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 by星坠
星坠  发于:2023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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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呢?”傅闻安问道。
“什么?”谢敏呆呆的,一点没有特工的警惕机灵。
“他会不会如我爱他一样爱我。”傅闻安眼睛微微弯起来,强硬又包容地寻求一个答案。
“谁知道呢,就算你问我也……”谢敏含含糊糊地,他正襟危坐着,手指却在小桌下神经质地绞动着。
爱,无可逃避的爱从四面八方涌来,逼他给出一个矢志不渝的答案。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他会同意我的求婚吗?”傅闻安道。
谢敏又是一怔,看向傅闻安的目光变得复杂,他似乎在揣摩对方的试探下有几分真情或假意,又在考虑即将出口的答案承载着多少关乎未来的重量,这个过程注定是难熬的,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傅闻安很有耐心,他甚至放开了对谢敏在肢体上的压迫,把手收回,身体撤出对方的感知氛围,让渡一个能使特工感到自如轻松的安全空间。但他未曾放弃对对方的注视,用眼神提醒着对方——我仍在等待你的回答。
“有反悔的权利吗?”谢敏踌躇着问道。
“我希望你提醒他,他曾习惯的一切行事准则都不适用于这个问题,他只能选择是与否,然后一以贯之。”傅闻安冷酷地击溃了谢敏不合时宜的侥幸。
谢敏垂下头,特工从未露出过如此谨慎又苦恼的神色,没什么棘手的问题值得他这般考量思索,但眼下他不得不面对傅闻安的问题,并给出足够严肃庄重的回答。
空气静默,世界沉寂,只有破旧电视机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成为这片领域里唯一的杂音。
阳光的余温在被子上蒸腾,特工乖巧地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才抬起眼。
他的脸色平淡从容,眼里却藏着狡猾又亲昵的笑意,他在晴朗天色的背景里倾身,很轻地在面前人的唇角留下了一个蒲公英絮般的吻。
“我替他同意了。”
三天后,距离中层地块外围三公里的卡米伦防线城区,零号临时基地。
地下临时装备区人来人往,谢敏在清点装备军械与确认情报系统是否运转正常,他意气风发地在厂区绕来绕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看一下那看一下。
被上司折磨的零号特工们叫苦不迭,纷纷趁人不注意聚在一堆讨论最近谢敏的怪异行为。
“你说他这是遇见啥好事了?”陈石蹲在运载车的货箱上,手里夹着根贼冲的烟,往嘴里抽一口,登时露出一副苦大仇深又难掩好奇的样儿。
“执政官下令全军开赴中层地块,可能是开心自己要回家了。”徐里检查着通讯器上汇报来的信息表格,随口道。
“搅翻自己曾经的老巢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姜琪也琢磨着,心里却发怵,“他当时看我们不会也这么开心吧……”
想到曾经被谢敏坑害的凄惨样,三人竟同时沉默了一秒,纷纷在心里骂娘。
“谁知道呢,但依据现在的战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殉道者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徐里道。
安斯图尔与封控区正面战场的战况从先前的默契胶着突然转变为白热化,战争的进程迅速加快,从安斯图尔后方源源不断开赴前线的军队在将近一个月后才露出真正的底气和獠牙,如同获得命令般凶猛扫荡。
战线被屡屡后压,即将逼近殉道者真正的核心,零号先遣队在谢敏的带领下先行潜入中层地块周围,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场生灵涂炭的劫难即将迎来尾声,但这片土地上聚拢的浓云还未散开,反而越发浓郁阴翳,遮天蔽日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风暴中心,只有谢敏一人镇定自如,抓着好不容易得空喘息的特工唠闲嗑,眼里精光四射,不知疲倦。
叨叨了半晌,谢敏收到了傅闻安的通讯请求,他走到隐蔽地方,接通了通讯。
傅闻安穿着干练整洁的军服,正对身边人说着什么,他先是给了谢敏一个稍作等待的手势,而后拿起一沓文件,给年轻的通讯官讲解。
谢敏悠闲地倚靠在集装箱旁,他打量着傅闻安所在的指挥室,冷硬肃杀,整体布置的氛围与傅闻安本人的风格如出一辙。
执政官站立时脊背挺得很直,姿势笔挺庄重,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压迫气场。过了几分钟,傅闻安讲解完看向谢敏时,眼角添了一抹笑。
谢敏突然发现不知从何开始,他与傅闻安之间已经从原先的剑拔弩张变为现在的眉目传情。
