神界竟这么恬静安宁,真是一个仙境。”崔绝舒服地趴在阴天子的背上,惬意地欣赏美景,嘴里还叭叭点评。
陆行舟哼道:“这才到哪儿?等下过了吊桥,上了昆仑丘,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仙境,昆仑玉脉的温养之力是尔等愚蠢的凡人想象不到的。”
“我们是鬼。”阴天子淡淡地说。
陆行舟:“冥界那瘠薄之地快闭嘴吧。”
阴天子气结。
“哈哈。”崔绝笑出声来,将脸埋在他的耳边蹭了蹭,歪头看着陆行舟道:“神界这么好,你当年为什么还要下凡?”
陆行舟想也没想,理直气壮道:“当然是为了遇见我的小魔物。”
崔绝一顿,干巴巴道:“……贤伉俪真是恩爱。”
陆行舟哈哈大笑,随手摘了路边一片叶子,苍翠欲滴的绿叶在他指尖化作一滴清澈的水珠,他拇指一弹,水珠飞出去,落在崔绝眉心。
崔绝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力量进入体内,灵识为之一明。
陆行舟笑了两声,缓缓收起笑容,说道:“这里四季如春、僻静清幽、灵力充沛,是完美的理想之所,但理想却不一定是你我所想。”
崔绝看他:“你所想是什么?”
陆行舟:“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尝人间百味,历尘世千劫。”
崔绝点头:“不论人界还是妖界,鲜活的生命都是令人钦羡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鬼魂千方百计想要还阳呢?”
“虚无缥缈的‘生’甚至还不如有血有肉的‘死’。”陆行舟说着,笑了笑,“顺便再拯救一下苍生,那就更有意义了。”
“哈。”崔绝弯起眼睛笑起来,觉得他做到了。
嵯峨的崇山悬浮在空中,以一条狭窄吊桥与陆地相连,三人踏上桥面,忽然感觉浪声大作,水汽扑面而来。
崔绝略微直起身,探头往桥下看去,见下面深不见底的山涧翻起怒浪,雪白的浪头直冲吊桥。
他想到刚才陆行舟的话,不由得唏嘘,低声念了一句:“脱壳飞升,逍遥间散于弱水之渊,独乐其乐,而无忧世忧民,则虽历劫不坏,世又何贵有此神仙哉?①”
陆行舟回头看了他一眼。
阴天子:“看什么?”
“让你媳妇别乱晃,趴稳了。”陆行舟目光在崔绝脸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说,“这弱水之渊,鸿毛不浮,掉下去可是十死无生。”
阴天子:“这山涧叫弱水之渊?”
阴天子突然简短地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背上的崔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陆行舟噎了一下,后槽牙里磨出一句:“你特么……”
崔绝伏在他的脸边,吃吃笑了起来。
陆行舟果断加快步伐,大步往前方走去——这俩恩爱秀得太过低级,他没眼看,甚至还有点想把他们从桥上踹下去。
走过吊桥,踏上坚实的地面,阴天子敏锐察觉到脚下山石蕴含的丰沛灵气:“这山里的神力比之前更强,感觉跟你的力量同出一源。”
即使不喜欢这个无趣的故乡,生命本源的力量依然让陆行舟本能地感到惬意,哼哼:“小子,这下信了吧,爸爸真的是男神。”
“我们并没有怀疑过。”崔绝笑眯眯地说。
他笑得一脸纯良,陆行舟却莫名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踏实,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被他算计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啊……
只能将之归结于崔绝做人太失败,鬼话说太多,把信用刷成了负值,真心都让人觉得像假意。
他对这片山头不熟,凭直觉走走停停,每走一段时间就停下来感知一番,不断地调整方向,半天之后,沿一条陡峭的山路来到一个狭窄的山洞前。
洞风阴凉而不刺骨,隐含温润,一踏入洞口,便能感觉到一股无可匹及的强大神力正从洞中散逸出来。
阴天子:“这是……”
“底下是昆仑玉脉,从这里下去,可以进入到玉脉深处。”陆行舟道,“玉脉养魂,判官这样的魂体,在里面会慢慢修复。”
阴天子:“需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年,甚至几万年。”陆行舟扫一眼崔绝,“看你的造化。”
“那完了呀。”崔绝自嘲地笑着敲了敲脑门,“我运气一向非得很。”
“要试了才知道。”阴天子不多思索,背着他就往山洞深处走去。
“等等。”陆行舟突然唤了一声。
阴天子停下脚步:“怎么了?”
