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阿拉斯加—— by卡了能莎
卡了能莎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关灯
护眼

沈书临开车往商业街去。少?了一个红包,他要去买一个新的。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他不紧不慢,越开越远,把附近的几个街区都?逛遍了,依然没?有买到。他又向更远处开去。
终于有一家开门的礼品店,听到店主说有卖红包,沈书临心里飘过一丝淡淡的遗憾,又压抑住。
开车回到郊区别墅,天已经黑了。
沈书临把两个红包给侄子,对沈母解释:“公司有点?事情。”
沈母心疼他过年都?要加班,替他理?了理?衣服,让他赶紧坐下吃饭。
晚上?,一家人在客厅看春晚,沈母戴着老花镜,一边织毛线,一边和晚辈们闲聊。两个小侄子白天在外面疯跑,有些发热,吃了药早早地睡下了。
沈书兰盯着手机看,不住叹气,她?给师父的转账超过一天没?收,自动退回了,对方不回消息,打?电话也是占线。
她?正叹着气,沈书临问她?怎么了,她?立刻警惕地捂住手机,支支吾吾。沈书临皱起眉,正要说话,许斌却叫他:“书临,下棋吗?”
沈书临便坐过去,和他下棋。
几盘象棋后,春晚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结束了,屋外传来烟花绽开的声音。客厅里只?剩下沈书临和许斌两个人。
许斌说:“伯母不知道我们是分开睡的,没?有准备多余的客房。”
沈书临的手指摩挲着棋子,沉思片刻后移动棋子,这才?道:“你睡我的房间。”
许斌刚要问,是两人都?睡他的房间,还是一个人睡他的房间。
姐夫却抱着孩子出来了,神情有点?焦急:“烧得有点?厉害,恐怕得去医院。”
沈书临立刻扔掉棋子起身:“我来。”
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上?车,许斌要跟着去,沈书临说:“你去休息吧,我和姐夫去就行。”
沈书临开车,带着姐夫和两个侄子去医院。检查后并没?有大碍,只?是着凉,打?了屁股针后,两个小孩躺在床上?打?点?滴,很?快睡了过去。
姐夫轻声对沈书临说:“你先回去休息吧,小许还在家里等你,我自己在这里守着就行。”
沈书临道:“姐夫,你回去。跨年呢,别让姐一个人在家里担心。”
他并没?有说其他的,可眼神一接触,男人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传递了过去。姐夫便没?有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病房里,两个小侄子睡得很?乖,沈书临轻轻给他们掖了掖被?子,调慢了点?滴速度。
他走到窗边,一弯新月正悬在天边。
零点?已过,初一了。
沈书临撑着窗台,望着远处的夜色。
方才?的几局象棋耗尽了脑力,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疲累。许斌下棋非常认真严谨,每走一步都?深思熟悉,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夜色寂静,他慢慢回想这一年。
他和许斌在意餐厅见了第一面,回家后对方发来消息,请求进一步的交往,他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程式化的交往持续了两个月,每周见两次,一个月轮完四家餐厅,下个月接着轮。每周一部无聊的爱情文艺片。
然后许斌提出经常见面,他也答应了。对方很?礼貌温和,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在大姐的推动下,他开始带许斌参加半月一次的家庭聚餐。沈母和大姐都?喜欢和许斌探讨学?术,三人常坐在客厅聊一下午。许斌在学?术上?确实颇有造诣,沈书临只?隐约有这么个印象,他对学?术并不感兴趣,他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所以往往这个时候,他就会?和姐夫去外面打?羽毛球。
