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方斐考入省城的一所大学,刘祥则留在了H市开了一家小小的蛋糕店,效益不算好也不算坏,倒是把自己越养越胖了。
秦见嫌弃地推开身上的人:“方斐,你这些年出息大发了,污言秽语说得这么顺嘴?”
方斐一进屋,秦三就让出了位子,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向秦见挤眉弄眼。
“这孩子我和他爸都不管不了。”他无声地做着口型,一副为人父母的无奈神情。
方斐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皱起精致的小脸,向身后挥手,“你先出去。”
“得嘞,你们慢慢聊。”秦三被灰溜溜的打法出去。
秦见锋利的眉眼透着笑意:“三哥不是你初恋吗,你现在就这么对他?”
方斐“啧”了一声:“我现在能让他进我们家门都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哎呦,你不知道他当初见了我爸那怂样,腿肚子都打颤,还非要赖着我爸,不许我爸和别人好。可他倒好,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一点也不男人。要不是我要将我爸介绍给张智尧,他还窝窝囊囊的原地打转呢。”
“唉,我爸那人,要求也不高,好像谁在他身边都可以,只要能与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行。”方斐叹了一口气,“他这辈子这么惨,被亲生父母抛弃,又被我妈骗着结了婚,还要一个人抚养我,我当然希望他能幸福啊,好在秦三现在看着对我爸还成,要是他对我爸不好,我第一个把他踢出家门!”
方斐话中的信息量有些大,秦见觉得有点混乱。
“张智尧?”他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梳着板寸,常年穿着长袖白色衬衣,扣子一丝不苟的从上扣到下的男人,“你们数学老师?”
小炮仗似的方斐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嗯,我们数学老师。”
“他也是?”
“是...你别往外说,让学校知道了...他的饭碗就不保了。”方斐随即放下心来,“反正你也懒得说别人是非。”
秦见觉得方斐家桩桩件件的事儿都让人头疼,因而转了话题:“我和刘祥约好了,等他下班了,咱们几个在老地方聚聚。”
提到老地方,方斐一下子坐直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语中带上了几分犹豫:“秦见,宋主任家出事了你知道吗?”
秦见眉峰一顿,敛神问道:“怎么了?”
“他...他老婆好像出轨了。”
“!......”
第96章 并非良夜
傍晚的火车站依旧热闹,送往迎来,旅人络绎不绝。这里可能是承载离愁别绪最多的地方,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分别,它若有情也早已麻木。
拉人头这个行当依旧存在,他们成群结伙的守在出站口附近,等旅客出站便蜂拥而上。只是其中再没有秦见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的对手已踪迹,就像秦见不记得他们一样,他们也不会再想起那个干瘪的少年。
秦见、方斐、刘祥三个人绕到火车站后身,钻进了一条背巷之中。巷子两旁都是做小买卖的,从一元二元甩卖到出售二手手机电脑,从祖传的青花瓷盘子到包治百病的草药,在这里都能寻到。
可能每个城市的火车站旁都有一处这样的地方。兴起于七八十年代,鼎盛于世纪之交,没落于这之后的任何一年。H市整治站前环境时,这些买卖人自发聚在离火车站不远但也不算近的地界儿,依旧做着小本买卖糊口度日。
巷子中不乏一些小饭店,秦见三人钻入了其中一间。这是三个人的老地方,以前在站前拉人头时,若赶上哪天效益好收入多,几个人就会来这开一次荤,大片毛肚又弹又脆,拌上芝麻酱,香得人直迷糊。
点了单,方斐用胳臂肘碰碰秦见,压低声音说:“你看对面。”
窗子开着,目光不受任何遮挡的投向了街的对面。那里是一家小药店,在杂乱无序的街上,有着令人炸目的清爽整洁。
店门口坐着一个女人,穿着干净的白色护士服,她手里拿着一张五颜六色的传单,轻轻摇晃着晚风。
是沈萍。秦见一眼认出。
女人的面貌没什么改变,略微胖了一些,不再如同干瘪的枯叶。枯焦的长发也剪成了齐耳短发,一侧极为规矩掖在耳后,透出了几分刻板之态。曾经见之便觉愁苦的脸也舒展了眉目,不时与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勾唇弯眼,看起来是个美好的妇人。
秦见收回目光,掰开一次性筷子,将两只筷子来回摩擦,去掉上面细小的木削:“你说她怎么的?”
