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铮:“……”
迟铮曾经觉得,寻遍五洲四海,绝对也找不出比自己更恋爱脑的了。
现在看着千途,迟铮觉得不那么确定了。
“你别总盯着我看了,你一直这么看我……”千途似乎是有点困了,他揉了一下眼睛,“你一直看着我,我会一直脸红着的,我想等脸色正常点就送你回家……”
迟铮蹙眉,自己这半天除了单方面跟千途生气,也没做什么吧?
而且千途确实是脸越来越红,连脖子都有点……
迟铮脸色微变,抬手把手背在千途脸颊贴了下。
千途被吓了一下,迟铮往前走了半步,把手掌按在千途额头。
千途呐呐,“你……”
“你不是害羞,你是发烧了。”迟铮头疼,“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
千途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额头,“早上起来是有点不舒服,我以为是换季了有点不适应……”
“不是流感季,应该是普通感冒。”迟铮皱眉,“我就说你怎么喝水喝个没完……起来吧,送你回家。”
迟铮要拉千途,千途本能的往后一躲,“不了,你走吧,不严重,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就算不是流感也会传染吧?我不想感染你……”
迟铮不理千途再说什么,自己拿出手机来,费力想了会儿。
当着千途的面,不方便用灵力联系岑天河,迟铮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岑天河的电话号码来,拨了过去。
岑天河接电话很快,还很惊喜,“怎么?哇!终于学会用智能手机拨电话了吗?你……”
“闭嘴。”迟铮打断岑天河,“去我那套房子那,密码你知道,把里面收拾好的行李箱里,银色和黑色的拿出来,给我送到一个地址来,地址我一会儿发你,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不用迟铮多话岑天河也知道必然是千途在旁边,很多话不方便说,岑天河了然,“全明白,只要那两个行李箱吗?其实再多我也拿得了。”
“不用,那两个就够了,送到发你的地址以后,敲门没人理的话就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迟铮看了千途一眼,自嘲,“他家门口有监控,不用担心丢。”
说罢迟铮将电话挂了,拉千途,“你们校医院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吧?走。”
“不去了,我家里有温度计,感冒药退烧药也都有。”千途挡开迟铮的手,“你回家吧,也不用去我那边,我一年感冒很多次,每次都能好好处理,等我病好了跟你说。”
迟铮明显感觉千途语气有点变了,语速快了不说,语调里那股慢悠悠的黏也没了。
迟铮皱眉看着千途,几秒钟后明白了。
十九岁的男生啊……
迟铮努力让自己语气好一点,忍着恶心解释,“刚才我是在给我、我……我亲舅舅,血缘上的亲舅舅打电话。”
迟铮不得给之前的谎打补丁,随口乱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休学专门来你们城市?因为他在这边,可以照顾我,所以……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和我长得有三分像,你看了就知道,我们必然是血亲。”
听到“亲舅舅”两个字后千途脸色瞬间就好看了许多。
迟铮忍不住挖苦,“千途……你自己说的吧,还没怎么呢不能的冒犯我,刚才算什么?”
“贷款吃醋?”迟铮终于将千途拉了起来,发烫的皮肤让迟铮皱眉,“还没怎么着呢,已经不高兴我跟别人说话了?”
千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是……”
“只是从没听到你用那个语气说话,听得出来你们很熟悉。”千途比迟铮还记得他编的鬼话,“你之前没说有这样一个亲戚的,再说我也没吃醋,我凭什么……”
千途咳了两声,迟铮打断他,“走了,校医院在那边?你带我去。”
不想千途莫名的很坚持,说什么也不肯去校医院,坚持回自己家,哪怕迟铮说了如果他不去看医生自己就不会陪他回家这种话后,千途依旧坚持。
迟铮无法,只得听千途的。
千途家距学校很近,平时都是步行回去,但今天迟铮是绝不可能让他走回去了,两人打车回去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别墅门口空空如也,岑天河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迟铮陪着千途进了家门,千途熟门熟路的取了两片药放进嘴里,皱着眉去接水,这逆行操作看的迟铮嘴里也跟着发苦,他受不了的快速接了半杯温水递给千途,千途一口喝了下去,舒了一口气。
“你回家吧。”千途声音闷闷的,“真的会感染……”
“你。”迟铮是越来越能体谅夙辞当年的苦了,面对一个说不听打不得的叛逆期半大孩子,真是能让人随时冒火,“你烧这么热,不看病,自己不知道吃了个什么药,然后还不让人看着,你还说你以前总感冒,你以前每次都是这么应付的?”
