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修为还没有到飞升的地步。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骨头,被一个年轻人伤到不能反击。
连反击的空档都不给他们。
“你们是我的长辈,我敬你们,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孟云令似乎是失去了耐心,再也没兴趣玩儿这种你抓我躲的游戏,狭长的眼睛望着几位老者,唇边泛起微微的笑容,“沈瑜和池昭在哪?”
他话音落下,周深萦绕起黑红色的煞气,凶剑早就与他融为一体。
煞气……
刚注意到孟云令周围的煞气,却不得不把所有精神力都放在孟云令身上。
稍微不慎,都有可能命丧于此。
飘渺宗是传承了千年的基业,绝不能毁在今日。
只要能活过今日,日后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我等真的不知道沈长老如今在何处,派人找了几次均是无果而归。”
辩解刚刚说完,下一瞬,长剑贯穿他的胸腔。
眼睛中的杀意未退,从空中摔落,神魂俱灭,连完整的身体都不曾留下。
孟云令桀然一笑:“我说过了,只有一次机会。但好像各位长老并不坦诚,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说的必要,而是直接抬手。
其他长老连呼声都没有发出,直接消散在空中。
血腥味儿弥漫在空中,经历了一场浩劫,身在其中也仿佛身处地狱。
整个飘渺宗,再也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
长街尽头,青年一身青衣,音容笑貌如同往日,写意风流,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站在还未摧毁的桃花林中。
整个宗门都被桃花林包围覆盖,长凤山更是如此。
他面露怀念,回首微微一笑。
“回来了。”祁宁掀起眼皮看向孟云令,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更是对宛如炼狱的场景视若无睹。
“他们在哪?”
孟云令直接了当地问,不太把这个所谓的师叔放在眼里。
由于小时候的经历,他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感。面前的青年看起来温和,实际上笑里藏刀,是最会毫无犹豫捅刀子的人。
祁宁当然看得出来孟云令眼中的不喜,白皙修长的指尖点了点下唇:“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只是我想知道……这三年,师侄的修为到底精进了多少。”
“让我来试一试。”
千骨扇飞出,挥出一道锋利无比的扇气,直直扑向少年的面门,孟云令眼里带着淡淡的嘲弄,挥手散去那一道暗芒。
祁宁不是走正儿八经修炼道路的,他会得多,不拘泥于一条道路,涉足得多,因此从扇到银针,甚至犹如真人的傀儡均被放了出来。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起初祁宁处于上风,然而很快,孟云令漆黑的长鞭狠狠鞭笞在青年的后背上。
环绕在一圈的幻影一一俱灭,只剩下祁宁唇型优美的薄唇,含着鲜血,被晕得通红,他虽略显狼狈,但还是仓促地扇了扇千骨扇,眼周隐隐发红,他心里暗恨孟云令的生长速度,知晓自己胜之不武,眼看着孟云令的鞭子即将再次抽下来,他连忙抬手制止:“且慢。”
“你不是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吗?我知道。”
他与沈瑜师出同门,阵法相融相通,沈瑜的行迹瞒不过他。
只是破阵……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困难,孟云令是天纵奇才,天生修炼的好苗子,借着孟云令的刀,得到想要的并非不可。
孟云令果然收回长鞭,“祁宁,骗我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表面上的客套都懒得再维持。
“在青鹤山山脚,有阵法,你需要先破阵。”祁宁敛下长睫,掩饰眼中的嫉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倒要看看,孟云令和沈瑜,究竟谁更胜一筹。
孟云令不疑有他,飞身离去。
