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这份扰人的燥热之外,其实也还好。
只要……
只要没有人动他,他就不会那样子。
乌憬缩在床榻上的角落里,不知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即将要睡时,又听到背后传来人的走动声。
熟悉的安神香在身侧倾了下来。
乌憬顿时睡意全无,丝毫不知道为什么宁轻鸿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同之前一般自如地在他身侧歇下。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快要跟墙壁贴着睡了。
没等多久,又察觉到身侧人似乎稍稍起身,倾身过来,乌憬的呼吸有一瞬滞住,立即紧紧闭着眼装睡。
他耳畔似乎听到了对方轻笑了一声,又将乌憬抱作一团的被子扯开来,再微叹着轻轻给人重新披上。
贴着人那侧的耳朵都是酥麻的,乌憬在心里愣愣地想之前一直都没想明白,一直放在心里纠结来纠结去的问题。
他到底,到底——
因为这件事看起来让人觉得太不可能,并不是隔得太远的原因,只是宁轻鸿莫名其妙就给他一种,对方这一生都跟这件事不大可能沾得上关系的错觉。
乌憬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
才在心里问了出来。
他到底……
喜不喜欢自己?
翌日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乌憬还是会跟昨日一样,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对方。
好像突然之间,那个人做得每一件事都有些不一样了,然后再莫名其妙地去往自己身上联想。
“乌乌,乌乌?”
“坐好。”
宁轻鸿微叹,似笑非笑地看着人。
他并不知乌憬成日都在想些什么,瞧上去比先前还要愣愣的。
“明日就是中秋了。”宁轻鸿走到御桌旁,随手拿起一道折子,漫不经心道,“乌乌今日把字练完,明日就能早些出去玩。”
乌憬回过神,点点头。
看上去对宁轻鸿口中说的出宫玩不太感兴趣,反而坐下来后,看着御桌上摊开的白纸想着些什么,想一会儿,还会悄悄地看宁轻鸿一眼。
他以为隐藏得很好,
没有被发现。
事不过三。
第二次,宁轻鸿就淡笑着看回去,他“嗯?”了一声,也不继续问,等乌憬自己说。
乌憬踌躇着,有些迟疑。
宁轻鸿温声,“别怕,哥哥在听。”
他显然对乌憬的情绪格外了然,不管是害怕,还是其余的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乌憬把笔递给他,温吞地说,“想写哥哥的名字。”上次宁轻鸿教过他一遍,就没有教他第二遍了。
他又一直在练自己的名字,
哪里记得住?
一旁的拂尘听罢,都不禁暗暗咋舌,不晓得千岁爷跟陛下亲密到哪个地步了,主子能让人直呼他的名讳。
也不知是他惊异的神情太过明显,宁轻鸿不轻不重地看了拂尘一眼。
拂尘立即领悟,讪笑地道,“老奴去给爷重新端杯热茶。”他说道,便招呼着,让其余宫人一同跟着他退去。
宁轻鸿瞧着领悟错意思的拂尘,也并未多去理会,任由宫人们退下。
乌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巴巴地看着人,让人一瞧就能猜出来他想干些什么。
宁轻鸿从善如流地接过笔,半伸出指尖,似笑非笑,“乌乌忘了?”
乌憬怕得就是这个,他硬着头皮点点脑袋,又去看人对他伸出的手,然后乖觉地把桌上的纸一点点搂起来,抱着那张长长的纸走到宁轻鸿面前,再主动摊开。
因为太长,还摊得越来越乱,忙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放到桌面上。
宁轻鸿也没抬手去帮他,只静静看着。
乌憬好不容易理好了,忍不住浅浅弯了下眼睛,下意识去看人,眸光亮亮的,似乎在等夸。
宁轻鸿笑了下,“来。”
他抬手,半环住人,又去执笔,先在纸上写下那三个字,又让乌憬去拿着笔,改正对方握笔的姿势。
乌憬一直是像攥拳头一样去握毛笔。
这是第一次,宁轻鸿在空闲的时候,去教他正确的握笔姿势。
乌憬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装不懂,而是认认真真地去学,改正了好多遍才学会怎么握笔。
宁轻鸿不厌其烦地带着人执笔的手一遍一遍地去练那三个字。
练了四五遍,最后才松了手,让乌憬自己去写,少年一笔一划地临摹清楚,他练了这么些时日的字,虽然一直都反反复复写同一样的字,但也算是有成效的。
只第一遍,就将“宁轻鸿”三字写得像模像样,只是还不够好,乌憬又低着脑袋,努力地去一遍一遍地仿着。
少年站在人身前,被半搂在怀里,微微垂着精致的眉眼,偶尔写歪了还会烦闷地皱皱小脸,写得好看了眸光就会亮一下,写得极好看了,还会情不自禁微微侧脸,去看身后的宁轻鸿。
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似乎写个字都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好像给块泥巴让他玩,乌憬都能自娱自乐。
宁轻鸿侧脸瞧着人,突然笑着轻声问,“乌乌为何要学着写哥哥的名?”
