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封控区,直升机停在“殉道者”一个相对隐蔽的据点,再辗转乘车,到达“中层地块”时已经日薄西山。夜色从远山处侵染这座销金窟,使灰色的夜场点上华灯,整座城市弥漫着辉煌与腐败的味道。
“中层地块”是封控区的核心区,这里原是关押战犯的监狱城,被当年反抗的自由军占领后改造成了一个明面上的大型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当然,还得有命花。
“中层地块”是“殉道者”主要的集中地,但这里并非“殉道者”一家反叛组织,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活跃的不活跃的,强大的不强大的数不胜数,只不过“殉道者”更出名一些,话语权也最多。
谢敏跟随邮差进入“中层地块”时,对这里一成不变的景色毫无波澜。
挤挤挨挨的现代建筑与红瓦危楼排在一起,窄巷里飘出男女激情的喘息低语,不知何处的枪声与尖叫此起彼伏,路旁酒吧走出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对着路上徘徊的佣兵飞吻。
谢敏一眼瞟见贼眉鼠眼试图往他身上撞的扒手,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让开。
“中层地块”,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后颈的痛感变强了,许是进入了信息素混杂的区域,坦白裸.露的清.涩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勒得谢敏喘不过气。四处都有朝他而来的视线,打量的疑惑的、戒备的憎恨的,那些熟悉的注视与恶意竟让谢敏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
他似乎闻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味。
“不愧是银,排场真大,“中层地块”里一半的佣兵在向这汇集,估计都想看看你的真容。”邮差唏嘘一声,瞥过黑夜中的屋顶,瞄见不少在其中隐秘行动的影子。
谢敏换了身衣服,由于迷彩裤和白毛衣的混搭过于前卫,改成一身黑色行装,衬得他修长凌厉,长发束在脑后,又多些柔和,冲淡了他身上的锋芒,看起来不太像恶名远扬的银。
他以真容示人,眼下没有再继续遮掩的必要,因为傅闻安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于其他人,谢敏并不放在心上。
没一个能打的。
“少废话,那该死的泳池派对在哪。”谢敏不耐烦地道。
“在海岸会馆。”邮差说。
他们还未进入封控区时,子爵与谢敏进行了简短的寒暄,大部分是阴阳怪气的客套,最后邀请谢敏参加今晚在“中层地块”的泳池派对,说是给他接风洗尘。
谢敏心里想笑——那分明是试探,试探“银”从安斯图尔归来还剩几成实力。
进入海岸会馆时,谢敏闻着迎宾小姐身上的脂粉味,表面冷脸,内心麻木。
子爵喜欢大排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会馆内美女如云,侍者大多是omega,散发着香甜可口的信息素,貌美乖巧。
谢敏烦得很,因为他的腺体痛得更厉害了,他本该是个大手术后在床上躺着的病人,如今上下折腾,腺体隐隐又有术后发炎的征兆。
进入内门,盛宴般的泳池派对堆满了人,歌台打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泳池里套着救生圈的男男女女在那尽情甩头摇摆,白花花一片肉体看得辣眼睛,侍者穿插其间,酒水被肆意泼向地面,到处都是混杂的信息素。
真荒唐,外面明明是要穿毛衣的时节,泳池里却热的像夏天。
谢敏径直走向子爵坐在的地方。
领袖穿着海滩裤,身边趴着四五个小妞,他坐在遮阳伞下,手边摆着一杯金汤力。
穿过躁动的人群,谢敏顿住脚,站在子爵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他。
子爵双手搭在腿上,一边享受着小妞的服务,一边盯着他。
“你还是那么的……不懂得享受,银。”子爵情绪莫辨地转了下眼珠,幽幽道。
他并不喜欢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姿态,比如现在,对方垂着眼,眼下睫毛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那双古井无波的瞳子遮住。唇线绷直,如刀划开的一道褶,冷硬至极。
那让子爵没由来产生压迫感,尽管对方只是站着,既没有拔出枪,也没有释放敌意。
“你的欢迎仪式很盛大,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谢敏冷声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品味,但既然是欢迎仪式,不喝杯酒再走吗?”子爵挑了下眉,立刻就有侍者端着托盘走上前,盘子里放着一杯金汤力。
谢敏只是扫了一眼,没动。
“别这么扫兴,银,不玩就算了,要是连酒都不喝可就太说不过去了,除非你有不能喝酒的理由。”子爵拄着下巴,“不过,我想我最强的刽子手先生应该不会有这种理由才对。”
谢敏很轻地勾起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确实喝不了,我最近在戒酒。”
“怎么会戒酒呢?”子爵惊讶地看着他。
“备孕。”谢敏随口扯道。
“备……”子爵说了一个字,像吞了苍蝇一样,咬断了后面的尾音。他阴冷地盯着谢敏,语气古怪:“你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银,我不相信。”
“有什么可不相信的呢?你是觉得我找不到omega,还是我没法让他们怀孕?”谢敏真诚地疑惑。
“我只是觉得你还年轻。”子爵笑了一下,总有点恼怒的意思在。
“再怎么年轻也还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即便是你也无法肯定,更何况是我,对吧?”谢敏缓慢地道。
“哈,看来你比我透彻多了。”子爵一字一顿,他的眼神落在谢敏身上,湿冷得像雨天角落生长的苔藓。“那祝你顺利,我的兄弟。”
“感谢你的祝福,另外,我需要申请一周的假期。”谢敏道。
“好啊,婚假?”
