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直直平视沈望乡,道?:“那倘若我今日死了呢?”
沈望乡不耐烦地答:“自然也依从?村里的规矩,将刘敬和从?重发落。”
“从?重发落是多重?”
“按村规,他?当活埋,但他?是秀才,不能取其性命,是以鞭挞五十,扔到山上死活不论。”
所以,一条人命落在他?的手里不过才五十鞭?
瞬间?,沈舒的心跳都不快了,他?想起之前村里人说?过的那个被迫祭河神的寡妇,因为村子里干旱,因为村里人愚昧,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死时连个水花都没有,无息无声。
也许,当时也有人想要为这个寡妇讨一个公道?,但是村规在上,法不责众,所有凶手都可以免于付出代价,心安理得的逍遥法外。
而今,这个寡妇变成了他?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许多无辜的村民;身?为平梁村村长,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再?有一个这样的寡妇,也绝不允许宗法礼教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要打破村规!
继而,沈舒冷冷道?:“杀人只是鞭挞,未遂只用反省。若果如此,王法在哪里,公理在哪里?今日我必要送刘敬和见官。”
霎时,村民们?心里一慑,宗老们?勃然大怒。
沈望乡跺着拐杖,严厉的训斥:“我看你是当上村长翅膀硬了,连太公都不放在眼里,你一口一个王法,一口一个公理,可别忘了你是平梁村的人,应守平梁村的规矩。”
沈舒眼神极度冷漠:“平梁村也在邺朝境内天子治下?,我只守邺朝的规矩天子的规矩。”
顿时,沈文庆一把拉住沈舒,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对?一众宗老道?:“诸位太公,小舒一向温良孝顺谦谦有礼,今日是险些丢了性命,心里实在气不过,才说?出这样的糊涂话,你们?别往心里去?……刘敬和虽是个秀才,但他?对?小舒做的事情坏到骨子里,还请太公们?重重处罚他?,给平梁村的大伙一个交代。”
沈望乡一双老眼盯着沈文庆,心里不悦得紧。
惹怒沈舒实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唯有沈舒露出破绽,他?们?才好下?手;甚至,他?巴不得沈舒对?他?们?的态度再?恶劣些,如此沈舒才能够背上不孝之罪,顺理成章的被换掉,或是达成被他?们?操控的目的。
然而,沈舒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驳了沈文庆的好意?,拂开了沈文庆的手,他?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倘若我今天一定要送他?去?见官呢,太公欲将我如何处置?”
沈望乡简直窃喜于沈舒的雪中送炭,捋了捋胡须暗示,“舒娃子,平梁村不能有个不忠不孝的村长。”
沈舒点头说?:“行,那我就让出村长之位,断掉村子和周家?的生意?,砸掉学堂,把赢来?的地还回去?,然后离开村子。”
说?完,他?缠上了颈带,绑了个结,上前去?拽地上的刘敬和。
刘敬和奋力挣扎,哪儿?想到沈舒为了处置他?如此决绝,连忙大喊大叫道?:“太公,太公,救我,我不想见官,我可是咱们?平梁村的一份子……唔唔……”
沈舒捡起地上的抹布,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霎时,宗老们?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顶撞,震怒道?:
“放肆!”
沈舒一边拖动刘敬和,一边掀起眼皮清冷的望着他?们?,“连我一介村长出了事,尚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以后其他?人遇见这种状态誓必更加艰难;如果这就是太公们?想要的‘村和万事兴’,那这村子我不待也罢,以免未来?出了事,我不能够保护我的村民。”
说?完,他?继续拖行刘敬和,好似打定主意?要离开村子。
沈文庆急声道?:“小舒!”
村民们?更是着急,他?们?此起彼伏的开口:
“村长,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村长走了谁带我们?发财?”?
“这个姓刘的真是个祸害,咱们?村才刚好过一点,他?就想着杀咱们?村长,我看他?就是遭天谴的,活该拉去?见官。”
“还鞭挞什么?,活埋!”
事关自己的利益,村民们?可不再?考虑什么?村规不村规了。
刘敬和犯下?的罪摆在明面上,无论被沈舒怎么?对?待都是该。
至于宗老,沈舒说?话不敬可以道?歉,任谁差点丧命都会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如何能上升到不孝的程度?
