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偏执宦官的傀儡皇帝—— by鹤安
鹤安  发于: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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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憬莫名觉得,他在对方眼里,其实跟那只猫没有任何区别,遇见了,逗两句,但却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说白了,就三个字,不在乎。
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他这个人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本来就素不相识,对方不介意他偷拿东西,还肯把一盘糕点给他,人已经很好了。
等燕荷再过来时,乌憬已经把一整盘糕点都吃完了,那个盘子被他塞进了衣袖里,小心翼翼地藏着。
燕荷看了眼时辰,“陛下,该回去了。”
午时前,宫人们都会准时过来,让乌憬回殿里。
乌憬佯装不愿,“不要。”
燕荷看他不听话,威胁道,“小傻子你走不走?”她低声道,“你用完膳可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要是误了时辰,有你好受。”
她说了一大通话,少年依旧神色茫然。
最后燕荷没办法,生拉硬拽地把这个小傻子扯了回去,午膳还是那清粥咸菜,如今养心殿内更是连几个宫人都没有了,除了乌憬常去的案桌跟床榻这两处位置,其余地方都落了一层灰,也没人打扫。
配着这一碗清粥,更是凄凉。
等乌憬捏着鼻子把这一碗粥灌下去后,又趴在案桌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等来也用完膳,过来收拾碗筷的燕荷。
一刻钟后,他就被带出了门。
这是乌憬穿过来后第一次去见太后,他甚至不知道他与对方是不是亲母子,心下担心待会儿见面会不会露馅。
可没过多久,当乌憬顶着日头在殿外候了不知多久时,他就知晓了,他跟这位太后怕是没半分关系。
这例行请安怕也是做个面子罢了。
太后见不见他,都没人在乎,只要他人来了,请过安,这茬就过了。
偌大的深宫,
他竟举目无亲。
乌憬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晓得还要等多久。
他看了眼一旁站在殿门口毕恭毕敬的燕荷,有些无聊,站也站累了,索性一掀长袍,就地而坐。
燕荷余光瞥见这一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压低声音咬牙喊了句,“陛下!站起来!”
乌憬装作没听见。
反正他是个傻子,不懂规矩也很正常。
除了传闻中那位九千岁,也没人敢伤害自己,顶多克扣克扣自己的份例,可他现在都过的那么惨了,还怕什么?
光脚不怕穿鞋的,
反正他累了。
乌憬抱膝坐在台阶上,下巴也抵在手臂上,有些昏昏欲睡,不到一盏茶左右,耳边就响起由远及近的走路声响。
有些清脆。
不同于太监的走路无声,侍卫走动时如影随形的刀剑声,一听就是个宫女。
乌憬本打算没听见,那脚步声却破天荒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围着走了两圈,只听嗓音有些嫌弃地道,“傻子就是傻子。”
“没规没矩。”
少年抱膝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
可没人在意。
乌憬恍若未闻,静静地听着燕荷笑吟吟地说着好话,“大宫女,既然太后娘娘腾不出空闲,那奴婢就先带陛下回去了?”
那宫女道,“赶紧走,在哪睡不行,睡在太后宫门口,你也不教教这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
突然响起闷闷的一声。
乌憬抬起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反驳的话也是小声的,看上去像个不服气的孩子。
燕荷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陛下,这可是太后宫中的贴身大宫女,茭白姑姑。”
她语气着急,是个人都能听得出她言下之意,太后身边得宠的人,招惹不得。
可他只是个傻子而已,不是吗?
茭白咬紧后槽牙,“你说什么?!”
乌憬哼了一声。
茭白气得不行,手一抬,就想去扯坐在地上的乌憬。
燕荷连忙矮下身,“茭白姑姑,陛下他孩子心性,您——”
话还未说完,在茭白将将要碰到乌憬时,他仰着脸,眸子带着些害怕,却不失天真,“等过两天我见到千岁哥哥了,我就告诉他有人欺负我!”
茭白动作一顿,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惊疑不定地重复道,“千岁?”她看了看燕荷,又看了看乌憬,暗自心疑。
九千岁不是一向不在意陛下吗?
怎么可能会去管陛下?