“出轨。”这回伸着脖子低声说话的是刘祥。他贼眉鼠眼的看看四周,压低身子,用手拢着嘴巴:“她的姘头也是这条街上的,冬天蘸糖葫芦,夏天卖炒冰,摊子就支在药店旁边。”
“你瞧,那呢。”
秦见再次抬眼,顺着刘祥下巴抬动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看起来年近四十的男人,弓着身子坐在一架三轮车后,三轮车上支着一个玻璃罩子,上面用红色胶带贴了炒冰两个字。
车子和罩子不新但十分干净,男人的衣服也是干净整洁的,只是那张脸上带着浓重的烟火之色,黝黑皮肤上镶嵌的皱纹,有理由让人相信他半辈子都在辛劳。
秦见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人。他甚至觉得方斐和刘祥是在讲天方夜谭。哪个女人会舍弃宋城南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极品男色去选择这样一个看起来窝囊又废物的老男人?
“弄错了吧?”秦见淡淡的说。
“怎么会错?这差不多是这条街上公开的秘密了。”方斐愤慨,“前年冰雪节的时候,市里需要大量警力维持秩序,就从各个派出所抽调人员,宋主任被派来负责这个辖区。他在这里很有威信的,大家都很服气他。那时这女人伤了腰,不能在乡下种地了,这家药店又恰巧缺人看店,宋主任就给她找了这个活计。可谁料到,一来二去她竟然和门口摆摊儿的男人好上了!哎,这街上的人谁不骂一句宋警官的女人没良心!宋警官好汉无好妻,白白被这样的女人折辱!”
用料很足的毛肚锅热气腾腾,秦见看着翻滚的汤汁默不作声。刘祥已经在大口朵颐,丝丝哈哈被烫的咂舌。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方斐纳闷的问道。
“说什么?”秦见拾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片毛肚,“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是,你不生气吗?那是宋主任啊,你原来护在心口上的人。”
厚切毛肚在芝麻酱中翻来倒去,秦见夹起来放入口中咀嚼,吞下之后他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擦嘴:“这毛肚看起来和原来一样,吃到嘴里却不是原来的味儿了,看来什么东西都是会变的。”
刘祥分神从碗里抬起脸,口齿不清地疑惑:“没有啊,我吃着一样啊。”
“闭嘴吧我的胖爷!”方斐骂道。
......
吃过饭,三人各自归家,秦见回了派出所的宿舍。
派出所不大,从办公室连廊穿过去就是员工宿舍。秦见客气地与守门大爷打了招呼,运动鞋踩在地上并无什么响声,但还是被人一嗓子叫停了。
“秦见。”宋城南从大办公室探出一个头,“等一下。”
头又缩了回去,似乎与里面的人交代了几句。秦见靠在墙上滑手机,不多时就等来了宋城南。
“什么事?”语调与刚刚升起的月亮一样清冷。
宋城南觉得秦见与自己好像又疏远了一些,他连话中都懒得带刺了。
“明天周末,咱俩一起吃顿饭吧,在家里怎么样,我来做饭,这几年我厨艺也精进了一些,给你露一手。”
入了夜,走廊幽暗,白炽灯在另一个尽头尽忠职守,却在这个尽头投下了一块化不开的暗影。派出所挑灯夜战已是常态,办公室里加班的人明显不少,远远地传出交谈的声音,混进近处的灯光与远处的夜色中,然后缓缓地消散无踪,就如一首八十年的老歌,旋律隽永,却也逐渐的被人们遗忘。
显然,这不是秦见与宋城南的良夜。青年挑起狭长的眼睛,目光在宋城南脸上游走了一圈,然后嗤的一笑:“宋主任,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
“永远不要对生活认怂。”青年收起手机,直起身子,脸上绽出笑容,“可你才是那个最怂的。”
“我明天没空,就不奉陪了。”
青年的身影没入深沉的暗色,今晚确实与良夜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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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轨炸出来好多人啊~~~大家不要对宋主任失望啊,其实他很好的。
夜里一点,除了夜猫子,会喘气的都睡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小民警往自己的胳臂上拍了一巴掌,不出意料收获了满掌血:“这蚊子也太凶了,老K要是再不来,咱们怕是都要献祭了。”
有人从后面伸长脖子向前面瞧:“宋哥呢?”。
小警官努努嘴:“路旁的玉米地里埋伏呢。”
“那不得被蚊子吃了?”
