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过敏原确实是秋日的花草,不然千途不明白自己眼中快速蓄满的眼泪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恋人之间的调情,明明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明明只是自己随手写的保证。
迟铮好像真的拿到了什么赦免文书一般,那么珍重认真的收了起来。
好像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拿着这张纸找自己对峙,要求自己守诺一般。
千途深呼吸,想趁着迟铮没发现快点压下眼中泪意。
千途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喜欢迟铮了,谈个恋爱把自己弄成恋爱脑了。
明明迟铮那么好,明明两人相处的这么融洽,但这身体里就是有一缕魂魄,不受控的撕心裂肺的心疼着他的迟铮。
第62章
不知是月季还是玫瑰的这花染色力居然很强, 艳红色的色素浸染在千途不甚明显的指纹里,一时擦不干净,迟铮舍不得用力, 慢慢地给千途揉搓, 低声说, “家里没印泥也有红色水笔,你非弄这个……”
千途没接话, 他左手撑着下巴一直静静地看着迟铮。
迟铮也不需要千途回答。
他能明白。
千途虽没恋爱过,其实是个很浪漫的男生。
很会说情话,会哄迟铮, 会给他这样带着草木花香天地为证的承诺。
迟铮从昨日就焦躁不安的心域一次次被千途安抚, 稍稍冷静下来又觉得讪讪的。
在千途看来, 自己大概就像是神经病一样。
“我有时候觉得……”
千途突然开口, 迟铮蹙眉抬头看千途,心里漏了一拍。
千途眼眶发红,声音带了点鼻音, 缓了片刻才继续说,“我有时候觉得,要是咱俩哪天分手了……”
迟铮不满的攥了一下千途的手指。
“说说而已, 怎么又急了?”千途嘴唇抖了下,勉强笑了下轻声说, “咱俩哪天要是分手了,我总担心, 你会拿着脖子上的链子和我刚给你写的保证书, 去公安局击鼓鸣冤, 满世界的要求给你个公道。”
千途有点难过的看着迟铮, 语调变了, “我本来不想问的,迟铮,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你的对错秩序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我原本觉得你是跟我开玩笑,但真的不像……你好像真的觉得我给你的东西能当永远的保证,如果万一有什么差池……”
千途的眼泪砸在了迟铮握着千途的手上,迟铮心里狠狠的疼了下。
千途已经忍了好一会儿了,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了,“万一有什么差池,你会满世界的求个公道……最后求告无门。”
“我就像是见过那一幕一样。”千途不想让迟铮看见他突然失态,深深低头把脸埋在迟铮手上,声音很小,“……一想到我就心疼死了,我这是怎么了,谈个恋爱怎么变这么矫情了。”
迟铮心脏疼的倒抽了一口气。
“我一直觉得,我心里好像知道什么一样,但就是朦朦胧胧的说不清楚……”千途深呼吸了下,“总觉得,好像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身体里好像有一部分是清醒的,知道全部原因,但那一部分就是不告诉我,我就像个没开窍石头一样,怎么费力也想不透那一层,想不透到底做错了什么害你成这样,也想不透该怎么对你好。”
迟铮眸子微动了下,心里有个被他压下去无数次的念头再次浮现。
迟铮闭上眼压下脑中浮想,他心里咬牙切齿的把大乾元和自己咒骂了一圈。
该死的老畜生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自己也是怠忽了,找到千途之前没时间没必要,找到了以后一门心思全在千途身上,没分出点心思来追究一些细节。
迟铮有太多需要弄清楚的事情了。
“还能是为什么……太喜欢我了,有什么可奇怪的。”迟铮用手轻轻捏了捏千途耳朵,“我脾气差太难搞,所以让你患得患失的……全怪我。”
再让千途沉溺在这情绪里,指不定他会想起什么来,迟铮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反过来哄千途,“都是我的错,我性格太差了,但……”
迟铮捏捏千途的下巴,轻声问,“追我的时候,我有没有提前警告过你?”
“怕你之后后悔,几次三番的警告你,最好不要追我,不要跟我恋爱。
“说了我难相处,性格不稳定,没什么经验也不会哄人开心,跟我恋爱会很辛苦,没忘吧?”迟铮手指不太规矩的轻轻碰了碰千途的嘴唇,在他唇缝轻的不能更轻的蹭了下,“副作用早就告诉你了,你还非吃这毒药……当时怎么想的?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当时真没考虑过跟我相处会被活活气死,或者是欺负死?”
