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厄斯没有经历过那个残酷的年代。
他自小在恭俭良和禅元身边长大,他还未成年就跟着雌父雄父一起经历杀戮——死亡,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在大屠杀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之前,他不会感觉到恐惧,他只会感叹自己为什么不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我相信这不是第二个‘卓旧’。”
柏厄斯拿着自己的命运在赌。
有一个瞬间,他领悟自己不应该把提姆继续放在身边,作为一个投机者,一个军雌,他追求的名利,注定与提姆的正义相违背。
他应该放手了。
“我不过是选择赌一把。”
“不幸死掉,也是我活该。”
柏厄斯站起来,推开门。
门外是春风,是日光,是新鲜的泥土味道与机械装甲的金属味。
“你想走,就走吧。”柏厄斯道:“下次再见面,希望你不要阻碍我。”
提姆看着他,站起来,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四十五)
“雌雌。”
“嗯。”
“提么走了?”
“嗯。”柏厄斯放下笔,抱起乖乖崽。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幼崽热乎乎的发旋中,低声叹息道:“雌父还以为,他会为了你留下来呢。”
毕竟,乖乖和他小时候长得太像了。
柏厄斯对这一小小的意外,加以利用。他承认自己抱有“用孩子拴住提姆”的恶劣想法,他错觉提姆对他还有一些亲属之间的情感。
现在看来,是在做梦。
提姆对他那些长辈的道义,会不会随着他的投机倒把彻底消失呢?柏厄斯抱着幼崽悠悠然想着:也许自己一方大获全胜,再去把提姆叔叔抓过来,关在屋子里,看他每天摆弄着臭脸,一丝一毫不让自己碰?
那和支棱蠢货有什么差别呢?
柏厄斯又不需要一个玩具,一个发泄工具。
他喜欢提姆,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个指挥官独立的人格,一个上流社会军雌独特的魅力,一种罕见的正直与老好人气质,以及一段无法代替的时光。
柏厄斯无法接受提姆变成自己的玩物。
“唉。你说,你怎么不再可爱一点呢?”
乖乖崽气得呼呼乱蹦,“窝。可爱的!可可爱爱的!”
柏厄斯哈哈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四十六)
之后就是打仗。打仗。还是打仗。
柏厄斯赢多输少,用兵诡谲,经常冷不丁杀对手一个回马枪,硬生生吃下一大块地盘。他也不太爱出动大部队,经常两三个小队率先搅乱对手视野,自己出手生擒敌军首领,各个部队再宛若水草,绞杀掉落池塘的猎物。
他在战争中被击伤了左眼,幸运地是没有到挖除眼球的那一步。
禅让千里迢迢跑来给他动了手术,柏厄斯阴差阳错打开了脑域,双方进行了友好的兄弟同盟。禅让心满意足带着自己的雄虫溜达回基因库老家,留下一个嗷嗷乱叫被拐骗至此的军雄雅格。
“花花。”
“雅格。”
柏厄斯看得牙疼。
他发现自己见不得小情侣好,硬生生把军雄雅格抓过来,要对方特训自己三个月,成功掌握了精神力基础战斗方式。
“花花,给我亲一下嘛。”
温夜点点头,乖乖把脸凑过来。
军雄雅格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捧着温夜啃来啃去,没一会儿钻到草丛中滚成一片。
柏厄斯一脚把他们两踹出来,棒打鸳鸯许久,心里那口怨气还没有散。
军雄雅格狼狈穿裤子,还要帮温夜把撩上去的衣服拽下来,两个傻乎乎到头顶上的草叶都没摘掉。
“大哥。我怎么你了。”军雄雅格哀嚎道:“我就这么点想念。呜呜呜花花,我被人欺负了。”
温夜歪着头,在亲情和爱情中犹豫许久,还是相信哥哥。
他认真和军雄雅格嘀咕道:“哥哥不会害我的。”
军雄雅格:“你要不要对禅元再说一遍?”
“雌父也不会害我的。”
“花花,我下次给你买点补品吧。”
“啊?”
柏厄斯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对雅格和温夜来说是无妄之灾。
可他……就是……不甘心。
提姆为什么就无法爱上他呢?
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柏厄斯眼睁睁看着提姆在前线暴揍自己的同僚, 双方打得你来我往。自己只能悄咪咪回收某些地区,荣获战功, 心情不好时突击亲父,成功收获禅元咆哮式训儿。
“扑棱你是不是有病?拿我刷存在感就算了,你把你的病患丢我队伍里干什么?”
