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要对我们进行工作视察?”
陈石的惊呼穿过一整条花藤长廊,树影尽头,训练场边的凉亭里,歪斜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分别是陈石、徐里和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
徐里坐姿端正,女孩的百褶裙衬得她腿细而白,陈石则抓起报纸盖在脸上,闷着声哭爹喊娘。
“没必要大惊小怪,算算日子,执政官也该来视察了。”徐里不动声色地睨着陈石。
“执政官哪次来,咱们不得扒层皮。”陈石叹了口气,烦躁地抓着头发:“再说,老大又是那副自闭的衰样。”
“并没有,昨天我去向谢长官汇报工作时,他心情好得很,还给了我一块企鹅饼干。”
女孩清脆而笃定的话语拂去陈石心头的不安,她换一只手抱文件:“昨天,长官似乎对执政官的视察命令没有异议。”
“姜琪,详细说说?”陈石挑起他八卦的眉毛。
“长官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姜琪想起昨天她去见谢敏的场景。
身穿居家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接过她递来的文件,倚在桌边翻看,领口纽扣开了一颗,他垂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苍白的颈项下,未曾被领口衣料覆盖的地方,垂着一条纤细的金属链。
姜琪疑惑地眨眨眼。
谢长官什么时候戴项链了?
“回复他,恭候大驾。”谢敏很快看完了,他意识到姜琪在看什么,转而掸了下文件纸,偏头轻笑:
“姜副官,工作时间请不要用毫不掩饰爱慕的眼神盯着我,我会产生误解。”
“我才不是!”姜琪的脸腾一下红了,她赶忙摆手,支支吾吾:“谢长官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这解释有点伤人了。”谢敏玩味地挑起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姜琪语无伦次,最后,在谢敏的低笑声中,羞赧地大声道:“您再这样,我就不做您的副官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谢敏从桌上拿了一袋用隔油纸包好的小饼干,“给,我的赔礼。”
姜琪出门后打开看,是企鹅造型的。
“企鹅饼干?”徐里抬头,看着姜琪:“你说的企鹅饼干,是薄荷夹心,身上有巧克力的那种吗?”
“徐中尉怎么知道?”姜琪惊讶地看过来。
徐里欲言又止。
“憋什么坏水,说。”陈石拐了徐里一胳膊,催促道。
“昨天,执政官城堡的特供下午茶点就是这种企鹅饼干,我去整理人事部文件,顺便吃了两块。”徐里道。
姜琪眨眨眼,喃喃道:“那我吃的,不会是执政官给谢长官的吧?”
陈石和徐里双双沉默。
“可能,还真是?”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回荡在空旷的射击训练场上。
大屏幕的分数屡屡上跳,持枪人却冷漠平静,唯有枪口吞吐火舌,不久,随着计时结束的提示音,所有挪移的靶心向上收起,冰冷的播报声响起。
【新纪录,谢敏上校,一千一百四十分】
谢敏摘下耳麦,卷起作战服的衣袖,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他垂下视线,将训练枪重新压弹,准备第二轮的训练。
他组好枪,刚刚抬手,便有一人进入了训练场。
铁门开合,伴随着女人的话语:“谢长官,执政官一刻钟后到达基地正门,您该出发了。”
姜琪抱着文件夹,她的目光落在谢敏身上,只见男人按下训练开始的按钮,子弹出膛的闷响连贯如线。
砰砰砰——
靶心一个个被击穿,谢敏的手臂抬起,略显纤细的身材并没有削弱他身上的力量感,倒像是一把细却锋利的尖刀,寒芒一闪而逝。
直到枪声再次停歇,谢敏才转身,扫了姜琪一眼。
“他来的倒快。”谢敏淡声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按照最高规格的迎接仪式安排,人员已经就位,但有一件事……您送给广播室的碟片,是要播放的吗?”姜琪迟疑着道。
“当然,做好调试,那可是大礼。”谢敏笑了一下,他走到姜琪身边,拍了拍姜副官的肩膀:“走吧,出去迎接我们的执政官。”
