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抓住过什么。
从没有什么是自始至终独属他的。
但被按下暂停键的游戏已然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甚至是棋盘翻转、棋子归位,王与王后各执一方,他们再次走向既定的宿命。
征服,或,被征服。
谢敏攥上拳。
他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颤动,因为兴奋,因为渴望。
他会还给傅闻安一个永远暗无天日的囚笼。
“你得,永远属于我。”
谢敏唇畔闪过阴冷的笑意。
封控区,“殉道者”本部。
邮差一个打跌,从倒头睡死的边缘中清醒过来,他把头磕在键盘上,连日不眠不休的工作使他精神奇差无比。原因无他,除了失踪的银,没人值得他如此努力。
银失踪这件事不是秘密,毕竟出动如此多精锐的行动铩羽而归,子爵先前夸下海口说能取得史无前例的胜利,现在打脸如雷鸣轰轰作响,气势骇人。
要知道,在子爵的计划中,堪比肥羊的矿头山本该被“殉道者”通吃掉,结果现在拼死拼活才从横插一手的安斯图尔嘴里抢走零星肉末。而且,银的下落不明,直接导致“殉道者”外的某些地下势力蠢蠢欲动。
“不惜一切代价抢回银!”子爵如是发飙。
可说是不惜一切代价,邮差第无数次有砸了键盘的冲动,如果能如此轻易地攻破安斯图尔的内外防御,“殉道者”有必要等到现在吗?
邮差叹息道,他环顾周围,偌大的信息处理室里只有他一人,十几台处理器日夜运转,房间里溢满热气,无数速溶咖啡罐被捏扁、扔在地上,即便现在,咖啡也不能使邮差更有精神了。
他从纸箱子里摸去,手捞了半天,没摸到咖啡,拿起箱子,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只好作罢,把手边的报纸盖在头上,掩住自己疲惫的面容。
半个多月了,一无所获,安斯图尔的内网如一块铁板,往哪踢都踢不穿,这令邮差抓狂。
没了银,他们的复兴事业举步维艰。
而子爵在最开始几天的愤怒后,开始将目光转向寻找新的继任者——身为领袖,他必须尽快稳住局面,他心底已经打定主意银凶多吉少,甚至说,他已经开始盘算银被拷问后出卖他们的可能性。
为此,“殉道者”内部最近又是一轮大洗牌,靠近安斯图尔的几个据点被放弃,另寻他处,整个组织处在动荡不安的阴影中。
就现状而言,始终在寻找银的,只剩邮差一个。
“银那该死的小子,不是说好要回来尝我烤的小蛋糕吗?”邮差对小蛋糕的承诺始终耿耿于怀。
他颓了一会,拿下报纸,头版就是执政官那张拔直冷酷的会议剪影。他目光犀利,容貌俊逸,看向镜头时,鹰隼般的视线魄力十足。
报纸头版刊登的发言词措辞准确,文笔精炼,执政官的雄心与风范在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邮差又叹了口气。
本以为在城邦全界会议上,他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媒体像是获得了授意,纷纷避开那位明明出席了、却毫无媒体存在感的人,一想便知,必定是执政官的手笔。
真难缠,邮差扔掉报纸,郁闷地想。
正一筹莫展时,突然,屏幕上弹出一条通知。
【有人开启了网络坐标棋盘09号窗口】
【棋盘坐标接收中……】
邮差猛地瞪大眼睛,他拖着椅子往前一滑,连忙打开09号窗口。
那是“殉道者”以普通网络基站为主体设置的网络交互棋盘,平时伪装成购物商城、百度百科、戏剧科普网站、免费视频观看页面等等,根本目的是通过浏览顺序、时长、留言内容的排列组合来形成暗码传递信息。
此类基站迷惑性和安全指数高,又因为是独立搭建,被反向追踪的可能性低,构建成本低,用过一次就作废,适用于紧急状况。
而09号窗口,是一个动物百科科普网站。
邮差立刻开始解码,很快,他神色一凛。
是银传递的消息。
银给出了一个坐标,并要他们立刻派一架适于闪电战的战机,从最近的据点穿越安斯图尔的部分疆域,接他离开。
可进入安斯图尔的疆域,即便银已经在暗码里替他们划出最短路线,仍是会暴露在对方的反空防御系统内,可能刚一进去,就被无数炮弹击落了。