柏厄斯道:“因为雌父你是个好人。”
禅元的三百万人里老弱病残应有尽有,内战前五年,他还只是负责自己这方的新兵训练、病患疗愈、逃跑教育培训等。内战第十年,他已经开始无差别招收兵力,什么反叛军里没跑成的伤患、被误伤的群众、不知何去的迷茫未成年雌虫等等。
只要你有口气,来!禅元都要。
他稳定去各个敌军和我军蹭饭,浑身散发出一种“老咸鱼”的光芒, 令所有人都有种“我可以弄死他”的错觉。
柏厄斯绝不会产生这种错觉,他笑嘻嘻要和雌父道歉。
禅元哗啦一下,拉黑了自己的长子。转头对提姆叮嘱道:“看见扑棱,随便打,别打死就行。”
提姆回复一个“行”。
(四十八)
父子两百般不待见, 战场上火炮, 战场下嘴炮。
禅元都给打出火气来, 难得真用力, 逮着这臭崽子一顿狂扁,打得柏厄斯下机甲一口血拌内脏呕满地,安详躺在侄子们中间, 享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尖叫。
“叔叔,你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叔叔呜呜呜。”
柏厄斯边吐血,边骂, “闭嘴。我还没呕。没死。”
一群木头呆子有功夫嚷嚷,没工夫把自己扶起来吗?匆匆赶来的医疗兵差点没挤进近卫队里, 眼睁睁看着领导血流成河,军装污成深黑色。
这次,柏厄斯在床上养了三天。
第四天,恭俭良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雄父,我上个月才回来过。”
“这不一样。”恭俭良坐在地上,嘀嘀咕咕,“这个月是蝉族新年。”
柏厄斯道:“雄父,上个月的蝶族新年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都没有见到禅元。”
柏厄斯抬起手,看看自己还没愈合的伤口,不太想和雌父继续见面。
“你不回来吗?”恭俭良继续问道:“那我去你那里也行。我把你雌父也带过去。”
(四十九)
柏厄斯慎重考虑后,决定悄悄回家一趟。
他其实很心动雄父的提议,也策划把父亲们双双套麻袋。只不过在认真衡量全家的战斗力后,柏厄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
他拽着自己九岁大的乖乖和一群漂亮大侄子,摸到老家后门,一个接着一个翻墙进去,准备等会儿打完招呼,翻墙就走。
“我就知道你不走正门。”
柏厄斯:!
禅元手握锅铲,趴在窗户上大喊,“宝贝,宝贝雄主。快看看是谁来了。”恭俭良还没出来,在厨房帮忙的提姆探出脑袋,上下打量打蹦跶刷一层药的柏厄斯,继续平静炒菜。
(五十)
提姆为了躲避催婚,重要节日都不回家,躲到禅元这消遣消遣。
恭俭良没什么意见。他看见乖乖的那一刻,飞速抱起幼崽,上下闻闻,捏捏脸和软肉,两眼发光。
“这。这就是小号扑棱吗?”
禅元还冷笑和长子对峙下战棋呢。恭俭良抱着崽一个冲刺跑去玩具区里,大孩子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柏厄斯数次忽视掉亲子求助的信号,擦擦头上冷汗,和雌父亮亮肌肉。
“雌父,我也没有做什么吧。”
“是啊。整个屋子里,就你是反叛军。”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十六他们不也是反叛军吗?”
禅元谈起自己家的漂亮崽子们,语气骤然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乖乖已经被恭俭良上下捏了肉肉,脸上的笑容都快装不住了,详装要去锻炼身体,完成今日训练。
接着,他被恭俭良拽走,进行“雄虫专属格斗训练”了。
“提姆叔叔是怎么回事?”