他?们?绝不同意?换村长。
适时,沈舒打断村民们?的话,信誓旦旦的向宗老们?保证:“还请诸位太公放心,我生是平梁村的人,死是平梁村的鬼,必不会像刘敬和一样,一心加入别的村子。”
面对?沈舒的以退为进,宗老们?一个个老脸沉沉——
他?们?哪儿?能看不出来?沈舒想要离开村子是假,逼他?们?就范是真;他?铁了心要送刘敬和去?报官,就是执意?踩在他?们?的老脸上,此番若是退让,那还得了,以后平梁村岂不是要翻天?!
于是,宗老们?彼此交换过眼神后,沈望乡出面挥手道?:“大伙静静,听我说?……舒娃子,你想送刘敬和去?报官,可以。但老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平梁村的规矩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因为你是村长就开了先河。如果你真的非要违背村规拉刘敬和去?见官,那么?依照平梁村的规矩你应该先被杖责五十。”
此为违背村规的代价,也是平梁村这么?多年鲜少有人生出反骨的缘由。
瞬间?,祠堂内外的村民哑火了,他?们?不记得平梁村是否有这条村规,但宗老们?说?出话想必不会出错。
沈望乡道?:“拿村规来?。”
话落,立刻有老一辈的村民从?祠堂案台的某个位置取来?一本厚重的典籍,那典籍长时间?未经人翻阅,封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沈望乡接过典籍,拂了拂典籍上的灰,随即他?翻到对?应的页数,转手交给离得最近的村民,道?:
“大伙自己看,这是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咱们?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准没错。”
村民们?的神色个个变得凝肃起来?。
若说?他?们?方才心里偏着沈舒,现在他?们?更偏着自己的祖先,如果这上头真有写宗老们?说?的那条规矩,恐怕沈舒再?有理也只能依照规矩办事,谁让他?出身?平梁村。
而沈舒看着这典籍,就像是看着现代考古学家?们?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神色相当好笑,也不禁嘲弄的笑出了声。
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他?们?还拿古时的旧物来?限制今朝人的思想,怪不得平梁村发展这么?多年,还是法律普及的盲区,落后又愚昧。
刘敬和倒在地上昂首看着那村规哈哈大笑道?:“老子有救了,老子有救了!”
他?不信沈舒甘愿承受那五十杖责,坚持送他?去?报官。
反正只要沈舒不报官,自己就有活路,按照平梁村的规矩,他?左不过挨几下?鞭子,关几天禁闭,又能怎样?
输的是沈舒!
输的是沈舒!
片刻,村民们?传阅完了村规,将其恭敬的还到了沈望乡手上,对?沈舒投过同情的视线。
一个村民小声劝道?:“村长,要不你就听太公们?的吧?虽然那个姓刘的很可恶,但让挨鞭子关禁闭,总好过自己挨板子,你说?是不是?”
沈舒无声。
原本他?穿过来?,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平梁村摆脱封建积极向上,给自己一个理想的归宿;今日他?方才明白仅凭他?一人之力,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他?要对?抗的不仅仅有村民们?的无知,宗老们?的强势,还有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宗族权力,村里每一个人都是这份权力的拥护者。
想要接管这份权力,必须先融入它、成为它……让自己的思想也变得固执而又僵化,可他?是新时代的人啊,怎么?能任由自己变成一具古板的僵尸。
不如就这样吧。
沈舒懒得挣扎了,他?抬眼看向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的村民及宗老们?,眸光如同月光般澄澈而皎洁,“我要送刘敬和报官,但不接受你们?按村规处置我,要么?你们?让我拖着刘敬和离开村子,要么?今日让我横着走出这里——怎样?”
倏地, 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他们想,大约是沈舒平日里实在太好脾气了?,以至于他们忘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沈舒真正强硬起来竟是恐怖如斯。
他就像是一柄锋芒初绽不可一试的利剑,誓要将这天狠狠捅破, 凿下一缕天光来方肯罢休。
宗老们亦未想到他如此执拗, 心下一骇, 两?两?对视后看向沈望乡。
沈望乡老脸阴沉, 喝了?一声:“够了?!舒娃子, 我们没打算按村规处置你, 你莫再不?依不?饶。”
停了?一停,他握紧拐杖手?柄, 语气软了?一丝,“你想将刘敬和逐出村子, 我们同意, 他该得的惩罚,一样也逃不?掉;但是报官关乎咱们全村人颜面, 此?事若是传出去,还有哪个好女孩儿敢往咱们村子里嫁?你别这么自私。”
一眨眼,沈舒头上又多了?一项自私的罪名。
沈舒笑了?:“原来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在?太公眼里是自私?好吧,那我就是自私。”
什么孝道至上道德大棒对他锤子用没有。
他就是要打破村子表面这肮脏的和平,把底下的腐肉挖出来,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无法收场,让他们无法维持那虚伪的声名。
他就是要掀桌!
