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心里蓦地生出一些古怪,听沈麻子说那人不是平梁村的人,应与沈舒素不相识;怎么沈舒却过分想要避着那人,似乎与那人相熟?
足足愣了五秒,她答:“行、行吧。”
左右是看一下那人死了没有,谁看不是看呢?
至于方才冒出来的念头,她并未往深里想,只觉沈舒既这么做,定有他自个儿的打算。
沈舒的确是有打算,他不想与顾怀瑾接触,一想到原著中的剧情,他就牙酸得厉害。
打发掉了许氏,沈舒就去找张铁牛,无他,张铁牛身为猎户,胆子大,心地好,且对山上的情况熟。
沈舒不可能再去找上次一起叫上山的村民,怕他们和沈麻子一样,被吓得一病不起。
待到张家,同张铁牛说明来意,张铁牛震惊道:“小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同我说?”
沈舒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能总麻烦你……”
“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顿了一顿,张铁牛又问,“小舒你可知山上那人的身份?”
沈舒含含糊糊的颔首,“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张铁牛默了片刻,爽快应下:“我去。”
沈舒面露欣喜,绽放出一抹清俊的笑容,由衷道:“铁牛哥,多谢。”
还好有他在,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张铁牛挠了挠头,也笑了:“一点小事,你可是我老张家的大恩人。”
莫说是替他上山走一遭,便是代他闯刀山火海也值得。
随后,他背着他那把自制的猎弓,往平梁山的方向去了。
送走了张铁牛,沈舒一个人在家等消息,他立在院中,心情着实郁闷。
原著里,作者并没有对顾怀瑾的伤势有多少详细的描写,因为全文以苦情受的视角出发,在医学小白苦情受的眼里,那就只有一句话【血,流了好多的血】。
然而这次,沈舒并没有将顾怀瑾捡回家,只让村民将其放到山洞,也不知道他的身体能够撑至何等地步,是否还活着……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张铁牛便从山上回来了,他大抵是与顾怀瑾有过一些接触,手掌衣角都是血。
还好他常年在山上打猎,村民们对他身上沾血的模样见怪不怪,不然还真容易惹人怀疑。
沈舒疾步迎上去,急问:“情况如何,铁牛哥?”
张铁牛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汗,脸上也沾了一丝血,“不太好,倘若不救他,他恐怕活不过今晚。”
他找到那个山洞时,一只黑熊正循着血迹嗅嗅闻闻的过来,如若他再晚一步,不知道那洞里要变成什么光景。
沈舒骤然心头一跳,笑容也随之沉了下去:“他的伤势怎么样?”
“很重。”
张铁牛记得顾怀瑾身上有十余处伤口,其中最深的一处伤口是在胸前。
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跟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了似的。
沈舒耳边风声鼓噪得厉害,平心而论,他虽不想和顾怀瑾产生什么交集,但也不希望自己突然搭上见死不救的名声。
张铁牛观他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小舒。”
沈舒被唤回了神,蹙着眉尖,缓缓道:“人要救,但……”
不能把他带下山来。
扪心自问,他不是圣父耶和华,做不到全然不为己之事,肯冒着被渣攻渣的风险,去平梁山上救他,已称得上是慈悲为怀。
而他也绝不可能走原著剧情里的老路,把他背到山下,放在自己家里精心照料,让他的伤势飞速好转。
于是,便听张铁牛说:“小舒,你说得没错,他来历不明,不宜让他入村……”
引起村里的流言蜚语事小,就怕他是个坏人。
沈舒深觉张铁牛的安全觉悟比苦情受高,听他也有此意,松了口气,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们再上山一趟,铁牛哥你带路。”
张铁牛重重点头:“好。”
下过雨的平梁山较晴日更加苍翠欲滴,山间的空气也格外的清新,只是被雨水淋湿过的山路愈发难走,湿润松软的泥土藏在茂密的植被下,踩着一脚浅一脚深。
张铁牛走在前面,脚步飞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山路,没有半分滞涩。
沈舒拄着木杖艰难前行,时不时要张铁牛停下来等他一下,才能够跟上去,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来到那由天然黄岩形成的洞口,洞口宛若蛰伏的凶猛巨兽,黑黝黝的欲将人吞没。
但他们皆知里面其实不深,仅勉强有个遮风避雨之地,能让人在突逢暴雨时躲进里面不被打湿。
沈舒看到了掉落在洞外的菌子,或是不慎被张铁牛踩过,已与泥巴融为一体。
确定是这个山洞没错,沈舒扭头道:“铁牛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对外声张,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恐慌。”
张铁牛自是知道其中利害,一再保证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才和沈舒一起走进洞里。
只见那浅然的山洞四周无物,偏左壁的地方陈放着一块巨石,原先沈舒和村民将顾怀瑾放在了巨石上,如今不知为何他却昏倒在地,他的四周血迹斑驳,凌乱至极。
那些血迹就像是大片大片盛放的罂粟花,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风干,变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原先沈舒放在巨石边上的菌子已所剩无几,许是顾怀瑾中途醒来过,拿了它果腹……他应是中途有所好转,想要离开这片山洞,最终发现高估了自己。
见此,张铁牛忧心忡忡道:“小舒,看他伤得这么厉害,咱们带来的酒葫芦和止血散恐怕是不行。不如我再下山一趟,将林大夫背上山来,给他看看?”