“问这么多干嘛。”禅元呼啦给自己崽一下,“别想着套他麻袋。”
(五十一)
柏厄斯哪里敢啊。
他这顿饭吃得极为不扎实。左边是三天前把自己打吐血的亲雌父,右边是九年前自己亲手抓住的义父。
两个爹臭着脸,硬生生把这顿饭吃出“下一秒饭盖彼此脸上”的气势。
柏厄斯罕见地动都不敢动。他想要装可怜吸引雄父的注意力,可惜乖乖和一群崽子完全把恭俭良拖住,没一会儿他们欢天喜地准备零食、切好水果,给恭俭良铺好毯子和软枕头,从小到大环绕在恭俭良身边,一起观看残暴的血腥电影。
“哇呜。”
“哇啊。”
“哇呀。”
没有人理会柏厄斯。
恭俭良在孙辈们众星捧月的吹捧中,逐渐迷失自我,快乐吃零食,吃水果,吃点心,吨吨喝一大杯糖水。
柏厄斯只能硬着头皮在亲父和义父面前,低头认错。
“雌父,提姆叔叔,我错了。”
禅元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呀。我错了。你错哪里了。”
柏厄斯心想:我就不该回来。
但他嘴巴还是虔诚致歉,“我不应该投敌。不应该被名利迷惑双眼。不应该追着雌父打。不应该抓义父。”
(五十二)
这个喜气洋洋、全家团聚、三代同堂的好日子里,柏厄斯一个人撑着病躯,在雌父义父的注视下,手写两万字的检讨书和忏悔书。
至于他把当众嘲笑自己的弟弟禅让修正一顿,长辈们表示不会插手。
“什么时候停战。”
“应该快了。”柏厄斯点一根烟,淡淡道:“我军胜利是大势所趋。”
虫族人口众多,领土广阔,势力复杂。反叛军最开始还是和军部打,后来变成和军部、政府一起打,再后来皇族也被拖下水一顿胖揍。发展至今,他们连各大种族长老会都揍,十大种族长老会中半数被反叛军打得不得不服。
基因库和雄虫协会至今都是中立派,态度暧昧。
禅让边给自己脸上擦药,边和柏厄斯埋汰,“赢了输了对我们家都无所谓。”
雌父禅元是军部一脉,目前的传统保皇派。
大哥柏厄斯是反叛军人士,目前的激进改革派。
自己则是绝对中立派-虫族基因库里的中流砥柱,完全有能力在政治斗争中发言。
对禅让来说,哪一方输赢,就是死个爹,死个哥的事情。对整个家族来说,没什么大毛病。
“提姆叔叔的雌父,打算让他给某个蜻蜓种中立派贵族当雌侍。”禅让开口,便丢下炸弹。
他从哥哥口袋里抽出根烟,不抽,就叼着。
“算是用婚姻政治避难吧。蜓族长老会倒是想要动用‘雄主权利’,强行让提姆叔叔离开前线。”
柏厄斯问道:“他们去基因库申请基因匹配了?”
这是虫族婚姻里可有可无的一步,多出现在“想结婚但不知道和谁结婚”这一步,来申请基因匹配原因无非是“不知道选谁,就选个基因最匹配,能生出好崽的对象”。
在禅让看来,柏厄斯没戏了。
“是啊。提姆叔叔再拖下去就错过最佳生育期了。”禅让客观分析道:“和哪个雄虫结婚并不重要。蜓族长老会单纯想保住更多有生力量……毕竟不是哪个家族,都和我们家一样。”
三方下注,错了也不会全完蛋。
(五十三)
“你能在基因匹配中动手脚吗?”
“不能。”禅让笑嘻嘻道:“这不是我的管辖区。”
柏厄斯暂时想不出干扰提姆结婚的理由。
他对着白墙,尝试和提姆说出“嫁给我”“我爱你”等内容后,发觉这毫无作用。
——提姆不会被这种软弱无力的话动摇。
——如果动摇了,他就不是提姆。
“只有雄虫才能保住他吗?”
“准确说,是中立派,或者反叛军相关的雄虫。”禅让看得清现状,他低声询问道:“反叛军领袖,毕竟是卓旧的继承人。你能保证,他不会在统一全境后,发动大清洗。”
柏厄斯无法保证。
他的军衔已经能够面见那位领袖和他的追随者们。但他不爱去见,除了投诚外,能不去都尽量不去。
“他是一个……很有蛊惑力的领袖。”柏厄斯形容道:“我不太适应他身边狂信徒般的氛围。”
在那种环境呆久了,柏厄斯害怕自己会失去定力,会忍不住被氛围里的权利味道欺骗,陷入到幻想的狂潮中。
禅让问道:“他会开展大清洗吗?”
“不知道。”柏厄斯回忆道:“提姆的家人是害怕这个吗?”