“何时能执行作战计划?”傅闻安掸了掸手里的纸张,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并不询问谢敏对作战计划的意见,这透露了他作为掌权者十足的信心与傲慢;他也不关心零号执行任务的完成度与状态,因为他的谢敏是挑剔如他也能欣赏信服的零号长官。
他们有着绝对的信任与默契。
子爵通过战争将殉道者的各方阵营集结在中层地块以做拱卫之势,他龟缩在总部不出,零号在无足够火力掩护下贸然硬闯行不通。大军压制中层地块须待更多时日,但由于过于深入腹地形势不好判断,有被瓮中捉鳖合围吞并的危险。
加油站之争子爵的亲兵全军覆没,这使得子爵笃定谢敏利用溪崖完成反杀,但目前溪崖的立场在子爵眼里不够明朗,对方没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溪崖亦为卧底,傅闻安打算赌这个信息差,利用溪崖作为引线撬开总部大门,令谢敏和零号有可趁之机,切断殉道者总部与外围反叛军的联系,为军队开道。
这个作战计划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但成果同样显著,傅闻安决定实行,谢敏并未提出异议。
“随时。”谢敏道。
傅闻安点点头,他们之间静默了一阵,无言间已经倾诉了无数。
他们曾行过无数风浪,绝不会在此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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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大结局决战了

中层地块,殉道者总部。
广袤土地上伫立着螺旋状的堡垒建筑,扭曲的造型设计体现诡谲前卫的建筑风格,它如一个身形歪曲肉瘤膨胀的怪物,盘踞在矮层城区中心。顶层高塔悬挂着殉道者暗红色的旗帜,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下迎风招展。
白热化阶段的战争给封控区的防线带来无比巨大的压力,中层地块的气氛肉眼可见变得肃杀紧张,街头巡逻的反抗军每日都在增多,总部周围的戒严区域由先前的一百米扩展至五百米。
阴风瑟瑟,一辆黑色加长公务车穿过主路驶向总部外围的黑色荆棘栏杆。
荷枪实弹的守卫从岗哨房中跑出来,将缓缓开至附近的公务车拦住,为首的队长端起枪来,他一步步靠近,正蹙眉打量时,车窗摇了下来。
队长惊讶地看着随车窗边缘下降弧度缓缓出现的那张脸——是溪崖。
驾驶座上的溪崖额头包着纱布,脸上残留刀伤的猩红划痕,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看起来像是从硝烟弥漫的死亡之地逃回来的,隐隐显出几分狼狈,又被他本身冷静普通的特质压了下去。
“您竟然回来了,请允许我通知子爵。”被溪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队长当即肃容。他打开副驾驶、后座和后备箱的门一一查看,确认无危险物品后道:“子爵在接见重要的客人,劳烦您于此处稍等片刻。”
溪崖垂下眼,摇上车窗,从车前匣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却不点燃。车内一时寂静,唯有换气系统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过了半晌,溪崖透过前挡风玻璃外侧的小圆镜看到队长接通了通讯器,他对着岗哨里招了招手,荆棘栅栏的大门便在溪崖眼前打开了一条可容车辆通过的缝隙。
公务车如深入漆黑山洞的蚁虫,汇入萧瑟森冷的庭前花园。
溪崖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面上镇静无波,指尖却伸向车载电台的按钮,点了几下,屏幕并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仿佛做完一件大事般收回手,视线又牢牢粘回在那幢漆黑醒目的建筑上。
倒车镜内,岗哨外士兵的身影逐渐变成烟灰消散时的点点黑斑,他们笔挺着身形,眼睛不眨不转,目送着那辆车驶向堡垒大厦。
车辆的声音彻底消失,队长拿起通讯器,对着对面的子爵低声道:“他进去了。”
堡垒总部外两个街区的公用献血车里,原先漆黑一片的传感仪器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宛如集合哨,将在座所有特工的精神抓了起来,悬在空中,收束成一道紧绷的线。
原先还在互相打趣以排解苦闷紧张情绪的他们迅速归位,传感屏幕的光点向外扩散着雷达扫动时的光尾,契合着探测的波长,如烛光不断驱散黑暗。以光点为中心,呈扇形向外扩散,一道道简略的地图线出现在屏幕上。
“……谢敏,观察目标已进入戒严庭院,移动探测一号装置正在工作中,预计三分钟内将完成第一次地图数据接收。”姜琪认真看着图上逐渐清晰的轮廓图,对着加密通讯器频道汇报道。
他们在溪崖出发时的车上装载了手动触发的雷达装置,可以规避一定的探测器,隐蔽地向外传输建筑信息,以便他们摸清地形。虽然先前从溪崖处得知不少内部情报,但只能作为参考。