此?刻, 村民们堪才回过意来, 觉察到这是一场不?可调和的矛盾,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
他们当?然是希望两?方各退一步, 有商有量,将事情完美解决。
偏偏,沈望乡刻板道:“横着走出祠堂,还是站着走出祠堂,由?不?得你。舒娃子,你且先冷静两?日再说。”
说完,他给身边的村民递去了?眼神?,示意他们动手?。
霎时,沈舒眼皮一跳,对上沈望乡冷漠到几近轻蔑的眼神?,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这老家伙!
沈舒连忙退了?两?步,试图与上前的村民拉开距离。
沈文庆惊惶道:“小舒!”
与此?同时,其他村民也惊了?,纷纷喊道:“村长。”
他们尽皆忍不?住露出紧张之?色,生怕沈舒被伤害,更甚至祠堂外的张铁牛、祠堂里的沈四郎……等人都?想冲上去把沈舒解救下来。
然而,沈望乡一句话就中止了?他们的脚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看谁敢造次!”
如斯威严,逼退了?一干蠢蠢欲动的村民,他复又看向逐渐陷入困境的沈舒,道:
“舒娃子,你是太/祖宗唯一的血脉,身负平梁村村长一职,却将个人恩怨凌驾于村子利益之?上,必须面壁深思。”
沈舒:……思你妈。
念头乍一划过,他就被几个年富力强的村民团团围住,继而困兽犹斗四面楚歌。
这些村民是宗老的子嗣姻亲,亦是宗老的打手?、走狗。
沈舒傲然挺立在?人群之?中,眼光越过他们直直望向沈望乡:“究竟是我将个人恩怨凌驾于村子利益之?上,还是太公将个人权力看得比是非黑白重要?太公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平梁村的名声,而是自己?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地位,是也不?是?”
沈望乡老脸森然铁青,“是又如何?我今年耄耋,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顿了?顿,他阴恻恻地说:“舒娃子,看在?你爹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就去静房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沈舒内心一片绝望,如同被冷水扑灭的柴火,孤寂的燃着青烟。
而沈望乡犹嫌不?够,硬要摁他低头似的命人将刘敬和松了?绑,他只道刘敬和在?他从静房出来前不?予发落,暂且关押到柴房里。
须臾,刘敬和揉了?揉自己?被绑麻的手?臂,朝他得意洋洋道:“舒舒,你且在?静房好好反省,我在?柴房等你出来。”
沈舒俊容一片漠然,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要离去。
却是此?时,一道漆黑的阴影忽从他耳边刮过,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发出尖锐的呼啸。
“噗嗤——”
是利刃封喉的声音。
血花如同细雨漫天飘落。
沈舒尚未来得及反应,就闻得祠堂里响起一阵仓皇的尖叫。
他错愕回眸,只见刘敬和诡异的以背对着他的姿势倒了?下来,然后满脸是血的沈望乡呈现?在?众人跟前,花白的头发胡须都?染上斑驳血迹。
他的面色极度惊恐,眼瞳如同失魂般涣散扩张,在?他身侧,案台上的几只牌位也被溅上几缕血丝,那摆在?牌位前的百盏灯烛无声被扑灭了?一只,刻着“第?三十八任平梁村村长沈大同之?灵位”的牌位字体?因此?显得愈发阴森幽暗。
瞬间?,整个祠堂再次落入鸦雀无声。
有人说了?句:“大同公显灵了?,报应!是报应!”
村民们纷纷看向倒地的刘敬和,上一秒他还在?喜不?自胜,下一秒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脖子上汩汩往外流着血迹。
骤然,沈舒心跳如擂鼓,他赶忙循着回旋的匕首望向祠堂里的一根大柱,只见柱后倚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掂着沾血的匕首,好似在?把玩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见他看来,顾怀瑾抬起慵懒的凤眸,衔着笑意与他目光相接,他懒洋洋的似乎并不?将当?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挑了?下眉仿佛在?说——
干得如何?