邮差看着解码出的内容,犹豫了一秒,又很快坚定下来。
对方是银,银是最了解安斯图尔军部力量的人,他不会出错。
而后,邮差拨通了子爵的通讯。
七点五十分,九研大厦。
黑枭望着不断跳转的电梯灯,吸干手里的牛奶,奶盒发出吧吱的声音,瘪成一个扁盒子。
电梯门开了,他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整理仪容,前往护士站。
半小时前,来自阿迦利亚城邦的署长,代替他们无能的领袖向执政官发出了磋商讯息。对方很急,一刻都不能等,飞奔过来堵在执政官城堡门口求见。
如果换做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这一路上,马都得跑死几匹。
黑枭在心中感慨。
因此,看望谢敏这艰巨任务就得由黑枭代劳。执政官想亲自来,展现他体恤下属的高尚情怀,但条件不允许——因为这次阿迦利亚城邦的代表是他们那位混沌中立派的防卫署长。
一个相当棘手的、执政官的合作伙伴。
黑枭走进值班室,发现数据屏幕熄着,椅子座位已无余温,椅背上挂着折好的毯子,桌上还有没写完的病历本,值班的人离开时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笔盖虽然盖好了,但句号还没写完。
他疑惑地站了一会,给护士长发信息,很快,护士长提着一袋衣服跑来了。
“护士长,请问现在谢长官是什么情况?我刚来这里,说监测的医生在,但我没见到。”黑枭疑惑地问。
护士长也愣了,她走到后间休息室,没发现小吴医生的踪迹,便转回头不好意思地道歉:“真抱歉,小吴医生这孩子粗心,这会儿可能出去吃饭了,我给您看一下。”
说罢,她走到设备数据屏前,解开密码,数据仍旧没有明显波动。
“谢长官应该还没醒。”护士长道。
“你们没有监控吗?”黑枭又问。
“紧急观察室连着信息素戒.断治疗中心,治疗中心有很强的干扰装置,用以驱散信息素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影响,所以那一带的监控设备都不好用。只有治疗仪器是新技术,不受影响。”护士长解释。
“那,你们没人能进去看看吗?”黑枭蹙眉。
自从上一次被谢敏在卧室门口摆了一道,他现在下意识觉得谢敏会再越狱。
也可能是跟着傅闻安做事久了,他也疑神疑鬼起来。
“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进行信息素隔离检查后进去看看。
不允许外来者探视是因为做过腺体创伤手术的患者在恢复期间需要隔绝一切信息素,即便不刻意释放,自然溢出的信息素也足以引起二次过敏,因为患者在清醒前是最脆弱的阶段。”护士长带着黑枭走向处理室。
她说完,才想起来把手里的袋子给黑枭。
“这是谢长官来时的衣服,后勤部的护士们帮忙洗过,折好了放在袋子里,之前太忙了忘记给了,现在才想起来。”护士长道。
“哦。”黑枭没放在心上,随口应道。
护士长进了处理室,需要等一会,黑枭便拿出通讯器看讯息,换手拿袋子时,一声很细的摩擦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低头一看,脚底下什么都没有。
可他好像没听错,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蹲下来,在地上摸索,很快,指尖触到一片薄薄的膜。
他拾起,对着光看,是一个方块状的膜,特别薄,被折了两道,如果不是他伸手去摸,根本发现不了。
是从袋子里掉出来的?
黑枭满肚子疑问,他用指甲把薄膜拆开,形状规整,挺小一张,对着光看,看不出什么门道。
就在这时,护士长穿着隔离服出来了,她看了一眼黑枭擎着胳膊的动作,眼睛一眯,突然道:“您……这个防尘膜有什么问题吗?”
“防尘膜?”黑枭一愣。他见护士长伸手,便给了她,她看了两眼,很笃定地道。
“这是omega抑制剂的专用防尘膜,因为omega抑制剂的成分没有那么稳定,需要用特质的薄膜覆盖。您为什么会拿着这个?”
