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客厅里吊灯明亮。
王嫂照常准备了些宵夜,见沈书临回来,便道:“沈先生回来了,要不要吃点宵夜?有米粥,也有清汤挂面?。”
沈书临在医院吃了一碗馄饨,现在并不饿,便道:“谢谢,先不用了。王嫂,您先上?去休息吧。”
王嫂应了一声,上?楼去了。她看了一眼站在沈书临身边的许斌,心?里颇有些疑惑。这位许先生两三个小时前就来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门外等。
客厅里只剩两人,沈书临身体还有些虚,便在沙发?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道:“抱歉。”
许斌在他身边坐下,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沈书临是在为刚才的男孩说抱歉,因为男孩对他出言不逊。
那个男孩的身份,不用说便已明了。是沈书临的前男友,是屋里十六幅挂画的主人。
今天晚上?的事情,看似他占了上?风。沈书临在前男友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的现男友身份,在男孩讥讽他时出言维护,沈书临让男孩离开,却留下了他。
可若是换一个角度,事情便完全不一样了。许斌想?起沈书临对男孩的称呼,那么温柔亲近,又?想?起沈书临在男孩肩上?的轻轻一握,似安抚,又?似劝慰,动?作那么熟稔,就像过去做过无数次。
沈书临让男孩离开,要维护的是他,还是对方?
许斌没有再往下想?去,他看见了男孩眼中的愤怒和嫉妒,也听见了对方口中的爱意和真诚,感?情仍在,分手的原因便只能是因为——性格不合。
那么他就不能像那个男孩一样的愤怒、嫉妒和焦急,他要表现得成熟得体。
想?到这里,许斌便笑着道:“为什么要说抱歉?年?轻男生性子?冲,我当然不会?介意。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话。但今天下午,学生的论文出了大纰漏,处理不好可能会?延毕,耽误了时间,很抱歉没有陪你去医院。”
他说着,去接了杯热水过来,递给沈书临:“身体好些了么?”
沈书临接过水杯,道:“好多?了,谢谢。”
许斌看见他左手手背上?贴着的胶布,便问:“明天还要打吊瓶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沈书临说:“不用这么麻烦,这不是什么大事。”
许斌笑着说:“你生病了去医院,却是前任男朋友陪着你,岂不是显得我这个现任男朋友很不称职。”
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往下谈了。
沈书临慢慢地喝了口热水,微笑道:“他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孩子?,过去我经常帮忙管教?,他送我回来,也不算失了分寸。”
他语气和缓,却透着不容置疑,话止于此,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许斌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他本以为沈书临不会?回答。在对方明显摆出不想?谈的架势后,他问出这句话,其实已经算是过界了。
可沈书临说话了:“他太年?轻了。”
许斌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年?轻,意味着脾气火爆,意味着冲动?,意味着将嫉妒和不满摆上?台面?。
他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该更体贴大度些,他应该做出姿态,表明自己并没有将这个大插曲放在心?上?。
“书临,我们交往也快半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同?居?”许斌商量似的问道,“正好这段时间你身体不太好,我搬过来,也能照顾你。”
沈书临望向他,温和地说:“你不用因为没有和我去医院就心?怀愧疚,我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声音里却有几分惯处于上?位者?的气度,不容置疑。
许斌的心?像是被冻住。他只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一整句都是宽慰和开解,那么耐心?又?容忍,让他即使被拒绝,都觉得自己是在被善待。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可触到对方的眼神,他把话吞了回去。
他能说出什么呢?坚持要同?居?还是再拿出前男友说事?可是不行?,这太不体面?,太幼稚了。成熟的人,应该闻弦歌而知?雅意,成熟人该适可而止。
因为沈书临刚刚才说过——他太年?轻了。
有这句话堵在前面?,许斌还怎么能往下说?要是他再往下说,岂不是也陷入了“年?轻人”才有的怪圈和毛病?