沈舒怔然片刻,眉眼不?自觉的舒展。
干得漂亮。
一切的症结来源于刘敬和,如今刘敬和死了?,宗老们还有什么理由?令他面壁思过?!
沈望乡顷刻反应过来,抹了?把脸,震怒的跺着拐杖:“是谁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出来!”
顾怀瑾便双手?负后踱步至众人跟前,足下踏着蜡烛散发微弱的光影,魁梧的身躯像是一尊神?像,覆盖了?宗老们投在?案台上的影子。
缓缓地,他立在?沈舒的身侧,像是一座巨大的靠山,“是我。”
“好你个外乡人!”沈望乡气急败坏道,“来啊,把他抓起来,送他去见官!”
话落,祠堂里竟无一人敢动,方才挟制的村民皆是胆战心惊。
毫无疑问,此?时的顾怀瑾在?他们眼里是一只凶恶的魔鬼,谁不?要命了?敢上去招惹,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沈舒蓦地安全感爆棚,勾起了?唇角,畅所欲言道:“太公,你不?能送他去见官。”
沈望乡怒然质问,“怎么不?能?他姓顾,平梁村姓沈,他与平梁村没有半点干系,莫非你身为平梁村村长,竟还想包庇杀我平梁村人的凶手??”
沈舒瞥了?顾怀瑾一眼,轻然含笑,神?情戏谑,“太公有所不?知,他是沈麻子的表哥,前些日子因家中遭难投奔平梁村,我已答应让他归入平梁村户籍,列名在?册,他现?在?是不?折不?扣平梁村人。”
宗老们俱是不?信,只将其当?作沈舒的托词,又闻得沈舒道:“表姑父,拿村名册来。”
冷不?丁的,沈文庆被点了?名,他岂是个傻的,立马乐呵呵的笑道:“哎!村名册在?家里,我这就去拿,诸位稍等。”
众人一看就知道顾怀瑾在?名册上这事没跑了?,即便刚才不?在?,拿来后也会在?。
沈舒温和一笑:“劳烦表姑父。”
沈文庆忙不?迭的离开。
至此?,村民们堪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这一切是因为顾怀瑾仗义出手?,并非沈大同显灵,看这情况顾怀瑾和沈舒是彼此?护上了??!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沈舒,又看了?看顾怀瑾,最终看向宗老们——
宗老们的神?色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看,令他们忍不?住心下犯嘀咕:
“嚯,顾哥儿真不?愧是个杀过狼的好汉,刘敬和是个秀才,他竟然说杀就杀?”
“太公好像奈何不?了?他。”
“这事儿要是不?捅出去还好,要是捅出去顾哥儿就完了?。”
“依当?下情况看,村长肯定不?会让人把这事儿捅出去。”
沈舒打算死保顾怀瑾。
他低声问顾怀瑾:“顾麟玉,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怀瑾含笑宴宴:“刚才。”
“那小萁……”
“还在?睡。”
沈舒放下心来。
其实,沈舒前脚刚到,顾怀瑾后脚就来了?,他隐秘的躲在?暗处,总觉得此?事不?会太顺利,果不?其然他亲眼目睹沈舒一步一步被挟制,最终落得满身狼狈,不?悦出了?手?。
小小村庄,巴掌之?地,竟也如宫闱一般弄计争权,着实可笑,他几欲屠了?这些烂人。
片刻,众人苦等沈文庆不?来,宗老们终于按捺不?住道:“舒娃子,即便这姓顾的是我们平梁村人,他杀了?敬和就当?按平梁村的规矩,以命抵命,拉到山上活埋。”
沈舒生怕顾怀瑾听了?生气,按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太公们怕是忘了?,方才你们令我面壁思过时已将刘敬和开除平梁村村籍,虽然只是嘴巴上说说,但我想太公们应该不?会说话不?算数罢。既如此?,他杀刘敬和这个外村人,乃是为我这个平梁村村长出头,非但没罪,还有功在?身,我们应该嘉奖他。”
宗老们狠狠一噎。
话是沈望乡说的,他们可没说。
沈望乡犹想挣扎,愤然指责:“那他也不?该在?祠堂里杀人,这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
沈舒悠悠堵住他的话头,“那就罚他在?我这儿面壁思过好了?。”
稍稍一停,他又故意恶心宗老们,道:
“还请诸位太公放心,我必让他虔诚知错,从此?不?敢再在?祠堂里杀人。”
宗老们气得浑身颤抖,连手?里的拐杖都?险些握不?住。
这世?上怎会有人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第69章
他们岂会承认自己逼迫沈舒之时?, 从未遵从公理,从未讲过王法,如今不过是?中了一记回旋镖?!