千途额头都烧红了,迟钝的抬头看着迟铮,点点头,“对啊。”
迟铮一时语塞,有点后悔,不该这么问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千途反而笑了,声音闷闷的打趣迟铮,“你在敏感什么?以为伤到我脆弱的内心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可能吃的苦比我要多。”千途又给自己多接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比起我,你敏感多了。”
迟铮垂眸,没法接话。
“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我心里是有数的,如果真的严重,我会去医院的。”千途坐下来慢慢地说,“别猜测我是怕打针什么的,我没那么胆小,也没那么精细……”
千途喉咙不太舒服,喝过水后声音依然哑哑的,“你知道,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吧?”
迟铮点头。
“我们福利院也有一个小小的诊所,在我十二岁之前,诊所单独承包给别人的。”千途回忆着过往,缓缓道,“那个小诊所也对外接诊,但附近诊所很多,所以我们福利院诊所平时病人不多。”
迟铮差不多猜到了什么。
“所以诊所的利润,基本全从我们福利院拿的。”千途回忆着,“但我说真的,不是在自我安慰,我们那个福利院伙食和其他的设施都蛮好的,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生病的。”
“所以偶尔生病,都会被那个诊所小病大治。”
“每次感冒,不管轻重,大夫都会给输液,至少七天。”千途露出个真正年少老成的笑意,“为什么这样,你肯定明白的,福利院的各种批款是最好申请的,谁会忍心克扣一群可怜孤儿的医疗钱呢?用药越多,利润肯定就越大……”
迟铮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我一年会感冒至少五次,每次都要输液很多天,这样几年下来,我感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也更难治愈了,我没学过药理,不能把这其中的关联说的很清楚,但我会变得体质差,和过度治疗大概是有关系的。”
千途见迟铮脸色不好,转了话口,“不过那只是十二岁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有人来查,发现那家诊所根本就资质不全,里面的医生也算不上医生,算是他们把我们福利院骗了,后来就把那家诊所请走了,具体怎么处罚不清楚……再后来我们福利院的院长干脆决定不要院内诊所了,我们再生病都是去附近的正规医院治疗,很少再输液,院长和老师们也有阴影了,像是感冒,很多时候都是他们自己给我们冲药,逐渐好很多了。”
“我现在身体完全没问题的。”千途认真道,“真的,毕竟年纪小恢复快,输液而已,不管输多少,早就代谢下去了,不是大事,也没任何后遗症,现在感冒自己吃药就完全能扛得住了。”
千途不太好意思,“但多少留了一点点心理阴影,我不是很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输液,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矫情而已。”
“不是你的错。”迟铮打断千途对自己的严格道德审判,“别说了。”
不是千途的错,不是福利院的错,不是大乾元的错,全是自己的错。
不怪任何人,但凡自己能早早找到千途,什么事儿都没了。
迟铮不想无事生非的生气让千途困惑,他压着心口的怨气,问道,“不是说家里有温度计吗?我去拿,你不愿意看医生,总要测一下体温吧?万一很高的话,我会带你去看医生,你再说什么也不行。”
千途自知烧的并不高,也不怕测体温,“在我楼上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要去拿吗?”