两人走出训练场,穿过玻璃通道,向北眺望,隐隐能见远处演练中心的安斯图尔羚羊旗帜。
谢敏来到基地最高的钟塔上,此时,执政官的车队已在百米外,徐徐向他驶来。
傅闻安的视线掠过道路两旁的树木,葱郁苍翠,细碎光斑落在车窗上,点染着傅闻安的深色军服。
他肩头的执政官军章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微小的车辆运行声富有规律,傅闻安垂首看手表,分秒不差。远处“零号”的基地已近在眼前,他抬眸,视线被远处钟楼上的一道身影吸引。
琉璃瓦的尖顶钟楼外,一身戎装的alpha手里握着个白色大喇叭,他一脚踩在城垛上,朝身边人比了个手势。
傅闻安下意识地一蹙眉,他手指轻轻曲起,似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果不其然,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喘息声便从钟楼的喇叭下倾泻出来。
“零号”基地一百一十个广播点在短暂延迟后,播出了同样的内容。
方圆百里,无一不闻。
压抑着的呼吸与时不时从喉舌溢出的呻吟在整个零号的通讯频道里响起,明明是略带苦楚和忍耐的音调,在此种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倒显得有些暧昧。
克制却无从发泄的难耐,短促又挣扎的呼吸声,极轻极细,却在百倍音量下无所遁逃。
背景毫无杂音,宛如精心调整过,听上去像是omega的喘息。
还是被压制的omega。
隔着车窗,傅闻安自然也能听到这独特的背景音乐,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谢敏的身影,只见男人打开喇叭,递到唇边。
“都听仔细了,别辜负执政官给咱们精心挑选的大礼,谁背不下来,晚上就站训练场给我喘一晚上!”
夹道欢迎的特工们压低帽沿,唇却不禁勾起,他们互相交换玩味的眼神。一时间,车队便如同任人赏玩的物品,招摇地摆在众人眼前。
傅闻安目光如冰,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唇线抿直,看不出喜怒。
车到荆棘花栅栏外,缓缓停了下来。
傅闻安刚要下车,只见钟塔上拎着喇叭的alpha一步跃出,宛如在空停滞的燕,一袭黑衣,猛然下落。
傅闻安的瞳孔略微放大,一息间,特工在车前盖精准降落,伴随着极大的冲击力,车体被砸得向前倾斜。
alpha随惯性屈膝,他右脚踩中的地方,竟直接出了个坑,露出金属盖下驳杂的零件线路。
傅闻安不悦地眯起眼睛,眉峰一聚,视线正与落下的特工对上。
谢敏半跪在车盖上,白色喇叭在他手中勾着,上校脸上的笑容放肆而张扬,把喇叭抵在唇边。
“执政官,我来接你了,还满意吗?”
视野收窄为不规则的四边形,被低矮的车辕阻隔,暗色玻璃膜后,谢敏看到傅闻安似是勾了下唇。
可他的神情,却是冷冽的桀骜。
傅闻安下车时,他肩头的风雪羚羊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星辰。
冷酷的、上位者的傲慢使他永远不惧任何挑衅,哪怕是看到自己专车的车前盖被砸出两个大坑的时候,依然毫不动摇。
他扫了下军服外的披风,旋即好整以暇地瞧着谢敏。
基地内外等候着“零号”的绝大部分特工,他们站在烈日下,看似等候,实际眼睛耳朵都往风暴中心伸。
“你的出场方式仍旧如此特别,上校。”傅闻安淡淡道。
“执政官难得来视察,怎么能不准备些惊喜呢?”谢敏笑了下,他把喇叭抛给紧随而来的姜琪,接话道。
“确实惊喜,下次,我一定换一辆坦克来。”傅闻安靠近谢敏一步,说道。“这辆车,我还挺喜欢的,可惜了。”
“那您节哀。”谢敏敷衍地说了句,他与傅闻安并排向前走,看似随意,实际一直留心着傅闻安的一举一动。
突然提出视察“零号”,傅闻安此行绝不是来看看而已。
“上次给上校的礼物看来上校很满意,但我很好奇,你的下属们知不知道这广播里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傅闻安挑眉,偏头问了一句。
谢敏的身形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
他与傅闻安走在主路中央,两侧的迎接人员离他们较远,身后也只有姜琪与黑枭跟着,均落后两步。
这样一来,能听到话语的只有彼此。
感受到谢敏的迟疑,傅闻安立刻接话:“看来是不清楚,我倒想看看,如果你的下属们知道,这音频里的人是他们的长官,会怎么想?”