到了七月,许斌提出同居。沈书临把这个请求搁置了半个月,最终答应了。两个三十岁往上?的男人交往了几个月,对方提出同居,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大姐曾屡次问他,觉得许斌怎么样。沈书临每次都?说,是个温和成熟的好人。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许斌厨艺很?好,周末会?做不同的菜给他吃。会?给他讲一些通俗易懂的学?术趣事,努力让聊天变得有趣。许斌很?尊重人,他不想谈的任何话题,许斌都?会?善意地绕过。遇到两人偶有意见不合之处,许斌也总是先让步。
沈书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成年人的感情就该是这样,不强求,不热烈,但如细水长流。
但他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特别是在深夜里。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在卧室独酌,借着酒意入眠。
他同时参与了好几个项目,每天七点?半出门,凌晨才?回家。车驶入庭院,看见家里一片漆黑,他会?浅浅地松一口气。
他不知道他在躲避什么。可他不想要客套的交流,不想在周末晚上?去看爱情文艺片,不想在开车上?班的路上?听副驾的人讲今天的教学?大纲,不想在一顿烛光晚餐后听人说“谢谢你付账,下一顿我请吧”。
他不想吃早饭时和对面的人正襟危坐,听人问他今天的工作安排。不想听那些重复的枯燥的课堂笑话,不想去市区的某个湖边旅游,不想去逛专业书书店。
他不想在大年夜下象棋,不想收那些零碎的转账,不想被?人安排明年的每一个假期,他不想意餐之后是法餐、法餐之后是湘菜,不想听到满口的“抱歉”和“谢谢”。不想接那些言语中的巧妙试探,不想看天衣无缝的假面。
他不想这样。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许斌来了一条消息:我先睡觉了,明天见。对了,新年快乐。
沈书临看着消息,关?上?了手机。
他不想要程式化的新年问候,他想……
他想有人蛮横又霸道地向他讨要新年的第一个吻。
沈书临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想到了画里的烟。同一根烟,分别被?两只?手握住。他松开了摸烟的手。
初一。是初,也是一。
他想要……
他想要不加掩饰的明亮醋意。想要从前?台顺走的红色玫瑰。想要穿过四千里风沙的勇气和热烈。
他想要匆匆折返而来的晚安吻,想要夜色里随着山路颠簸的昏黄灯笼,想要在输液时有人往他嘴里塞一颗桃子味硬糖。
他想要浴缸里的亲密戏水,想要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想要一张飞越高原和山丘的明信片。
想要在狭窄的国道上?极限超车,想要在崎岖的山路上?颠来倒去,想要加冰的红酒,想要绽放在墙上?的艳红玫瑰。
想要在包场的电影院里拥吻,在车里亲热。想有人为他在隐秘的部位纹身。想在吃饭时用腿调情,等红灯时用手指调情。想有人送他一把夜来香,一把悬崖上?的紫色花朵。
他想在夜里开车回家时,看到那一盏为他亮起的玄关?灯。
他想在五千米的悬崖上?做-爱。
沈书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在笑他自己。
他笑他走过半生,竟然还是想要浪漫。

进入腊月下旬,茶山便人烟寥落了。
老吴头早已经习惯一个人过年,从几天前起就开?始拾掇,想尽力把?年过得舒服些。今年多了徒弟帮他,年货备得足足的?,物?事也准备得齐全,他心情很愉快。
几天前,师徒两人去了趟市里?,采购红色剪纸、小灯泡、红挂绳,还有花生、核桃、瓜子等干货,又各买了新衣服。姜一源实在看不上老吴头选的?土里?土气的?棉袄,脸上的嫌弃快溢出来,老吴头却坚持,说是他们的?习俗。
回到山上后,老吴头坐在炭火旁扎红灯笼,他手巧得很,几分钟就扎出一个,在屋檐下挂上一排。红窗花贴在窗上,福字和春联贴在大?门口。桌上摆着装盘的干货。年味儿一下子浓郁起来了。
大?年三十清晨,院里?的?公鸡早早地就引颈打鸣,姜一源扯过被?子蒙住脸,老吴头却已?经砰砰砰地敲门:“别赖了!赶紧起来!”
姜一源翻身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件乌漆嘛黑的?棉袄摆在床头,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穿上。没办法?,虽然丑,但是暖和。
他一出门,老吴头就从怀里?摸出个红包给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过年好!”