零号此次前来的特工被分成数支小队,兵分数路,陈石与徐里同一部分人潜入作战,谢敏带兵单走一路;不擅长近身作战的信息人员跟随姜琪在中央公园提供远程支持,他们将载有移动终端台的重型车辆伪装成公共献血车,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在中层地块,这种打着公益为民旗号却私下敛财无所事事的组织数不胜数。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发出警告立刻切断传输路径,以免招惹怀疑;尽快将地图重合线与虚拟测绘数据完成,等待接下来的信息传输;别忘记备份给执政官。”谢敏语速虽快,但吐字清晰。
“是。”姜琪腹诽备份给执政官一事是否有些画蛇添足,明明执政官远在前线鞭长莫及,但谢敏既然吩咐如此,姜琪只能照做。
“姜琪,注意身边环境,一旦有异动就带人弃车逃生。”谢敏适时地补充道。
中层地块毫无疑问是最接近殉道者根基力量的地方,可谓群狼环伺,行差踏错便会带来灭顶的危机。执政官的军队暂时无法越过前线深入到此处,想要形成合围之势至少要在切断总部对外联络后的一天,急行军过境才算是胜局已定。
由此,谢敏的提醒不无道理,但听在姜琪耳朵里总惹得她五味杂陈。
她并未直接回应,谢敏也没等待,而是说完就挂断了通讯。她沉默地盯了那断线的屏幕一会,才重新投入到任务中去。
她仰起头,发现传输点已经不动了,信号倒是仍在向外扩散,显示出的地图范围越来越大。她攥紧手心的汗,心和在座所有特工一样被狠狠吊起。
他们即将面对最残酷无常的局面。
溪崖停了下来。
他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看去,原先平静拘束的神态徒然变为压抑着的薄怒,霎时眉眼改换。他将车停在离总部前廊罗马柱的前面,整辆车因急停发出刺啦的声音,换档和拉手刹的动作幅度更是大到明显。
他匆忙下车,因无法压抑情绪而大力摔车门,像一头受尽委屈的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的狗,朝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子爵走去,寻求庇护。
子爵带着若干护卫站在门外,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银色女士手枪,肩上厚重的皮氅沾了星星点点褐色的痕迹,像凝固了的血点。他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台阶下的溪崖,眼见对方被拦住,这才笑了一下,不像迎接颠沛流离的亲信,眼里藏着锐利的打量与敷衍的假笑,倒像是来看闹剧的。
溪崖衣衫凌乱,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慌忙逃回到中层地块却受到如此冷待,他心有不甘的同时感到难以置信,又惧怕面前重叠交叉的枪与刀,只得恳求般地看向子爵。
“您已经不信任我了吗?”溪崖神情恍惚,他仰视着台阶上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心悸的绝望与苦涩。
“怎么会,你是我最忠实的幕僚,我从未见有人像你这般聪明灵光,懂得揣摩,没人比你更适合呆在我身边。”
子爵揉着掌心,遍布疤痕的手掌缝里残留着血液干涸的渍迹,随着动作扑簌簌往下掉,他睨着溪崖,语调轻快地赞赏着。
“可你也明白,我们的生命时常悬于刀尖之上,我不得不提防来自无名之处恶毒的诅咒与报复,而我曾经的兄弟似乎与你走得很近,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
子爵盯着他,如有实质般的视线黏腻地缠在溪崖身上,冷得像某种软体动物的粘液,附着皮肉和骨头,再难剥离。
“所以溪崖,你见过银吗?”子爵笑意森寒,问道。
“我见过他。”溪崖深呼吸,立刻接话道。
子爵笑出声来,他露出神经质般的满足表情,同一时间,站在台阶下的护卫同时上膛,枪口指向溪崖,枪械咔哒的冷声此起彼伏。溪崖神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发病般的抖动,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冷光。
他在重重包围中突然暴起,向来文质彬彬的参谋猛地撞向其中一个护卫,他双手握紧枪头的刺刀,往脖子上一抵,掌心的血霎时溅落在地上。
他忍着痛,如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一瞬间爆出令人心惊的凶悍气势。他死死瞪着子爵,一字一顿道:“如果您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大可一死了之,而不是揣着秘密怀着希望死里逃生爬到您面前却脏了您的眼睛。”
“秘密?”子爵琢磨着这个字眼,“你这是在控诉我寒了你的心,溪崖。”
“我绝不会对您的任何行为感到不满,我只是希望您能重新评估我的价值,即便它只能为您拔除仅仅一枚眼中钉……我可以助您除掉银,您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用的棋子了。”溪崖目光灼灼地看着子爵。
子爵同样在审视他,分析他话里有几分真假。
半晌,子爵出了声:“我可以再次接受你的投诚,但你要怎么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呢?”