陆行舟没有进山洞,懒洋洋地靠在洞口山石上,随手颠着几块细碎的小玉石,缓声道:“玉脉会修复魂体,却也会洗刷感情,让人变得混沌无情。”
阴天子蓦地僵住。
“哦?”崔绝笑笑,脑中顷刻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帝昭、古神、师尊、原自障、陆行舟、石饮羽……他含笑看向陆行舟:“按这样说,你本来也该是混沌无情的。”
“所以情路坎坷啊。”陆行舟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声,“跟我家小魔物弯弯绕绕上千年,不过总算修成正果。”
“那就不怕了。”崔绝俯身,趴在阴天子的耳边,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垂,调侃道,“看来玉脉也敌不过有情人啊,我的陛下。”
阴天子紧绷的脸有了一丝缓和,沉默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陆行舟停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黑黢黢的山洞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崔绝自带三分缠绵的温柔声音:“走得这样坚决,不怕我忘却我们的感情?”
“如果你忘了,”阴天子淡淡地说,“那我正好有机会追求你,弥补当年被你抢先告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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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脱壳飞升,逍遥间散于……”出自范阳洵《重修袁家山碑记》
崔绝惬意地放松了身体, 伏在阴天子背上, 出声道:“拥有这样一条玉脉, 昆仑虚真是当之无愧的神界。”
“幸好神界人丁寥落又不好战,否则其他四界加起来, 恐怕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阴天子想了想:“或许这就是天意。”
最好战的魔界滋生于最贫瘠的极恶之地,最灿烂的妖界深陷于最肮脏的权欲泥淖。
昆仑玉脉生魂养魄,有这样神力的加持, 无论与谁为敌, 都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却千万年来一直隐世不出。
阴天子想到自己唯一认识的神界代表——陆行舟, 感觉一言难尽,不由得感慨:“造化玄奇。”
“玉脉可能伤脑子。”
“……”崔绝反应了一下,大笑起来。
□□中有的地方狭窄难行, 有的地方又豁然开朗,两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仿佛即将面临的绝情之苦和下界混乱的局势都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大事。
阴天子脚步突然缓了下来。
崔绝疑问:“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逼仄的玉脉深处竟赫然出现一座楼宇,依周遭的玉壁雕凿而成, 精巧绝伦、美轮美奂,无声无息地立在地底, 立在这漫长的死寂之中。
“玉楼……”崔绝喃喃道。
阴天子:“似乎有人在这里居住。”
崔绝摇头, 玉楼美则美矣, 却毫无生气, 是一股从内散发出来的死一般的沉寂。
“或许曾经有, 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两人进入玉楼,没走几步,忽然一股浓烈的妖魔之气如核爆一般翻滚而来。
阴天子抬掌,将魔气击回,却见漆黑浓郁的魔气撞在周遭的玉璧上,竟然无言地消弭了。
“他在二楼,上去。”崔绝断然道。
这股魔气强悍无匹,内中更有霸道尊贵的妖气,正是之前他们遍寻不到的“云阳寒”。
两人跃到楼上,前方魔气化开,露出惊人的景象——玉璧雕凿而成的空间里,玉桌、玉凳,处处是家居生活的痕迹。
房间深处,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他们,在他身前,是一张玉床……或许称为玉棺更为合适。
床上躺着的人殊美恬淡,看上去像在小憩,然而却冰冷无息,光洁的肌肤隐隐呈现玉质,下方的身体与玉床化为一体。
——很难分清,这究竟是一个玉质化的人,还是一块雕琢成人形的玉。
男人伸出手,想要触摸玉人的脸,手指悬在脸前,几经停顿,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