沈舒摇头答:“不可,林大夫医者仁心,知晓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张铁牛闻之有理,惋惜一叹:“那便只能放他听天由命。”
人事已尽到,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沈舒让张铁牛帮忙把顾怀瑾扶起来,以方便为其料理伤口。
极其反常的,似沈舒这等文弱书生,素日滴血不沾,竟然见了这等伤重之人也不害怕?
张铁牛讶异的瞧了沈舒一眼,深觉他比想象中的还要能干,就见他粗鲁的撕开了顾怀瑾的衣裳。
只见那些精美的衣物由于血液的浸染,和伤口处的皮肉黏到了一处混为一体,为了顺利将衣服脱下,沈舒不得不连着皮肉血痂一起撕开,便闻得处于晕厥状态中的男人一声闷哼,听上去万分痛苦。
顾怀瑾确实是快要被痛醒了,俊眉修眼都蒙上了冷汗,无边的噩梦却再度来袭……
在那昏沉的意识中,他隐约听到一道清澈悦耳却又冷酷无情的声音:“无妨,人只会因流血过多而死,痛是痛不死的……”
张铁牛因沈舒的话哑口无言:“确实。”
褪去了顾怀瑾的外衣,沈舒又褪去了顾怀瑾的里衣,只见他胸肌微隆,从臂膀到腿部的线条分外流畅,是一具极其年轻健壮的身体。
然而眼下他的一侧胸肌正在汩汩渗血,鲜红的血液藏在那灰尘血液混合的暗色痂壳中,不甚明显。
沈舒目无波动,拔开了酒葫芦,把烈酒浇在他的身上,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毛巾为他擦拭。
他的手法利落而干练,张铁牛不禁好奇:“舒舒,你从前照顾过病人吗?”
怎么看起来这么手熟?
沈舒想也不想答:“家里以前养过一只老母猪,天气热了容易中暑,全靠我给它降温……”
其实不然,是沈舒穿来前去养老院当过志愿者,为老人们擦过身体而已。
张铁牛顿时汗颜……老母猪……
又见顾怀瑾腹部垒着八块腹肌,道道伤口横在那硬挺结实的腹肌上,沈舒拿烈酒浇过,晕开结壳的血迹,轻而易举就擦拭了个干净。
最后,他为他的各处伤口敷上止血散,把纱布一裹,说:“好了。”
张铁牛见他打了个蝴蝶结,笑声惊叹:“小舒你这结打得真漂亮。。”
沈舒解下一件外袍,给顾怀瑾搭上,因他的衣服已被他撕得不能穿。
“铁牛哥,咱们走吧。”
张铁牛放下顾怀瑾,跟着沈舒离开,走了两步,他忽犹疑回头:“他昏迷良久,醒来必然极饿,咱们要不要摘点果子留给他吃?”