祁宁拭去唇边的血迹,额头渗出冷汗,流淌于眼帘上的细密浮光,落上日光艳影。
后背火辣辣的疼,兴许已经皮开肉绽了。
这一鞭子下去,十足十的力道裹挟着灵力,让他五脏六腑都挣扎着扭在一起。
旭日高升,炽热高悬的光线洒在他身上,满身的寒意。
须臾,他微微仰头,抬起手遮着阳光,慢慢悠悠绕过遍地的尸体和脏污的血液,起身往宗门外走。
身体损伤得厉害,御剑飞行还是吃力,但这样也好,只有望着这满地倒伏的尸体,才能够时时刻刻警醒他,今日的恨意未来都会得报。
至于飘渺宗,许是他天生就凉薄,对于待了这么多年的宗门也没有多少归属感,弟子死了就死了,与他何干。
他唇边挂着虚浮的笑意,却没有多少温度地绕过尸横遍野。
比起这些,他更想要看到,孟云令和沈瑜,一个久负盛名,一个天纵奇才,争斗起来又该是何等后果。
轻微的脚步声踩过枯枝残叶,疏漏光影从树冠之间的罅隙穿过。
在寻常人眼中,可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深林,但在孟云令眼中,萦绕盘旋在半空中的气,形成精密的阵,自他踏入起,阵法就开始在飞速运转。
无比精妙的阵法。
若是现在有阵法大师目睹此阵,恐怕穷极一生都无法复刻。只是,孟云令唇角满是嗜杀的冷笑。
流光溢彩的上等灵石砸向某一处关窍,障眼法的屏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处再简易不过的住处。
典雅简单的几间木屋,还有一座看上去格格不入的精妙洞府。
桃树下剑影蹁跹,正是练剑中的谢青。他全神贯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俨然是人剑合一的状态。
剑光刀影旋下簌簌而落的粉白花瓣,谢青领悟着脑海之中的剑意,一边慢慢收回了剑,这几日隐隐约约又有了新的感悟,他雀跃不已,正要将好消息告诉师尊。
他喜笑颜开,扭过头,在看清楚了闯入者之后,唇角的笑容慢慢又沉了下去,被剥离灵根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
三年了,他还是忘不了那天夜晚。
身体剧烈哆嗦着,唇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黑衣的少年,对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狭长的凤眼戏谑地弯了起来。
不过三年时间,孟云令全然变了一个模样,陌生得让人怀疑几年前斯文有礼的孟师兄是否是他。
谢青也不敢打招呼,回过神后飞也似的跑回沈瑜的房间中。
他涨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师、师尊,他回来了。”
“孟师兄,不,孟云令回来了。”
畏惧深深镌刻在灵魂中,看到孟云令的那一瞬间,灵魂颤栗,告诉他,要离孟云令远点。
“他?”沈瑜面色微变。
谢青和池昭不知道,他在外面设置的阵法环环相扣,足足有几十层,当今的修真界无一人能解。可现在孟云令出现在这里,似乎只道明了一件事……他的修为现在应该不在他之下。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身为炉鼎的原因,修为到了某个阈值,便不再往上精进。因而这三年,他的修为一直都在原地徘徊,对上孟云令,不知能有几分胜算。
晃神间,孟云令已经倚在门边,笑容倦懒乖戾:“好久不见。”
“师尊。”
这声师尊带着些许揶揄,轻佻造次,没有半分敬意。
“你我之间,并无师徒羁绊。”沈瑜目如沉雪,气势在孟云令面前不弱。
孟云令倒不在意沈瑜对他嫌恶不喜:“好歹曾经师徒一场,何必把话说的那么绝。您的恩情,我一周没齿难忘,每逢雨夜,都念想着,该怎样回报您的恩情。”
濒死之际,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肉,血肉模糊,只有依稀一个人形,经脉尽毁。最差的日子,他也不知道怎么捱过的。
剑崖下方的洞穴中,他痛苦不堪,妄图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滔天的恨意再把他拉了回来。他在洞穴的石壁上镌刻,用剑刃一点点、一笔一划地刻出来所念之人的相貌。
冰冷又疏离,不留情面地划分出界限。
那就在他的岩画之中,当个浪荡伎子。
他雕刻出来未着寸缕的好师兄泪水涟涟地承欢,口中咬着他的黑色长鞭,眼神迷离,氤氲雾色。
这点念想居然也成为了他活下去的支撑,好在天道厌恶他却不弃他,他终于站在了沈瑜面前。
“他在哪?”