但她一想到九千岁那些雷霆手段,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茭白不太相信,“燕荷,他说的是真的?”
燕荷硬着头皮道,“九千岁的确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来看陛下一眼。”
茭白一听就瑟缩地退后两步,色厉内荏道,“赶紧把他带走。”
燕荷连忙应“是”,拉起乌憬的衣袖,就把人给拽离了。
扯大旗做虎皮的乌憬暗暗松下一口气,顺从地跟着燕荷走,还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他面前耍威风的大宫女。
要是身后有尾巴,早翘得高高的了。
等离开了太后所住的慈仁宫,燕荷才后知后觉方才的陛下有些聪明得太过分了,她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
乌憬这时又当真像个傻子一般,呆呆地冲她笑了一下。
燕荷又觉着是自己多虑了,好心劝诫道,“陛下,你日后可万万不能再搬出千岁的名头了,万一哪日传进千岁耳里,可是要问罪的。”
乌憬装作不懂的样子,歪了歪头。
回到寝殿后,
乌憬今日就再没出去过。
半夜,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事,在心里一桩一件地数着。
今日他碰上那两位太监,听燕荷说,那两人是内卫府安总管的人,也不知这安总管是谁,但总归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
那两个太监才敢仗着身后有靠山,对他及燕荷这么嚣张。
在慈仁宫也是,茭白背靠太后,是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所以燕荷才对她毕恭毕敬,不敢造次,有着太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茭白也没把他这个傻子皇帝放在眼里。
那他呢?
他今日扯着九千岁的名头,吓走了茭白,可对方怕的显然不是他,而是那位残暴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九千岁。
好像人人都有靠山,抱着个大腿,
才能在这深宫中混个风生水起。
乌憬怀揣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日照旧清醒下床,洗漱完喝完一碗没味的粥。
因为昨日没睡好,精神不济地来到御花园后,他找了处地方坐下来,抱膝睡下。
今日当值的不是燕荷,是另一个他不面熟的宫女,对方把他带过来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只叮嘱他别乱跑,就待在这个角落里。
宫人们不允许乌憬去敞亮的地方玩,例如歇脚的长亭,过路的大道,都是不给进的。
说是怕冲撞了往来的贵人。
前日那个浅水池平日也是无人会去的,哪知不知怎么被下令填平了。
乌憬今日穿得衣衫有些薄,青色的外衫显得他露出的肤色异常润白,入秋了,他有些冷,睡梦中也不禁缩了缩身子。
若不是要维持人设,他早就回去睡了。
耳边虫鸣鸟叫声不绝,他睡得也心烦意乱,等熟悉的男声响起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趴在这?”
“过来。”
是昨天那个人。
乌憬梦中惊醒,恍恍然看过去,对方今日依旧一袭鹤补朝服,立在远处,红袍堪堪垂地,正半弯着身,对一只趴在泥草上的小黄狗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指尖微曲。
拂尘依旧像昨日一样,低着头陪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爷,这小畜牲瞧着像会反扑一口。”
那人浑然不在意,很是有兴致地道,“昨儿一只猫,今日一只狗,这御花园怎的这般热闹。”
那只小黄狗微微起身,向那只手走过去。
乌憬这才看出那只小狗竟是断了一只腿,整半截都翻折了过去,只能拖在地上,一拐一拐地向前走。
拂尘,“怕是上天晓得爷要出宫,在这下朝路上给您添趣解闷儿。”他怪道,“竟还是个瘸的,您离远一些,免得沾上晦气。”
宁轻鸿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不打紧。”
乌憬就看着那个人像昨日一样半蹲下来,伸出手将那只一瘸一拐的小黄狗抱了起来,也不嫌脏,抬起那断掉的一截腿,仔细瞧了瞧,一寸一寸很有耐心地摸过去,“怕是折了好些日子,血都干了。”
那只小黄狗方才还戒备得满眼虎视眈眈,现在被那人抱起来,却安分得不行,细细看去,甚至能看到整个身子似乎都在抖,像在害怕什么,喉头都“咕噜咕噜”地叫。
狗是最有灵性的,
定是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
乌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心里却诡异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一个他昨夜睡前思来想去也不得解的念头。
拂尘,“倒是个可怜儿的。”
宁轻鸿笑,“也还算乖巧。”他想了想,“拂尘,去太医院一趟。”
拂尘有些意外,赔笑道,“爷到底是个心善的。”
宁轻鸿摸着那只小狗,“瞧呢,还在抖。”他似笑非笑,轻声细语道,“这狗都比人要机灵。”
拂尘霎时晓得自己说错话了,紧紧垂下眼,屏住呼吸,“那爷还去吗?”