乌憬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抿抿唇缝,“因为……”
“中秋的晚上要对着圆圆的月亮许愿的。”他认认真真地道,“要给自己许愿,还要给哥哥许愿。”
他悄悄改了改,原本是要跟亲人一起在圆月下吃月饼,再跟家人一起希望接下来也能团团圆圆。
只是……
乌憬没有再想,他小声,“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哥哥的名字,就可以放花灯了。”
古代的中秋好像一直是放花灯多一点,花灯里面会放一些写着美好寓意的小纸条,再在纸张的角落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剧里都这么拍的。
宁轻鸿突兀地静了片刻,只是他的这抹神色让人不太瞧得出来,他问,“那乌乌想给自己许什么愿?”
乌憬想了想,“每天都能吃好吃的好喝的?”
宁轻鸿失笑,“那给哥哥呢?”
乌憬眨了下眼睛,摇头,“不可以告诉哥哥。”
宁轻鸿轻声问,“为什么?”
乌憬笨拙地解释,“就不灵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宁轻鸿解释自己是从哪里知道的,别人说的吗?可他好像除了宁轻鸿,跟谁都不太亲。
书上看到的吗?可他现在还不识字,过去又是怎么看的书?
宁轻鸿笑着问,“那乌乌怎么把自己的说给哥哥听?”
乌憬理所当然道,“因为哥哥已经帮我实现了。”
虽然他现在还是有些怕这人,但是不可否认,他现在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住的用的也不差,都是宁轻鸿给他的。
不存在他坐在这个皇位上,那这些东西都是他应得的。
因为连这个皇位,
也是宁轻鸿让原主坐上去的。
“谢谢哥哥。”
少年回头看人,他浅浅弯了下眼,眼里几乎全是孺慕跟依赖,语中的开心做不得半分假。
是真的真的在道谢。
即使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上,也依旧只记着别人对他的好,好骗得只需轻轻一招手,就会一直高高兴兴地向他走过来。
懵懂又全然信赖地蹭着,
还会小声地道谢。
时时刻刻都将一颗真心捧在明面上,让人瞧得清清楚楚,也摸得烫手。
宁轻鸿眸色微深,他微微抬手,去抚住少年的后颈,似想将乌憬朝自己这边压过来,半阖着眸轻声叹道,“乌乌好乖。”
乌憬快要坐进宁轻鸿怀里,他晕乎乎地听着人这么说,不知又怎么了,只觉得对方好像又要亲自己了。
他脸肉都泛上了粉晕,呼吸又开始发烫了。
只是宁轻鸿却只堪堪停在他的唇前,没有碰上,片刻,似回过神,他缓慢地阖了阖眸。
乌憬以为他又想让自己主动去亲,踌躇了一下,还是闭上眼,乖乖地准备倾过去。
宁轻鸿却一瞬侧开了脸,低声道,“乌乌。”
像在警告着什么。
被叫停的乌憬愣了下,有些委屈。
他真的不知道又怎么了。
上次也是这样。
上次也是他想亲自己,快亲到了又不亲了,等自己靠过去,又侧开脸,突然把自己推开。
莫名其妙的。
这次还凶他。
乌憬不太开心,生闷气地抿起唇。
宁轻鸿又闭了闭眼,片刻,眉眼中的情绪平复后,才去哄人,“乌乌自己练字。”
动作却是领着乌憬,让人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乌憬被迫坐了回去,跟人疏远开来,又在心里扎小人似的再说了一遍——莫名其妙。