“银已经投靠了执政官,他在中层地块外围的卡米伦防线城区划定了一块驻扎地,是我在纳文一号基地被银掳走时偶然得知。银并未杀我,但他察觉到了油箱外层加装的追踪器并将其炸毁。他在加油站遭受伏击,我趁乱逃了出来,回到了您身边。”
“如果您仍旧对我有所怀疑,您可以对我实行最严格的看管与监视,至于我的诚意……”
溪崖转头迅速抢过护卫腰间的手榴弹,护卫心里一惊,又被子爵制止的眼神定住。
溪崖拉下保险环,用力扔向远处的公务车,火光一霎,当空一声炸响,车辆葬身火海。
他在烈烈火光中挺直脊背,用力跪在地上,以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盯着子爵。
“除了您,我不曾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溪崖说道。
子爵凝着狂舞的火光,火苗倒映在他浑浊的瞳孔上,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尖。
“很艳丽的礼物,溪崖。”这份礼物有着比血液更浓丽的色泽。
子爵朝溪崖招了招手,两人登上台阶,进入堡垒总部时如同置身幽暗昏暝的海底,湿冷的潮意席卷而来,沉闷闷湿漉漉地压在溪崖肩头。
护卫们收起枪支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沉甸甸地落在溪崖惊悸的心头。他收敛面上过激的情绪,低头驯顺地跟着子爵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地下入口。
子爵停住脚步,回头瞧了他一眼。
石质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烛台,蜡烛昏暗的灯光只能映照这条深不见底通道的入口,如择人而噬的怪物张着一张大嘴,期盼下一个倒霉蛋的到来。
“溪崖,你觉得银是个什么样的人?”子爵用手捻着蜡烛刚刚滴下的烛泪,他揉搓着手指,跳跃的火光映得他面部扭曲诡异。
“一个狡猾冷血又不怕死的亡命徒。”溪崖低声道。
子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声一笑,低头嗅着指腹上蜡烛劣质的工业油香气,自言自语一般道。
“你的评价带有太多个人情绪,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银遵循着你所知的最残酷的社会法则生存至今,没人会比他更懂得如何在这个血腥进化的世界获得一席之地。他能将威胁他的人屠杀殆尽,利己时可以践踏任何人付诸在他身上的情感,某种意义上我很惧怕银,他并非我用世俗之物就能轻易驯服的俗人,所以我也憎恨他。”
“还记得驯养员对银下手后的下场吗?”子爵捉住溪崖的衣领,将手上残留的固体尽数抹了上去,他垂着眼,动作轻的像是在给面包片涂抹黄油。
“银将驯养员一派屠杀殆尽后逃走了。”溪崖不敢动,接话道。
“是啊,银是那样烈性难驯的一匹野马……”子爵喃喃道:“在你们走后,我数次回想那段时光,我突然发现银从那次受伤归来后有意无意表露出对安斯图尔的兴趣,又或者说,对执政官的兴趣,一个令我不可置信的想法就这么出现了。”
“你曾提醒过我银在数年前可能见过执政官,先前我嗤之以鼻,如今我竟对此深信不疑。或许银在被破坏素折磨的那个晚上,执政官就在他旁边。”
溪崖克制着瞳孔的震动,却在暗处悄悄攥紧了拳头。
“银在卧底期间曾屡次警告我不要对执政官下手,我只恨我彼时疏忽大意,我过于笃定银对复仇的狂热,却没想过这其中另一种荒谬又可笑的可能。
假设银与执政官真的有私情,你觉得他会怎样对待一个数度将执政官置于险境的敌人?”