姜一源乐了,他多少年没收到过红包了。里?面是一百二十块钱,象征月月红火。
“师父,你也过年好啊!”姜一源礼尚往来,送了老吴头一个手编的?红绳,上面串着个寺庙开?过光的?卍形护身符。
老吴头把?红绳戴在手腕上,乐呵呵地露出大?板牙:“中午杀只鸡,再煮条腊肉。”
师徒两人去林子里?捡了柴火,摘了一篮子鲜蘑菇和野菜,回到土屋,看门的?黄狗汪汪着冲他们摇尾巴。
老吴头摸了摸黄狗的?脑袋,从厨房里?拿出一块大?骨头给它:“你也过年好。”
中午时分,土屋上炊烟袅袅,农家腊肉和烧鸡的?香味弥漫在林间。
姜一源蹲在地上烧火,他已?经很熟练了,再也不会弄得满屋子黑烟。
老吴头利落地翻炒,喷香的?小鸡炖蘑菇出锅了。他感叹道:“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学?茶学?得勉勉强强,但这厨艺,你是一分都没有学?到啊。”
姜一源说:“饿不死就行了,要厨艺干什么。”他现?在面条煮得熟练,但也只会煮面条。
老吴头用锅铲的?杆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训斥道:“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
姜一源捂着脑袋,又说:“你大?过年的?做这道菜,不是刺我吗?”
老吴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姜一源每次吃小鸡炖蘑菇,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叹气,他都看烦了。老吴头当即哼笑一声:“有种别吃。大?过年的?,别给我哀哀戚戚。”下午,两人坐在院子里?编竹灯笼。削好的?竹篾条又薄又细,编成竹灯笼非常好看。小灯泡往中间一放,灯笼就亮了起来。
到了傍晚,十几个竹灯笼满院放着,都亮着昏黄的?暖光。小鸡依偎在灯笼旁边,困顿地打着盹。老吴头说灯笼要摆一晚上,这是他们的?习俗,三十晚上家里?灯火不能断,来年才能红红火火。
师徒二人围着火炉吃年夜饭,都喝了二两酒。老吴头嘴里?说着要守夜,但忙了这么一天,早就疲累得很,喝了酒就昏昏欲睡,不到十点?就去睡了。
姜一源收拾好碗筷,跨过满院的?灯笼,来到土屋外,爬上茶树,静静地望着月亮。
三十的?月亮像一弯银钩,静静地躺在天边。他嘎吱嘎吱地嚼着薄荷糖,想着在这里?看到的?月亮,和在A市看到的?月亮,也并无?不同。
他靠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吹得断断续续,听不出调子,却堪比聊斋里?面的?夜半鬼哭。
过去他每周下山一次,带着手机回复消息和电话,现?在他已?经很少下山了,手机扔在行李箱里?,很久都没拿出来过。老吴头教他看太阳的?影子来辨别时间,他学?不会,便买了块腕表戴着。
时针正正好好指向12点?,新的?一年到了。
没有烟花,也没有鞭炮,林间依然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虫鸣。
姜一源觉得无?趣,便跳下树,从土屋里?翻出一挂鞭炮,挂在院里?的?树杈上,点?燃引线,跑出十几米。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惊得满地公鸡母鸡乱叫乱飞,小小的?院子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老吴头的?屋子里?传来一句带着酒意的?:“兔崽子!”