许斌心?里念头一转,他在想?,沈书临方才是不是故意说出那句关于年?轻的话,就为了在这里堵他。可他望入对方的眼睛,那眼神是那样平和淡然,夹杂着淡淡的关切,似乎是真的只为体谅他。
沈书临又?道:“我不希望耽误你的工作。”
许斌的话在喉口滚了一圈,他笑着回归了得体的成年?人:“好,是我心?急了。医院开的药在车里吗?现在要不要吃一次?”
沈书临微笑说道:“在车里,请帮我拿过来吧。”
一大袋子?的药,有盒装的,有瓶装的,还有口服的溶液。每一种?药,都用圆珠笔写着服用的剂量。“每日三次,每次两颗。”、“早晚各一次,每次一颗”、“这个饭后吃!饭后吃!饭后再吃!每次一颗!”……饭后吃三个字上?打了双圈,又?钩了双杠,似乎怕人看不见。
字迹很缭乱,看得出写字的人性子?急躁,但他尽力把每一笔都写得清楚。
许斌告诉自己无视那些字迹,他接了热水来,沈书临已经把要吃的药拿了出来,就着热水吞服。
“谢谢。”沈书临说,“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去休息吧。”
许斌笑着对他说晚安,走上?二楼,往走廊尽头的客房走去。路过茶室时,他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透过飞机的舷窗,雪花纷扬,地面?是齐齐亮着的万家灯火。画面?有些模糊,像是近视的人眼中的风景。
许斌脚步一顿,他想?起了,沈书临晚上?开车时会?戴眼镜,似乎有轻微的近视。
他进入客房,关上?了门。
客厅里,沈书临给自己泡了杯热蜂蜜水,慢吞吞地喝着,冲淡口中药剂的苦味。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进来几条消息。
姜一源:哥,记得吃药。那个写了饭后吃的别吃,明天吃了饭再吃。
姜一源:你今天只吃了一顿饭,要是半夜饿了的话,推荐这几家外卖,比较近,配送得也快,【xxxxx】【xxxx】【xxxx】
姜一源:你们要是……
姜一源:……算了。
姜一源:……别在卧室的那幅玫瑰花下面?。
姜一源:求你,哥。
沈书临盯着最后的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拨了电话过去。
只响了一声,对面便立刻接起了,似乎是在盯着屏幕等着来电。
“哥……”姜一源闷声喊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低落。沈书临问:“回家了么?”
“还?没。”姜一源在路边花坛上坐下,他满腹都是心事,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他无比想念茶寨里?十八弯的山路,想念山里?的黑夜,他一点也不想留在繁华的都市。
他摘了片灌木的叶子,在指尖揉碎,青绿的汁液让他想起鲜嫩的头春茶叶。
他问?:“哥,今年的茶好喝吗?”沈书临想起头春冰岛茶那?漂亮的叶底,唇齿间似乎又泛起了鲜爽的清甜。他说:“不错。”莫名的,他想起了姜一源手上那?些细碎的划痕,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脑海。
姜一源感觉被安抚了,他终于能勉勉强强笑出?声来:“和去年比呢?去年喝了那?么多茶,我就记得?那?个甜的茶了,其他全部都喝不出?感觉。”
听他这话,沈书临便打消了那?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那?念头太过荒谬,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去年的更?甜。”
姜一源顿时又被扎了一刀。老吴头告诉他,茶是真心,每一次的揉捻,每一次的挑拣,每一缕阳光和每一滴雨露,都不会白费。茶叶被水冲开时,一切都会涌入品茶人的口中。
也许是他不够真心。
电话里?顿时沉默了下来,只有悠扬的风铃声。
听到这个声音,姜一源知道,对方单独一人在客厅里?,给他打这个电话。
“哥,我难过啊。”自然而然地,这句话流了出?来,姜一源又摘了把?叶子,攥在手心,“太突然了。”
他听出?自己?语气里?的怨,连忙又道:“对不起,哥。但这句对不起不是对他说的,是对你说的。哥,我只对你认错。”他顿了顿,又道:“你打电话来,是不是为?了教训我的?”