(五十四)
大清洗。
也叫做种族大屠杀。
是凭一己之力让军政局势大变的雌虫卓旧留给世界的伤口。
反叛军现任领袖是政治家卓旧的继承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提姆雌父害怕对方瑕疵必报,无差别屠杀之前反抗他的人,也可以理解。
“听说你要结婚了。”柏厄斯开门见山,说道:“提么叔叔,选择一个柔弱的雄虫贵族,不如选择我。”
“我不喜欢雌虫。”
柏厄斯心里中了一箭。他强撑着脸面,继续道:“和这没有关系。现在反叛军大势已成,我完全可以……”
提姆奇怪地看着柏厄斯,问道:“和反叛军有什么关系。”
柏厄斯看着提姆手中的果皮,觉得那削皮刀缠缠绵绵把自己心片成一块一块的。
“没有关系吗?”
怎么和禅让这货说的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谁说错了?
提姆浑然不知柏厄斯心里百转千回。他“嗯”一声,按照自己的理解道:“催婚就是催幼崽。我打算直接申请孤雌生育。”
孤雌生育在虫族社会不算主流。
因为这一生育方式, 对雌虫的经济水平要求奇高。申请前要筹备好申请费用和虫蛋未来十个月的孵化费用,其中还包括给孵化雄虫的精神补偿费用、生活补助等杂七杂八的款项。
如果家里直系雄虫愿意帮忙孵化, 这笔孵化费用倒是可以稍微节约一二。
但税是免不了的。
孤雌生育从蛋落地的那一刻就要缴纳十七八项都不知道干什么的税务,虫蛋破壳前十个月,光是跑雄虫协会、基因库、政府开各类证件,就能把人累死。
政务精简改革也是有毛病。
其余政务都是往“简单”的方向修改,唯独“孤雌生育”是朝着“繁琐”的方向进化——别管你是和雄虫未婚先孕,还是申请基因库自己生崽,你不结婚都要走这套手续。
翡翠玉家族都快把这套流程背下来了。
毕竟他们家没有一个雌子能正儿八经领证,从法律角度来说各个都是“孤雌生育”。
恭俭良对此很满意。
他左手边的孩子们正给祖雄父换上新的蛋糕和茶水。好几个悄悄从果盘中挑出小果子,偷吃两口, 又心虚挑出最好的喂到恭俭良嘴边。
他右手边的孩子们则坐成一团,叽叽喳喳翻看禅元的限量版电影,挑出想看的,跑来问恭俭良的意见。
膝盖边最小的两个,抱着被子哈欠连连, 困了就靠在祖雄父怀里, 奶味蹭了恭俭良一身。背后则站着乖巧的三代长孙, 正给恭俭良按摩肩背, 雄虫舒服到眯起眼睛,说话都带着波浪线。
“提姆可以和刺棱一样~生十几个~”
柏厄斯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崽,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无法想象提姆被一堆幼崽包围的样子。
“雄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带我的。”
“哼。你们三个能一样吗?”恭俭良指指点点, 偏心从第二代转移到第三代身上,“小闪粉会给我捶背按摩,你会吗?你还把禅元打了!哼。”
“我是为了工作。”
“雪斯会帮我孵蛋。哼, 你只会把蛋丢到我这里,破壳就接走。”恭俭良越说越生气, 扑上去捏捏长子的胳膊,皱着脸道:“扑棱。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战争结束,禅元就能回家长住,扑棱也能回家天天一起吃饭了。
柏厄斯答不上来。
他没有办法阻止战争车轮轰轰前进,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提姆进行孤雌生育。在强烈的时代洪流和个人意志下,他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都显得格外渺小。
“雄父,我走了。”
“不准在战场上打你雌父。”恭俭良抱着最小的两只,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他含糊被长子抱着,叮嘱道:“注意安全。不准打你雌父,知道吗?他也不准打你,知道吗?”
“嗯。”柏厄斯亲亲雄父的脸颊,惆怅道:“雄父,你不会又被停职了吧。”
“哼。”恭俭良才不接这个话茬,眼神飘忽提起另外一件事情,“你和提姆他们错开走。”
免得被人看见的,惹出不必要的流言。
(五十六)
柏厄斯照做了。
他这次回家,似乎真为了看看雌父雄父,度过一个完美的蝉族新年。连年的炮火与战争,绵延不绝吹灭他岌岌可危的爱情火苗。
“提么叔叔。”
他支开自己的近卫队,打开通讯器,输入一串号码,缓缓说道:“如果我死在战争中,你会记得我吗?”