玉石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男人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春……”
“他已经死了。”崔绝突然出声。
男人缓缓回过身来。
崔绝又道:“死亡时间是一千年前。”
“你知道什么?”男人平静地问。
崔绝从阴天子背上下来,扶着他的手臂勉强站稳,仰起脸直视对面浑身散发着可怖魔息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是云阳寒,而是初代妖王帝昭。”
男人眼眸动了一下,落在他的脸上:“我也知道你,冥界的判官。”
崔绝微笑颔首:“幸会。”
双方在圣塔被毁当日曾有一面,后来此人魂魄附身在云阳寒身上,想必也已经从云阳寒记忆中知道了自己,考虑到云阳寒对自己的态度,崔绝十分悲观地想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形象了。
“判官,”帝昭语气漠然而又不善,“你的目的。”
“放轻松,”崔绝笑着解释,“我们是来用玉脉疗伤的,并非追着你而来,眼下这情景只是偶遇。”
帝昭:“据我所知,你鬼话连篇。”
“诶呀!”崔绝一拍脑门,就知道云阳寒没少在心里诋毁自己,他叹一声气,诚恳道:“我一向纯良,但世人却颇多误解,不过我不在意,妖王殿下,关于我们的来意,我已经给出回答,信与不信是你的判断,请自便。”
说罢,他抬头看向阴天子:“我们走吧。”
一道浓郁的魔气凝聚成墙,挡在他们前方。
帝昭:“我并未允许你离开。”
“你没有资格阻拦我们。”阴天子冷冷地出声,魔气墙应声被震碎。
帝昭目光转到他的脸上,打量片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冥界的……傀儡天子?”
崔绝脸色沉下来:“放肆!”
“无妨。”阴天子不以为意,对面之人的话语虽然充满恶意,语气却平淡,他只是在阐述从云阳寒记忆中得到的信息而已。
外界看来,冥府权柄掌握在判官手里,自己这个天子确实只是个傀儡。
“你修为不低,却被他钳制……”帝昭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突然问崔绝:“你选择辅佐他,是为了掌控大权?”
世人大多是这么想的,崔绝早已习惯,也没有辩解的意愿,此刻却不想连累阴天子的声誉,正色道:“我的权力来自我家陛下,士为知己者死,我坐稳冥府,是为了守护好他的江山。”
帝昭皱了皱眉头,似是被这冠冕堂皇的回答小小恶心了一下,又问:“为什么选择他,而不是别人?”
“因为他不是别人。”
“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崔绝想了想:“我自认不算嘴拙,却一时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就是喜欢他,喜欢看他,喜欢跟他说话,喜欢他看着我。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他,我也不知道,但除了他,别人谁都不行。”
阴天子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崔绝继续道:“世人谓我贪恋权力,其实,如果他不是阴天子,我根本不会成为判官,我贪恋的不是权力,而是跟他两相心悦的情。”
“情……”帝昭低语,手指无意间碰到玉床,被指尖的温凉触动,垂眸看向床上的玉人。
半晌,他唇角微动,勾出一抹阴晴不明的弧度,盯着玉人恬静的遗容,幽幽出声:“一派胡言,世上岂有两相心悦的情?”
崔绝笑起来:“你没有得到,不代表别人也得不到。”
帝昭蓦地转头盯向他:“你说什么?”
阴天子眼眸沉了沉,迟钝如他也能听出异样。
“世上当然有两相心悦的情,还有举案齐眉的情,还有比翼双飞的情……但没有巧取豪夺的情。”此刻崔绝的语气平静而恶毒,像淬了毒的尖刀,寒光毕现,“情是守护和尊重,是指间沙,攥得越紧,越得不到;是水中月,试图强取,只会破碎。”
“你是谁?”帝昭站在原地没动,胸中擂起雷鸣。
——他的话句句含沙射影,是知道往事的故人!
而这不可能,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往事早已埋葬在岁月黄沙之中,他曾利用云阳寒的身份调查过,世间已经没有关于他们当年之事的记载,迄今所有关于初代妖王和古神的故事都是后世寡淡乏味的穿凿和演绎。
那眼前这个所谓的冥府判官是如何触摸到真相的?
帝昭面无表情看着崔绝,浓烈的魔气却从他的脚下翻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