宁轻鸿将那只狗放在拂尘怀里,“去,为何不去?”
那小黄狗一到了拂尘怀里,霎时就不抖了,瑟缩地拖着那条残腿,蜷在太监手上。
“它伤得这般严重,总归要治治的。”
“是与不是?”
拂尘连忙应“是”。
这人看上去还挺善良的,爱惜小动物,还很大方,也不知道这根大腿好不好抱。
但乌憬又想了想,
喜欢猫猫和狗狗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于是在宁轻鸿转身离去时,身后突然响起少年试探又大胆的一声,“你……”
“你明日还会来吗?”
作者有话说:
乌乌:他一定是个大好人

第4章 怪哉 谢谢哥哥
宁轻鸿背回身,跟少年天子仰眸看他的视线对上,他顿了顿,一时神色难辨。
只是面上还是带笑的。
拂尘垂首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他怎么记得这位新上任的天子以前尤其怕千岁爷,今日躲在一旁撞见他们了,竟还会主动出来叫住主子?
乌憬尚且还不会看人眼色,但也觉得这人盯着他不出声有些怪异,他心下隐隐不安,近乎要后悔自己开口叫住人了。
宁轻鸿却问,“怎么不继续躲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温和,听着如春风过耳,乌憬险些就回应出声,幸好张嘴的那一刻他猛地回神,佯装听不懂,真像个痴儿一般,抓着自己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不放手。
乌憬又问一遍,“哥哥明天还会来这里吗?”
宁轻鸿没应,他招了招手,做了个手势,“去,拿盘昨天的糕点过来。”
乌憬的眼睛一下亮了。
拂尘,“是,爷,那这小畜牲?”
宁轻鸿接过来,“无妨。”他抱着那只小黄狗,看拂尘匆匆退去。
乌憬眨了下眼,“糕点?”
宁轻鸿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那只小野狗,很有兴致地道,“给你的。”
乌憬还在问,“好吃的糕点?”
宁轻鸿应了声。
跟昨日不一样,他似乎对这位少年天子有了一些兴趣,微眯着眸,半笑着打量着人。
宁轻鸿,“想吃吗?”
乌憬点点头。
宁轻鸿慢条斯理,“是吗?微臣怎么记得陛下不爱吃甜食?”
乌憬张了张唇,下意识道,“陛下是谁呀?”
他刚一回过神,面色就有些发白,心跳也乱了,差一点就露馅了。
幸好,幸好燕荷私底下也会叫他陛下,他身为一个小傻子,都会问“陛下是谁”,但下一次燕荷还是会这么称呼他。
除非实在生气才喊他小傻子。
宁轻鸿没再出声,他淡淡垂眸,看着身前一枝娇艳欲滴的洛阳牡丹,仿佛兴致都被这朵花吸引了过去。
明明这人神色还是温和的,
乌憬却觉着对方堪称喜怒无常,头一次警觉了起来。
没过多时,拂尘就端着盘糕点回来了,矮身行礼,“爷。”
宁轻鸿看他一眼,“这牡丹倒是称得上国色天香,移一株回府里。”
拂尘应了声“是”。
宁轻鸿又动了下指尖,做了个手势。
乌憬愣愣的,瞧见拂尘下一瞬就端着那盘糕点向他走来,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双手捧到他面前。
他第一次享受这待遇,一时回不过神,却心知肚明,这太监真正恭敬的不是他,而是身后的那位主子。
方才拂尘回来时,只对那人行了礼,却全然视他这位陛下如无物,奴才如此,自然能窥见主子是何态度。
对方刚刚唤他“陛下”,着实可疑。
乌憬脑子转得飞快,但下一瞬,就听见拂尘道,“陛下,且拿着罢。”
少年天子怔怔地抬手接过来,“给乌乌的吗?”他仰首看向一袭红袍之人。
宁轻鸿淡笑,“好吃就多吃一点。”
乌憬看着对方摸动怀中小黄狗的指尖,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这人似乎将他当作了什么黏上来的小动物,觉着有趣。
没兴致了,又抬抬指尖,随便赏点什么,哄两句,想把他打发走。
全凭心情如何。
乌憬不贪多,能得一盘糕点,也是极高兴的,他接过来,见拂尘退回那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离去。
他突然开口道,“谢谢哥哥!”