沈书临微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教训你?”
口中仍有苦涩的药味,沈书临关上客厅的灯,来到二楼的茶室,冲了一泡今年的头春冰岛茶。
他说:“我是想告诉你,应该向前看。过去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你要用?一期一会的仪式感,去过好当?下。”
他的语气温柔又和缓,姜一源却更?难过。他早已知道自己?的情感无法隐藏,可没想到只短短几个小?时,沈书临就把?他看破了,知道他仍没有放下,所以?来耐心地提点他。
为?什么不教训他,因为?他们早已不是情侣关系,对方没有这个义务。
姜一源叹息道:“哥……”
他想起那?一天的凌晨三点,两人的唇还?没有完全分开,沈书临却已说出?了分手的话语,那?么温柔,却又那?么不留余地。
就像现在。
沈书临喝完了一盏茶,口中的苦涩终于散去大半。他慢慢地又冲了一盏,为?这次对话做了结语:“好了,早点回家吧。”
姜一源在空旷的大街上晃荡了半宿,天蒙蒙亮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姜猛龙正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一个飘荡的人?影,吓得一激灵,看清楚后骂道:“兔崽子,大清早不睡觉在这晃什么晃!”
“爸。”姜一源慢慢地说,“我失恋了。”
姜猛龙嘿了一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问:“什么时候?谁家的姑娘?怎么没听你说过?”
“去年年底。”
姜猛龙这?下子明白了,儿子过年时跑出去,原来是为了躲情伤。儿子大半年都没什么音讯,他本来还挺不爽,这?两天都没给人?好脸色看。现在听到这?话,他心里就舒坦了——年轻人?嘛,总是需要自己疗伤。
他拍了拍姜一源的肩膀,豪迈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失个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别给我哀哀戚戚的,打?起精神来!”
他拿过桌上的酒瓶,倒了两杯,递给姜一源一杯:“男人?的世界,没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
姜一源接过酒喝掉,踟蹰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爸,我喜欢男人?,这?是不是一种病?”听闻这?话,姜猛龙差点被酒呛住,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破口大骂,却对上姜一源的目光——专注的,认真的,带着一丝茫然?与无?助,在向他寻求帮助,对他这?个父亲展现了全然?的信任。
姜猛龙的话便咽了下去。他想到故去的发妻,想到父子这?么多年的争吵和?冷战,想到儿子给他带回来的护身?符,心就软了下去。儿子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这?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当然?不是病。”姜猛龙说,“性向是天生的,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或者是男女都喜欢,这?都不是后天能控制的。”
姜一源看着他:“是吗?”语气怀疑。
姜猛龙说:“现代社会了,男人?喜欢男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远的不说,看你沈哥就知道了,他也喜欢男人?,但人?家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终于到他想听的部分了,姜一源尽力抑制住急切,装作惊讶地问:“是吗?好像没见他和?男人?在一起啊?”