他下次再也不要去亲了,
乌憬气呼呼地想。
作者有话说:
9k(见多了对瑟瑟无动于衷(bushi),但对纯爱招架不住):屡屡被55直球击中.jpg
宫宴在金銮殿后的越级殿举办。
今日朝野上下都在为宫宴做准备,就连后宫也不例外,宫人们一直忙到入夜,才打点好一切。
宁轻鸿却并不忙碌,先帝逝后,他扶持了新帝登基,大权在握,就极少去参与这些极无趣的筵席。
为着中秋,今日前朝还休了假,内阁照例开了个小朝会,听完了探子的密报,就无甚要紧事了。
宁轻鸿在御花园煮酒烹茶。
闲适了一日。
直到接近傍晚,被宫人带下去沐浴的乌憬才重新回到他跟前。
少年天子被宫人打理得处处妥帖,乌发被戴上冠冕,换了新衣,从远处看,就是位被养得金枝玉叶的漂亮小公子。
全身上下都用千金供着,却并不俗气,是一眼就能瞧出的天子贵气。
宁轻鸿抬抬指尖,示意乌憬就停在步辇旁等着,他放下指中的棋子,搁在玉盒内,那盘琉璃般透绿色的玉盒棋子甚至还夹杂着许多漂亮的小石头。
是昨日宫人收拾时,瞧见这些小石头杂乱无章地摆在寝殿的茶桌上,不知要怎么收拾,问了千岁爷的意见,却被主子告知同他的棋子放在一起便是了。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拾了进来,石子不像棋子被打磨得那般圆润,还是有些棱角,即使他们再小心,也挡不住这些石子将那些棋子磨出划痕。
可放在那玉盒里头,却莫名给那剩下的黑白棋子添了些颜色。
宁轻鸿只漫不经心瞧了一眼,不甚在意。
身外之物罢了,府中库房多得是,拿去给乌憬砸着玩都是行的。
现下已是黄昏快入夜,秋日愈发寒凉。
宁轻鸿披着雪青色的刻丝鹤氅,从湖边凉亭内走出,停在那道步辇前,他先坐了上去,才伸出半指,让乌憬也坐过来。
即使什么都没说,态度也是表明着,他是要同乌憬一起去的。
乌憬没察觉什么不对劲,他平日里也是跟宁轻鸿同进同出,丝毫不觉得对方跟着他一同进入后宫,去中秋家宴有什么不对。
等他开开心心坐了上去,宫人才抬起步辇,往内廷正殿而去。
后宫的中秋家宴就在内廷正殿举办,
与养心殿就隔着两道宫墙。
路程左右不过两刻钟,拂尘领着内卫府的太监,捧着物什,伺候在左右,宫人们执着宫灯,等到内廷正殿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步辇落地那一瞬,乌憬才后知后觉察出几分紧张,他本身就不太擅长怎么去应付这种大场面,今日只是为了在中秋上见见这具身体原先的家人。
宁轻鸿抬步下去时,乌憬给自己打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鼓起勇气,也跟着跳了下去,只是还是怯怯地跟着人后面,下意识去寻求安抚一般,去牵宁轻鸿的手,紧紧圈住。
宫人提着宫灯在前头领路,身后也一流水的跟着捧着物什的太监,对比乌憬的紧张,宁轻鸿面色毫无波动,随意道,“待会儿以陛下的名义,将后头这些中秋礼呈上去。”
拂尘应下,“是。”
乌憬跟着他迈过一道又一道的殿门,路过头顶一片晕黄的六角灯,好不容易远远见着那黄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顶,以及殿内亮如白日的灯火光。
靡靡之声远远传来,还能瞧见殿内两侧金柱旁屏风后正在抚筝弹奏的琴师,等迈过最后两阶汉白玉做的石阶,才总算到了正殿门前。
乌憬仅仅只是从宁轻鸿身后探了个脑袋,瞧见里头一位位宫装丽人,就忍不住怯场地又缩了回去。
“晓得怕了?”