孟云令虽然有了些底气,但在三年前,沈瑜杀他就像杀死一只蝼蚁一样,他不能保证这三年沈瑜毫无长进。
他唯一在意的是,与外界隔绝,是否夜夜笙歌?是否将他梦寐以求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鼎是沈瑜开的吗?看着冰清玉洁,说不定惯会用师尊的名义压着池昭,里里外外弄得烂熟,好增益修为,自己也痛快淋漓。
“师尊,池昭的鼎是你开的吗?”
现在沈瑜就在眼前,孟云令盯着沈瑜的脸,直截了当地问。
炉鼎……他身上的味道不知如何,能染在池昭身上,竟然能让他们都误以为池昭才是炉鼎。少年眼底戾气深重,带着几分急不可待,沈瑜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是我。”
风雪之夜,旖旎的香汗和低泣,那都不是梦境。
一直埋在心间,耿耿于怀的雷倏然炸开。
孟云令眼底浮上暗色,戾气并着化为实质的煞气,指尖由于过分用力而变得微微发白,他垂下眼,剜心刻骨的疼痛也不过如此,整个人犹如深深没入了海底,窒息般的难受。
尽管来之前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鼎被采过无数次也好,他可以将师兄当成寻常的爱人对他。
他现在不是最初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幼童,也不是飘渺宗处处看人脸色的少年,他拥有的比之前多得多。灵石、宝物、奇珍异草、天材地宝……还有风光无限的名声,这些,不都是池昭梦寐以求的吗?他有能力得到了,不比池家给他的差。
大陆何其浩瀚无垠,南星海,四冰川……万花谷,他们可以在繁星低垂的夜晚絮絮低语,也可以在繁花锦绣中亲密无间,或者云鲲扶摇而上九万里,他们观宇宙万象。
他能够做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
等真正听到了池昭的鼎是沈瑜开的之后,他却完全没有他所想象得那样平静无澜。
相反,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师尊、冰洁渊清的青年,他只想毁掉眼前人的皮囊,来看看这句高洁清雅的皮囊下面,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脏。
几乎是瞬间,锐利无比的长剑先他的理智一步逼在沈瑜的脖颈。
“师尊。”他低低唤了一句,却是放浪形骸地笑了起来,笑得快要止不住气。
“世人皆道你冰清玉洁,最是无情,怎么先管不住自己,连自己的弟子都要行龌龊之事。还是说,你这所谓的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头只是徒有虚名,说不定修为还是从弟子那里采来的,这样跟合欢宗那些修士又有何不同?”
他笑得嘲弄,大气不敢出的谢青谨慎地看了一眼沈瑜,他也想起来了那一晚。
自从灵根重新回到体内,他的修炼远远比之前刻苦得多。下雪的夜晚,他照例要整夜不眠,温习师尊传授的剑招。
落雪如同盐屑,给万物染上一层糖霜的纯白,冷寂的风对于他们修士而言没有任何感觉,灵力护体,绕是在冰冷都没感觉。
他才刚摸出来剑,突然间听到一声细弱的哭腔。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哪怕他自己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但他是皇室中人,撞见过荒淫无度的父皇当着他们的面临幸妃嫔,他当时听到的,就是似哭非哭的绵软泣音。
终究不过是个没多大的少年,被这道声音弄得面颊潮红,疑心是自己幻听,刚要继续温习所学的剑招,那道声音似乎更加破碎了,带着徒转的泣音。
不。这并不是幻听。
而是真的存在,谢青猛然抬头,环顾四周,那株百年桃花树在寒冷的雪夜也满树繁花,冷风吹过,昏黄的灯光奄奄一息,他的位置很隐蔽,正好也收敛了气息,不会被人注意到。
那是雪白的肩膀,大半个都裸在半空中,扑簌簌的桃花花瓣混杂着濡湿的雪花,飘落在他剪头,又像是受了惊一样,不堪地坠落。
红绫轻盈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再看得细致一些,则是看到素来被人称为雪胎梅骨的师尊正在……步步入侵他的师兄。
他却不敢再看更多,他害怕自己窥视被师尊感知到,会像之前的孟师兄一样,被师尊赶走,再也不能学到本领。尽管他那满心剑招的脑海中全然被那雪白的背占据了严严实实,但也不敢再看更多,只能尴尬地缩头缩脑回了房间。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
从雪夜的回忆中抽离,谢青的脸上难掩羞躁。
沈瑜没有顾及谢青,低声道:“要闹出去闹。”
说罢,引着孟云令到外面。
先前还在飘渺宗时,偶尔师徒二人会在试炼场上缠斗起来,这是正式交手的第二次。
孟云令的机遇好,除却人生的前十来年颇多挫折以外,可谓受尽天道宠爱。简直好到让人艳羡,再加上自身悟性好、天赋高,今时不同往日,沈瑜明显感觉到孟云令目前的修为,他探测不出来。
少年的剑招不是使用他的剑法,反而像是自己独创出来的剑法,玄之又玄,毫无柔婉之气,犹如尖锐的寒风,尽显凌冽。
刺耳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