“易感期罢了,大家都懂,还能想什么?”谢敏笑起来,调侃道。
当日傅闻安将碟片给他时,谢敏就看了。
那是一段录像。
只有一盏昏黄灯光的审讯室中,被枷锁束缚的alpha无力地垂着头,他时而攥紧拳,时而不堪忍受地松开指尖。
他赤着上身,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流畅,白皙的皮肤上弥漫着一层红,但在清晰度不高的镜头里很难被发觉。
谢敏从来不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知道那次。
那种从骨子里燃起火的感觉,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两年前,他从战地任务归来,一向稳重的他在任务中腺体受伤,刚到安斯图尔境内便爆发易感期。
等他有意识时,已经被锁在审讯室中了。
易感期带来的燥热与情*几乎吞没了他的感官,记忆空白如纸,只有些许片段在脑中闪过。
他记得有人站在他面前,逆光的面容隐在兜帽里,对方似乎说了什么,但谢敏已经听不清了。
或许是医生吧,谢敏想。
他只记得对方抚摸过他侧脸时,指尖的温度。
如寒泉般冰凉。
“的确,不过是易感期。”傅闻安一哂,步子迈得大了些。
“但,真难为执政官亲自翻陈年档案,为了报复我一把。”谢敏加快脚步,道。
“报复?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傅闻安冷然。
“还行,和执政官在一起总是有很多乐趣。”谢敏带着傅闻安走入大厦,冷气铺面,高达三米的景观树在大厅中伸开枝叶。
执政官此次前来,第一站是零号的中枢系统。
穿过大厅,电梯已在一楼等候。
主电梯内只有谢敏与傅闻安两人,从地位上论,唯有谢敏能与执政官平起平坐,其余人乘坐副电梯上楼。
电梯门合上,密闭空间中,压迫感更甚。
两身不同的军装制服,执政官的披风厚重,特工则一身轻盈。他们的目光透过镜子汇在一处,看似意外,实际蓄谋已久。
谢敏垂下眸,视线一转,不小心落在傅闻安的后颈上。
鬼使神差,他想到了之前在电梯中闻到的那股硝烟味。
硝烟,那会是傅闻安的信息素吗?
谢敏若有所思,短暂怔愣,还没思考出所以然,就听傅闻安冷冷道:“上校,你冒犯人的功夫始终一流。”
谢敏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傅闻安的后颈看很久了。
“你该不会不知道,盯着一个alpha的后颈看是不礼貌的行为吧?”傅闻安语气不善地发问。
谢敏笑起来,他抬起胳膊,手掌搭在自己的后颈上,姿态随意。“执政官不也一样,你若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狡辩。”傅闻安吐出两个字。
“我明明是在据理抗辩,而且执政官现在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不能违心地评价为清心寡欲。”
谢敏笑起来,他手指摁在自己的腺体上,银桂信息素若有若无地释放出来。
尽管只是一点点,但在密闭环境中,尤其是在对其格外敏感的傅闻安面前,一点点也足够清晰。
傅闻安当即变了脸色:“收回你的信息素。”
“执政官不喜欢吗?我以为执政官一直盯着我,是希望我这样做,毕竟银桂……”谢敏斟酌着,突然笑道:
“好像是执政官的最高匹配度信息素吧?”