姜猛龙又喝了口酒,摆了摆手:“嗨,你不是大过年的跑出去了吗,你怎么会知道!沈老?弟今年年初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大学教?授,好像是他姐给介绍的吧。我和?他吃饭的时候闲聊,他说对方人?不错,很严谨认真,学术上肯下功夫,才三十出头就评了副教?授。”
“还有呢?”姜一源喃喃地说。
“还有什么?”姜猛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沈老?弟还说,他母亲和?姐姐都觉得他一身?铜臭味儿,对这?位教?授很欣赏,说是书香配铜臭,刚好中和?中和?。他说得很打?趣,估计对这?位教?授也是满意的吧。”
姜一源静静地听着。是啊,怎么会不满意。谁也不想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后,还面?对伴侣不懂事的诘问和?不合时宜的醋意。这?样一个体?面?、懂事又内敛的伴侣,沈书临怎么会不满意。
姜猛龙见他越来越低沉,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爸说了,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对人?生有什么影响。”他违心地说着这?话,想着以后非要给儿子掰过来不可,但现在是增进父子感情的好契机,他自然?不会说难听的话。
“爸。”姜一源神色郑重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你知道了我曾经和?谁交往,你若是不赞同,我希望你把?全部的火对我发,而不是对他。”
“好,爸答应你。”姜猛龙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心里却想着,想得可美,到时候把?你们两个人?的腿都打?断。
姜一源如释重负:“谢谢,爸。”
“好了,毕业典礼是在今天下午吧?你要是还没睡,就去睡一会儿。”
姜一源回到卧室,手机里已经来了几条消息。凌晨时候,他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全部人?脉,打?听有关那?位教?授的所?有消息。
许斌,男,三十岁,X大哲学系副教?授,家住X大旁边的教?职工楼栋。情史简单,只有过两段不超过半年的同性关系。母亲在他幼年时去世,父亲在M国定居。
姜一源把?所?有资料看了一遍,打?开电脑,十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搜索着相关资料。他黑进X大的论坛,把?所?有关于许斌的帖子看了一遍。学生赞他专业水平高,授课严谨,每一句话都有出处。回答同学的课下提问耐心且亲切。同事赞他肯下功夫,热爱学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严谨,认真。这?是出现最多的两个词。
姜一源突然?笑?了,他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这?样认真严谨的人?,在床上也是一样的拘谨古板吧,要是知道了沈书临那?些隐藏的掌控欲、那?些领带和?皮带,会不会被吓跑?
现在还没吓跑,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没有亲密过?
姜一源愉悦地笑?了起来,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苦中作乐了。
下午两点,在学校礼堂循环的校歌歌声中,这?一届学生正式毕业了。
典礼结束后,姜一源在画室找到沈书兰,问她画展筹备得如何,沈书兰看到他,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她最后道:“我哥本来要来看我毕业的,可临时又有工作。”
姜一源心里清楚,恐怕不是工作,是因为要去医院输液。
他说:“妹子,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还记得吗?那?幅画——”
他顿了顿,微笑?道:“那?幅画,等你哥决定和?谁定下来,你帮我把?那?幅画送给他。”
沈书兰自然?记得,她点头道:“师父,我记得的。对了,那?幅画有名字吗?”
姜一源说:“《初一》。”
那?一天刚过零点,是新年的第一天。他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见他,他收获了一个拥抱和?一个吻。他们互相都是对方新年抱的第一个人?,吻的第一个人?。是初,也是一。
那?天夜里,他碎成碎片,对方温柔地把?他拼凑起来,给了他一颗葡萄味的硬糖,也给了他所?渴望的尊重。
沈书兰喃喃地重复:“初一……”
姜一源又说了一次:“谢谢。”
沈书兰问:“师父,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那?怎么样才算定下来?”
姜一源笑?了笑?:“凭你的感觉。”
他不甘心。即使他已决定认命,他还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让一个把?工作放在伴侣前面?的人?抢走他曾经的爱人?。他的爱人?值得最好的,值得这?世上所?有的优先权。
所?以他要送出那?幅画。
他道了别,转身?离开。
沈书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想起那?幅画。每一个笔触都是那?般动人?,里面?的情感让人?心惊,太浓烈了,太汹涌了,她屡屡对着那?画落泪。
她脱口而出,喊道:“师父,我不喜欢那?个教?授,我希望最后是你!”