黑枭眨眨眼,指着袋子:“这个防尘膜似乎是从谢长官的衣服里……”
他话音突然一顿。
黑枭的眼睛微微睁大,先前疑惑的神情被全然的怀疑和震惊取代,他的记忆开始回溯,回溯到几个小时前,酒会上,盥洗室门口,谢敏进去后,与他紧挨着出来的那个omega。
又一个闪回,他听见站在电梯里自己对傅闻安道:
「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突然进入发.情期……据说是omega抑制剂丢失,意外导致的事故。」
“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丢了……omega抑制剂。”黑枭呢喃着,冷意猛然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翻出通讯器,点开人事页面,找到佩那仕恩家,名录最下列,那张熟悉的脸像一把尖刀,直插进黑枭心里。
是他在盥洗室外见到的那个omega!
omega丢失的抑制剂,防尘膜在谢敏的口袋里,他为什么要偷omega抑制剂?
黑枭从未觉得自己的思绪像今天这般高速运转,他的手指发颤,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他看过文医生给执政官的报告,知道谢敏的血液里有着超高浓度的alpha腺体治疗药物的成分,自然也很清楚目前九研的医生们尚未找到谢敏过敏的原因。
可如果换个思路想呢?
如果这一切不是医学上的意外,不是什么隐疾作祟,不是什么刺杀坑害,仅仅是……有人做的局呢?
黑枭瞬间想起酒会时,他给谢敏吃药的情景。
对方吃下去了,但,什么才是判断吃下去的标准呢?
他既没有亲眼看见,又没有准确数据确定药物在体内起效,他只是……看到谢敏把它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了谢敏想让他们看到的。
“护士长,如果有人,我是说如果,他同时吃了很多很多治疗alpha腺体的药物,然后向体内注射omega抑制剂,会怎么样?”
黑枭的声音一时间竟有些发颤。
但这次,回答他的只有躯体软倒落地的声音,和手术刀抵在脖子上的冰凉感。
黑枭的心猛然提起,他的冷汗从肩胛处泌出,与此同时,那柄从身后而来的手术刀稳稳地落在他的颈脉上。
他甚至没听见对方从他身后摸来的声音!
怎么可能?!
黑枭瞥见护士长倒在地上的身体,身后人向他靠近,然后,那人在他耳边答道。
“会触发急性过敏反应,就像我一样。”
黑枭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手术刀在他颈上划下一道伤痕。
血流了下来。
谢敏如从丛林深渊中归来的捕食者,露出他许久未展现的獠牙。
听到对方的问话,傅闻安挑起眼,回神。
长桌对面,一袭干练军服的阿迦利亚城邦代理领袖,「署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算不上心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傅闻安拿起桌上的合作宣言,更换话题:“针对这份宣言中的某些条款,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进行磋商,比如对价汇率的计算与通行证颁发机构的权威性审查。”
此时此刻,执政官与署长正在进行一场相对平和的政治谈判。
“能令您走神的麻烦可不多见。”署长的礼貌笑容中透着些探究,“如果方便的话可否……”
“第六十三条,免税贸易区的支配权应按土地所有权进行分配,这条划去。”傅闻安加大音量,打断了署长的话。
“真是没意思的家伙。”署长笑笑,并不介意,依言在自己的那份宣言上划掉。
聪明人之间的洽谈不费工夫,双方只需摆出自己的要求,并在一定范围内给予让步,合作便能达成。这基于他们近十年明里暗里的互惠联络,利益相互绑定的方舟如今坚不可摧。
很快,宣言定了下来,这不是最终版本,由领袖和执政官拟定的宣言还需经过议院的审查才能生效实施,但已指日可待。
“好了,工作任务结束,接下来是私人时间。”署长毫不避讳地道:“你还要放任封控区多久?实在太久的话,我恐怕会按捺不住,替你先扫平了那片地方。”
“你要找的人不在封控区,自由佣兵团不会踏足有主权争议的地界,至于何时动手……”傅闻安下意识捏着指骨:“或许很快。”
“我可是听说了,封控区丢了个人,之前兴师动众地找,生怕别人不知道。”署长挑了下眉:“这行为与宣告死亡也没区别,对吧?”