“不,是自由假期,我太久没回来,需要重新适应这里的氛围。”谢敏道。
“那算两周好了,需要我帮忙吗?”子爵点点头。
“不必。”
“真是冷酷。”子爵眯起眼。
谢敏没再多话,他转身,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把一众人都抛在后头。
出门后,冷风吹散他身上的暖意,带来几道未藏好的、具有杀意的视线。
特工对杀意是绝对敏感的。
谢敏扫了几个位置,穿过空旷的钟塔广场,拢紧衣服,向夜色深处走去。
“他离开了。”
遮阳伞后,溪崖走上前,对子爵俯耳道:“他们动手了,需要阻止吗?”
“阻止做什么?让他们试试,在银受伤的情况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子爵晃着酒杯里的金汤力,笑容阴冷瘆人。
“备孕,真亏他想的出来这个借口,他以为我看不出,他腺体又受伤了。”
子爵将酒一饮而尽。
大约半小时后,溪崖又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很快,子爵脸上的笑容裂了条缝隙,渗出脓血似的惊讶与怨毒。
深巷里,窄缝中透出的路灯光收缩成一个圆点,朦胧的光跳跃着,很快被一个缓缓站直的身影截断。
他脚下躺着堆叠成片的尸体,灯影下,他胳膊利落地一抬,三棱刺扬起,带出一串浓稠的血液,泼洒在肮脏巷内的石砖墙面上。
谢敏跨过断臂残肢,扔掉带血的武器,他从不知谁的兜里摸到一根烟,叼着滤嘴,打火石摩擦时,一缕火光在他掌心围拢的区域里跳起来。
嚓——!
刺鼻的烟味给谢敏呛了一下,他咳了好几声,不悦地皱起眉,随手把烟丢在地上。
“中层地块”的烟劲儿大,冲,适合烟瘾大的老烟枪,但谢敏不喜欢,他抽薄荷烟。
但这里没有卖薄荷烟的,那是小孩才抽的玩意儿。
谢敏闭上眼,他突然想起被斥候暗算的那天晚上,他和傅闻安分享了一个薄荷烟味的吻。
他下意识舔着唇,润湿唇缝,冷风一吹,又让他觉得额外冷。
可惜,他想。
这里没有他喜欢的烟,也没人能跟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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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烟指路40章,连载太久会忘记
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身体不要阳,很难受,不过我现在好很多了,除了咳没别的啦,嘿嘿
融入封控区的生活对谢敏来说如鱼儿入水,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中层地块”边缘不起眼的地方租了套房子,位于贫民区,狭窄街巷满是生活化的油污味,私搭电线和防盗网把天空切割成块,这里鱼龙混杂,治安奇差,却是谢敏最好的藏身之所。
清晨,谢敏裹着一身褐色呢绒长衣走出筒子楼,风扫过,不禁哆嗦一下,把下巴缩回围巾里。
真冷,他往掌心呵了口气,团起一捧白雾。
“先生,最近降温,您穿得太少了!”