宁轻鸿步伐一顿,微微侧首回眸。
少年天子正抱着那盘不值钱的糕点,弯着笑眼,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开心得不行。
“哥哥再见。”
宁轻鸿笑笑。
等走离御花园,往太医院直去时,拂尘想着讨趣话,道,“天子这两日怎么瞧着亲近爷许多。”
宁轻鸿拎起那只在他怀里叫都不敢叫,疯狂在抖的小黄狗,只说了四个字,“倒是有趣。”
拂尘又问,“这小畜牲医好后要抱回府里养着吗?”
宁轻鸿随口道,“扔了吧。”
拂尘低声附和,“也是,免得脏了府里的地。”
待会儿在太医院包扎后,他就唤个贤孙儿扔回御花园算了,拂尘想着,主子也不过一时之兴,若当真带回府里,估计没两日就死了。
太医院院判活了半辈子了,见遍达官贵人,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在九千岁跟前,战战兢兢地给一只狗包扎后腿。
他速度飞快。
宁轻鸿只不过饮了半盏茶,这“呜呜”叫着喊疼的小黄狗就不吭声了,显然伤口被处理好后舒服了。
拂尘看了眼千岁爷,见主子不动声色,静静瞧着茶雾,便自作主张上前抱住那只小黄狗往外低头退去。
刚出殿门,宁轻鸿就吩咐道,“去养心殿唤个人过来。”
拂尘立即应“是”。
拂尘一出到廊下,守门的小太监就极有眼色的上前恭维道,“安总管可是有何吩咐?”
安拂尘将那只小黄狗递过去,“给这畜牲喂点吃食,放回御花园。”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找个这几日伺候过天子的人过来。”
那小太监连忙应,“是,爷爷吩咐的事,小的们立刻去办。”
安拂尘皮笑肉不笑,“万不可惊动他人。”
乌憬在御花园蹲着吃完那盘糕点,毁尸灭迹之后,午时之前,就被今日在他身边当值的宫女带回去了。
午膳还是一碟没油水的青菜。
他吃完就睡了会儿午觉,等到了下午,却没看到本该当值的燕荷,按理说这个时辰,燕荷早就来叫醒他了。
可今日却破天荒的没个人影。
没人管着他,乌憬不用装疯扮傻,乐得自在,他把今日装糕点的那个瓷盘用帕子擦干净,然后塞进了龙床底下。
小心翼翼地跟昨日那个碟子叠在一起。
一直到傍晚,乌憬才瞧见端着晚膳过来的燕荷,跟前几日没什么不同,还是这么难吃。
燕荷看着这小傻子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吃完,才道,“今夜早些睡,明日得去趟御书房。”
乌憬自顾自地吃,装作没听见。
燕荷看这傻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气道,“好心劝诫你一句,你这傻子还不听。”
“明日见了九千岁,可不能失了礼数大喊大叫,否则阎王爷来了都救不了你。”
“叮——”
乌憬挖饭用的银勺倏然撞上瓷盘,他装作是不小心的,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溅出来的汤水。
燕荷恨铁不成钢,“你听没听见?”
乌憬呐呐点头,“听见了。”
等燕荷端着食盘下去,殿内再没其他人,乌憬才猛然站起身,绕着案桌转了一圈,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杀人魔怎么突然要见他?
难不成明日就是第十日了吗?
还有,怎么见面要在御书房见?
去那做什么?
他还没去过御书房,也不知这见面什么流程,那杀人魔总不能真的是看他过得好不好吧?