第16章
沈舒只道果子聊胜于无,仅能止渴,却不利于伤口,蹙了蹙眉,跟着回眸望向地上的顾怀瑾,沉吟道:“不用,回头让人给他送饭吧。”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辛辛苦苦爬上山来,又是给他消毒又是给他止血,可不是为了让他饿死在这山洞的。
只希望这厮醒来以后能有点良心,不要强行走原著剧情,死盯着他的人,放过他的菊花。
闻言,张铁牛也十分赞同,但还是摘了几个果子,放到顾怀瑾的身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沈舒说:“小舒,送饭我可以帮忙送,我身强体壮又有猎弓……”
渐行渐远中,两人皆未发现身后的顾怀瑾屈了屈手指,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
下了山,沈舒便同张铁牛分道扬镳,回到家中写教案,他忽然想起村里的科普册子也该搞起来了。
为了避免再发生“鬼菇”这种封建迷信的事,他认为有必要把一些常见的自然现象都写上,比如打雷不是天降神罚、人死后不能变成鬼魂、干旱也不是因为得罪河神……以及地球是圆的。
不过,村里的村民大多不识字,用文字的方法表述大抵行不通,只能用画的方式呈现出来。
待他画好,再请人刻上石碑立在村口,相信路过的村民隔三岔五瞧上一眼,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
打定主意,沈舒写完教案,就开始画科普手册,这一画就画到傍晚时分。
正当他起身舒展筋骨准备做饭,忽听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响于院外,有人隔着泥土院墙高声唤他“村长”。
接着,又是一阵嘈杂喧闹越过院墙:
“我说话难听怎么了,我说话难听怎么了?我儿子说错了吗,你儿子本就是个蠢蛋,三岁了连话都说不明白。”
“你儿子才是个蠢蛋,我儿子会说话,他只是不爱说罢了。冯氏,你有本事再说我儿子一句,我把你嘴巴撕烂。”
“嘿,你还想打我怎么着?沈青蛾,别以为你是本村的我就怕你!”
“啪——”
两人好似在外边打起来了。
沈舒闻到动静不由加快脚步,打开院门,就见两个妇人在门前撕扯着头发。
而她们的孩子分别站在一边,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沈舒一眼认出这两个孩子是他手底下的学生,个儿高的那个叫沈狗蛋,个儿矮的那个叫沈小萁。
便听得沈狗蛋居高临下的对沈小萁说:“沈小萁,你娘被打了,你还当哑巴呢?还是我娘厉害,娘你看把你娘打的……娘,打她,打她,给沈小萁她娘一点颜色看看。”
沈舒:“……”
此话一出,两个妇人打得更狠了,她们均恨不得对对方下死手,指甲划破脸,踹人往要害。
沈舒见状连忙喝止:“两位嫂嫂,住手!”
然而两人打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去,任由沈舒插手拉架,反倒又把沈舒推了回来。
从不认为自己体弱的沈舒蓦地意识到自己是真体弱,摸了摸鼻子,有些狼狈;他转头看向沈小萁,只见小萝卜丁似的沈小萁呆呆站在一边,一双养着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隐隐泪花闪烁,却没有哭出来。
“小萁。”沈舒担忧的上去哄,“你娘没事,她没落下风。”
沈小萁木然看向沈舒,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互揪着两只小手;他鼻尖红红,脸蛋也红红,瘪着小嘴巴,一副委屈透顶的样子。
沈狗蛋在旁边大声道:“夫子,你别管他,他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呢!我娘说了,咱们村的孩子属我最聪明,你教我一个人就行了。”
顿时,空气一寂,正在掐架得冯氏和沈青蛾均停下了手。
还不等沈青蛾发作,冯氏臊得脸上一红,连忙将沈狗蛋拉到一边,捂住了他的嘴。
接着,冯氏颇有几分尴尬的望向沈舒:“村长,小孩子不懂事,净瞎说,你别放在心上……”
饶是沈舒一向好脾气,此时也不由微愠:“冯嫂子,我一力开设村学堂是为了普及教育,可不是为了单独做谁一人的夫子;希望你今天回去以后能好好教导狗蛋,让他懂得尊老爱幼谦逊友善,不要助长他的傲慢无礼。”
冯氏被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即有些挂不住,拎起沈狗蛋的衣服,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有些话关起门来说是一回事,往外说又是一回事。
沈青蛾见冯氏手故意抬得高高,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冷嘲一声:“装模作样!”
冯氏火气复又上头,横眉倒竖,“沈青蛾,你给老娘再说一遍试试。”
沈青蛾挽起袖子叉腰,“你真当我打不过你?”