千途忍不住笑了下,他动了下,把脸彻底埋在了迟铮给他擦手的毛巾上。
“问你呢。”迟铮尽力给千途转移注意力,问他,“当时我对你那么差,怎么还要追我?”
千途直起身,擦了擦脸看着迟铮,无奈说,“你也知道你当时对我很差?”
对此迟铮并无负担,也不觉得自己理亏,“总比装好人,把你骗到手再原形毕露的好……先让你知道我有多烂不好吗?我至少比别人坦诚,先亮底牌。”
“不知道。”千途将毛巾叠好,想了想点头,“确实没想那么多,就是中邪了,只想要你,不过……”
千途眼里有点困惑,认真的回想了片刻后说,“我现在说像是在给自己找补,你当时虽然对我很冷漠,但我真的不觉得你会很难相处,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看着你对我那么冷漠,我没觉得难过,反倒是担心你这样的脾气,平时会不会总一个人太孤单了……很着急的想追到你,想哄你想对你好,交往以后会不会被欺负那些……真的没考虑过。”
迟铮定定的看着千途,轻声问,“现在呢?觉得我欺负你吗?”
千途摇摇头,他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含糊道,“……我自己主动的,不算你欺负。”
迟铮明明知道千途的意思了,还忍不住问,“那后悔么?”
千途没办法的看了迟铮一眼,轻声问,“我像是后悔的样子吗?因为你把保证书收起来了,丢人现眼的眼泪都出来了。”
迟铮忍不住又问,“发现我这么难搞,还是不后悔,对吧?我再烂也喜欢?对不对?”
千途彻底无法,声音更轻了,“……还想让我主动亲你就直说。”
迟铮拿过千途手里的毛巾,“不辛苦你。”
迟铮用手揽在千途腰上把人往后推,千途吓的本能的攀住迟铮的手臂,迟铮先一步把胳膊垫在千途身后,将人挤在沙发上,流氓的要死,还不忘面上敷衍的装装体贴,“除了亲你,可以稍微碰一碰吗?”
千途彻底没脾气了,谁让他就是追到了这么个难缠的,千途主动亲了亲迟铮的嘴唇,低声呢喃,“可、可以……碰一下吧,别解我腰带吧,再过半小时要去学校了。”
迟铮点头,“清楚。”
当天夜里,迟铮等着千途睡熟后,用灵力驱走千途的梦境,让他彻底昏睡过去,又叫了岑天河来守着。
他自己去了万灵岛。
有许多事,迟铮需要面对面的同大乾元聊聊。
刚踏入万灵岛,迟铮的眸子瞬间化为白色,他不适的皱眉,远远看着万灵岛深处。
才数日没来,万灵岛上的灵力又畸变了许多。
普通的灵师们没迟铮敏感,在他们眼里万灵岛如今只是不太能供养他们快速恢复灵力了,没有更多不适,但迟铮灵力太强,感知能力随之敏锐,他和其他白灵不同,早在他还是十五的时候,他连如毛细血管一般遍布这岛上的细微灵力脉络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那会儿的万灵岛好似一颗生机勃勃的大树,来自土地深处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自最中心的大乾元散布在万灵岛的每一处,整个万灵岛被重重叠叠的灵力脉络反复缠绕包裹,灵师们随便再哪里都能得到供养。
如今……
迟铮扫了一眼脚下。
不是非要见见这老东西,他根本不想踏足在这片腐尸一般的土地上。
灵力脉络枯竭坏死,在其中流动的灵力因为成分太过复杂,在迟铮眼里这些灵力颜色尽不相同,掺杂了各色肮脏恶灵的灵力在这片腐肉里蠕动爬行,彼此交错时又相互吞噬,拱的岛上原本好好生长的植物们东倒西歪,枯死败落。
迟铮冷漠的看着这岛上的一切,他还是十五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灵力,也没把他的小岛弄得这么恶心过。
大乾元必然是知道迟铮来了,他没有任何反应。
迟铮冷笑了下,喃喃自语,“你已经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了?连我的灵力你也想吃?你不怕消化不动,活活被噎死么。”
迟铮的些微灵力被他脚下踩着的藤蔓缓缓蚕食着,迟铮不甚在意,继续往小岛深处走。
越往里走,万灵岛腐败的气息越浓,这气息,身为白灵的迟铮最清楚了。
是那些恶贯祸盈的恶灵们畸变后会发出的气息。
原来大乾元也不能免俗,到了这一步,也要经历畸变之苦。
“很多年前岑天河劝告我,和其他白灵再如何起冲突,也千万不要起歪心思,千万不要吞噬别的灵师的灵力,不然就会畸变成恶灵。”迟铮对着万灵岛中心,低声问,“原来,你也是灵师……你也不能吞噬其他灵师的灵力。”
“岑天河还告诉我,接到任务要按时完成,不然会逐渐失去灵力,失去记忆,一样变成浑浑噩噩的恶灵,最后畸变消逝。”
迟铮已经要走到万灵岛腹地了,最中心一直沉默的大乾元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岑天河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我没邀请,灵师们是不能踏足万灵岛中心的?”