乌憬看了看自己手腕。
宽袖下露出半截伶仃瘦弱的腕臂,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弄折了。
他都瘦成这样了,
这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过得不好吗?
到时候看一眼他就可以走了吧?
乌憬无头苍蝇一般在殿内转了两圈,直到半夜才睡着,没睡多久,又被梦中那只苍白的死人手猛然惊醒。
他喘着气把自己蜷缩进被窝里。
少年身形不大,从远处看,被褥间就鼓起一个安静的小团,半响都没动静。
只有乌憬自己知道,
他现在害怕得快哭出来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伤。
他最怕疼了。
平日里摔个跤,家里人都唯恐他出什么大事,从小到大,都将他捧在手心上哄。
就算生气了,骂也不过骂两句,爸妈都没动手打过他。
现在,乌憬手腕上还有前日在御花园,被那个抬尸体的太监捏肿的青印,到现在一摸还疼着。
他咬着唇生生硬憋着,难受着难受着,稀里糊涂地又睡着了。
翌日巳时,
闷在被子里的乌憬被燕荷叫醒。
他迷迷糊糊间只听到燕荷着急的语气,“陛下怎么还在睡?昨日不是说过了要去御书房见九千岁吗?”
“快些起来。”
“九千岁下了早朝,刚见完内阁学士们,此时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呢,安总管说了,千岁出宫前得见着陛下。”
乌憬霎时清醒。

第5章 赐座 可怜又可爱
乌憬起迟了,在燕荷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他像个僵硬的木头一般被推去洗漱,而后披了件还算入得了眼的外袍。
一身素白,
乌发垂落到身后。
乌憬连早膳那碗白粥都没来得及吞进肚,一口未碰,就带出了养心殿中的寝宫。
御书房就在养心殿的西暖阁内,来回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一路上,乌憬头一次见他住的宫殿被收拾得这么干净。
目之所及处纤尘不染,连那宫门口镇守的青铜狮子都被擦得光滑噌亮,墙上的黄色琉璃影壁近乎能见人影。
不停有宫女太监来来往往,每隔五步之处就必有一佩刀侍卫肃穆地镇守着。
这架势吓人无比。
仿若这九千岁一来,他平日里像冷宫一样的地方就活了。
好多人。
乌憬这些时日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独处,这是他穿过来后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此时装傻装得都快装不下去了。
只敢低着脑袋,伸出根指尖去拽着燕荷的衣角,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不敢落后半步,也不敢抬眼乱看。
乌憬咬着唇,怕得不行。
燕荷低眉垂首地向前走着,用余光向后旁一扫,见他这幅模样,也只能安慰一句,“陛下别怕。”
乌憬收紧手,呐呐点点头,“我不怕,燕荷姐姐保护乌乌。”
燕荷却没应声,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宫女罢了,能护好自己周全都难。
乌憬见她没出声,却不怨燕荷。
对方虽然也喊他傻子,之前没得他同意还吃了他半条鱼,但这个宫女姐姐可从没有故意欺负过他。
他已经很满足了。
穿过最后一道宫墙红廊,燕荷停下脚步,回身道,“陛下,到了。”
乌憬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见这御书房的殿门前守着两个小太监,燕荷上前两步,低声说了些什么,对方也放低声音道,“千岁在批折子,你们在门外稍等片刻,切莫吵到里边。”
燕荷连忙应是。
随后就有个太监进去通报了。
燕荷垂首退回来,轻声,“陛下,松手。”
乌憬看了一眼自己拉住燕荷衣角的手,深呼吸一口气,收回指尖,藏进了宽大的袖袍里。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现在手抖不停,眼睑颤颤巍巍,呼吸都忍不住屏住放轻。
没过多时,那太监就又出来了,“千岁准了,进去罢。”
燕荷,“是。”她回首,“陛下,快进去罢,别让千岁久等。”
乌憬吞吞口水,眨了眨眼,“去哪里呀?”他佯装不懂,“燕荷姐姐不跟乌乌一起去吗?”
燕荷摇头,“陛下,奴婢不能进去。”
乌憬抿唇,摆出抗拒的状态。
他是真的不想进,总觉得这里面有断头台在等着他。
燕荷哄他,“陛下乖,里边有好玩的好吃的,快些进去。”
乌憬心中欲哭无泪,“那,那乌乌进去了。”他分外不舍,“燕荷姐姐在外面等乌乌好不好?”