身旁传来卷帘门滑动的吱嘎声,一张通红的小脸先从缝隙里探出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她穿着臃肿的棉衣,动作却迅捷轻盈,手抵在卷帘门底下往上一抬,帘子随惯性卷起。她又推开门,挂上营业招牌,搬出应摆放在外面的货物,整套动作下来不过几分钟,一气呵成。
迎着晨光,这间开在窄巷口的商店开始营业。
谢敏从店门口的邮箱里抽出派送的新报纸,沾着寒冬的气息,纸面在低温里发硬,刺得他指尖发疼。
他倚在商店门边,一页页翻看。
“中层地块”刊发的报纸一向言辞锐利刻薄,笔者借文字宣泄激愤,但颇受好评。眼下谢敏正在看一位经济学家的新评论,它抨击执政官前段时间推行的贸易政策,言辞凿凿,用词不堪。
“谎话连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耳边传来女孩略尖锐的嗤声,惹得谢敏看过去,他放下报纸,懒懒抬起眼皮,从兜里拿了两枚铜币,递给她。
女孩习惯性接过,去货架拿给他一包饼干,然后趴在矮窗下的柜台上,侧脸看谢敏吃饼干。
这个男人是两周前搬来的,筒子楼人员流动快,人口杂,她在商店里看摊,平时不记人,但谢敏来的那天她倒是记得清楚。
他像一把隐在夜色里的刀,从头到尾瘦削笔直,他抬头时,商店门口的灯泡光落在他脸上,只勾出一弧边缘清晰的暗痕,以及鲜明利落的下颌线条。
女孩盯着谢敏的手,那只手捏住饼干边缘时会牵动骨骼,蛰伏在皮肉下的青筋与血管随之鼓起,森青的颜色一晃而过。他指节修长,有茧,还有细小伤口,透着异样的美感。
“你看得懂吗?”谢敏的手指划到那篇评论文章上,笑着问她。
女孩理直气壮:“看不懂,但我知道他们在说坏话。”
“你知道新闻自由吗?”谢敏又笑了,看着小姑娘的脸,觉得有趣。
“知道又怎么样,新闻自由能让我吃饱穿暖不被打劫吗?”女孩哼了一声,她踢了踢脚边的斧头,指着被砸碎后重新粘好的门玻璃:“他们不单说别人坏话,还说我们坏话,说我们是臭水沟里的蛀虫,他们才是蛀虫,死蛀虫!”
谢敏垂下眼,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
“更何况,我觉得报纸上这个人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一般都不是坏人。”女孩趴在柜台上,稚嫩的脸蛋飘过一缕可疑的红晕。
谢敏扫了眼报纸上执政官的照片。
“你喜欢他?”他看向女孩,话里带点调侃。
“不可以吗?”女孩耳根红了,把脸埋在手臂里,又觉得这姿态太逊,便红着脸瞪谢敏。
“可以。”
谢敏安抚道,手却把报纸折起来,塞进兜里,起身,离开商店。
他七拐八拐,走进一条昏暗小巷,绕过两道门,穿过迷宫似的走廊,来到地下黑医的诊室。
最近两周他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保密性高,可靠。
见他来了,医生戴好手套,两人默契地做完了检查,结果还不错。
“恢复得很好,最近还有疼痛的症状吗?”医生习惯性询问,又从抽屉里翻报告书。
谢敏揉了揉后颈的腺体,即便是隔着手术手套,被别人碰过后还是令他心情烦躁。
“没有,但我最近很想咬人。”谢敏磨了磨牙尖,语气沉沉。
“易感期快到了?”
“不是……不说了,我上次让你查的药剂有头绪了吗?”谢敏问。
两周前谢敏给了医生一支试剂,要他通过黑市查药效作用。
“自己看吧。”医生把报告扔给谢敏。
谢敏一行行扫过,脸色淡漠,看不出情绪波动。半晌,他捏住报告薄薄的纸角,问:“你确定只是普通的alpha腺体修复剂?”
医生遗憾地摊手:“以我的职业操守做担保,虽然我是个黑医,但我宣过誓的。”
“不可能。”谢敏喃喃道,眼里露出不解,手指微微攥紧,把报告纸捏出褶皱。
“什么不可能?”医生边说着,边打开昏暗房间角落里的电视,雪花屏滋啦几声,闪出画面。
谢敏靠在桌角,手指触碰纸张的地方变得冰凉,像覆盖了雪花,冻得他神经发麻。
“我不相信。”
谢敏唇瓣碰在一起,嗡声道。
“嗯?”医生没听清,刚想问他说了什么,却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是谢敏的通讯器,子爵打来的。
谢敏心下正烦,反手挂断,谁知对方又打来一遍,只好接起来。
“有事?”谢敏不悦道。
“执政官宣战了。”
子爵用谢敏从未听过的凝重语气,说出这句话。
“什么?”