眼见两人又要搅合起来,沈舒拧紧剑眉,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太阳穴,适时出声出打断:“两位嫂嫂,你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她们只是单纯想在他跟前打个架,他懒得费功夫管,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极多,没事儿就要找他,虽说他这个村长当得还算清闲,但这种事儿他一向不怎么热衷。
闻此,沈青蛾终于逮到机会告状,一把将沈小萁提到自己跟前,说:“村长,你看我家小萁的脸,都被沈狗蛋给打青了……还有这里、这里……都是沈狗蛋下得狠手……我家小萁才三岁,冯氏也不管他这个熊儿子,你来给我们评评理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舒低下头仔细一瞧,沈小萁的小脸小手小腿都是瘀伤,这瘀伤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但足有十几处之多,也难怪沈青蛾心疼。
“沈狗蛋。”沈舒严厉唤了一声,“是你做的么?”
沈狗蛋头一次看到生气的夫子,瑟缩了下脖子,躲在冯氏的身后,怯怯喊了声“娘”。
冯氏立马替他反驳道:“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儿,话不会说,路也走不稳,指不定在哪里摔了,赖到我家狗蛋身上。”
话才出,沈青蛾指着冯氏的鼻子破口大骂:“冯氏你好不要脸,今个儿你儿子欺负我儿子,我可是正正逮着了的,这些伤就是沈狗蛋下手揪的,欺负我家小萁不会喊疼。”
事已至此,沈舒将来龙去脉捋了个差不多,蹲身在沈小萁跟前,温声问:“小萁,你身上的伤是狗蛋揪的吗?是的话,你点下头。”
沈小萁垂着眼,拘谨不安的把小脚挪成内八字,好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沈舒又叫了一声:“沈狗蛋。”
平静中蕴含着火气。
沈狗蛋被吓得“哇——”地哭出声来。
他指着沈小萁说:“是沈小萁写我的名字在先,我说他写错了,他不理我,我才打他的。”
沈舒闻言一派讶异,挑了挑眉,看向沈小萁,“你会写狗蛋的名字?”
沈小萁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沉默得过头。
“哎哟喂……沈青蛾快被自己的儿子急死了,一个劲儿的推着沈小萁,“小萁,村长跟你说话,你快回话啊……”
“无妨。”
沈舒干脆把沈小萁还有沈狗蛋都领到了家里,临时抽查他们的功底。
沈青蛾和冯氏便在一边惴惴不安的看着,看沈小萁和沈狗蛋把这些天学到的字在黑板上一一写下。
最终,沈狗蛋才记住十来个字,其中还有两个错的,沈小萁却把沈舒所教授的所有诗词及单字全都默写了出来。
沈舒震惊了,望着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个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脱口而出一句:“我去,天才。”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小孩儿天生发育得比别人慢些,但脑子其实比任何人都聪明,却没想到他穿了个书,还能亲眼见证天才的童年。
“小萁,小萁你真是好样的,娘就知道你不是傻子。”沈青蛾激动得把沈小萁一把抱了起来。
冯氏看呆了,忙不迭扯着沈舒的袖子,问:“村长,他写对了么?可别是乱写的。”
沈舒眉目染笑,唇角勾起:“无一字错漏,十分正确。”
沈青蛾的傻儿子居然是个天才?
冯氏傻眼了,且完全接受不了,看向自己的儿子,过了片刻,她狠狠揪住沈狗蛋的耳朵,“娘一点活儿都不让你干,把你送到村学堂读书,你一天天都学了些什么?”