头顶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乌憬仰脸去看人,还没反应过来,守门的两太监骤然用尖利的嗓音高声道,“陛下到——”
震耳欲聋。
这一声徒然把少年天子吓得恨不得埋进身前人的怀里,彻彻底底后悔了,他隐隐察觉到殿内琴音一顿,又紧接着响起,殿内的人似乎都在往他们这看来。
宁轻鸿不疾不徐道,“先将礼送进去。”
拂尘应下,赶忙做了个动作,让后头的宫人一道一道呈进去,为首人走到殿上,还不卑不恭地俯身道着,“陛下赐翡翠花篮一顶,以椿萱并茂,棠棣同馨之意,望太后娘娘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如这翡翠花篮一般,万年长青。”
“赐象牙雕水仙花神一座,黄杨木雕七仙女一座,望二位公主殿下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再赐——”
那太监高声道着,却并未引起殿内人分毫的注意,俱都在似有若无地看着殿门处。
宁轻鸿明晃晃地站在殿门外,虽然并不是在正中间,只占了一个角,还是侧影,但只凭借他身旁候着的拂尘,就能让人觉出他的身份。
他好整以暇地立在那,
慢条斯理给怀里人理着些什么。
有他的鹤氅挡着,让人瞧不清他怀里少年的身影,只影影绰绰地瞧见这位向来不让旁人近身的九千岁,此时正微微俯首,仔细地给比他矮了个头的少年天子解着脖颈的系带。
褪下那道披在外头御寒,进了燃着暖炉的殿内却嫌热的白狐裘。
拂尘俯身,拱手接过天子的狐裘。
等遮住乌憬半张脸的狐绒被卸下,顿时露出了底下乌发雪肤的一张脸,带着未长开的稚气,但足够的精致漂亮。
他身上着一件海棠红的团花锦袍,用金银线绣着其上的花纹,再在外头罩了件乳白的长袍雪衣。
宽袖下露出的伶仃腕骨还戴着几个寓意良好的金镯子,腰间配了圆形的白玉环。
宁轻鸿正将乌憬腰间做成月团形状的白玉珏系紧,少年乖乖张着手,见对方抬手去理他耳侧被吹乱的乌发时,还会听话地闭上眼。
“好了,进去罢。”宁轻鸿将一个暖手的袖炉塞进乌憬手心,轻笑道,“记着,莫要被欺负了。”
乌憬茫然地抱着那颗镂空金圆球的袖炉,被一旁的宫人扶着手臂,领了进去,没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人。
连他期待见到的一众殿内人都全然顾不上了。
只是一回头,已然瞧不见宁轻鸿的身影了,乌憬只好泄气地重新转过去,他被宫人带着往上首绣着龙纹的蒲团走去。
殿内瞧着大,但因为只有几人,即使筵席都摆在了上头的龙椅旁,天子左右各是一道案桌,因以右为尊,右边的案桌要比左边高一点。
但都在正中间的案桌之下。
右边是一位面目雍容的老妇人,她右下首,是一位黄色宫装,发全挽起的丽人。
左边是一位衣着典雅的中年妇人,她左下是一位面目年轻,瞧上去有些灵动的少女,长发只挽了一半。
乌憬已经被提醒过,右侧的是太后,也是他名义上的养母,还有大公主,也是他的大姊姊。
左边就是那个养猫的太妃,以及他的二姊姊。
二公主要年轻一些,
大公主则已经嫁做人妇。
乌憬还未落座,太后便笑道,“还不同你憬弟弟问个好,瞧瞧,收拾收拾当真叫哀家一眼没认出来。”
大公主抿唇微笑,“憬弟弟。”
乌憬局促地唤,“姊姊好。”
他被引着跪坐下来,还是忍不住往殿门看。
这次没有先前那般匆忙,乌憬看得分明,在殿门的一角瞧见了那在夜色中格外明显的雪青色鹤氅。
宁轻鸿虽没露出身影,可他身旁伺候的下人却半分没避讳。
只见拂尘从宫人端着的木盘上拾起一细长的墨绿色烟杆,仔仔细细地往里头填了烟丝进去,再点燃,而后小心翼翼地呈给了殿门角落里让人看不清身影的人。
明明一切寂静无声,
却无端给了殿内众人无形的压迫。
大公主唇边的笑容愈发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在,听了少年天子的一声,愣了下,笑意才真了些,“说来阿姊都不知你要来,瞧我,礼都未备,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望憬弟弟见谅。”
太妃也道,“可不,我同你二姊姊也都不知,你也是,收了你弟弟的礼也不道声谢。”
二公主笑嘻嘻道,“那我可多谢憬弟弟了,不过我也没备礼,不好意思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乌憬一怔一怔的,兀自在心里奇怪,他明明记得他之前偷听到原身好像一直因为是个傻子,所以长时间都待在冷宫里。
就算之后登基了,这半年除了给太后问安,又被屡屡拒在门外,就没见过其他人了。
意思是,他好像跟她们四个都不太亲。
一年内甚至见一两面都难,
怎么,怎么……现在看上去又很亲的样子?