不等千途说完迟铮往楼上走了。
不是第一次来千途卧室了,千途卧室不很大,收拾的很干净,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类小生活物品,迟铮很容易拿到了温度计,迟疑了下,忍住了细看看千途私人物品的想法,关上抽屉,又打开一旁的衣橱,拿了一条毯子下楼去了。
客厅,千途躺到了沙发上,发红的额头抵在沙发扶手上,眉毛微微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迟铮心里有点着急,但也没说什么。
说什么?
自顾自不管他的抗拒,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把人劝到医院去?
或是学电视剧里的傻逼霸总,把人硬抱到医院送到特护病房里去?
迟铮心中有个声音在质问自己:
早干嘛去了?
现在装什么呢?
千途长到现在脾气很好性格很好,完全是他天性使然,但只看他不正常的饮食和不科学的就医习惯就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这不是自己一次两次的照料就能改过来的,每个人心口的陈年疤痕都是终身印记,毕生难消。
迟铮拿着毯子走到沙发旁,抖开毯子盖在千途身上,“冷?”
千途低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睁开眼,不再蜷着,在沙发上躺好,将毯子扯过脖颈,哑着嗓子说,“谢谢……还给我拿了毯子。”
迟铮没说话,拿个毯子而已,谢什么。
千途见迟铮不说话,抬头看了过来,看了片刻,眼中渐渐带了点笑意,“不客气。”
迟铮没绷住,笑了下。
“因为我跟你说了那些话,你不开心了是吗?”千途总是能察觉到迟铮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他静了会儿,“所以我不喜欢提一些不好的事情,场合不对,气氛不对,唐突的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突然破坏本来很好的气氛,让别人扫兴。”
迟铮现在只想按下加速键,让千途快点变成夙辞给自己一刀,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千途要为自己本该负责的事情道歉。
“你什么气氛都没破坏,我来这就是照顾你的。”迟铮不想让千途觉得自责,顿了下,“再说……有什么气氛?你都病了,我对个病人能有什么气氛?”
迟铮本意是想让千途少花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老老实实休息不要多想,但这话到了千途耳朵里,莫名其妙成了询问句。
千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点点挑了起来,低声道,“你确定吗?我只是病了,你就完全没兴趣了吗?”
迟铮心口还在被那该死的福利院医生堵着,他很确定的自己现在是真的没心情理会千途的调情。
不等迟铮说话,千途问道,“温度计呢?”
迟铮拿起温度计,眯着眼仔细的看了看温度,看到了不知何年何月的一个三十八度七,迟铮更是气到额头青筋都要出来了。
也就是说……上次生病,最后一次测体温过了三十八度。
这么严重,千途之后甚至没再测一次确定自己的安全。
迟铮脸色十分难看的甩了甩温度计,确定温度已经被自己甩到了三十六度才放心。
“迟医生,温度要测哪里?”千途抬眸看着迟铮,“腋下?口腔?还是……”
迟铮:“……”
迟铮确定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他看着千途过分年轻的一张脸,静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在问你……”千途反问迟铮,“你不知道测体温可以不测腋下口腔,还有其他地方吗?”
迟铮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千途。
千途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他避开迟铮的注视,终于不好意思了。
迟铮问他,“你选呢?”
“我选的话当然是体外,最方便了,但如果是你给我测的话……”千途没法看着迟铮的脸说,他侧过脸对着沙发闭上眼,“你给我测的话,哪里都可以的。”
迟铮深呼吸了下,“你赢了,行了吗?我承认你病了我也可能会对你感兴趣,满意了吗?可以测了吗?”
千途终于忍不住了,闷声笑了起来,他本就呼吸不顺,这会儿笑起来更吃力,整个后背都跟着起伏,迟铮给他拍了拍后背,顺便把温度计给他放在腋下,“别闹了,半天还没测……你老实五分钟。”
千途虽然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但勉强算是赢了,他清了清嗓子,觉得可以乘胜追击享受一下战利品,他往前靠了靠,枕在沙发扶手上,认真看着迟铮的脸,忍笑,“没有生气吗?”
迟铮摇头,“没生气。”
“那……”千途轻声道,“不觉得生气,也不觉恶心的话,是不是因为真的对我有点兴趣?”