沈狗蛋疼得哇哇直叫,放声求饶,“娘,娘,我有在好好学。”
可是,夫子教的东西太难了,他前脚回家后脚就忘了个精光。
沈舒眼皮一跳,忙要阻止,冯氏充耳不闻,直接拽着沈狗蛋离开。
随着小孩子的嚎哭愈来愈远,沈青蛾扬眉吐气,道:“村长,多亏有你,以后村里再也没人敢说我家小萁是傻子啦。”
沈舒望着沈小萁,颇为犹豫:“小萁找村医看过病吗?我怀疑他……”
是自闭症。
然而,还不等沈舒说完,沈青娥抬眼看了下门外的天色,匆匆打断他,“村长,有什么话咱们改日再说,我得回去给我家郎君做饭了。”
沈舒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沈小萁被沈青蛾抱着离开。
因是沈小萁正面趴在沈青蛾的肩头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舒不经意的眨,那小羽扇似的眼睫毛在眼睑处轻轻扫过,瘪得扁扁的小嘴也变得抿了起来。
等到沈青蛾抱着他踏出屋子,他才低低的把自己的头埋在沈青蛾的肩头处……
第二日早上,沈狗蛋和沈小萁均没来上学。
——竟比昨日足足少了一半。
沈舒立在榕树下眼眸微沉,望着面露茫然的学生们,脑瓜子嗡嗡疼。
显然,余下的这些学生也不知道为啥自己的小伙伴突然就不来了,想到他们有可能在家里玩儿,心思也不禁浮动。
他们正是爱玩乐的时候,拘不住,要不是他们的家长命令他们过来,他们肯定早就逃了学。
见沈舒面色不霁,孩子们心存幻想,希望沈舒今个儿就此散学算了,早早放他们出去撒欢,却不料沈舒仅是神情变幻了片刻,在黑板上写下今日要学的诗词。
上完课,沈舒决定家访,了解一下孩子们不来上学的原因,走在中途,就见沈文庆欣喜若狂的迎面走来。
他正要找沈舒呢,一见到沈舒的人,立刻加快了脚步问:“小舒,听说咱们村出了个天才,是沈有志他儿子,真的么?”
沈舒先是恭敬的喊了声“表姑父”,然后才讶异相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沈文庆满面红光道:“今个儿一早,沈有志他媳妇儿下地里干活,逢人就说她儿子过目不忘,会写十几首诗词,干完活以后,她就带着她儿子回娘家炫耀了去。”
沈青蛾虽也姓沈,但从小是被外村的舅母养大的,后又因为嫁给表哥沈有志,回到了村里来。
表兄妹嫁娶在平梁村并不违矩,平梁村上百户人家,得有十几户是表兄妹结合。
沈舒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今早那么多学生旷课,原是因为听说沈小萁是个天才,就不打算再让自家孩子继续上学。
的确,他当初说过只有学得好的学生才有菜粮奖励,如今有沈小萁这么个天才拦在前头,菜粮可不就拿不到了么,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在家帮忙干点活。
沈舒也没想到,村民们那么实际,昨个儿还让孩子学得好好的,今个儿说不让来就不让来。
见他眉心紧蹙,沈文庆不解道:“小舒,咱们村出了个天才,你难道不高兴么?”
沈舒轻然摇头,反问:“表姑父,你觉得我开办村学堂是为了什么?”
沈文庆答:“为了让咱们村出个状元。”
“不,是为了让咱们村儿从根上富裕起来。”沈舒娓娓道,“拥有金山银山不叫真正的富裕,功名利禄加身不叫真正的富裕,只有一整个村的人都具有渊博的学识、强大的远见、过人的胸怀并将此传及下一代,然后代代相传,平梁村才能真正的富裕起来。”
“表姑父,一个天才没用,我们需要很多的天才。”
沈文庆哑然失语,岂敢想象沈舒描述的宏大愿景,迟疑斟酌道:“小舒,你说得很对,但咱们村里目前就只有小萁是天才,我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小萁一个人身上,好好栽培他,这样说不定希望更大些。”
沈舒又是笑了笑:“表姑父,若凡事只取头一等,殿试何设前三甲,探花当真逊状元?所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只要孩子们肯来学,咱们只管教,何必管他聪不聪明?”
闻言,沈文庆终于明白沈舒开办村学堂的意义,不由肃然钦佩,夸赞道:“小舒,你长大了,你爹要是能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一定很高兴。”
沈舒淡然一笑,继而道:“表姑父,我先去学生们家里,问问他们今日为何不来,再想想对策。”
沈文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深感无力,“他们定是听说小萁这孩子脑子灵光,觉得自个儿孩子比不上,拿不到鸡蛋菜粮,就不让孩子过来了。小舒,你去吧,有什么事回头表姑父同你一道商量。”
沈舒“哎”地一声应下,很快便来到了沈狗蛋的家。
只见沈狗蛋家院门大敞,院儿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下放着黑不溜秋的几个腌菜坛子;一只小黄狗被栓在木桩上,一见到生人就“汪汪”的朝门口叫。
沈舒怕狗,站在院里朝屋里喊:“冯嫂子,狗蛋……”
不过片刻,冯氏和沈狗蛋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眼下正是午时一刻,将近饭点,冯氏估计在家烧火,出来时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拎着火钳;沈狗蛋则一张小脸好似被烟熏过,黑得跟炭一样,浑身脏兮兮的。
冯氏见是沈舒,端是不冷不热不待见,没好气道:“村长,我家狗蛋不去学堂了,你还来做什么?”