眼见宗老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村民们也纷纷开口说道:“太公,姓刘的死都死了, 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免得闹大了对村子不好。”
在邺朝, 杀死秀才可?是?重罪, 搞不好全村人都得遭殃。
所以, 为?了省去多余的麻烦, 待官府盘查起刘敬和的去向时?,他们答曰刘敬和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了或是意外染了急病翘掉了是?最好的, 而顾怀瑾也绝不能被送去见官。
宗老们一派心灰意冷,既不甘又无?奈, 他们明明差点就能夺去沈舒手?中的权, 却被这?个姓顾的外乡人搅了局,然而他们还真的不敢把这?个外乡人怎么样, 生怕他再愤起杀人。
于是?,沈望乡妥协了,软了态度对沈舒道:“舒娃子,此子心狠手?辣,性情暴戾,不能长?久留在村子里,以免来日招来祸患。”
沈舒转而看向顾怀瑾, 问:“顾麟玉, 你心狠手?辣?”
顾怀瑾微微一笑,“岂敢, 与我相熟之人都知我从不滥杀无?辜。”
沈舒又问:“那你性情暴戾?”
顾怀瑾依然含笑,“怎会,我亲友遍地都说我秉性再温和不过。”
沈望乡:“……”
继而,沈舒重新看向沈望乡,道:“太公,您听到了,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沈望乡顿时?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腹怨气,他忿忿不平地看了两人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世上的人和事向来只遵从一个道理,那就是?弱的怕狠的,狠的怕更?狠的,欺软怕硬,人之常性。
事毕,宗老们黯然退场,村妇们还依依不舍的围在槛外,祠堂里的村民指着地上的刘敬和,说:“村长?,把他埋哪儿?”
沈舒垂眸,“火化吧。”
说他对刘敬和的死毫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作为?现代连鸡都没杀过的纯善青年,他对生命的逝去总是?怀着悲悯之心,很难无?动于衷的看着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他也不至于到24K金纯圣父的地步,明知自己险些丧于对方?之手?,还觉得死亡的惩罚对于对方?来说太重了,他只是?觉得一条人命如此单薄,单薄到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波折……
见沈舒望着地面怔怔出?神?,顾怀瑾问:“恩公是?后怕了吗?”
顾怀瑾心道,沈舒如此纯洁善良,平日里怕是?连只蚂蚁不想踩死,而今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画面,后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他仍想知道沈舒接下来会对他作何反应,是?感激他,真诚对他表达谢意,还是?怕他,从此退避三舍……
想到后者,顾怀瑾的眸子暗了暗,俊美的皮囊上挂着愈发温润虚伪的笑容,道:“恩公若是?怕我,不愿与我同住也无?妨,我再搬回学堂偏房,委屈几日也无?不可?。”
沈舒顷刻抬眸,满眼费解,“我什么时?候说不愿与你同住了?!”
“噢——”顾怀瑾眉梢微扬,“我还以为?恩公想要?改变主意,抱歉,是?我误会了。”
沈舒蹙了蹙眉,郑重相告:“顾麟玉,我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帮了我,我甚是?感激你,你勿要?再多想。”
停了一下,他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不过,村中人难免因为?此事忌惮你,或许多有得罪,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顾怀瑾愈发愉悦:“我并不在意旁人。”
从始至终,他留在这?个村子只为?他一人,其他人于他皆如蝼蚁浮云。
片刻,刘敬和被村民们抬出?祠堂,案台上的血迹也被村民们打扫干净,沈舒给沈氏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以表无?心冒犯之意。
顾怀瑾盯着沈舒修长?的手?指,指尖不慎蹭了一点香灰,心下越发按捺不住邪/念,待得沈舒回首望向他,他主动开口:“天色已?晚,我送恩公回去吧。”
沈舒却问:“顾怀瑾,你吃晚饭了吗?”