孟云令唇边流出血,他高大的身体微微佝偻,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睛狼崽一样死死瞪着沈瑜,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昔日的恩师,反而像是在看血海深仇的死敌。
“你输了。”白衣仙尊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淡淡地开口。
孟云令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分明手上已经很严重了,但还是强撑着浑身的疼痛笑着开口,“我可没有输,师尊,你现在受伤也很严重吧。”
他可不信现在的沈瑜,还如同三年前一样,像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三年来所遭受的苦和痛,毫无意义。
好歹曾经当他许多年的弟子,对于沈瑜的情绪也能感知一二。沈瑜下来冷情冷意,细微的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微微皱起来的眉头,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想。
哈,高高在上的沈真人居然也有今日。
他痛苦的皱着眉,喷出一口血,他咬着牙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拉开池州洞府的大门。先前已经来过了,门上刻画的阵法对他而言相当于没有。
被他养在洞府之中的小炉鼎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罪大恶极的人。
若是往日春风得意时,他或许还有几分闲情雅致调侃几句,可现在受伤如此严重,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疼,提起来的步伐沉重。
“池昭。”
“我来带你离开。”
孟云令抬起眼睛,努力地扬起来一抹笑,一如往昔,可唇角还挂着艳红的鲜血,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狰狞的艳,“跟我走。”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没有给池昭离开的机会。
池昭冷冷地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年,心中却微微叹了一口气。
修真界岁月如梭,如白驹过隙,三年时间看起来很长,实则转瞬即逝。这三年来,无论他怎么努力扮演度丝毫不见增长,仿佛凝滞了一样。
他甚至还在想,是去找祁宁,还是冒着风险去魔界找魔尊江白焰,最后还是歇了心思。
按照原书中的剧情,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小徒弟会涅槃归来,修为碾压整个大陆。
如果孟云令死在那天夜晚就好了。
不过他也做好了孟云令随时会回来的准备,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快到让他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想到应对的措施。
书中还说,回归后的孟云令几乎全然黑化,心思扭曲,绘屠戮许多人。
池昭秾丽雪白的脸忽然有些难看,孟云令猝不及防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已经杀过许多人了。
“我不跟你走。”池昭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那可是沈瑜啊,设定的战力天花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打败。
“师兄,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
他的眼神冷的可怕,肖似冷血生物,完全不带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
说着,孟云令的手已经搭上了池昭的腰肢。
池昭召唤出他的本命剑,这三年来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修为的尽头,仙人以下,应该没有敌手。然而他的反抗,在受伤的孟云令面前完全不奏效。
池昭:“……”
要骂就骂整出来这种书中世界的人,为什么前后不一,起码的战力不能够统一。选谁不好,偏偏让孟云令成为后期战力最高的人,给他天赋,给他悟性,却给予他一个万分悲惨的童年和身世,让他藐视一切,漠视生命,冷血得可怕。
他被孟云令抱着,炉鼎少年看到孟云令的动作扑了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肯撒开。
孟云令甩了几次,都没有甩开。
“你敢动他?”池昭看的有些心烦,却丝毫没有办法。
呆在孟云令怀中,他动弹不得。
炉鼎眼神中有些怯意,但又十分坚定。
这炉鼎跟池昭住一起这么久,早就让孟云令心生不满,现在又抱着他的腿,招人厌恶。
他微微一笑,幽绿色的火焰瞬间席卷炉鼎的两只手臂。
这火焰寻常人消灭不了,那炉鼎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发出痛苦的哀嚎。