谢敏将报告纸攥紧,揉进掌心,黑沉沉的眸里扫出一抹骇人的亮光。
安斯图尔政坛经历了史上最大的浩劫,但这惊世骇俗般的报复并非冲着任何人。
“零号”长官谢敏启动了埋藏在内网近十年的类「瘟疫」病毒,造成内网防御系统整体瘫痪,其本人重创执政官后乘坐封控区所属的直升机逃之夭夭,坐实了“叛变”恶名。
其后,“零号”旧部集体入狱,执政官因失血昏迷,政坛一度动荡。但两天后,抢救成功的执政官迅速复任,以雷霆手段镇压惶惶人心,瞬息控住场面,不仅如此,他去狱中见了“零号”的旧部。
又几天后,执政官接管了“零号”,赦免所有旧部,成为了“零号”的代行长官。
从此,再无人敢与他针锋相对,他俨然成为安斯图尔真正的执政者。
高度集权与肃清后,执政官做了一件堪称疯狂的事:向封控区的实质领袖“殉道者”宣战。
战火首先从安斯图尔与封控区接壤处燃烧起来,安斯图尔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大兵压境后,迅速占领了封控区周边的领土。军队一路碾向中心区,途中遭遇的抵抗不值一提,直到第四天后,才被稍正规的反叛势力阻挡。
而在这四天里,打破和平条约的宣战行为使安斯图尔受到诸多谴责,邻近城邦惶惶不安,生怕执政官吞并封控区后下一个就是自己;想从中分一杯羹的暗中搅浑水;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舆论的大锅从天而降,轰然压在这根绷得快断了的弦上。
然而,这些甚嚣尘上的抨击在执政官的宣战视频发出后,犹如雪花飞进炉火,化成无伤大雅的水滴。
戎装加身的执政官站在风雪羚羊旗帜前,鹰隼般的眼透着冷光,面容坚毅肃穆,掷地有声地阐述着封控区内反叛势力的暴行,百姓经历的疾苦,混乱割据后百年未曾收复失地的遗憾。
人们不难从那些字眼里感受他的勃勃野心,如铁血般铮然而热烈,傲慢又不可一世,但他铸就的辉煌时刻提醒着人们,他是一个言出必践又高瞻远瞩的领袖。
“任何不曾患有意志脆弱之症的人类,不会臣服于天使,亦不会媚从于恶魔。从现在开始,安斯图尔的荣光将洒遍封控之地,我将带你们回归阳光下,我将献上你们渴望已久的富饶与自由。”
“我以我们的旗帜起誓。”
男人的话音断在此处,视频戛然而止,风雪羚羊旗帜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芒融进男人眼底,令那双晦暗的眸焕发生机。
徐里退出视频,将通讯器放进衣袋,他倚靠在昏暗的走廊墙上,沉默良久,去掏衣兜。
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
咔哒、咔哒——
他吐着烟圈,浑身笼罩在一股低迷和颓然中,茫然中抽完一根,随手扔在地上,还要再抽,却见走廊口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和身形魁梧的男人,沉默着朝他望去,不知等了多久。
徐里垂下肩膀,转头看着姜琪和陈石。
姜琪穿着干练的套裙,连日奔忙令她消瘦许多,眼睛却亮得很;陈石胳膊上打着石膏,是弃机逃生时受的伤,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但好得差不多了。他脸色更沉,绷着一股劲,满是凶相。
“徐里,执政官向封控区宣战了。”姜琪道。
徐里手指动了动,他摸到墙壁粗糙的花纹,抬起头时,刚好能看见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外,塔台发出的指示灯。
他上次就是在这个拐角,躲过执政官的眼线,给谢敏传递消息的。
可如今他的长官成了敌人。
不,他们可能早就是敌人了,只是所有人都被谢敏蒙在鼓里,那人一边享受着他们的敬仰与信任,一边把他们当傻子耍。
“我知道。”徐里深吸一口气。
“我不相信老大会叛逃。”陈石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我也不相信,即便我亲眼看见过。”姜琪认真道,手指却悄悄抓紧了手里的记事本。
“哪怕你的飞机因他失事,差点就死在里面?”徐里抬头,盯着陈石。
陈石啧了一声,这话无异于往他心口捅刀子,但他还是梗着嗓子嘴硬:“对。”
徐里踩灭烟灰,苦涩地笑了一声。
“徐里,战争很快就开始了,执政官需要我们,这次我们目的一致。”姜琪认真道:“你还记得执政官在狱里对我们说了什么,对吧?”