顾怀瑾神?情一顿,“没。”
沈舒道:“走,回家吃饭去。”
眼下已?是?亥时?,深耕的老牛都安睡了,然而沈舒来时?没来得及吃晚饭,肚子一直咕咕作响,方?才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猜顾怀瑾碰巧过来救了他,大概就是?出?于蹭饭的缘故,对于帮了自己的人,沈舒并不吝啬释放好意给予回报,哪怕这?个人是?顾怀瑾。
顾怀瑾蓦地淡了笑意,眼里多了几分晦暗,定定地望着他:“恩公可?知深夜邀人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沈舒想也不想地说,“不就是?吃个饭?”
“……”
末了,沈舒还眼里露出?好笑之色,嘲笑顾怀瑾,“顾麟玉,你该不会从没被人邀请过上门做客吧?”
顾怀瑾:“……罢了。”
沈舒问:“到底去不去?”
“自然是?去的。”顾怀瑾复又勾起薄唇,“那就期待恩公的手?艺。”
回到家时?,沈小萁早就醒了,大约他醒来发现屋里没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沈舒,双手?托腮的等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借着邻居家的微弱灯光,他陡然窥见沈舒和顾怀瑾一前一后的走着,出?现在路的尽头。
沈小萁霎时?小脸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声:“夫子!”
然后从台阶上站起来,撒开小脚丫子往沈舒的方?向迎了过去。
沈舒亦是?高?兴,将人接住抱了起来,问:“小萁,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
沈小萁圈着沈舒的脖颈,圆不溜丢的眼睛怯怯望着顾怀瑾,瓮声瓮气道:“饿……夫子,吃粽子。”
“不,还是?下面条吧。”
大晚上的吃糯米不好消化,容易积食,为?了今晚能早点睡,明个儿能早点起,沈舒觉得荷包蛋煮面就不错。
顾怀瑾满眼兴味地盯着沈小萁,“听沈麻子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
“是?的。”
对于自己的学生,沈舒向来不吝夸奖,并且有炫耀之意,道:
“小萁三个月就把启蒙书全部读完了,如今正在学四书五经呢。”
言讫,他又问:“顾麟玉,听说当朝科举不分童子试和成人试,不限年龄岁数,考上就是?秀才,是?么?”
顾怀瑾颔首:“确是?如此,恩公是?想让他去参加下一届春秋两试么?”
沈舒应是?。
顾怀瑾失笑:“科考不是?过目不忘照本宣科就够,还须通晓法令政论等,他的年纪怕是?太小了,不易考上。”
沈舒执着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只有考上了,他才能破例给沈小萁分田分地,使得沈青蛾和沈有志和离,过上新的生活。
顾怀瑾莞尔一笑:“那就试试。”
古往今来,天才神?童层出?不穷,不乏六岁中举十?二?岁为?相的英才之辈,谁敢断言沈小萁不是?下一个垂名青史的人物呢。
沈舒听顾怀瑾这?么说,心下十?分畅然,他还以为?顾怀瑾会打击他的想法呢。
次日,晨曦的光笼罩整个村庄,鸡啼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沈舒一起来,就与顾怀瑾碰了个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彼时?,他还没穿好衣服,正系着袍子上最下边的一根衣带,冷不丁见到顾怀瑾站在他跟前,他狠狠抖了个激灵
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想起昨晚因为?吃饭吃得太晚,他让顾怀瑾留宿了,原本属于沈大同的那间卧房被简单收拾了一番,腾给了他住。
沈舒:“……”
算了,反正他都是?要?住进来的,早些适应也好。
闻得顾怀瑾道了声“早”,沈舒敛起所有愁绪,淡淡回了声:“早。”
然后,他边走向灶房边问:“顾麟玉,你想吃什么,馍馍、面条或是?糍粑?”
顾怀瑾从容理了理袖口,答:“都好,皆凭恩公安排。”
沈舒作下决定:“那就吃糍粑,咱们煎着吃。”
煎糍粑是?沈舒最爱吃的早食,穿来前爷爷常给他做,从大水缸里捞出?过年吃剩的糍粑,煎得两面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