傅闻安的脸色一暗。
“而且我记得,执政官不怎么受易感期困扰,也是因为银桂信息素罕见。”谢敏靠在电梯上,歪着头,调侃道:“你看,你运气可真不错,连信息素都向着你。”
“上校,立刻收回你的信息素。”傅闻安的声色俱厉,目光变得额外吓人。
“实不相瞒,执政官,我想看你易感期的样子。”谢敏好笑地观察着傅闻安。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一阵杀机如影随形,谢敏咽下尾音,只见傅闻安突然发难,他手里,闪过一抹刀具的冷光。
“我说,收回去。”对方咄咄逼人。
“不可能。”谢敏果断回绝。
“很好。”
执政官的眼睛里弥漫着猛兽被激怒后的弑杀之意。
谢敏的动作极快,他躲过傅闻安的刺杀。执政官挥动匕首,擦着谢敏的眼下一划,猛地扎在电梯的紧急制动按钮中。
咔嚓——
警报长鸣,压抑的警戒红光充斥狭窄空间,灯光暗下,闪烁不断。
缓缓向上的电梯里,传来沉闷的打斗声,谁踹在电梯表面,谁被重重摔在地面,谁翻身扭打,谁挥刀而至。
攀着绳索的密闭箱子剧烈晃起来,傅闻安手腕一翻,就着起身的动作抬手,刀刃在谢敏的大腿上一划,衣料破碎,血味立刻压住银桂信息素。
谢敏调转指尖,纤细的锁喉刀夹在指缝,他也在傅闻安身上留下了伤痕,一道极深的血痕出现在执政官的颈侧。
差一点就穿透对方的皮肤。
但傅闻安始终在体术方面胜了谢敏一筹,他将特工压在电梯侧壁,左手从后,猛地捂住谢敏的嘴,另一只手向下,匕首的锋芒对准谢敏的后颈。
心悸感第一时间传来,谢敏嗅到了危机,可电光火石之间,始终没来得及抗衡。
刀尖斜着刺入谢敏的后颈,避开要害,却精准地划过皮肤下的腺体。
“唔——”
谢敏眼前一白,剧烈的刺痛让他近乎晕厥,他猛地合紧牙关,死死咬着傅闻安的指节,喉咙里挤出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血味在他舌尖漫开,是混着硝烟味道的血滴。
他同样把傅闻安咬伤了。
谢敏的身体不断痉挛着,冷汗如雨,他的视线一阵模糊,身后的alpha靠上来,爆发出的银桂信息素与硝烟交缠在一起。
“操,疯子。”谢敏哑着嗓子,低声谩骂。
谢敏用手抵着墙壁试图支撑自己的身体,可力气不断流失。混乱中,有人托了一下他的腰,让他有处可借力。
他微阖着眼,含混地又咬了下傅闻安的手。
他的腺体已经受过伤,本身恢复的就不好,这次来了这么一下,他几乎受不住。
比起傅闻安,谢敏的易感期每次爆发都与他的腺体受损有关——这是他无法完全治愈的病症。
更何况,傅闻安是见过谢敏易感期的人。
平日优雅潇洒,易感期却被欲望和本能支配,谢敏所有的危难与窘迫,傅闻安都见过。
“想看我的易感期?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傅闻安的声音落在谢敏耳畔,他似乎也在忍耐、压抑着什么,但还算清醒。
清醒到可以称之为残忍。
“上校,你猜,你和我,谁的易感期会先来?”
傅闻安道。
第13章
细密的痛苦、发热的麻痒、眼前不断闪烁的红光、腰间对方的手臂以及落在耳畔的话语,无一不让谢敏心烦意乱。
傅闻安对刀具的把控得心应手,利刃斜刺,伤处细而平整,甚至过了几十秒,才微微可见血的猩红。
对alpha来说,腺体受伤会导致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降低,信息素紊乱,易感期提前;可反过来说,大量的银桂信息素外溢,傅闻安也不能从谢敏手里讨到好处。
“执政官,你该不会不知道,如果我进入易感期,你会如何吧?”
谢敏的喉结滚动,颤抖的手掌盖住颈后,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他的眼神不驯又轻佻,还算耐得住疼痛,他猛地向前,拽起傅闻安的衣领。
猝不及防间,傅闻安的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谢敏用一种蛮横的态势,把对方逼近电梯的角落。
谢敏的身形一晃,他抬起眸子,仿佛要从傅闻安冷峻的神情中窥出某些心虚的影子。又像是把握不住平衡,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傅闻安一哂,他冷眼瞧着这只炸毛的困兽,直起脊背,突然掐着谢敏的后颈,将他摁在自己肩膀上。
“上校,你可能高估了你对我的吸引力。”
明明是如此暧昧的厮磨之态,傅闻安的动作却无一不充满威胁性。
谢敏呼出一口气,他略微偏头,唇快要蹭到傅闻安的脖子。
“执政官如此大言不惭,敢不敢试试?”
傅闻安神色一动,他感受着特工绵长的喘息,手指不经意地收紧。
还没等他给出回应,电梯门开了。
一众特工面色焦急地围堵在电梯口,乌泱泱一群人,电梯门缓缓打开,陈石推搡开黑枭,率先冲进来。
“老大,你可不兴打……”
话音未落,陈石傻眼了,一手拄着电梯门,愣愣地看着里头的一幕。
执政官与特工身上都挂了彩,血腥味与信息素藕断丝连。
而且他们头儿,怎么和执政官抱到一起去了???