“听说他原来在部队时有次演习带着狙击枪,在树林里趴了三天三夜,期间只喝了几瓶水。”
“牛!所以只有宋哥拿奖金我不嫉妒。”
“嘘,不要分散注意力。”小张警官打断了几个年轻警员的小声交谈,他做了一个凌厉的手势,几个人缩着身子往墙脚又靠了靠。
夜里的声音总是被无限放大,即便来人已经将步子放到最轻。
浑浊的夜色中,鞋子踩在砂石地上的声音先一步传来,然后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从黑幕中挤了出来。夜色的掩盖下,那人面貌不清,头颅却异常硕大,像麻杆上顶了一个机器猫的脑袋。
所有蹲守的警员屏住了呼吸,枪栓已经悄悄拉起。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身为二组组长的小张警官将手枪托至脸侧,“行动”两个含在口中,随时都可以下达抓捕的命令。
“喵!”
忽然一声惨烈恐怖的猫叫声撕开紧张的氛围,夜行人蓦地停下脚步,身子瞬间佝偻,野猫从他脚下箭一般的窜过,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不是老K。”小张身侧忽然响起一个低沉声音,他猛然回头,是宋城南。
野猫是他用石子惊扰的,趁着夜行人分神之时他迅速转移过来,伸手压下小张的枪:“不要打草惊蛇。”
夜行人目送野猫离开,大喘了几口气,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行至一处破败的房屋,那人与埋伏的警员仅隔一个转角。距离近了,才看清他的巨大头颅是因戴了一个摩托车头盔,也正因为这个头盔,即便离得如此之近,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那人从怀里取出钥匙,轻轻拨动门栓开了将军锁,然后走进了院子。
正是抓捕的好时机,小张回头看宋城南,瞪着眼睛无声询问。宋城南沉着摇头,再次做出口型“不是老K"。身为组长的小张琢磨了一下,然后选择按兵不动。
十多分钟后,铁门再次发出声响,头盔男出门落锁,然后顺着来路慢慢的隐于夜色之中。
“真不是老K?”小张收了枪问道。
宋城南敛眉:“不是,这个人应该是老K的表叔。”
“他是来替老K取东西的?那我们应该暗中跟上,看看他什么时候与老K接头。”
宋城南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碎石,石子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们跟上去会被他发现,这条村路只有一个出口,让另一组蹲守的同事跟上,盯紧了,决不能断了线索。”
用电话做了部署,小张拍拍肩上的墙灰揽上宋城南的脖子:“宋哥,你怎么看出那个人不是老K的?我看身形很像啊。”
“身形确实像。”宋城南将小张的胳臂拂了下去,抬手去挠脖子上的蚊子包,“原来走访的时候我就发现老K的表叔与他身材有些相似,远远看着几乎难以分辨,但是他表叔年纪大了,身上总会有些中老年人的习性,刚刚他经过玉米地的时候,我依稀看到他的裤子提得很高,腰带几乎扎在了腋下,这是农村中老年人的装扮,不到30岁的老K不可能这样穿着。”
话音刚落,小张的电话无声闪烁,他滑动接通,是另一组守在乡路上蹲守的同事打来的。
“头盔男进了小庄村,在村子中转了一圈最终进了张权家。”
张权就是老K的表叔。
“宋哥,你也太神了。”小张没皮没脸的再次揽着宋城南,“怪不得方所不放你,我是所长我也不放啊。”
“滚。”宋城南无情的将小张踢开。
一行人回到镇上,已经凌晨两点半,车子开进派出所院子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晚归的秦见。
小张从车窗伸出脑袋:“秦小见,上哪里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夏夜的风褪去燥热,凉爽袭人。车子的四个车窗都最大程度的开着,以此表示对晚风的尊敬与欢迎。秦见很容易地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宋城南,他眼睛望着男人口上回着小张警官的话:“去朋友开的酒吧坐了一会儿,明天周末,今晚就放松一下。”
一行人呼啦啦的下车,小张快步小跑着去撒尿,边跑边说:“一会我们去对面老王家吃面,秦见你也去垫一口吧。”
“去吗?”宋城南习惯性的去摸烟,踱到秦见身边的时候,将手中的打火机抛给了他。
秦见接住,打火机在他指间翻了一个漂亮的花,火石才被摩擦,引出跳跃的火光送到男人面前。
宋城南弯腰点了烟,长吐出一口又去抓身上的蚊子包:“去‘陈酿’了?那里的老板还是那个姓高的?前一阵他与楚云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有人传他好像离开新发镇了。”
秦见在那蚊子包上盯了半晌,才出口问道:“他与楚阎王能闹出什么动静?”