乌憬晕乎乎地想。
太后道,“好了,都用膳罢,待会儿朝臣得入宫进宴了。”她冷笑,“可别让人久等。”
待会儿好像是有个宫宴,
那确实得吃快点。
乌憬捧起自己的碗,认真地开吃。
他嘴笨,默默吃了一会儿,听周遭四人似乎欢声笑语地说着些什么,却一句话都插不进嘴。
后知后觉,除了刚开头客气的寒暄,
好像无人再搭理他了。
乌憬吃了一会儿,忍不住频频朝殿门外看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大鱼大肉。
他是在等自己吗?
可是宁轻鸿自己,好像也还没有吃饭。
“憬弟弟?”大公主端着个瓷盘递给宫人,温婉地笑,“来,分月团了,阿姊给你一块。”
乌憬眼睛下意识亮了一下,“谢谢姊姊。”
宫女接过那瓷盘,递给乌憬身旁伺候的内卫府太监,那太监小心用银针试了试,才递到乌憬手上。
殿内的氛围在那太监拿出银针时沉寂一瞬,乌憬半分没察觉,他已经习惯了宁轻鸿每用道菜食,都得用银针试一试。
分毫不知大公主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却隐隐有些敢怒不敢言。
太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接下来用着饭后点心的环节越发沉默,殿外,拂尘又给千岁爷填了份烟丝,劝道,“爷,夜里风大,不若您去暖阁内坐一坐?”
宁轻鸿似笑非笑地摇首。
拂尘实在瞧不出主子到底是何意思,只是陛下先前对这场筵席的期待却是瞧得出的。
但千岁爷若是想护着陛下,别让天子被人欺负了去,方才在殿门处那一出已然足够显示出他的态度。
可主子送天子进去后,
却依旧半分不避人地站在这。
殿里怕是都得胆颤心惊地留个心神在千岁爷这里,别说中秋月圆,图个什么好寓意了,怕是恨不得天子跟主子早些离去。
拂尘不解,“爷,您这是?”
宁轻鸿轻笑,话中似有深意,“总要让人瞧个清楚,不然总想着往外跑。”
他话音刚落,
“我……我吃好了。”
乌憬小声说。
大后道,“那哀家就不送陛下了。”
乌憬端着个瓷盘,小心站起来,他点点头,想离开前,又看向大公主,“阿姊再见。”
大公主回笑了一下。
下一瞬,乌憬便迫不及待,逃似的往殿外小跑而去,眼睛比他方才期待着这筵席时还要亮,眸光煜煜。
宫人追在他身后,忙道,“陛下,陛下慢些,小心摔着。”
乌憬充耳不闻。
少年乳燕投林般回到了宁轻鸿身旁,等真真切切见到了人,才骤然松了一口气,身上的局促跟紧张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找到依靠一般,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乌憬怀里还抱着什么,小心地用手护着,眼巴巴地看着宁轻鸿,问,“哥哥饿不饿?”
他像献什么珍藏的宝物一般,将手里端着的那个瓷盘呈到宁轻鸿跟前,“给哥哥吃月团,我吃过了,是甜的。”
“不难吃的。”
那四分之一的月团被乌憬咬了一个小角,但还剩了一大半,让他护着藏着,一路捧过来。
捧到宁轻鸿眼前。
宁轻鸿笑了一下,微微俯身,示意乌憬喂给他,乌憬没拿筷子也没拿勺子,只有一双手。
乌憬低头看了看,想到什么,耳尖突兀地红了一下,他这会儿才真切地察觉到,宁轻鸿应该是没有洁癖的。
少年迟疑了下,才用手拿起来,往对方的薄唇边递过去。
宁轻鸿轻笑着说道,“上次我带乌乌出宫,在夜市了走了快半个时辰。”
“乌乌肚子都吃得滚圆了,都没想起哥哥还没有用晚膳,甚至吃不完的,自己硬是吃下去,都不分给哥哥。”
“怎么这次,舍得给我了?”