迟铮抬眸看着千途,想了片刻,缓缓道,“你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喜欢你,对你感兴趣,是很容易的事。”
不等千途说话迟铮马上道,“你也许应该用这套准则套在我身上,好好审视一下我,是不是值得让你很容易的喜欢上。”
千途安静了一小会儿,像是真的在思考,片刻后摇头,“不是,我不是很容易的喜欢上你的,但你不会信。”
病中的千途比往常还要坦诚,“我没很容易的喜欢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不会对一个很容易喜欢上人说刚才那种话,我没那么……”
“我不是说你随便,我是说我。”迟铮习惯性的给千途泼冷水,“再多了解我一点吧。”
千途皱了皱眉,高热影响了他的发挥,还没等他想到能完全反驳千途的话,门铃响了。
千途迷糊中依稀听到迟铮好像是说了一句脏话。
“岑天河,他名字。”迟铮介绍道,“我就不让他进来了,我去打发他。”
千途不可置信,“你亲舅舅,这么晚了替你送行李,你都不让他进来吗?”
千途震惊于迟铮这冷漠的亲属关系,坐了起来,尴尬道,“别这样吧,我至少应该打个招呼?这毕竟是我家,这真不合适……”
“别动。”迟铮烦得要死,“行,我让他进来,正好让你看一眼,他是不是长得和我有点像。”
迟铮起身开门,不等他先警告岑天河几句,门外岑天河满脸自来熟的阳光笑意,“头一次来,不知道买什么,我买了一束花。”
迟铮:“……”
他十分想就这么把门关上了。
迟铮压着恨意,警惕的看着岑天河,点头,“进来吧。”
迟铮接过一个行李箱,岑天河吃力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一束鲜花,“你好,我是……”
岑天河环顾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千途,愣了。
岑天河看着千途,有种难言的苦涩突然涌到他喉咙口。
岑天河不知道如何形容,千途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明明像是疏离,但又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岑天河难以描述心里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见千途,但这么近还是第一次,他没法说清楚自己心口的悸动,只能承认——不愧是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击退几十个白灵的灵师。
就是岑天河这种最普通的赤灵,一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千途身上特殊到近乎神感的独特气质。
迟铮自岑天河踏进这家里一步就在一字不差严密监控着他的表情、读取着他心中所想。听到岑天河这一顿肉麻描述迟铮冷笑了下,心道你是不知道千途刚才说了什么成年限定版的情话。
岑天河自觉有点失态,扭头看了迟铮一眼,有点虚弱的给了迟铮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不愧是你周折几世也放不下的人。
千途保持着社交距离同岑天河问了好,解释自己发着烧,怕感染给岑天河,不太敢去自己给岑天河开门。
“没事没事,那什么……”岑天河忍不住一直看着千途,他担心再看下去迟铮怕是真会宰了自己,尴尬笑笑,“我其实还有事儿,先走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岑天河每每想起这个和夙辞重逢的晚上,还是会有一点点难过。
他当时并非是没有感觉的。
但是他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因为千途身上气质太特殊了。他从未见过哪个人类,身上灵力明明少的那么可怜,眼神却像是电影中的佛龛里、天际边、朝霞里中若隐若现的神明一般。
灵师的世界里是没有神的,但岑天河就是觉得,非要形容的话,相较于灵师,千途更像是一位年轻的神明。
温柔,但没有任何压迫感,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但会让人不自觉的依赖,觉得他是那种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开着玩笑顺便能替自己解决一切苦难的年轻神明。
哪怕有关年轻神明的记忆早就被尘封在上一世,再次见到夙辞,那种温暖,他依然能感觉得到。
轰走岑天河,将门关好,迟铮深呼吸了下,做好心里建设,转身看客厅沙发上的千途。
不出意外,千途也像是刚经历过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表情迷茫,满脸困惑,他愣愣的看向迟铮,转头时微微动了下,眼眶中迅速涌起的大量泪水重重砸到了他手臂上,把千途自己都吓了一跳。
迟铮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割一般的闷疼。
他就知道会这样。
千途这一世第一次同自己重逢时,并未如此。
所有不甘心和委屈还有隐隐的心虚在这一刻全挤在了迟铮心口,他努力克制着心口所有情绪,尽力不让千途察觉出什么来,迟铮拿了纸抽递给千途,清了清嗓子压下自己有点变声的音调,“还说感冒不严重?已经有眼泪了。”
“感冒的时候……”千途嗓子哑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点无奈,“就容易鼻塞流眼泪,今天好严重……”
迟铮故意岔开千途的思路,“和我像不像?”