他不想要过段时间看见提姆怀孕。可拥有乖乖后,柏厄斯便失去指责提姆孤雌生育的正当性。
对名利的渴望,还是战胜了爱欲。
柏厄斯盯着“发送失败”的字样,久久没有说话。
【把他撕碎】
【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让提么叔叔彻底认清楚,手下败将应该有什么待遇】
“雄父,战争会结束的。”柏厄斯轻声呢喃道:“胜利者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他热爱战争。
一切能够为他带来至高无上存在的事物,都将被他狂热爱着。
爱情?那大抵他内心求而不得的欲望。柏厄斯残酷解剖自己的内心,他听见机甲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声,其中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蛾族双翅扑朔微颤,两腮与唇部的汗毛耸立起。
他到底爱提姆什么呢?
(五十七)
在柏厄斯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前因后果。
他爱雄父雌父,是因为基因和血缘;他不爱他的两个弟弟,却依旧会护着他们,不至于打死他们,是因为他们出色且能给自己带来助力;他对自己的侄子们温和又严厉,总管教他们,待他们如亲父,是因为他们继承了雄父超强的格斗能力,还没有脑子。
而提姆呢?
柏厄斯将事情一件一件地罗列出来。他记事很早,从破壳至今的所有都记得一清二楚——探出纸箱的那一刻,提姆笨拙地将他抱起;各种指挥系专业书籍一本接着一本堆叠上来;指挥系诸多军雌围着他,戳他的肚皮,笑着喂他喝奶。
“提么。”
“提么。鸭鸭。”
“提么。我也想,鸭鸭。”
提姆总蹲下来,或抱着他。他是所有军雌中最负责的一位,对柏厄斯来说,他比禅元更像是雌父。他熟悉提姆的体温与体味,他年幼时总爱粘着那只玩具鸭鸭,也无非是上面全是提姆的味道。
他太习惯提姆与自己的关系。
以至于,懂事后无法接受自己要“断奶”般离开提姆。
“扑棱。”
“这个不可以动,知道吗?”
“这本书要早点背会,考试不及格就没有小蛋糕吃。”
远征军里,提姆会死死盯着雄父雌父写检讨,全程都不笑一下。提姆会抽出指挥棒,在全军星图上轻轻点几下,将接下来的计划娓娓道来。那几本给自己背诵的书,翻开仔细看,全是提姆做的纸质批注。
密密麻麻,二十年来不断复读的批注。
(五十八)
提姆的世界,有两样东西最重要。
一是他的指挥官事业。
二是他的玩具鸭鸭。
柏厄斯自认为输给事业就算了,毕竟要他在爱情和事业二选一,他也会选择事业。
输给一只玩具鸭鸭实在是孰不可忍。
柏厄斯从雄父雌父家回来后,认真写了一份自我内心分析,一份未来情感规划书,一份事业规划书,一份提姆内心揣测报告。
最后四合一,再仔细制定出近一个月的具体行为。
“要和提么叔叔重新取得联系。”柏厄斯摊开星图,认真琢磨道:“第一步,把他的军团打爆。”
(五十九)
柏厄斯和提姆打起来了。
两人在皇族所属的关键堡垒上,轰轰烈烈战了三个月,整个星球除几栋古建筑外,全部被炮火犁了一遍。柏厄斯率领自己的侄子近卫队们,展开十七次近身攻陷战,统统被提姆打回去。
什么爱情?什么父子情谊?
战场上的两位最高指挥官,简直和不隔夜的仇人一样。
侄子近卫队们一度怀疑,三个月前的家宴是自己的错觉。他们嘀咕是不是祖雌父做坏了饭菜,让他们集体产生幻觉。
否则柏厄斯叔叔怎么会和提姆指挥官坐在一起吃饭呢?