迟铮点头,“说了,但这些话不早该你告诉我吗?在我化为白灵的时候,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跟我说,害我因为没完成任务差点畸变,你这么对我,对得起夙辞吗?”
大乾元重新沉默,没回答迟铮的问题。
“你早猜到我化为灵师那一刻就一门心思只想找夙辞,所以什么都没跟我说,盼着我畸变死了,但可惜了……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人也找到了,还能看着你现在烂成这个样子。”迟铮故意释放强大灵力,“你不是喜欢灵力吗?我送你,好不好?”
给濒死之人强行注入不适配的血肉是什么滋味,大乾元现在就是什么滋味。
迟铮脚下的泥泞的土地在颤抖耸动,竭力抵抗迟铮的慷慨,迟铮空洞的白色眸子越发透明,他忍不住的勾起嘴角,索性蹲下身,将手掌按在了土地上。
迟铮淡淡道,“你当年不就想要我吗?我现在送你,好不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迟铮对自身灵力的掌控已不亚于当年的夙辞,他的灵力能对千途多温柔,就能对面前的大乾元多粗暴。
哪怕是迟铮心情最差的时候,他也没这样折磨过哪个恶灵,他完成任务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时间对迟铮太宝贵,他不多给生灵一分痛苦,也不会给恶灵太多折磨。
但这不代表迟铮不会。
以迟铮手掌为圆心,十丈为半径,迟铮周身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灵力光斑,灵力微光萤火虫一般缓缓在光斑上浮起,映的迟铮整个人都成了不详的白色。
迟铮闭眼,巨大光斑瞬间化为光柱,骇人的灵力顺着巨大光柱刹那间直接将万灵岛打了个对穿,光柱内岛屿原本的灵力尽数被震碎,失去了唯一抵抗能力,不想接受也要接受迟铮恶意注入的灵力。
迟铮身下土地震动,万灵岛中心同时传来大乾元濒死的苍老□□。
迟铮嘴角勾起,他的整个手臂被自己灵力灼烧的褪去了一层皮肉,他自虐一般品味着这疼痛滋味,不由得释放更多灵力,大乾元终于忍耐不住,声音沙哑的呵斥迟铮,“……你到底要如何?!”
迟铮恍若未闻,继续释放着灵力。
白灵们在做任务的时候若是要一次性清理数个恶灵,为了图方便,会随手抓其中一个虐待一番,逼问它们其他恶灵的位置。
迟铮也会这么做,但他和其他白灵不一样。
其他白灵都是边虐待边审问。
迟铮不是。
迟铮很讲究效率,在把恶灵虐至濒死绝不敢撒谎之前,迟铮不会费时间问任何一个问题。
时间对迟铮而言太宝贵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总是沉默的大乾元今天话终于多了,迟铮的灵力烧的他宛若身在炼狱,且迟铮这架势实在不像是来问话的,有一瞬间大乾元怀疑迟铮是受了什么刺激要来同归于尽的。
陈旧腐烂的万灵岛是经不起迟铮这样折腾的,大乾元无奈只能搬出了杀手锏,苍老的声音低声诅咒:“迟铮,白灵复仇后会如何,需要我告诉你吗?”