姜一源终于愉快地笑出声来。
笑完后他又觉得无?趣,便裹紧衣服,双手插兜,慢慢地往山下走去。到了该有电话信号的?地方,他往兜里?一掏,又乐了,压根没带手机。
他一直走到山脚,买了包烟,又往回走。走到一半,他在一段枯木上坐下,拿出烟开?始抽。
他本是不抽烟的?,过去的?几年里?也不过抽了几根。抽第一根时,他呛得咳嗽不止,到第三根时,就已?经无?比纯熟了。
露水渐渐厚重起来,漆黑的?夜色消退了,变得灰白,林间梢头终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姜一源把?最后一个烟头扔到地上碾灭,蹲在地上,用树枝刨了个坑,把?那一堆烟头埋进土里?。然后起身,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过完年后,沈书临向许斌提了分手。
两人在照常共进晚餐时,沈书临放下刀叉,端起高脚杯轻抿了一口红酒,然后他放下杯子,说:“我们不太合适。”
他带着微笑,语气平和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问今天的?晚餐好不好吃。
餐厅角落的?唱片正播着古老浪漫的?歌曲,包间的?水晶挂帘随风微微舞动,桌上插着红色玫瑰,烛光昏黄。
这样的?情景,只合甜言蜜语,怎么也不是提分手的?场合。所以许斌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疑惑地盯着对方。
沈书临望着他,声音温和:“你父亲的?病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才有机会治愈。我在医学?界也有几个朋友,在这个领域算得上是权威。若是需要的?话,明?天上班后,我的?秘书会联系你,费用你不用担心。”
他知道许斌的?父亲生病的?事情,也知道那幅画卖了一百二十万。他曾问过许斌是否需要帮助,对方说暂时不用,他便没有再问。至于那一百二十万,他确实不太在意。没必要,也不值得。
长长的?一段话后,许斌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你……”
他惊愕地和沈书临对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平淡。
沈书临站起身来,将椅子推进桌底,道:“抱歉,公司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一步。你不用急,慢慢吃,想吃什么再加,我已?经告诉过前台,记在我账上。”
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许斌却感觉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沈书临不是和他讨论,只是通知,单方面地通知这段关系结束了。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艰难地道:“好……”
“你的?东西,今晚我会让王嫂整理好寄出。”
沈书临说完,礼貌地冲他一点?头,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离开?了餐厅。
这件事对于沈书临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年后工作太多,他每天加班到很晚,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事情。
一天早上,正式上班之前,林西洵来到总裁办,一脸为难和无?奈:“他刚打电话来,要和你说话。”
沈书临刚到办公室,正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闻言便道:“中午不是约了饭局么,怎么现?在打电话来?”
林西洵说:“……我说的?是许教授,你说的?是谁?”
沈书临哦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笑道:“我说的?是启明?的?李总。”
林西洵看他这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知道他怕是没把?这段关系放在心上。果然,就听他道:“让他有事和你谈就行,我这边没有什么要说的?。”
林西洵无?奈道:“沈总啊,您倒是潇洒,每次分手丝毫不拖泥带水,联系方式全删,就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当下属的?。”
沈书临笑了笑:“反正你也有经验了。行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别拿到我面前来就行。”
林西洵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几天后,沈书琴打电话来问,沈书临便知,许斌找到她?那边去了。但大?姐并没有帮许斌说要联系之类的?话,只是问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性格不合适。”
沈书琴便笑笑:“倒是我不了解你了。”
她?之前觉得沈书临性格沉稳严谨,应该会喜欢一个性格相同或相似的?人,所以介绍了许斌。但现?在看来,她?似乎错了。
沈书临宽慰她?:“缘分没到。辜负了你的?心思,抱歉。”
“一家人,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沈书琴说,“这周末回家聚餐,我们姐弟许久没有聊过了。”
到了周末聚餐,沈书兰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饭桌上转动,沈母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看什么,吃饭!”
沈书兰冲沈书临挤眉弄眼:“哥,怎么没看到……?”
沈书临冲她?淡淡一笑:“分了。”
“哦也!”沈书兰激动得站起身来,又被?沈母瞪得坐了回去,她?嘿嘿地笑着,“总算分了!那你们不算定下来,你得把?画还给我!”
沈书临说:“食不言。”
一顿饭吃下来,就属沈书兰最开?心,她?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教授,她?从小就不喜欢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人一起生活,那该多无?趣!
今天,沈书临特?意带了普洱茶,泡上茶后,和大?姐边喝边谈。
“好茶。”沈书琴喝了一口,赞道,“过年时不是妈在说,我都不知道,你会每年去云南的?山里?喝茶。”
沈书临笑道:“人总要有点?爱好嘛,不然也太无?趣了。”
沈书琴说:“你是因为许斌是我介绍的?,所以才答应和他交往吧?”