他今夜见了高程,男人依旧面如玉兔,心如狐狸,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雾蒙蒙一片看不到真心。
“我听别人提过一嘴,好像楚云结婚时,那位姓高的老板去搅了场子。”
秦见挑眉有些惊讶,依高程的孤傲与成熟,即便他真的和楚阎王有点什么,也做不出扰人婚礼的举动。
可他从不多事,压下疑问想走:“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吃吧。”
刚刚转身,青年的手腕忽然一热,炽热的体温烫着微凉的血管,冷热交互顿住了他的身体。他慢慢的看过去,一只经脉分明的大掌正握在那处。
“你晚上是不是喝酒了?去喝碗热汤去去酒气吧。”很普通的关心的话,只有宋城南知道他脱口时是怎样的忐忑。
很好回答的一句话,秦见却足足抻了15秒,在腕子上的力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了两次之后,他才答:“我去宿舍换件衣服,然后过去。”
宋城南“嗯”了一声,单音节也听得出来有些高兴,他将最后一口烟吐出,指头弹远了烟蒂:“好,我在对面面馆等你。”
秦见到的时候,面已经上桌了,空凳子只有宋城南旁边有一张,面前桌子上的碗里已经铺上了一层碎香菜。
这是秦见喜欢的吃法。
青年将一个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有几管药膏。
“治疗蚊虫叮咬的,涂上会好一点。”他说。
以小张为首的几个警员顿时大呼小叫,放下面碗就去抢药膏,瞬间,充斥着面香的小馆子硬塞进了一股薄荷的冷香。
“宋主任怎么不涂?”秦见用筷子挑起面,热气蒸腾隔绝出一块安静的空间,“不痒吗?”
“先吃面。”宋城南没抬头,将一大口面嗦进了嘴里。
男人向来吃饭很快,三两筷子面就见了底。饭后一根烟是固定项目,他离开位子,在面馆外找了一处角落。
狠吞了几口烟,宋城南的心绪才平静了几分,自青年将几支药膏随意的仍在桌子上,他的心就乱了。今晚秦见只看到了他身上的蚊子包,这药膏是给谁买的自然不言而喻。
重逢后的秦见太冷了,冷得宋城南从骨子里发出寒战。眼神是淡淡的,话语是轻飘飘的,笑容也是刚刚好的,增减一分也无,对常人如何,对他便别无二致。曾经那份明晃晃的偏爱早已无踪,冷厉之下只有他能见到的柔软也重新竖起了一道防线。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与秦见已经再无可能同从前一样亲近。这些日子烟抽得有些多,宋城南觉得口中的苦涩好似连着心里,他有时甚至想还不如秦见恨着自己,可能那种滋味都会比现在强上很多。
可偏偏今夜的薄荷香让宋城南胸中的一团死灰又生出了零星的火星,凉透了血液慢慢注入温度,那一瞬他似乎感觉自己乏味的生活中照进了一束暖光。
“烟抽的这么凶?”秦见走了出来,他背着光将阴影压在宋城南身上。
男人身子一僵,拇指刮了刮烟蒂:“嗯,出任务怕犯困就抽得多些。”
“出任务也不知道赶赶蚊子?”青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埋怨还是关切。
宋城南没言语,眼神落在别处。
秦见似乎也没想要个答语,他卷起男人的袖口,将冰凉的药膏擦在红肿的丘陵上,冰片的味道又泄了出来,合着烟味,辛辣清凉。
青年只涂了一个,便拧上了药膏的盖子,他将扁长的药膏从男人外裤的口袋顺了进去。
“痒了就擦,要是不痒就扔了吧。”
然后微笑着与众人道别,踩着淡淡的灯光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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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主任追人有一套的,只是还没开始哈哈
“一份炒冰。”秦见在零钱筐中扔下五元钱。
坐在小凳子上的男人马上起身,堆着笑脸问道:“要什么口味的?”
“西瓜吧。”青年随口答道。
男人的手很粗,看来有一把子力气。炒冰下料很足,一份盛了满满一盒子。
“欸,小伙子,找你钱。”男人在零钱筐中翻弄,“你想要纸币还是钢镚?”