大乾元不说还好,说罢,迟铮手下灵力光斑半径自十丈瞬间暴涨成了三十丈。
迟铮右手和手臂皮肉尽失,强大灵力顺着白骨和经脉更顺利的注入万灵岛内,迟铮空洞眸子里看不出喜悲,他喃喃道:“我要是你,就不提我头上这顶紧箍咒,我脾气这么差,你非要惹我做什么呢?”
说罢,灵力半径自三十丈瞬间成了五十丈,随之整个万灵岛都震动了起来。
迟铮闭着眼抬头,听够了大乾元的痛苦呻吟后,又瞬间收回了灵力。
迟铮用左手轻抚右臂,右臂上的血肉瞬间长出,没多久就修复好了整条右臂。
迟铮深呼吸了下,“咱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第63章
万灵岛本来已经被大乾元熬成了个摇摇欲坠的朽木架子, 被迟铮这一通折磨后像是刚经历了剧烈地震一般,迟铮脚下土地时不时的颤动几下,好似腐烂的木材在坍塌, 又像是这具溃烂的尸体在痉挛。
迟铮并不是很有耐心等大乾元熬过这疼痛, 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是还想再来一次吗?”
大乾元的声音比迟铮刚上岛时又虚弱了几分,“我以为你找到了夙辞, 终于……”
“终于怎么?终于有人性了,还是终于做事没这么极端了?”迟铮打断大乾元,忍不住厌恶道, “你有病吧?你该不会觉得我在千途面前装乖卖惨的, 是我突然改了脾性, 对谁都会那样讨好吧?你恶不恶心?”
迟铮一想到大乾元无时不刻的在监控着千途就觉得反胃:“天天看别人卧室里那点事, 你不觉得自己下作吗?还是你有什么癖好,看我每天狗一样的围着千途,你会觉得解气?见我也有这么一天, 你看着痛快?”
大乾元似乎还在忍耐着痛楚,声音仍很虚弱,“我没什么痛快不痛快的, 但也绝不会像你这样主动提起这些,下作不下作,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评判了不是么?是谁一再说自己是犬的?你现在仗着千途什么都不知道,委曲求全做那些事……就很体面?”
“当然不体面。”迟铮笑了下, 慢慢说, “但我不在乎啊, 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从来就不在乎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千万别把我说的这么忍辱负重的,我当这条狗当的甘之如饴,你不用试着践踏我的羞耻心,我没这东西,你这么喜欢看我犯贱,我也无所谓。”
大乾元沉默片刻,“让夙辞看见,也无所谓吗?”
迟铮眸子微微动了下,片刻后问道,“我找不少灵师问过,他们都只告诉我,系铃人在看到自己的赤灵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眼泪,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灵师清楚。”
“原本你该告知给灵师们的事情,被你删繁就简了不少吧,我以前还以为是你只是对我放任不管,后来发现其他灵师们对这些旁枝末节的事知道的也很少。”迟铮眯着眼睛看着万灵岛腹地,“原本以为是你不靠谱,后来想到……很多事你根本没法对灵师们说清楚了,说多错多,你已经没法解释你现在这个畸形的鬼样子。”
大乾元回以沉默。
迟铮也不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系铃人们看到自己的赤灵会流泪,是为什么?”
“前世的魂魄见到了自己救过的人如今并未受苦,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会欣慰会感伤……”大乾元静了片刻,缓缓道:“前世的记忆虽然没了,但魂魄还是同一个,就如同动物生来会畏火一样,这是本能……遇到当年重要的人,魂魄里属于前世那部分过于哀恸,身体不自觉的会流泪。”
“千途不是我的系铃人,为什么也会因为我不自控的流泪?”迟铮并不信任大乾元,双手指尖聚起点点白色灵力光斑,“你最好说的清楚明白点,我弄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就会走,不然我们可以慢慢耗。”
大乾元似是痛苦的吁了口气,“夙辞不是普通灵师,和其他人不一样,而且他死前最遗憾的就是没寻到你,再见到你当然心潮难平。”
“心潮难平……”迟铮重复着大乾元的话,他想问但不想听,怔了片刻问道,“所以他才会逐渐记起上一世的事情?是因为我?是被我刺激的?”