姜一源的背影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宿舍人?去楼空,只剩零星几个学生在收拾东西。姜一源上半年不在,宿舍并没有多少东西,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大堆草稿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句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去年十月底,他对着那?封邮件,抄了一次又一次。
这?个时候,周赫从外面?推门进来,姜一源迅速关上抽屉,动作太大,桌上的书包翻倒在地,一张黑色钻卡掉到地上。
“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周赫奇怪地问,弯腰捡起地上的卡,“东西都掉……咦?!这?是……”
姜一源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夺过那?张卡。周赫却已看到了卡片上Echo酒吧的图标,以及背面?遒劲漂亮的签名。
那?个代表会员等级的金色钻石闪闪发光,这?是一张终身?钻石黑卡,Echo发售的唯一一张终身?钻卡。
周赫的嘴长大成了O型,不敢置信地念出了背面?的签名:“沈……”
姜一源把?卡装回书包里:“我偷来的,别张着个大嘴了。”
确实是偷来的。那?晚他和?沈书临吃完馄饨没带钱,沈书临给了他车钥匙,让他去车里拿皮夹,他顺走了这?张卡。沈书临一直到今天都没发现。
周赫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偷了沈先生的会员卡?被抓到不会坐牢吗?”
姜一源道:“坐牢倒是不会。”最多被耳提面?命地训斥半个小时,被领带绑一会儿。但那?是过去。换做现在,缺了那?层关系,沈书临已经不会教?训他了。
他看着周赫惊愕的神情,耸了耸肩,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和?谁交往吗?就是和?他。去年骑车去西藏,就是为了去追回他,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去求他原谅。我天天中午都去找他,一天看不见他就浑身?发痒,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跑他房子外面?去从天黑看到天亮。但我们最后还是分了,因为我脑子有问题,我神经病,我是傻逼。现在他有了性情相投的新男友,我也挺为他高兴的。”
周赫的表情从震惊到迷惑再到八卦,最后定格在惊悚上,打?了个寒颤:“兄弟,你这?是为他高兴的表情吗?我怎么觉得你要去杀人??”
八卦的心情压过了一切,他立刻拉着姜一源问:“沈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在Echo天天听到人?谈起他,但我每次去得不巧,从来没见过他。”
“是个好人?。”姜一源把?那?叠草稿纸塞进书包,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扔,向外走去,“只不过他不喜欢我了而已。”
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阳光照进来,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平淡如水:“但我还爱他,虽然?我已经决定放下了。”
是的,他已经决定放下。早上看过许斌的资料后,他就已经决定了。沈书临想要安稳和?平静,他却只会制造混乱。他没有资格去干涉沈书临的选择。
但是在放下之?前,他还要去做一件事情。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姜一源上了车,道:“师傅,去X大。”
X大的教?职工小区紧靠着商业街,傍晚时候,一片热闹。
许斌下午有三节课,上完课已是六点。他在食堂打?包了饭菜,带着一摞学术资料走出学校,打?算利用晚上的时间完成一篇论文的初稿。
走到单元楼栋前,一个身?影悠悠地从黑暗处踱步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
姜一源率先道:“许教?授,又见面?了。”
许斌只惊讶了一下便恢复了冷静:“你好,同学。”
姜一源看了眼他手里的资料,笑?了笑?,问道:“许教?授这?么敬业,晚上都要加班吗?”
“当老?师,加班是常事。”许斌指了指楼上,“我家在三楼,同学,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姜一源说:“不用了,就几句话的事情。”
他说:“我哥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昨儿去医院看了,要连着输三天的液。许教?授作为我哥的现任男朋友,是因为工作太忙,晚上都要加班,所?以没空去看他吗?”
许斌面?色不变,手却握紧了资料。他昨天晚上提了两次,沈书临都说去医院不是什么大事,拒绝了他的陪同。成年人?都讲求事不过三,他要是再提,就显得太过纠缠。于是今天,他只是在电话里表达了关心,没有强行要去医院的意思。
姜一源瞥了眼他拿着资料的手,慢吞吞地说:“还是说在许教?授心里,论文、职称、工作和?学生,全都比我哥重要得多?”