“看够了吗?”
直到执政官一记眼刀扫过来,陈石猛地后退一步,察觉到空气中耀武扬威的硝烟信息素,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看够了。”陈石磕磕绊绊地道,他脸上肌肉紧绷,目光一扫,这才看到谢敏后颈的血痕。
“你也抱够了吧?”谢敏直起身来,他打掉傅闻安的手,意味深长地剜了对方一眼。
“你把这种行为理解为抱?看来上校的阅读能力亟待提升。”傅闻安不悦地眯起眼睛,但瞧见谢敏腿侧颤抖的手掌时,难得没再呛声。
“执政官,不介意先去一趟军医室吧?”谢敏道。
“随你。”傅闻安点头。
翻开谢敏的病历,在罕见病症中一栏填的是:腺体穿透性受损,高危。
“你已经无能到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了吗?”
傅闻安的手指扫过苍白的病历本,他随口讽刺,视线一抬,落在远处的病床上。
特工半靠在床头,解了军服,露出白皙的肩背与修长的颈项。他像一只困倦闲适的豹子,手指间缠着一条邮标项链。
听到身后人的冷嘲热讽,谢敏信口道:“刚刚才捅我一刀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
闻言,军医拿着消毒棉棒的手一抖,不小心戳到谢敏的伤口。
“嘶——轻点!”
谢敏吃痛,难免心情不好。
军医心中一惊,还没等道歉,便察觉有人从他手中截走了消毒用具。
“就凭你也配做军医?滚出去。”傅闻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气漠然,却难掩其中嫌恶。
“你干什么?”谢敏一怔,他刚要回头,便感觉对方的手掌落在他赤着的肩胛处,温热透过相接的皮肤传递而来。
“伺候你。”身后人淡淡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沾过碘酒的棉棒,温柔而怜惜地擦拭着伤口处的皮肤。
谢敏浑身一僵,却没再动。
“你有病吧?”谢敏狐疑地开口,不安地动了动肩膀,却被傅闻安再次按住。“军医,看着他,小心他往我伤口里埋针。”
军医肩膀一耸,瞧瞧谢敏,又瞧瞧傅闻安,低眉顺眼,正欲开口,只见傅闻安冷冷一眼,堵住了他的话。
“没病,只是偶然想起一件要事。”傅闻安垂眸,他的动作十分熟稔,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曾经也如此做过。
“你会这么好心?”谢敏摆出个愿闻其详的姿态。
“接下来的随行任务还需要你,我理应确保你的伤尽快好起来,最起码,杜绝用军医办事不利的借口来做托辞的可能性。”傅闻安道。“所以,你可以坦然接受我的施舍。”
好一个施舍,谢敏暗自冷笑。
“你捅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谢敏平静地问。
“想到了,只是假装没想到。”
“你真是诚实到令人恶心。”
“谬赞。”
“你还有人性吗?”谢敏反问。
“有,至少我只是轻轻划了一下,不然,你以为凭我的力道,你的腺体还能用?”傅闻安理直气壮。
“看来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谢敏啧了一声。
“你心里有数就行。”
“那你现在是……在确认下次的下刀位置?”谢敏又问。
他说这话时,傅闻安已经戴上了薄薄的手术手套,手指轻轻试探着,在谢敏颈后的腺体上方徘徊、触碰。
难以言喻的痒意从受伤的腺体处蔓延开,谢敏不自在地抓了下床单,他的视线落下,飘渺虚浮,找不到焦点。
身后人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便知晓他没有恶意,这种若即若离的动作也让谢敏防备至极。
“只要你在我面前收好你的信息素,我不会轻易对你下手,谢敏。”
听到对方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谢敏的心猛然一跳,他的瞳孔一颤,紧接着,颈后传来被针刺入的感觉。
腺体修复剂被缓慢推入,充盈着缺少血液的腺体组织,镇痛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
谢敏攥起拳,舌尖抵着上颚,呼出一口气,强忍住反击的本能,慢慢阖上眼睛。
“你是在向我道歉吗?”听着身后收拾医疗用具的声音,谢敏突然问道。
“道歉?人道主义关怀而已。”
傅闻安摘掉手套,轻哼一声,露出左手用绷带包扎过的地方——是先前在电梯里被谢敏咬的,伤口极深。
“又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临终关怀。”傅闻安想了想,又重新解释一遍。
“你还是快去死吧。”待包扎完成,谢敏穿好衣服,冷笑道。
“不劳你费心。”傅闻安道,等谢敏重新戴好项链,他才满足地离开,临走前,又瞟了一眼谢敏的病历本。
谢敏也要出去,路过门边全身镜,特地看了看自己颈后的绷带——包扎得挺漂亮,比腿上军医包的还好看。
但随即,他狐疑地扯开领子,细细研究,又拍了拍军医的肩膀道:“你看清楚没,他不会趁我不注意,给我注射了强硫酸吧?”