子爵说着,突然一掌掐在溪崖脖子上,他手劲极大,将溪崖整个人提了起来,脸上表情狰狞阴狠,扭曲的笑意渐渐爬上那双深绿色的瞳孔。
在溪崖窒息挣扎的嗬嗬声里,子爵手臂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溪崖涨红的脸,声音却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悄悄道。
“为了执政官连世仇都能舍弃的银,怎么会放任你活着逃出来呢?”
“我说的对吗,小叛徒?”
在子爵怨毒的呢喃声里,溪崖充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将死的恐惧。

地下一层换气通风管道区,军械储藏室上方。
条状灯管散发的灯光透过菱格状防尘网落在谢敏脸上,网状线条分割了他一贯游刃有余的神色,于黑暗中透出冷肃之感。
他眼垂着,透过孔隙观察下方巡逻的队伍,心中暗自记数。
一队警戒兵巡过拐角,谢敏躬身快速移动起来,像风一样飘在防尘罩上方,将背上背包里的定时炸弹一个个固定在连结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将空了的背包罩在换气阀处系紧,翻身跳下,绕过监控钻进摄像死角,向着主控室的方向移动。
耳机适时响起呼叫的震动声,他拐进一个无人的杂物间,同时点开通讯。
是被他安排探查邮差位置的陈石、徐里小队。
“我们已初步锁定邮差的位置,他被关押在地下一层南侧的隧道牢房中,巡逻人数超过二十,是否执行劫持任务?”徐里被刻意压低的冷静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听从姜琪的指示,待溪崖进入中央区后立刻执行,我将配合你们封锁中段大门,任务完成后务必即刻撤退。邮差是子爵的下属,他心思缜密擅长网络入侵,凡事小心。”谢敏快速道。
他缓了口气,忽然听见杂物间外传来异响,当即收声,隐入黑暗中。只见杂物间的门被打开,一个后勤部成员提着洒扫用具走进来,对方的身影越过重重置物架,最后蹲在地上打开抽屉挑选着什么。
谢敏绕到对方身后,悄无声息地亮出匕首,纤瘦细长的影子彻底融化在暗色墙体中,他猛地向前一窜,将人直接扑倒在地。用密闭小塑料袋包装的白色粉末被两人扭打的动作撞散在地,对方不住挣扎,被袭击的惊怖使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抵着谢敏的肩膀,却挡不住匕首下落的弧度。
刀刃破开肉体,即将吸入肺中的空气被喉管开裂的伤口挤出,谢敏注视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他封喉的刀口细而深,过了好一会血才缓缓渗出。
谢敏将尸体拖到最里侧的箱子里,扔进去盖好,从衣袋里拿出通讯器,没再多分一丁点关注。他拾起地上散落的袋装粉末,从外在特征来看像偷运贩卖的成瘾物,这在封控区见怪不怪,但它们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不对。这引起了谢敏的怀疑,他捡了一袋做样品,其余皆收回抽屉里。
没人发现休息室隐藏的秘密杀人行径,谢敏打开捡来的通讯器的界面,里面正实时加载着几个监控画面。
其中一个是被荆棘栅栏围起的大门,一辆黑色公务车正越过大门向里行驶,岗哨的士兵目送他离去,这本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如果领头的哨兵没有对着通讯器说些什么的话。
谢敏放大画面,仪器的低分辨率不能佐证他心里对此情此景的怀疑,但足够他看到岗哨后出现另一群背着狙击枪向中央哨塔潜行的士兵。
不对劲,谢敏心里宛如擂鼓,他凭借刀尖舔血的本能意识到了溪崖那边可能会出问题。
他迅速动身,躲避监控的同时来到电梯井,抓住缆绳向上翻身,借助钢筋凸起的位置做落脚点。通讯器又响了一声,他立刻接通,这次是在中央公园提供远程支持的姜琪小队。
“……”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发出警告立刻切断传输路径,以免招惹怀疑;尽快将地图重合线与虚拟测绘数据完成,等待接下来的信息传输;别忘记备份给执政官。”谢敏不断向上攀着,语速飞快。
“……”
“姜琪,注意身边环境,一旦有异动就带人弃车逃生。”
谢敏刚说完,只觉头顶生风,缆线缓缓转动,是电梯即将下行的征兆!