他轻声问完,在乌憬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半笑地叹道,“养了这般久,胆子总算大了些。”
宁轻鸿微微侧脸,启唇咬下。
乌憬愣愣地听人低低笑道,“嗯,不难吃。”
“是甜的。”
在学他说话。
作者有话说:
55(穿进宫斗剧):第一集,猝(bushi
乌憬却喂了宁轻鸿好久好久。
他们凑得太过近,乌憬甚至能闻见宁轻鸿衣襟上沾染的烟丝气息,因为用的料子极好,萃取的工艺也是用的南边古法。
味道并不刺鼻,也不辛辣,反而是淡淡的果香与茶香交融,细嗅下去还能闻见极轻的药苦香。
配着原先的浮金靥熏香,
很是好闻。
乌憬忍不住动了动鼻尖,刚一抬眸,就见宁轻鸿似笑非笑地瞧着正在乱嗅的自己。
少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红了红耳根。
宁轻鸿将那半块莲蓉味甜腻的月团吃进口,宫人早在天子去喂千岁爷时,就识人眼色地去侧殿暖阁内端了杯清茶,等着给主子解腻。
乌憬被拂尘用着湿热的帕子擦手时,宁轻鸿便慢慢饮了半杯茶,茶汤剩了个底,同那道墨绿色的细长烟杆一起被宫人端了下去。
他们在殿门一角旁若无人地站着,虽只露了半个衣角也足够让殿内人瞧得分明。
太后一众人屡屡瞧见,都有一种请神易送神难的咬牙切齿感,好不容易宫人抬了步辇到阶下,见那雪青色鹤氅人上了去,才终于能歇下心神。
在她们眼中,这人就跟瘟神没什么区别,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步辇一路抬到了东侧门,乌憬再随着宁轻鸿,换上了低调的马车,跟人一同上了去,因为被牵着手,乌憬走得踉踉跄跄,小心翼翼地怕自己摔了,最后还是被人半抱进去的。
他不太好意思地又将脸埋进了重新披上的白狐裘内。
马车一路往夜市行去,去跟乌憬上次出宫时不同,车马没行多久就被迫停下。
跟在车马旁的拂尘禀报道,“爷,因着中秋,市坊百姓熙熙攘攘的,皇城卫按您先前同翰林院修改过的律法行事,现下车马都不准通行闹市,免得伤了人。”
“爷可要同天子分坐软轿?”
拂尘照例问了句,即使知晓千岁爷不会应下。
“坊间难得这般热闹,走走也无妨。”宁轻鸿笑,又轻声,“今日本就是来带乌乌瞧个热闹的。”
乌憬抱着暖手的袖炉,已经在扒着车马的帘子想往外看了,听见宁轻鸿说到自己,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松了手,乖乖坐好。
车马停在寂静无人处,乌憬再次被半抱着下了去,一脸掩饰不住地期待往远处灯火通明的巷外看去。
还未反应过来,宁轻鸿似从乔装打扮的宫人手中接过什么,毫无征兆地缓缓递到自己眼前。
他们身处昏暗的小巷子,乌憬眼前先是被明亮的灯火刺了一下,忍不住眨了眨眼,定睛一瞧,后知后觉,这是一只玉兔样式,被做的粉粉嫩嫩的中秋灯笼。
玉兔竖着的两只长耳被做得栩栩如生,兔眸犹如点漆之笔,映衬得这只兔子灯笼好看极了。
乌憬第一次见这种新奇的物什,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宁轻鸿拿着它在自己眼前晃着,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转眼睛。
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谢谢哥哥!”乌憬伸手想去拿。
宁轻鸿别过手,“慢着。”他半笑地看着人困惑的眉眼,道,“是给乌乌的。”
乌憬眸光又亮了下。
宁轻鸿,“但有条件。”
“乌乌的确每日都在好好练字,但……”不是练着练着就开始发呆打瞌睡,就是跑去喝茶吃点心。
不用宁轻鸿说,乌憬就心虚地别过眼。
“乌乌若是拿了,便得好好练字,若是做不到,哥哥就用这灯笼杆子罚乌乌的手心。”宁轻鸿似笑非笑的,这话听上去没有半分威胁感,语气又是同往常一样极温柔的。
乌憬怔了一下,却不敢不信,他瑟缩着去牵宁轻鸿的手,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那个小兔子灯笼上挪开。
宁轻鸿问他,“乌乌不要了?”
乌憬不舍,但坚决摇头。
他才不要被打手心,
他都多大了!
乌憬催他,“哥哥走。”
宁轻鸿便好整以暇地提着那玉兔灯笼,另一手牵着人,出了巷子。
等乌憬走到张灯结彩,行人熙攘的市坊时,才后知后觉瞧见路上行人个个都提着一个灯笼。
什么样式的都有,大都是荷花、莲花形状的,全都没有宁轻鸿手上提着的那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