大乾元长长叹息,“你何必非要走个过场让我告诉你?千途这么多年记不起以前的事,偏偏最近频频做梦,总不可能是因为岑天河。”
“你对千途来说,也快算是他的系铃人了,你自己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大乾元因痛苦语调断断续续,“夙辞……”
“是夙辞一直在看着你,是他看到你受苦就会控制不住的流泪,是夙辞看到你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做小伏低心疼的在哭。迟铮,你满意了?”
迟铮微微抬头,白色的眸子微微颤动,“夙辞……他看得到?”
大乾元缓缓道,“夙辞就是千途,千途看到就是他看到,你到底是自己想不明白还是不肯承认?飞蛾扑火,难道是飞蛾一心求死?全是本能,千途第一眼看到你就动心了,总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天仙能让他看一眼就冲动成那个样子……你每天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不就是给夙辞看的?知道他看得见了,你不该得意吗。”
迟铮空洞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林絮只跟我说,是系铃人自己肉体的反应,没人告诉我那是魂魄在流泪,所以……一直以来是夙辞在流泪。”
那就说得通了。
所以就说得通,为什么自己卖惨千途会难过,装乖千途也会流泪。
千途隐隐约约已经感知到,他在舍不得。
他的神明,看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
所以自己……自作聪明装疯卖傻的时候,千途会心疼的流泪。
他连这点都舍不得。
迟铮闭上眼,竭力收敛情绪,将方才从大乾元这收集到的情报收拢装箱,在心里贴好不可全信的标签。
迟铮还没天真到觉得自己真的威胁到了大乾元,他会经不住酷刑对自己知无不言。
迟铮压下心口的情绪,漠然道,“第二个问题,要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被替换过?”
大乾元缓缓道,“除了本人主动去寻觅,不然没人会知道。”
迟铮皱眉,“什么叫主动寻觅?”
“你要精确的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什么时间节点的记忆,且要目标明确,清楚你到底想寻到同谁有关的记忆。”大乾元似是十分痛苦,他声音哽塞了下,声音沉闷道,“好比那些被抹去记忆的赤灵,本能让他们想要报恩,本能让他们想要知道自己系铃人对自己做过什么,如此时间和目的都有了,他们才会发现自己有段记忆是被修改过的,不然永远也不会发现。”
迟铮沉默片刻,“如果时间没那么精确呢?”
大乾元静了许久,反问:“……夙辞也消去过你的记忆?”
迟铮冷漠的看着万灵岛腹地,“你是记吃不记打,对吧。”
大乾元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痛苦,没多畏惧,缓缓道,“岑天河不是已经告诉过你,那是什么感觉了么,岑天河没有说谎,他的形容也很精确,你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说明你确实有记忆被抹去过,不用费事印证了。”
有关十五的记忆,其中有一段,确实比其他记忆模糊。
但那会儿十五已彻底癫狂了,都无法同夙辞正常对话了,没过多久夙辞就用禁术将十五送去投胎,迟铮一直以为那一点记忆模糊,只是因为还是十五的他自己当时已经糊涂了。
直到今天白天岑天河提起,夙辞抹去的记忆就好似一段义肢,格格不入的被安装在身体上,自己每每想要控制这义肢,就像是要让这假肢长神经一般无力徒劳。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在作为十五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有那么一点记忆片段,就是如此。
但那段记忆太短了,迟铮自己判断大概都不足一天。
夙辞抹去了他不足一天的记忆。
自己还是十五的时候,每时每刻都行事悖乱,有什么事就那么特殊,值得夙辞专门抹去?
还是说夙辞当时做了什么,他不愿意让自己记得?
迟铮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日已经走到山穷水绝那一步,到底还有什么更过分或是更要紧的事,是夙辞非要自己忘记的。
“这种事,你拷打我也没用……”大乾元似乎能感知到迟铮在想什么,淡淡道,“岑天河那么想找回当初的记忆,费尽心力也只能靠着夙辞的笔记猜测个大概,记忆被抹去就是抹去了,永远回不来的,而且我也并不知道你被抹去的是什么,无从告知。”
“你是害怕了?”迟铮冷漠的看着岛屿腹地,“放心,没想问你,我也没准备彻底把这拆碎了,我不敢让你死……我还等着看你再次见到夙辞那狼狈的样子,我怎么甘心让你死……”
“咱们俩,都要留着一条命见夙辞,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谁也别想逃。”
大乾元低声沉吟:“我早就想偿命了,十五,我如果说我早就后悔了,你信不信?”