徐里神色一动。
他记得。
在狱里,四面不透风的墙挤压着昏暝光线,执政官背光站着,凌厉轮廓被黑暗模糊。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凛冽得如山尖一捧冰雪。
“我会亲自抓他回来。”
执政官从不食言。
徐里向外走了一步,被陈石抓住手腕,拖出走廊,带到阳光下。
“我们要比执政官更快找到他。”陈石冷声道。
“然后揍扁他。”姜琪挥了挥拳头。
徐里看了眼陈石抓着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傅家祖宅。
暹罗猫蹲在小恐龙坐垫上,愉快地舔着爪子。
它并未注意到男人始终停留在它身上的复杂视线,阳光散漫地从窗帘缝隙流淌下来,烘烤着它的毛皮,像裹上了一层甜兮兮的蜜糖。
门外传来响声,暹罗猫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是熟人,它视线一转,看见沙发上的男人朝他招手。
黑枭进来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线阳光劈开客厅暗沉的灰霾,如水般倾泻在真皮沙发上。执政官像被抽掉了那一直驱使他紧绷挺立的脊骨,随性地斜倚着沙发靠背。
他腿上垫着毯子,怀里趴一只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猫顺毛。
暹罗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在男人手下撒娇,傅闻安便揉了揉,又用指尖摁它的鼻尖。
猫打了个喷嚏,不情愿地用爪子拨弄他的手指。
没人能想到,那在政坛乃至各城邦间掀起轩然大波,独断专行发出宣战宣言后毅然发兵,做出罔顾规则的疯狂行径的alpha,此刻正在逗猫。
更准确地说,自从执政官醒来,只要不工作,他都会在宅子里看猫。
纵容猫抓坏他的真皮沙发,碰倒他名贵的装饰品,上蹿下跳弄脏精致衣服,在他身上留下满是灰尘的爪印和猫毛……无论那猫怎么闹,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沉默着,用晦暗难明的眼神凝视这只会撒娇耍赖的动物,从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有很多人觉得傅闻安反常,甚至觉得他疯了,但黑枭从不这么想。
他太清楚自己的长官是什么人。
谢敏的离去彻底瓦解了傅闻安身上那道看不见的枷锁,让他撕掉面具,成为一个真正的“暴君”。他太清楚如何收买人心,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达成目的,他恶欲丛生又矜持优雅,连说谎都带着彬彬有礼的腔调。
他用大义凛然的说辞煽动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只为了抓回他的alpha。
何其坦荡,何其自私。
“情况怎么样?”
傅闻安冷声问道。
“如您所料,“殉道者”发来了和谈请求,由于上次被回绝,这次他们采纳了您的建议。”黑枭道。
“银来和谈?”傅闻安不经意地抓了下猫的下颌,他手法娴熟,猫咪觉得舒服,直蹭他的指尖。
“邮差来和谈,银会陪同。”黑枭道。
“我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傅闻安抱起猫,与猫咪圆圆的眼睛对视,他的唇线依旧平直,但眼底掠过一抹愉快。“但这次看在他的面子上就算了,备车。”
黑枭欲言又止。
车早就停在门口,傅闻安换好衣服,恢复冷酷体面的精英做派,快走出门口的时候,黑枭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长官,您真的要亲自涉险……”
“喵~”
一声突兀的猫叫盖住了黑枭的语气词。
傅闻安回头看去。
暹罗猫蹲在沙发上,猫眼闪着亮光,直勾勾地盯着傅闻安,似是在判断什么。
一人一猫对视着,沉默在发酵。
突然,傅闻安眯起眼,试探着喊了一声:“长官,过来。”
暹罗猫跳下沙发,朝傅闻安飞奔而去。
那一瞬间,傅闻安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逆流了,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后脊窜到天灵盖,又裹着更炽热酸涩的情感重重落回心脏里,他的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张开时僵硬一片。
隐秘的期待与惶恐令他心痒难耐,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位给猫取名字的alpha。
他想剖开alpha的心,看看「长官」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还想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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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见面!