孟云令接着说:“师兄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不伤你。今日便做一回好人,饶你一命。”
随即带着池昭,离开他的洞府。
池昭趴在他怀里,对他伤害如今的行为有些不满。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数据组成的世界,弱肉强食才是生存的本道,不需要为这些人伤心忧愁,就算他们现在不被孟云令杀死,日后也可能会死在哪一次的秘境试炼中,或者下山救人的途中,也可能与其他修士争斗在一起,死在其他修士的剑下。
他看到沈瑜平静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看到谢青躺在血泊中。
整颗心都扭在了一起,他鼻头红红的,酸涩得厉害,他还是特别想哭。
为什么啊……
为什么总是抗衡不了,对于这些本该避免的事情毫无阻拒的力量。
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眼泪夺眶而下,湿热的眼泪,泅深孟云令身上的黑衣。
孟云令抬起头,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湿热,语气天真残忍:“师兄,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在哭鼻子?”
“是哭我冷血,还是在哭我伤害的那个炉鼎?……还是说,因为沈瑜而感到伤心?”
池昭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心中酸胀难言。
是气孟云令过于暴戾,还是为这些死去的修士而哭,亦或者是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而感到晕眩?具体是什么,他也感到茫然。总之,这种摇摆不定,逐渐失控的滋味并不好受。
只是抓紧了孟云令身上的布料,柔软细腻的沉光纱价值不菲,是最稀有的鲛人编织出来的,如云如雾,冬暖夏寒,且水火不入,他依稀记得去池家的库房中,见过娇气摆在架子之上的沉光纱。过去衣难蔽体的幼童,如今已成了奢靡过度的人。
不肖想就知道这稀有的料子是从哪里哪的。
他在孟云令怀中,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混杂他身上的冷香,池昭忽然感觉有些反胃。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心怀慈悲的人吧,但是师兄,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是真的没有印象吗?现在在我怀中落泪,我只觉得猫哭耗子假慈悲。”
孟云令垂下眼,定定看着池昭被泪水渍得水红的眼周,瞧上去可怜极了。
却只会让他想到这个模样窝在沈瑜怀中,承欢时,也是如此吗?
池昭想,从孟云令的角度来看,他似乎却是没有理由在这里装模作样掉眼泪,无论是何缘故,在孟云令眼中都是虚伪。
渐渐远去,一切熟悉的景物缩小成一团,谁都没有追上来。
金乌西沉,天际赤红橘紫融在云蒸霞蔚的桃粉,染红房梁,白玉阶如同染了鲜血,远山如黛,云鲸穿梭在薄薄的云层间。
平静得有些异样。
——孟云令带池昭取得地方正是飘渺宗,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若是刚进宗门的弟子,还未筑基,需要去膳食堂,其他弟子会成群结队扎根于试炼场切磋。
漫天的火红霞光,红艳艳地洒满各个地方。
剑停了下来,孟云令松开揽着他腰肢的手,逼人的血腥味远远要比孟云令身上浓郁千倍万倍。
池昭错愕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满地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死状不一,死得难堪,嫣红的鲜血将身上雪白的宗门服装染红了,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有的甚至面露惊恐,不难想象死之前经受了何等非人的待遇。
他基本上没有见过死人。
父母把他保护得很好,家中有长辈去世,葬礼也总是会瞒着他进行,害怕他看到青黑色的死尸感觉到害怕。哪怕要为了完成任务进入不同的世界中,他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景。可现在,到处都是尸体。
如果不是耀眼张扬的晚霞,和柔和的日光,在提醒着他,池昭还以为误入了人间炼狱。
否则、否则怎么会到处都是尸体。
心脏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这样的场景,他只在电视中看到过。
历史剧,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人头乌泱泱的,像是乌云密布的天。两军交战过后,必定会有一方出现这样的一幕。可是,电视剧是电视剧,哪怕扮演得再逼真,也不会真的找成千上万个群演来扮演战死的士兵,而飘渺宗的数万名弟子,真真切切地七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