他立刻挂断通讯,再顾不上吩咐,攀在电梯井不算平滑的墙壁上保持平衡,用刀柄切开闭合的外侧门,手臂青筋暴起,竟是硬生生将门拉开一个缝隙。
他翻滚落地,电梯呼啸着与他擦肩而过,轰隆隆向下坠去。
来不及心有余悸,谢敏迅速判断方向,向外门赶去。根据溪崖对堡垒内部地形的回忆,穿过后方空旷的内置广场、绕过雕花回廊后有一条通向地下监牢的道路,如果子爵对溪崖的身份有所怀疑,那么可能会采取两种措施。
一,在堡垒门前将溪崖就地处决。二,将人带到中央区地下监牢暂时关押。
如果溪崖被就地处决,谢敏与其约定的拖延时间战术彻底失败,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只能依靠零号自己;但如果是第二种,证明子爵对溪崖还保有一丝微弱的信任,只要对这丝信任加以利用,未必不能使所有人全身而退。
谢敏凝视前方,远处传来巡逻队轻而整齐的脚步声,他抓住顶棚的栏杆纵身一跃,轻盈落在几乎不能站人的管道上,他摸索前行,垂眸观察着在走廊中徘徊的巡逻兵,如丛林中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都打起精神,银很可能已经带着叛徒潜进堡垒,我们的任务是将他彻底击毙!”
领头的队长回身,发现队伍最后一位麻子脸士兵落后了半步,看样子是走不动了。他愤怒地大吼一声,用防爆盾狠狠将偷懒的麻子脸撞翻在地。
“不知死活偷懒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击毙!”
麻子脸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撞魂快飞了,他咚一声仰面躺在地上,抱着被盾角戳到的肚子直哼哼,眼里闪着泪花。
队长还在骂骂咧咧地踹他,周围士兵无人敢帮扶,皆像鹌鹑一样瑟缩地站着。麻子脸任由对方踹,尽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屈起手臂护着头,他眼梢往顶棚一瞥,倏然心神一震,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恐惧情绪从惊疑不定的瞳仁里溢了出来。
走廊灯光无法照到的横竖交错的天顶架构区内,他对上了一双锐利凛冽的眼睛,如同嗜血野兽匆然一瞥,在黑暗里带出一道凶悍摄人的弧光。
“是……那里是……是银!”麻子脸牙齿打颤,惊怖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指向顶棚。
队长心突地一跳,时刻紧绷的神经像勒紧的皮筋一样再受不了任何惊吓,他睚眦欲裂地向上仰头,只看见一团团黑乎乎的阴影,被钢筋铁骨勾勒成扭曲密集的形状。
银的凶名足以使他们风声鹤唳。
可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草木皆兵的影子。
“你敢骗老子?你还敢骗老子?!”队长脸上肌肉抖动,所有恐惧难堪尽数变为虚张声势的怒气,他更用力地将手中的盾牌砸向麻子脸,却在下落一瞬间被一声巨响打断。
响声如同从地心传来,带动整座堡垒一齐震动,棚顶久不维修的管道群在震颤中降下砂石与灰尘;头顶灯光线路被爆炸干扰,正滋滋啦啦一闪一闪,像极了鬼片现场。
离去的谢敏顿住步子,猛地回头望向爆炸所在地,但他只犹豫了一秒便咬牙继续向前。
从声音传来的方位判断,可能是陈石徐里那边出了事。
地下一层南侧隧道牢房。
被爆炸轰烂的坚固牢门只剩下一截嵌在地底的铁柱,半条隧道及附近的牢房被炸得灰飞烟灭,只剩疮痍遍布的斑驳墙体。无数不知姓名的零号特工与殉道者成员被压在瓦砾下,血洒在碎块上,到处都是人将死时痛苦无助的呻吟。
“陈石!”
徐里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高大男人,对方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前只来得及将他推进走廊中唯一有消防箱遮挡的缝隙里,自己用后背堵住了所有残片可能飞来的方向。徐里伸手抓住陈石手臂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液体,他瞳孔迅速放大,震惊地盯着那片撕裂的伤口,拼了命把对方身上的瓦砾挪开。
他们本在隧道牢房附近潜伏等待信号,谁知原本尚未察觉到的巡逻队突然像接到指令一般集体向他们藏匿的方位包围而来,他们被迫提前实行劫持计划。零号特工训练有素,很快切断对方后续增援与先遣进攻,可却在开牢门时发生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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