“看什么。”柏厄斯撕下自己头上的冰贴,快速操作下的机甲舱不断产生高温与蒸汽。提姆极为熟悉这种老式机甲的缺陷,第一枪往往先崩掉降温设备,弄得柏厄斯大汗淋漓。
每回下战场,柏厄斯都不得不脱掉上半身的衣物,酣畅淋漓灌冷水。涓涓汗水流淌到胸腔长出肉芽的缺口上,令人心悸。
这是一个月半前,提姆亲手持枪对准他的机甲操控舱开枪,留下的证据。
当然,柏厄斯反应也很快。
他操纵机甲,炸毁提姆所在军营最核心的通讯设备,连带给提姆脖颈留下一道不小的豁口。
他们都杀疯了。
提姆不会让路,柏厄斯也不会让路。
“今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柏厄斯言简意赅下令道:“我们的领袖,马上要称帝了。”
这片皇族旧地,必须要攻陷下来。
(六十)
“指挥官。您。您怎么样?”
“阁下,我没有事情。”提姆忍痛撕下自己脖颈上的绷带。他看着面前尚未成年的皇族雄虫,平淡说道:“战场危险,请您回到安全屋内。”
三个月鏖战。
没有任何增援。
提姆早就知道己方要失败。他不过是苦苦支撑,才没有让柏厄斯率领大军攻入身后这片不朽的古建筑,掠杀里面的皇族嫡系和旁支雄虫。
油尽灯枯,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提姆看着自己沾满污血和油渍的手指,后知后觉最后一份干净的绷带也被自己浪费了。
“指挥官。”雄虫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提姆眼中,他还是顶着一张马赛克脸,口舌随着声音开合着,“我们已经不是皇族了。你不需要再战斗了,投降吧。”
这就是未成年雄虫才会有的单纯想法。
提姆很清楚,柏厄斯看见面前雄虫的瞬间,会将他们全部圈养起来,作为给上级邀功的猎物上供给上级。
死亡说不定会是最好的待遇。
“你的哥哥死在反叛军手里。”提姆道:“雌父和祖父也死了。”
“是。”皇族雄虫生气起来,他在提姆眼中就是一团皱巴巴,极为不堪的马赛克。他撕开自己纯白的上衣,仓皇走上来,把布条系在提姆受伤的脖颈处,“守护我们这种失败者有什么意思吗?外面那个叫做柏厄斯的家伙,要睡我也好,要弄死我也好,随便他——我,我毕竟是雄虫。”
“嗯。”提姆还没说柏厄斯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呢。
他摸着脖颈上的布条,轻笑起来,脱下军装给未成年披上,“回安全屋吧。”
“指挥官,我不怕死。”
“嗯。”提姆平淡道:“好孩子,回去吧。”
有我这个军雌在,不会让你们这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这里,是皇族的旧地,是皇族血脉最后的幸存地。
也是留有皇族血脉的一千零七个幼崽的苟存之地。
“没有为什么。”
柏厄斯才考入军校时,拿着入学考面试问题考提姆。他本以为自己会听到和自己相似的“职业崇拜”“为了追逐名利”的想法。不曾想, 确实这样一个答案。
提姆道:“雌父帮我填的志愿。”
“读指挥系也是……”
“我的分数,不读指挥系很可惜。”
柏厄斯为此叹息。他总感觉提姆是个浑身被教条包裹的软心糖果,除了那该死的玩具鸭子,只有年幼的自己能撬开一二,吮吸其中蜜汁。
他曾经为自己在提姆身边的特殊待遇感觉到荣光,隐约感觉到自豪。
在提姆没有亲生孩子之前……
在提姆没有选择孤雌生育之前……
他柏厄斯,一直都是提姆最先宠爱的孩子……
“指挥官!”
“指挥官叔叔。”
“叔叔啊呜呜呜呜。”
这栋悠久历史的古建筑,还是没能抵挡柏厄斯的野心。他趋势外骨骼砸烂大门,沿着壁画与穹顶冲向安全屋, 其余军雌一个接着一个放下武器,高举双手。
唯有提姆,站在安全屋的门口,用豁口的军刀对准柏厄斯。
他的手臂见了骨头,随着呼吸胸腔带出褐红色的气体。安全屋的门从内锁上, 只露出两掌宽的观察窗, 一张张未成年孩子的脸庞挤在上面, 眼瞳随着飞溅出来的血与肉沫摇晃。
柏厄斯紧了紧手。
他身上的外骨骼似乎有颗螺丝生锈, 动作晦涩,发出锈铁的味道,“提么叔叔。”
提姆抬起眼, 他已无法正常说话。
柏厄斯的战术生生耗死这个固执的军雌,令他脖颈上布条再一次染成褐红色,外骨骼需要背后门死死夹住, 才不会完全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