“啊?”千途不太好意思的抽纸擦脸,想了下说,“确实像,看上去也不比你大,更像是兄弟。”
迟铮了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确实不比我大多少。”
千途觉得奇怪,但不敢问,只道,“蛮好的,有个年龄相近的亲人一起长大……”
迟铮摇头,“没,我俩成年前几乎没见过几面,还真说不上一起长大,更别说关系好,你应该看到了吧?他脖子上有一道疤,我割的。”
千途:“……”
千途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被这事儿冲淡了不少,他擦干净眼泪,结结巴巴,“你们家里……一直是这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吗?”
迟铮笑了下,继而笑意淡去,“终于觉得我可怕了?”
千途摇摇头,“没有,他现在还对你这么好,显然你俩没因为这件事有什么隔阂,是失手……吧?”
“那倒不是。”迟铮坐到千途身侧,“温度计给我。”
千途将温度计递给迟铮,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不高对不对?”
迟铮眯眼看了下——三十七度六。
勉勉强强不用去医院的温度。
迟铮将温度计放在一旁,静了一会儿,“有什么想问的吗?”
千途摇头,“你不说,我不会问的。”
迟铮转而道,“有什么好奇的吗?”
千途老实点头。
迟铮忍笑,想了下,“问吧,可以问,作为——作为你今天对我说福利院事情的交换。”
“那我好像是占便宜了。”千途又裹了裹毯子,试探着问道,“他是你的舅舅,但是年龄居然和你不相上下……”
迟铮回忆着前世模糊不清的记忆,“比我大半年。”
千途欲言又止。
“没什么不能说的,正常来说舅舅外甥这个年纪肯定是不对劲的……他是我外公的私生子。”
千途瞬间明白了,“所以你才和他有争执,才……”
“也不是,不,也是……”迟铮自己回忆,“我对他动手过很多次,好像全是因为他非要说是我舅舅。”
千途皱眉看着迟铮。
迟铮只愿意坦白自己想坦白的部分,“我……过得很不好,我不喜欢所有亲人,当然包括他。”
千途皱眉,“过得很不好?”