“他只是想剪除余枝,篡权夺位。”傅闻安一哂。
“无谋之举。”署长微微勾唇,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那么,昨晚给你造成麻烦的小姐我先带走了,为表歉意,如果你需要军事支援,请第一时间联络我。”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不免费,还本付息。”
“用不上你。”傅闻安没好气地回答。
“不能薅资本家羊毛真是憾事,你也该学着多……”署长调侃道,他拿出通讯器准备给自己的书记官发消息,突然顿住了后半句话。
“你们的网络瘫痪了?”他疑惑地刷新界面,信号源的标识却始终在转圈。
傅闻安一怔,他也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同样是无信号状态。
“看来你也很意外?”署长瞟了眼执政官的神色,随口道:“你们的信息基建比想象中要差。”
“不是基建的问题,城堡的信号塔台与民用信号服务网络是互相独立的,这不对劲。”傅闻安神色一凛,他周身骤然铺上一层冷意,威势攀升。
“好吧,看来你的确遇到了麻烦。”署长心下了然,他立刻告辞,不愿卷入别人家的纷争。
傅闻安尝试备用的网络通路,一条一条,全部以失败告终。他的心如被投进深池,一寸寸下坠,一种毫无防备的失控感使他逐渐焦躁起来。
紧接着,他用独立的内线拨给黑枭,无人接听。
信号消失,世界如同孤岛。
但傅闻安并未表现出他的不安,他大步出门,遇到匆忙赶来报告情况的情报部人员,他耐心听着汇报,初步了解了眼下严峻的情况。
安斯图尔主城与周围几个卫星城镇都陷入了网络瘫痪的情况,原因不明,情报部正在对网络进行抢修,但似乎受到不明病毒的干扰,举步维艰。
“长官,根据“零号”的最新报告,军事防御塔台网络受到严重干扰,已发生一起飞行事故,反导系统失灵,空中部署全部都……”
砰——!
远处巨大的爆炸声震断了情报人员的汇报。
傅闻安猛地向窗外看去,城郊处极远的地方,出现了滚滚浓烟。
那里是城郊农田的区域。
“立刻命令“零号”情报部,所有人即刻抢修线路,率先恢复城邦反导系统与安全情报网。治安局立刻调派人手安抚民众,应急部控制舆情。通知贸易部,密切关注贸易财团因网络瘫痪造成的损失,若纠纷过重,酌情由城邦出面解决,其他事后议……”
傅闻安立刻决断,一道道命令如同铁律,将惶惶人心扳回正轨。周围的嘈杂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目的明确的、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布置完一切,傅闻安带了寥寥几个人,走出执政官城堡。
“去第九研究所。”他冷声吩咐。
汽车很快开动。
此刻,深埋于心底的惶恐探出触角,傅闻安凝神望着天空,周身的冷肃始终未撤下来,反倒变成更为骇人的气势。明明深秋的阳光还算和煦,可傅闻安却如坠冰窖。
寒意从指尖向四肢百骸流淌,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令他坐立难安。
他总是会下意识怀疑谢敏,这是他身为政客的天性,即便这可能只是一种直觉。
可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向来准到可怕。
谢敏就像深渊里的一抹满是污浊的银霜,无论他怎样泥泞肮脏,傅闻安都能一眼看见他。
简直是噩梦般的吸引。
傅闻安不知道,他的手掌已经浮起冷汗,但他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如往常一样。
直到,他接到了一通来自“零号”的电话。
二十分钟前。
“零号”军用起降跑道旁,塔台。
徐里戴着硕大的耳机,整层塔台指挥室只有他一人,虽说周围寂静,耳边却充满了陈石碎碎叨叨的话语。
“我说,干脆我直接开着战机去找老大算了,就算他在执政官城堡我也撞开一个窟窿救他出来。”
徐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战机的数据,认真调试频道:“如果真这么做,老大恐怕没事,有事的只会是你。”
“那我们天天就这么干等着,谁也见不到,还得被那个趾高气昂的情报官打压?”陈石显而易见地动怒了。
“现在整个“零号”都归执政官管,人家颐指气使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徐里做好起飞准备,道:“中尉,塔台已做好起飞准备,请执行巡逻任务。”