燕荷,“好好好。”
乌憬一步三回头,被守门太监领到里面,殿内燃着暖香,虽然才入秋,但清晨的天仍旧是有些凉的,待走进了,他隐隐约约能闻见热茶的茶雾香。
在鼻尖萦绕,
又飘忽吹走。
乌憬不敢乱看,就低着脑袋,站在殿中间,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安静地抠着自己的手。
宽长的袖袍把他的半只手都遮了大半,只露出几根细瘦的指尖,没抠一会儿,就把指腹都揉捏红了。
可这么久过去了,都没人理他。
乌憬只能听得见座上人静静翻折子的声音,笔墨声不绝于耳,一旁似乎还有太监正在磨墨。
他闻着鼻尖的茶暖及笔墨纸香,只觉着周遭静得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呼气声。
今早他还未吃早膳,这几日又日日都吃不饱,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乌憬就已经受不住了。
他好像低血糖了,头晕眼花的,胸闷气短,胃也在喊着饿。
哪哪都很难受。
乌憬看过一些宫斗剧,他就好像里头故意被人晾着给难堪的小炮灰。
惨得不行。
突然间,座上人似乎停了笔墨,杯瓷交碰声随后响起,紧接着,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茶凉了。”
再是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奴再去叫人斟一壶来。”
乌憬有些耳鸣,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似乎都跟他隔着一层屏障,离他很远。
他难受得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坚持着站下去。
隐隐约约间,那道尖细的嗓音似乎向值守的太监吩咐了些什么,话音刚落,他就模模糊糊地听见座上人道,“陛下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瞧我,看折子都看得糊涂了。”
“来人,赐座。”
终于可以坐下了!
乌憬那一瞬间都轻松了下来。
对方好像也不是那么坏,说不定是真的忘了呢?他进来后都没人提醒一声,不知道也不是说不过去。
他激动得都想说句谢谢了。
乌憬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在短短几分钟就对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神经病九千岁改观了。
明明他进来之前还觉得对方是个坏人。
有太监在此时搬来个椅子,放到了御桌的右侧旁,立在殿中的乌憬被人恭敬地扶住。
隔着衣袖,乌憬都能感受到手臂上太监阴冷的手指,对方扶他第一下,没扶动,好一会儿,少年天子才跟着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像是在拖时间,走得很慢。
方才还觉着站的辛苦,现下终于有个椅子坐了,却仿佛那是个毒蟒巨口,在等他自投罗网。
乌憬后背禁不住地发凉。
他刚一坐下,得到解放的双腿就舒缓得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睁开。
不行,他不能被这些糖衣泡弹蛊惑了。
乌憬正准备偷偷抬头看一眼,身后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乌憬用余光向后看了一眼,是个正端着茶盘的小太监,随后,就把茶盘搁到了他的手边。
因为茶盏放在了桌面的右侧,也坐在右侧的乌憬离那飘着热雾的茶盘非常近。
在这小太监倒着热茶下来时,他忍不住缩了缩手臂,向后靠了靠。
他身后却骤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笑道,“仔细着些,若是烫着陛下,可有你好果子吃。”
乌憬吓了一跳,霎时抖了一下。
不止他一个人被吓住,那端着茶的小太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兴许他也跟乌憬一样,是极其害怕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控制不住。
下一瞬,那盏热茶就砰然掉落在地,
茶水四溅。
乌憬顺着声响看去,恰好瞧见一角染上茶水污渍的红色官袍。
那红袍料子极好,绫罗绸缎般顺滑,
不见一丝褶皱。
“砰——”
再是沉闷的一声。
乌憬又吓了一跳,他精神紧绷着,这一下又一下,都快被吓呆了,恍恍惚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太监把双膝往地面用力一砸,头抵地,颤颤巍巍地跪伏着。
就跪在他的脚边。
乌憬这么一看,才瞧见他边还有一位臂弯搭着拂尘的太监。
宫中的拂尘太监多了去了,
他却觉着这太监的身形好生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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