迟铮思索片刻,“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出现,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会从我手里抢走多少东西,他只要想要,绝大部分我都愿意给的,不是我大方,是我不在乎。”
“只有一样,我不愿意给,但他拿了。”
迟铮平静道,“所以我永远会恨他,永远不可能原谅。”
千途觉得这实在说不通,“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迟铮想了想,将前世的烂事儿美化了几分:“我母亲原本是我外公的独生子,我又是我母亲的独生子,我外公……有一点钱,所以我父母很在意本应该全给我的那部分财产。”
千途点头。
“但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人才发现外公在外面有个和我一样大的亲儿子,我们家里本来就亲情淡漠,又出了这种事,差不多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原本大家还能装一装的,这下是真的没得装了,我外婆自然不用说,她其实一直知道外公在外面有外室,但没想到他真的敢要孩子,也没想到他那个年纪还能……总之恨不得和我外公拼命。”迟铮嘲讽一笑,“我父母就更不用提了,特别是我母亲,她原本的诸多打算,都被岑天河的出现打乱了,外公显然更喜欢儿子的,我母亲觉得这么多年为了家里产业拼命是白费心了,心灰意冷,索性收拢资金想尽可能多的往自己名下收敛财产,但这和我父亲的一些计划相悖,我父亲是有开阔市场的计划的,夫妻俩自己都谈不到一起了,跟别提和外公他们了。”
“我父母从我五岁开始闹离婚,一场离婚官司打了十年,一开始他们还会问问我,哦不是问我想跟着谁,我们家没这么温情的问题,他们是问我怎么看对方。”
“从我五岁开始,我父母都在我面前,努力的抹黑对方,因为他们俩都想要我的抚养权。”
“拿到了我的抚养权,等于至少拿到了我外公一半的产业,这太诱人了,对他们来说养一个孩子没多难的,随便丢给谁都能长大,孩子更不值钱了,他们都还年轻,都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他们后来也确实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唯一的女儿婚姻不顺,我外婆自然要把这归咎给我外公了,不是他又生了儿子,女儿女婿的怎么会要闹离婚呢?我外婆对所有人失望,也要闹离婚,天……那段日子我们家可是真热闹,算上我一共就五个人,特么四个人在闹离婚。”
“我外婆不可能真的跟外公离婚,那会儿离婚才是便宜了别人,她不肯离婚,正好我父母感情不和都懒得管我,我外婆就亲自教导我,其实……还有人能记得我,我是感激的。”
“即使是拿我当和岑天河对比的工具。”
“岑天河的母亲,可想而知对他期待也很大,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情他,我们成年前虽然几乎没见过面,但我们都能隔空窥见彼此在过什么日子。”
“不用我们自己见面,自然有传声筒在。”
“我外婆突然逼我练琴,那没意外的,是岑天河最近开始学钢琴了。”
“我在夏令营拿了一点成绩,都不用想就知道,下次比赛的岑天河肯定也会在,他母亲放不过他的,不但在,还会用各种办法让他超过我,让我外公看看谁才是值得继承家产的人。”
“我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也知道我,我虽然恨他,但不在这里……对这些事儿,我是同情他的,我也清楚,他也不想跟我争。”
“争什么?争谁的日子过的更惨一点吗?”
“外婆管我很严,有多严呢……我从小到大没看过电视,你信么?”
千途哑然:“什么?!”
“外婆说那对视力不好,万一近视了就算是在我外公面前丢分了,而且会占据太多时间。”迟铮缓缓道,“我也没娱乐性的书,童话书?小说?不可能的……那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我在成年前也没有手机,因为我外婆觉得这些电子的东西会教坏我。”迟铮对那些日复一日昏天黑地的日子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一天里所有时间都是被规定好的,该运动的时候运动,该练字的时候练字,该学钢琴美术什么的时候……总之就是按照我外婆的规矩,努力长成一个完美的人肉机器。”
“说没有人爱我,是有点丧良心了,但我确实……很少感受的到,我也没那个时间。”
“所有人都觉得外婆本该安享晚年的,是为了我才那么拼,我应该听话,我应该孝顺。”
“家里气氛不好,太压抑了,我父母觉得我外婆管我管的越严越好,不严不成器啊……直到我死……不是,直到去年,外婆被查出精神病来,我父母才吓了一跳,发现把我完全丢给外婆是个挺让人后怕的事情,才把我接到自己身边去,但那会儿我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迟铮看向千途,自嘲,“不是那么好焐的热了,对此你应该最有感觉吧?”
千途十分心疼,闻言也忍不住莞尔,“别这么说。”
“上大学第一年,开学的时候我发现岑天河居然和我同校,据说是我外公那外室要求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那个大学的校区有三个图书馆,其中两个都是我父母捐的,岑天河在那边上学,什么处境你可以大胆想象……”
“不被穿小鞋是不可能。”
“我不喜欢岑天河,但我也不喜欢别人因为他的出身就往死里折腾他。”
“有些人,出生就在被告席,睁开眼就坐在的嫌疑犯的位置上。”迟铮顿了下,他深深吐了一口气,“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