“指令已收到,即将起飞。”陈石叹了口气,规规矩矩道。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沿既定路线进行巡逻,这在平常是新晋飞行兵的工作,还轮不到陈石这种中尉来做。但由于谢敏不在,原“零号”特工被边缘化,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只能打发来做边角料工作。
远处跑道,梭型战机的发动机蒸腾出高温,它如一枚锐利平直的飞镖,轻盈地脱离跑道,向着高空飞去。屏幕上数据不断变换,待到高度平稳,高空同传录像存进档案中。
过了十几分钟,战机航线突然发生变化,它一个拐弯,飞向第九研究所。
“你在做什么?”徐里打起精神,他盯着同传的视频,虽然这么问,但他心里有数。
谢敏向他们透露的消息里,仅出现第九研究所的名字,这实在令人在意。
陈石没有第一时间回他,而是高度降低,离大厦顶更近了一些。
“陈石,如果再接近,你就要违反航空军法规定了。”徐里慢悠悠地提醒。
“先等等,你先看大厦顶的停机坪。”陈石道。
徐里放大屏幕去看,紧接着,他惊诧地瞪大眼睛。
从同传视频来看,九研大厦顶的停机坪正处于工作状态,延伸跑道与平滑推进器闪烁红光,无人指挥旗正摆出「可降落」的信号,但坪上无人,这很异常。
今天“零号”没有得到运载直升机过空境的备案,难道是执政官的秘密行动?
“回来,你飞得太低了!”
徐里的喝声刚落,只听一阵飞机陡然攀升时数据基准器的短促电子报警声,战机擦过近处一个电信号塔,如直入高空的鸟,重回它应在的航线。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陈石闷闷笑出声,全然不提自己刚才差点撞废了一个电信号塔。
“别再违规操作了,后台监测到你偏离航线的行为,自检程序在核查。”徐里说着,顺手黑进自检程序,截停了正在进行的监测活动。
“到底是谁发明的自检程序?烦得要死。”陈石骂骂咧咧。
“老大。”徐里消掉路径痕迹,又道:“据说是专门为了扣工资的。”
“……”陈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所以,那停机坪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在使用中,目前看上去像等人,不知道等谁。别管那么多了,你先飞完剩下的线……滋滋——滋——!”
突如其来的杂音彻底覆盖了频道,徐里疑惑地敲了敲耳罩,以为这东西又坏了,可当他彻底听不见陈石的声音,并看到塔台一向稳定的操作界面出现乱码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陈石!塔台指挥已失灵!准备迫降!陈石!”徐里不断敲打麦克,然而,雪花屏一样的数据流不能给他任何回音。
“操!到底怎么了!”徐里粗暴地摘下耳机,从备用电脑进入指挥系统,却看见同样的黑白雪花。
“不对,不是失灵。”徐里猛然站起来,他看向偌大却空寂的塔台指挥室,四面墙壁悬挂的屏幕传来滋滋电流声,如出一辙的黑白雪花寂静地飘散着,每一面屏幕、每一块投影,无处不是。
那种无端的窒息感挤压着徐里的心脏,耳边有着细小的电流的嗡嗡声,视线最前方,只有一个老式摆钟在咔哒咔哒地走动。
“是数据攻击!内网防火墙,控制室!”徐里扔下耳机,匆忙中差点被电线绊倒,他撞开门,冲出塔台。
中央通道站满了惶惶无措的特工,有的是原“零号”的,有的是后加入的,新人老人混作一团,彼此低声交谈,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徐里拨开人群艰难向前,一路上撞了不少人,但他来不及道歉。穿过连廊就是最近的备用控制室,转过拐角,看见了同样赶来的姜琪,姜琪在门外站着,正和人争执什么,她身后还围了一群人。
“情报官,现在情况紧急,请您放下成见,让我们接手控制室的使用权限!”姜琪如临大敌,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情报官,漂亮的脸上满是毫不退让的坚毅。
里面有人说了什么,隔太远没听清,人群霎时骚.乱起来,两派人泾渭分明,一派要强闯,一派不退让。
徐里挤进人群里,踉跄地来到姜琪身边。“什么情况?”他控制起伏的呼吸,道。
“情报官不允许我们进入控制室,来解决目前内网正遭受的网络攻击。”姜琪攥紧拳,眼神冒火,却是对着情报官的:“您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情形,理应将权力给予更强者!”