沈舒笑吟吟答:“冯嫂子,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两人兀自攀谈,沈狗蛋坐立不安,生怕沈舒又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害他被打;结果听到沈舒只是让他明早去上学,他忙不迭往前迈出一步,投过求救的眼神:“夫子,我想上学……”
因着他不如沈小萁聪明,令冯氏大失所望,冯氏将他提溜回家后就不让他吃饭,让他干了一天的活儿,说是把之前落下的活儿都补起来。
从昨个儿到今天,他累了一天,又困又饿,今早才吃上饭,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上学?上什么学?你有沈小萁一半灵光吗,老娘看你就是想偷懒……”
破口大骂中,冯氏越发愤懑难平,因不好对沈舒发作,立刻放下蒲扇火钳,捞起沈狗蛋就是一顿打。
小黄狗被惊得狺狺狂吠,伴随着沈狗蛋的嚎啕大哭,院里可称得上是鸡飞狗跳。
沈舒连忙上去制止,挡住冯氏的手,说:“冯嫂子,有脾气您冲我来,别为难孩子。”
冯氏出言即是冷嘲热讽:“村长之前不是说让我好好教导狗蛋吗,我正教着呢。”
沈舒眉眼沉下,语气微凝:“冯嫂子明知道我之前不是这个意思。”
冯氏哪管这许多,满腹怨气无处撒,大得冲天。
如今整个平梁村的人都知道她冯氏的儿子不争气,是蠢蛋,连个三岁的小孩儿都不如。
她的脸都被沈狗蛋丢尽了,还在人前跟前端什么明理礼节。
随后,又听沈舒心平气和地说:“嫂嫂无论如何,狗蛋想上学,明早你都先让他来行不行?咱们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
冯氏赫然冷笑,柳眉一竖,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想让我家狗蛋上学,行啊,每天十个鸡蛋,他就去!
“嫂嫂,这不可能。”
一天十个鸡蛋,一个月、一年乃至未来好几年得有多少?
沈舒尽管想让沈狗蛋去上学,却也不是傻子,绝无可能答应冯氏的条件。
且他一旦在冯氏这里松了口,其他的家长也会狮子大开口。
冯氏手一摆,“那就没得说。”
“嫂嫂你……”沈舒正要发作,余光瞥到惶惶期待的沈狗蛋,忍下脾气,“罢了,我改日再来。”
冯氏乐得咧嘴,“好,村长慢走。”
要不是看沈舒是村长,她早拿扫帚将他扫地出门,眼见沈舒将要踏出院门,她揪起沈狗蛋的耳朵,“走,给老娘烧火去。”
沈舒回头瞧了一眼,心间泛冷,眼神也凛极。
第18章
有了冯氏这个前例,沈舒不打算再找其他的村民,因他知晓其他村民也是一样,无利可图便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上村学堂。
又一日,沈舒照例到村口上课,发现昨个儿还来的十几名学生今天又少了一半。
他情绪涌动,眉眼含怒,再三克制,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粉笔。
便听坐在榕树下准备听课的女童问:“夫子,你怎么了?”
“没事。”
见有学生关怀,沈舒突然又不是那么生气了,他温和的唤了一声女童的名字,问:
“沈小玉,其他人都不来,为何你还来?”
沈小玉今年七岁,很多事情不经大人说也晓得,弯了弯眸,“我娘说,念书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如今夫子肯白教,我们省了一笔学费。”
沈舒闻言哑然,复又问:“那你是真心想学吗?”
“想啊。”沈小玉托着下巴自我剖析,“虽然我不如沈小萁那么聪明,但是只要我用心,肯定能学好,夫子你教我的诗,我都记着呢。”
沈舒终于轻松笑了,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暖意。
至第三日,村学堂除了沈小玉、沈小萁以及两个没人照顾干脆扔给沈舒的三岁幼童,基本已经没人了。
就连沈文庆也坐不住跑过来问沈舒,问他是否想出什么对策,如今村里人都在看沈舒的笑话,猜他什么时候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