“我的记忆夙辞抹的掉,但他自己的清理不了……”迟铮自己同自己说话,“千途早晚有天能梦到,我不信我弄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没心思去想你后不后悔,你算什么东西……”迟铮瞥了万灵岛腹地一眼,“从始至终,有人在意过你?夙辞当年倒是在意过,万灵岛刚刚有一点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很担心你,你珍惜了?”
想到这,迟铮那为数不多的自负又被他拼拼凑凑的捡了起来,“你自己作死,才落的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比你讨人喜欢的多,别管我是不是装的……千途就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你不稀罕的关心,他全给我了。”
“他疼我,疼的全心全意。”
“知道吗?我早起少吃一口饭,晚上多咳一声,千途都要担心……你呢?从现在到你彻底畸变消逝,受多少苦,也不会有人关心你了。”
迟铮觉得有趣,大乾元擅长诛心,没想到有天也能落得被自己讥讽的境地,迟铮模仿着夙辞的语气,“大乾元,我觉得万灵岛的灵力有些不对劲,您有没有受影响?”
“你当年要是全然信任夙辞,没有故意冷待他,始终如一的慈和待他……他怎么会寂寞到喜欢上我这种恶灵?”感受到大乾元的灵力在痛苦起伏,迟铮笑了下,“是你把他一步步推到我这里来的,你居然还想让我愧疚,我愧疚什么?你说你后悔了,我信啊。”
“不是你一再把他推向我,我今天怎么能站在这里,反过来对你施虐呢?”
“你自作自受,自然后悔。”
迟铮轻抚自己颈间锁链,“我没空听你后悔,千途他现在还没记起前世全部记忆,没那么多负累,就还是个孩子,随心所欲的……黏我黏的很,我真不是很有时间理你。”
对着大乾元发完疯, 将痛苦发泄给最讨厌的人,迟铮连日心里的不安忧虑散去不少。
为了折磨这老东西,烧掉了一条手臂也是值得的。
回到小别墅自己房间里的时候, 迟铮看着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 想起以前听谁说过, 总把愁绪压在心中,脸色会变难看。
迟铮审视的看着镜子里这个他并不喜欢的人, 挑剔的端详,觉得好像确实比白天好看了一点。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受过伤,眼中的戾气淡了点的缘故。
迟铮的皮相无疑是好看的, 只是因为性格缘故, 眼神阴郁, 不那么像这个年纪的男生一般阳光可亲。
迟铮看着镜子, 想起方才大乾元说的话。
“你现在仗着千途什么都不知道,委曲求全做那些事,就很体面?”
大乾元说他下作, 说他不体面。
迟铮忍不住笑了下。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能更下作,更不体面的。
迟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衬衫扣子从上到下解开, 只剩下两粒扣子,衬衫松松垮垮, 最下面的扣子还扣在腰间,欲盖弥彰的。
迟铮就这么走到千途房门口, 安心的进了千途的房间, 上床同千途盖上了一床被子。
那日仗着情绪不好, 胡搅蛮缠的才同千途同床共枕了一晚。
千途受迟铮灵力影响仍在昏睡, 不那么容易醒来。
迟铮低声说抱歉, 然后将额头轻轻印在千途额头上。
迟铮闭眼,意识在千途的过往记忆中飞速往前翻找。
千途最初的记忆,卡在了他幼年刚有意识的时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没有分毫往前推动的可能。
属于夙辞的记忆,全部以梦境的形式存在着。
迟铮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千途明明是有属于夙辞的记忆的,他梦境的视角全是以夙辞的角度展开的,许多片段自己都不曾见过,许多事自己都不曾知晓,那没有其他可能了,千途这具身体里就是有那些记忆。
千途到底把那些记忆藏在哪儿了呢……
迟铮想不明白。
他不是想窥探夙辞的记忆,迟铮几乎能确定自己的记忆也被抹去过一些了,他现在很想找到那部分。
在夙辞送他去转世之前,到底抹掉了什么,到底让自己忘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