“你凭什么以为我解决不了眼下的事态?”情报官怒道,他体格大得很,站在姜琪面前,竟也隐隐被她的气势盖过。
“单凭您一开始就未意识到入侵的发生!内网从防火墙遭受攻击到全部失守起码有一分钟,那是通过谢长官制造的外层缓冲数据带争取来的缓冲时间,但您没有下达任何补救通知和预先命令,您根本就不了解内网!”
姜琪的声音很尖,她因愤怒而脸色发红,她看着情报官:“保护基地是谢长官交给我们的任务,所以,请您现在立刻让开!”
“我同样是奉执政官之命接手工作,我有我的职责,希望姜副官理解。”情报官斩钉截铁地道,又回身,吩咐他手下的人接入内网,加紧抢修网络。
“即便冒着使内网瘫痪的风险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吗?情报官!
一旦内网彻底失效,整个城邦的反导防御体系都会崩盘,不仅仅是军事布防、经济盘图,还有那么多与生民百姓息息相关的领域都会受到攻击,这样也无所谓吗?”
姜琪死死攥着她的记事本,失望地看着情报官。
情报官无动于衷。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零号”的内网会遭遇攻击,甚至在姜琪与若干特工来之前,他只以为是系统故障。他并没有过人的经验,也不能像在此处的特工一样对“零号”的一切如数家珍,他只是个情报官。
他只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走着他能走的小小一步。
这怪不得他。
而从谢敏执掌“零号”开始,这个堪称坚城的特工组织就屹立在这里,从不曾发生变故,也从未倒下。
即便是徐里和姜琪,也未经历过真正的“数据袭击”,因为所有风浪都会在它变成灾祸前,被谢敏一一摆平。
“如果你有不满,可以亲自向执政官说明,若执政官采纳了你的意见,我绝不违抗。”情报官道。
“你!”姜琪因愤怒失了声,但她忍耐着,浑身气势瞬间卸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因为姜副官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吧?流言蜚语传了那么久,即便是现在也还能听到类似风声。”情报官平淡地道,他只是在复述事实。
那些「执政官将取代谢长官执掌“零号”」的传言从未消失过,权力的倾轧如平湖落石,涟漪挨着涟漪,波纹激荡波纹,越扩越大,变成一道道不曾停歇的浪。
他说这话时,那些义愤填膺的特工同时沉默了下来。
惧于执政官的暴君凶名。
“就连姜副官你,不也惧怕执政官吗?”情报官看向姜琪。
那一瞬间,姜琪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咔哒一声,满地尘粉。
她感到委屈,酸涩的感觉充盈了眼眶,但她死死盯着情报官,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碎裂开来的尊严与忠心粘好。
她记得自己因为畏惧而将谢敏的主机密码出卖给执政官,从那以后,她时刻受着折磨。
谁不怕执政官呢?怎么会有人不怕执政官呢?
可是……
可是她同样也衷心地尊敬着谢敏。
“请您……请您替我拨通执政官的号码。”姜琪咬着牙,声音打颤,鼻头沁着汗水,她道。
她像一头倔强的牛犊,明明怕得不行,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角。
情报官看了她一眼,依言拨通了通讯。
姜琪的脑袋是空白的,她还没组织好词,就听听筒那处传来执政官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反导系统稳定了吗?”
他的声音压抑着,很凶很冷,冷得姜琪打颤。
“很,很抱歉,执政官,情况尚未稳定。我是姜琪少尉,谢长官的副官。”她磕磕绊绊。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阵,反问:“什么事?”
“是……是……”姜琪用力深呼吸,她闭上眼,而后,用力地说每一个字。
““零号”基地目前受到不明数据袭击,判断情况极其危险,内网有架构坍塌可能性,武装系统与防火墙全面失效,以您在“零号”留派的技术人员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数据修复工程,请让我们接替权限,进行修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