宗门还是那个宗门,只是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池昭手脚冰凉,像是浸泡在了冰水中,麻木得厉害,看不见的丝线控制着他的四肢,让他继续往前行进,傀儡一样。
单调重复的景致反复上演,一路走过来,尸体、尸体、尸体,西沉的金乌慢慢下坠,光明驱散一切,平等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金灿灿的日光全身都是,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飘渺宗何其广袤,山之外还是山,后山是禁地,豢养着许多稀有的神兽,清晨和傍晚都能看到仙鹤穿梭在云间,坍塌的建筑和碎裂的地板,无疑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池昭越看越心慌,走得越来越快,可是他走了很久很久,一个人都没有。
孟云令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紧紧依附着他。用影子来形容似乎也不太合适,他是沉默内敛的杀人毒蛇。
“长老们和宗主呢?”砭骨的寒意逐渐被麻木取代,池昭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冰冷而陌生。
“死了。”
回应他的声音同样没有起伏,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戾气。
池昭耷拉着乌浓的眼帘,无意识地揉捏着指腹,轻声道:“没有人活着吗?”
气音带着哼笑,尚未泯灭的天真残忍暴虐:“都死了。”
孟云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矢口否认:“有一个漏网之鱼,翻不起风浪。”
祁宁现在在他眼中的确奈何不了他,只是素来听闻他这个师叔,在炼器和丹药上颇有巧思,再者,祁宁本身就不属于人族。一条龙,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混迹在人族修士中,当然不会对飘渺宗有归属感。
他洒脱地站在本命剑上,漂亮的剑低低地飞着,围绕着池昭转圈,嘴中含着一根随手折的草芥,忽视掉尸山血海,看着只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不问世事,骑马摘花饮酒作诗打马球好像还是他应该做的事,烂漫肆意,而不是提着一柄冷冰冰的剑,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池昭知道他口中的漏网之鱼是祁宁,事情的走向逐渐和剧情中重叠,除了一些细节对不上之外,大致的走向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路人,是天作之合,天生就应该在一起。”孟云令朝池昭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修理得干干净净,掌心中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一束娇艳的花。
说不上来品种的花,花瓣重重叠叠,花蕊是淡淡的黄。
不属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品种,应该是修真世界独有的品种,按照孟云令的性格,拿不出手的东西他不会送人,所以这束花大概率是稀有的珍草。
少年嘴唇边荡漾的笑容有些戏谑狭昵,直勾勾盯着池昭盈白的脸蛋看,像是在看心上人。
“怎么了好哥哥,你要不要收下我的花。”
不是的。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路人,怎么可以把他同一个魔头等同在一起。
池昭张了张嘴,太多想说的话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他冷言冷语,摆明了要划清楚界限:“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锦衣玉食,你落魄卑贱。我光明磊落,你心思阴沉。我们从头到尾,都泾渭分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又怎么敢说,我们是同一路人。”
池昭没有伸手去接孟云令赠送的花,魔头赠送的花他拿在手里嫌脏。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由不得你说了算。不是一路人又如何。”
“沈瑜现在身受重伤,指望着他来救你无疑是异想天开,自救不行,靠人也不行,所能依赖的也只有我。”
少年的声音低哑,“好师兄,你是选择自我了断,还是像其他师兄一样,死在我剑下?”
被霞光映红的长剑滴滴答答淌着血,只需要一个清洁咒足以除去上面的血液,但他偏不。长剑拖曳出来一道蜿蜒血痕,池昭脸色愈发苍白,他害怕自己还没有完成扮演任务就死在孟云令的剑下。
他不是真的炉鼎体质,孟云令最初与他接触,不就是奔着极品炉鼎来的,反正只要双修就会得到足够多的修为。
“若是都不选呢?”
书中中后期,孟云令在整个修真界已经没有敌手。主角受的修为是他废除的,池昭没有信心对孟云令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