“不算。”沈书临给她?满上茶,“许教授人确实不错,但也确实性格不合。”
“是我的?问题,不该插手你的?感情生活。”她?冷静又坦诚地说,笑道,“我和你工作都忙,我对你的?了解也少了。”
姐弟两人便就工作和生活闲聊了一阵,炭炉上烤的?栗子爆开?,茶水滚烫,室内一片温馨。
元宵过后,沈书临收到了从云南寄来的?一款拼配茶。
拼配是一门大?学?问,做得好了,几种茶叶能各自取长补短,发挥最大?的?优势。做得差了,拼在一起非但毫无?益处,还会削弱茶叶本身的?优点?。要对各个山头的?茶都了如指掌,再加上多次实践,才有可能做出一款好的?拼配茶。
沈书临收到的?茶装在一个古朴的?小铁罐里?,这款拼配茶没有名?字,包裹里?只有一张纸条:新茶,给茶客朋友们尝尝。
纸条上是老吴头的?字迹。看到这行字,沈书临便知,这款新的?拼配茶,应该是不只他收到,而是广大?客户群都有。
他爱喝单株纯料,对拼配不是太感兴趣,小铁罐便放在办公桌上没有动。林西洵看到了,见那罐子生锈又古朴,便问那是什么。沈书临说是茶农寄的?样茶,他要是想喝的?话就送给他。林西洵便收下了。
三月下旬时候,有一个跨国项目需要实地考察和面谈,沈书临要去一趟F国。他其实不太想去,还有半个月就是清明?,他今年是要去云南喝茶的?。
但项目牵涉较大?,这一趟不得不去。出发前,沈书临让秘书去充分对接,尽量压缩出差的?时间。
姜一源觉得这个年过得不算差。虽然山上条件是差了些,但没有继母在旁边放明?枪暗箭,已?经是难得的?安宁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收到了红包,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块钱。
……但这个念头在他掉下树时消散了。
他龇牙咧嘴地撑着树站起来,右腿完全不能着地。
闻声而来的?老吴头笑得露出大?板牙:“哟呵!终于摔断腿了!好,第一次摔断,算是半个合格的?茶人了!”
姜一源无?语地看着他,痛苦地说:“师父,你能幸灾乐祸得不那么明?显吗?”
老吴头乐呵呵地推出摩托车,载着他去找隔壁山头的?李医生。
腿包扎好后,半个月不能着地,老吴头怕他闲得慌,开?始教他拼配茶叶。
拼配茶叶是一门大?学?问,有时连几十年的?老茶农都做不出好的?拼配茶。因为不但需要经验和知识,还需要灵感。
姜一源自然经验不足,但某个深夜,他突然惊坐起,单腿跳着来到前厅,拿出各种茶和一杆小秤,眼发光手发抖地鼓捣起来。
到天亮老吴头起床,姜一源宣称已?经做好了一款拼配茶。他说此茶绝无?仅有,让老吴头给他写一张纸条,他要寄给沈老板喝。
老吴头自然不干,不相信他这菜鸡新茶人能拼出什么好茶,这样寄出去不是砸他姓吴的?招牌嘛!
姜一源反复恳求,又教他写纸条的?内容,这样寄出去,沈老板就会以为是寄给所有茶客的?试验茶,就算难喝,也不会砸了招牌。
老吴头耐不住他磨,只好写了。姜一源又找出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罐,把?茶叶装了进去,努力营造出一种随意,掩盖这份茶的?“特?意”。
茶寄出了。
每天清晨日出,姜一源就单腿跳到茶树下面,开?始画画。
他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只画同一样东西——透过茶树的?枝干看到的?太阳。
角度一样,位置一样,画出来的?内容也是差不多一样的?。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点?“差不多”也变成了“差许多”。
因为太阳的?方位在变化,因为茶树在生长。所以每天看似完全一样的?画中,都有细微的?变化——太阳在树梢的?位置变了,同一根枝丫上发了新叶,一片,两片,三片。树枝的?褐色变少,鲜绿增多。
他画了两个多月,六十多张画。
这些画按顺序排列出来,就是一幅记录春天来临的?动态图。
他画下了春姑娘的?姗姗脚步。
进入三月后,万物?生长,茶树抽条长叶,茶山又热闹了起来。
姜一源和各个山头的?茶农们都已?经很熟悉,他把?这一年画的?画送出去了一些,当做新年的?礼物?。茶农们礼尚往来,送了他上好的?茶叶。
腿好起来后,姜一源却也懒得多动了,每天吃过午饭,他就坐在茶树下面,望着远山发呆。老吴头说过他多次,拿扫帚抽他,让他活跃些,他就跑到其他山头,继续坐着发呆。
一天中午,一位背着大?旅行包的?老外走上山来,往院子里?看了看,用流利的?中文问道:“请问吴先生在家吗?”