“长官,军医室里没有强硫酸,更何况您这不是好好的么。”军医道。
“好好的?呵,看情况,今晚我要是暴毙了,准是他干的。”谢敏拉上衣服拉链,挑起眉梢,不假思索地出门了。
衣袋里的通讯器传来一阵异样的振动,谢敏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他关掉屏幕,手指摩挲着按键,迟迟没有放下。
那是一个,不属于安斯图尔内部的通讯信号。
视察工作仍需进行,不久,一行人重新回到中枢系统,傅闻安难得沉默。但相对应的,零号的所有特工都绷紧神经,生怕执政官挑刺,降罪于众人。
谢敏从容,带着傅闻安一个个房间、一台台中枢器看过去,时不时讲解几句。
中枢系统的悬浮屏幕散发幽幽蓝光,仪器群组并排摆放在宽敞的中枢中心,环状主控室落于中央,监测、反导、指挥系统的常规运转区则在外侧。
少数特工在其间忙碌,在岗人员对执政官的到来并不意外,比起内部视察,他们更关注安全系统的反馈。
“上校,零号中枢系统的审核权限在你手里多久了?”傅闻安抱臂,站在屏幕前,锐利视线在一道道数据流上游走,不经意道。
“按零号传统,自上任起,一直归我管辖。”谢敏回道。
深邃蓝光倾泻,宛如朝雾,浮在二人眼底。傅闻安微微颔首,薄唇开合:“传统不见得都是好的。”
在场特工皆是心里一沉,陈石皱起眉头,姜琪则担忧地看向谢敏的背影。
谢敏随意一笑,戏谑道:“执政官热衷改革,自然对传统不屑一顾,只是天底下可不止你这一双眼睛盯着零号的大楼。这话也只在我这说说罢了,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揣度我们二人的关系,是否不睦。”
傅闻安瞥了谢敏一眼,道:“我们当然和睦。”
“是。”谢敏一笑。
陈石退回人群里,靠近徐里,低声念叨:“在电梯里互相捅的两个人,也配叫和睦?”
徐里目不斜视,在傅闻安转头的一瞬,照着陈石大腿一拧。
“嘶——”
陈石猛地低下头,恰好躲过傅闻安精准定位的死亡视线。
“你的下属真是有趣。”傅闻安一哂,侧目看了谢敏一眼,淡淡道。
“那是,随我。”谢敏搪塞着,刚要带傅闻安去下一处,眼前的环形大屏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警报声。
“中枢防火墙拦截陌生信号,深水区域获取数据影像,长官,东部外围装甲仓库出现流兵入侵!”
短促而沉重的报告声如一块块巨石,接连砸落在寂静的中枢中心。
傅闻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谢敏的指令,一语不发。
事态紧急,谢敏顾不得旁边还有个执政官,他一步向前,站在两位控制人员身后,面向屏幕。
瘦削的身躯,笔挺的军服,衬得他自信而威严。
“冷静应对。数据回溯,逆向检查入侵通路,确认入侵地点与监视器工作状态,率先保护防火墙,警戒后续数据攻击,姜琪、徐里、陈石、刘穆,通知战备组,假期结束了。”
“是!”
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不绝于耳,接受到指令,中枢中心的特工立刻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一时间,气氛肃杀。
“情况如何?”
谢敏微微弯腰,手搭在技术人员的桌椅靠背上,低声问道。
“长官,被入侵地点为东部外围的装甲仓库,目前尚未发现对系统防火墙的攻击,监视器被损毁三个,初步判断是趁东外墙的警戒小组外出执行任务,潜入突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