入冬后,封控区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雪片在狂风中泼洒,连下三天才停。
执政官与“殉道者”的和谈地点选在交战线边界的翡翠城,一个灰色产业发达的城市,谢敏很熟。他当天主要的任务是保护邮差顺利与执政官开展和平谈判,除此之外,身为三众臣之一的银还需要在晚上的军火买卖中露面。
在谢敏看来,今天的和平谈判并不会达成实质性的成果,安斯图尔的军事力量远在封控区之上,虽然这片腐烂的土地滋养了不少肥沃的恶种,但那不足以与执政官抗衡。
失败是必然,只在于时间长短。
谢敏私心是希望这条战线拉得长些,游戏总要玩个几周目才有意思。
通讯器收到一条消息。
【邮差】:银,你在哪?
【邮差】:执政官说南桥被雪封死了,要我们的人去接应。
【邮差】:我怀疑是陷阱。
穿着厚重的过膝外套的谢敏偏头,看向远处桥梁下的指示牌。
【前方南桥,全长四百一十三米,注意安全】
桥下冰层较薄,过膝的白雪将河流填满,连绵至两侧围着护栏的岸堤。路面的雪被扫开,露出结了冰的桥梁路面,路上行人匆匆,呼出的白汽被阳光一照,带着雾蒙蒙的美感。
谢敏没想好回什么,他下意识觉得执政官不会在这时候耍手段,时机不对,借口粗糙,行动仓促,但他不希望用自己的判断影响邮差,犹豫良久,手指刚准备敲字,突然直觉般地抬了头。
他望向桥头,灰白死寂的冬雪布景中,那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苍茫尽头。
风扫过桥面,颗粒状的雪屑被扬起,雪粒扫过谢敏的面颊,微微刺痛惹得他眨了下眼。
对方走得不算慢,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算远,但那刻,如同电影的慢帧镜头一般,映在谢敏眼中。
男人的肩背宽阔沉稳,挺括的灰色羊毛军氅加重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与疏离感,抬眸时目光利落直白,不近人情。
熟悉的眉眼被雪雾模糊,扫过挺拔的鼻梁,掩盖了对方精悍的轮廓。
南桥对面的斜坡窄口被雪封住了,那地方是个风口,雪总往里面灌,现在时间尚早,城市的扫雪车还没工作。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均徒步走来,看来是不愿意绕远。
快到跟前时,谢敏眨了下眼,抖掉睫毛上残留的雪粉。
对方的目光垂下,乌沉沉的,又落了雪,凛冽而专注。
他的手从衣袋里探出,先是一截骨感分明的手腕,腕骨突出,青色血管鼓胀,没入黑色皮质手套。
谢敏眨了眨眼,强忍着后退的本能,把自己钉在原地。
紧接着,对方用自己被手套箍紧的手指,摘走了谢敏发梢上的一片雪花,收回时,手套的边缘不小心蹭过谢敏的耳尖。
傅闻安垂了手,没再把手缩回衣袋里,他碾着那片雪花,手指动起来,一下一下。
雪花在他指缝里化成水,滴落在地上。
谢敏的瞳孔不明显地一缩,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对方的手指移开,但他克服不了本能,放任自己向前一步。
他率先突破了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
傅闻安的肩背宽阔,加上军氅的遮挡,完美掩住了谢敏的身型。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傅闻安的军服上,金属扣子被灵活的指尖拨弄,发出如弹壳掉落时清脆的声音。指腹在冰冷的衣料表面摩擦,因为行走在低温里,那触感并不好,然而谢敏却觉得自己迷恋上了那种被冻伤的感觉。
他仰着头,试图在傅闻安垂下的眸子里找到什么。
手指在对方腹部停了下来。
那是他曾经用骨钉捅了个对穿的地方。
张扬而直白的恶念在谢敏眼中划过,他如愿见到傅闻安微妙地眯起了眼睛,里面盛着浓重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