姜一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茶树下晒太阳,见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颇有些惊奇:“他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
老外说:“我找吴先生的?徒弟。”
姜一源说:“我就是。”他皱眉回想了一下,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找他。
老外一下子兴奋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一幅画,激动地问道:“您是吴先生的?徒弟,这幅画,是您画的?吗?”
画的?是秋茶季,茶农们唱歌摘茶的?繁忙景象。这正是姜一源送出去的?其中一幅。
他还没说话,老外却已?经看到了他身边立着的?画架,激动地连声道:“您就是,您就是!”老外冲姜一源伸出手,“你好,你好,我叫Martin,是F国人。”
Martin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一名?画作收藏家,同时也爱好中国的?普洱茶,每年都会来云南喝茶,我的?太太和女?儿?,也非常喜欢中国的?茶。”
姜一源邀他进屋去坐,给他倒上茶。
Martin道了声谢,在矮凳上坐下,又道:“普洱茶是美好的?东西,但在我的?国家,很多人都不知道普洱茶。看到您的?画作,我冒昧地找上来,是想和您合作,请您去我的?国家,办一场关于普洱茶的?画展。”
姜一源听他说是收藏家时,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提不起心情,只想坐在茶树下发呆,等待着春茶季的?来临。
他委婉地说:“Martin先生,谢谢您的?欣赏,但马上就是清明?,茶山会很忙,我可能……”“马先生?”老吴头洪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哎哟,贵客啊!”
姜一源惊奇地望向老吴头,老吴头和Martin握了手,笑得露出大?板牙:“你之前没见过马先生吧?马先生每年都从国外飞来喝茶,但他不喜欢人多,在茶客聚集过来之前,就喝完回国了。”
三人在桌边围着坐下,老吴头听说了Martin的?来意,立刻道:“办画展,好!”
姜一源无?奈:“师父……”
老吴头瞪了他一眼,去他房里?拿来那一叠画,给Martin看。
最上面的?六十多张是春之影,Martin一边翻看,一边惊叹,他是个收藏家,对画的?鉴赏能力极高,自然看出了每一张的?细微变化,这是一叠从冬到春的?采影。
下面是这一年里?零零散散的?画作,有深夜围炉品茶,有树干上的?眺望夜月,有茶人揉捻茶叶的?特?写……
Martin看完后,把?画整理好放在桌上,郑重地对姜一源说:“请您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是真?心热爱普洱茶,希望我的?国家有更多的?人了解并爱上普洱茶。当然,我有一家自己的?画廊,在我的?国家还算有名?。如果您答应,卖出的?所有画作,我都不收取一个硬币的?手续费。”
姜一源听出了他的?真?诚,知道他是真?的?热爱,可他依然没有想法?。层层的?山峦和树林是一道屏障,隔绝他,也保护他,他不想再走入繁华的?都市。
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老吴头却已?经一锤定音:“老马,他答应了!”
Martin询问地看向姜一源。
老吴头拍了拍Martin的?肩膀:“我们中国人的?文化里?,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他的?师父,我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老吴头瞪了姜一源一眼,喊道:“过来。”
姜一源垂着头,跟着老吴头来到院子外面,他叹气道:“师父,马上采头春茶了,我就想留在这做茶。”
“你听我说。”老吴头正色起来,“我的?儿?女?就定居在F国,他们是茶山养出来的?人,又走出了茶山,总觉得自己山野又粗俗,看不起茶山。他们觉得外面的?月亮更圆,不肯再回我这里?。你去办这场画展,让我那儿?女?看到,他们看不起的?茶,能走这么远。”
姜一源神情微动,看着他。
老吴头眉头一拧,抄起门后的?扫帚就开?始抽他。
“还有,别天天搁这儿?跟我EMO!”老吴头打麻将学?了不少新奇的?话,“天天垮起个批脸,坐在那一坐一下午,我看着烦!”
他追着姜一源边骂边抽,姜一源嗷嗷叫着躲避扫帚:“师父,别打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