话谈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挑衅和?嘲讽,没有继续的必要。许斌面?色淡淡的,说:“既然?同学不是带着诚意来与我交流,那?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抱歉,借过。”
他从姜一源身?边绕过,走上楼梯。
擦肩而过时,姜一源语气懒散地说:“五月的时候,我哥送了你一副名贵画作,你转手就卖了一百二十万,许教?授,这?事他知道吗?”
这?是他在画界的一位收藏家朋友偶然?听闻的。某位藏家一直想要那?幅画作,一位匿名卖家通过中介售出,买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姜一源在画界颇有人?脉,再加上借了他爸那?边的一些力,他自然?查出了卖家是谁。
许斌的脚步僵住,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台阶下面?的人?。
姜一源把?玩着手里的硬币,并不看他,只道:“要是他知道了,他会不会觉得,你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他的钱?”
许斌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终于愤怒起来:“姜少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我的父亲身?患重病,在M国医治,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所?以我努力评职称,天天加班工作。但你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我接近他的目的不单纯,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一源听闻他这?话,心里了然?,看来他调查许斌时,许斌也调查了他。不愧是稳重的成熟男人?,懂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望向许斌,面?色冷漠,带着些微嘲意地说道:“关我屁事,我只在乎他。要是让我知道,你为了钱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你别怪我不客气。”
“你说你目的单纯,最好是这?样。”姜一源悠悠地又刺了他一句,“你这?身?板儿,又这?把?岁数,在床上能满足我哥吗?我和?他以前经常从天黑做到天亮,在西藏几千米的高原上,缺着氧还能做三天三夜,啧……”
许斌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惨白。
姜一源又说:“你这?么成熟稳重,一定不想让他知道那?一百二十万的事情吧,嗯?许教?授,好好想想。”
他说完,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姜一源打?车去了医院,轻车熟路地找到昨天的病房。沈书临果?然?刚到,护士正在往他手上扎针。
沈书临看到他,并不如何惊讶,只问:“典礼结束了?”
护士调好吊瓶速度后离开,掩上了房门。
姜一源闷闷地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边。
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姜一源道:“哥,我明天就走了。我想去到处逛逛。”
沈书临道:“好,你还年轻,到处逛逛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年轻这?个词在他们中间,曾经很敏感。但现在却不了。沈书临的语气闲适,像是在提点晚辈。
姜一源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他说:“哥,但我不放心你。”
“我怕你被骗钱,被骗感情,又怕你生病时身?边没人?照顾。”他语气老?成,边说边叹气。
沈书临凝神望着他,几秒过后,微微笑?了起来。
和?那?双眼睛一对视,姜一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沈书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人?看不穿。应酬场上,一句平淡简洁的话,便能四两拨千斤,赢过所?有人?。
他怎么可能会看不破。
他不说破,只是不在意,或者没必要。
沈书临说:“你该担心你自己。我昨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么?”
姜一源顿时蔫了,听话地认错:“哥,我知道我不对,给我点时间,我会放下的。”
他盯着地面?上灰色哑光地板的间隙,艰难地问道:“哥,他对你……好不好?”
病房里先是沉默了两秒,而后沈书临的声音淡淡响起:“很好。”
这?两个字像是宣判,铡刀重重地落下,斩断了姜一源所?有的念想。
“那?就好。”姜一源声音干涩,他站起身?,“哥,我明天就走了,今晚让我呆在这?,行不?”
沈书临说:“好。”
姜一源从抽屉里翻出昨天买的热水袋,灌上热水,放在沈书临打?点滴的那?只手下面?。两手相碰时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去握一握的冲动。
然?后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笑?着说起了毕业典礼上的趣事。沈书临耐心听着,不时问些问题。两人?谈起过去的趣事,却只谈事件,无?关风月。
中途外卖员送来奶茶,姜一源把?吸管插好,递给沈书临,解释道:“哥,输液嘴里会苦,喝点甜的。”
沈书临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慢慢地喝着。他看了一眼瓶身?,问:“是那?家?”
姜一源喝着另一杯,笑?道:“对,是我们在拉萨喝的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