“随便。”
将零钱筐中两张最新的一元纸币递了过来,男人沟壑纵横的笑脸看起来有些讨好:“吃好了下次再来啊。”
天气很热,炒冰爽口,却被人放在窗台上融化成了一摊泛着甜腥味的粘稠汤水。
毛肚锅的热气附在了秦见的脸上成了汗,他将电风扇的头扭过来对着自己直吹。
因为闷热,午后的街市上行人寥寥,生了腻虫的柳叶打着卷,极不情愿的在树下投下一片窄小的阴影。对面摊子上的男人在这片阴影中哗哗的摇着一把塑料扇子,简直要将“治疗男科疾病”几个字从扇面上摇甩出去。
“傻B。”秦见骂的是自己,好好的一个周末,不知为何要浪费在这里。刚要收回目光,对面一直关着的药店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青年被毛肚烫了一下,他将毛肚扔进碟盘目不转睛的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女人。
她还穿着白色护士服,手中拿着一条湿毛巾,面上带着轻轻软软的笑,是秦见从没见过的笑。自打看见她,树下的男人就站了起来,扯着嘴角几步跨到女人面前,用扇子遮在女人头上,将她迎到了阴影中。
秦见眯起眼睛,分辨出女人应该是说了一句:“我用冷水新投的毛巾,你擦擦脸吧。”
男人的笑中多了几分腼腆,接过毛巾在脸上头上一顿胡撸,然后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起身开了炒冰的机器。不多时一大碗草莓冰沙被送到女人手中,男人挥手催着女人回店里去吃,女人却去而复返,将一半炒冰用透明盒子装着又送回了男人手中。
“你也吃。”秦见看见她说。
“草!”青年摔了筷子,犹不解恨的将窗台上已经化成汤的冰沙一下子倒进了套着塑料袋的垃圾桶。
翻出手机,秦见熟练的按下了一组数字,规律的风音响了好久对面才接了起来,宋城南的声音在电话中低低沉沉的,毫无感情的问道:“哪位?”
“晚上一起吃饭吧。”青年说。
那边停顿了好几秒,然后一口应下:“好,不过可能会晚一些,我在出任务。”
“好。”青年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
从小庄村回来的路上,宋城南拨了几次下午打进来的号码,无人接听。他雀跃了几个小时的心情随着无人应答的风音慢慢回落,像拍打过岸边的潮汐,最终还是回到了更深的海里。
路上有人提到了秦见,说所里食堂打菜的大妮子看上了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表白。
诚然,如今的秦见太过瞩目,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狼崽子。短短几日,除了大妮子,所里为数不多的单身女警员都明里暗里向宋城南打听过秦见。大家只听说宋城南与秦见关系不错,倒是没见过平日里他们来往。不过小张警官信誓旦旦,矜持的女警只能曲线报国。
大家乐,宋城南也跟着乐,在车子的颠簸中,手机的屏幕再次暗了下去,他的笑容也随光线迅速隐了去。
身上冰片的味道太浓了,他忽然觉得。
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家门,刚推了一条缝,宋城南就愣住了。
房间里传出油烟机嗡嗡的轰鸣声,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门口的地垫上整齐地摆着一双大码男士运动鞋,宋城南见了笑着低低地骂了声“崽子”。
“怎么不接电话?”男人靠在厨房的门板上,看着青年将一件小黄鸭的围裙套在身上,拿着铲子在狭窄的厨房里大展身手。他又长高了不少,身形也伟岸起来,称得厨房更加逼仄,炒菜的动作依旧娴熟,做得也依旧是两人原来常吃的菜肴。
蓦地,宋城南眼睛一热。
“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没听到,你这抽油烟机四年都没换?”秦见关火,关油烟机,噪音降了下来,“钱都留着给媳妇孩子花了?”
宋城南饱满的情绪被生生压了下去,略有无奈:“见爷,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秦见一怔,这句“见爷”已经太久没听过了,他垂下眸子端菜:“吃饭吧,说不定喝多了能说几句给你听。”
不同于以往山呼海啸的干饭做派,这顿饭宋城南吃得极为郑重,每一道菜都细细的品位,在口齿间咂摸着曾经的滋味。他埋着头,不言不语,不想让对面人看见自己即悲又喜不可名状的表情。
“怎么,这是吃不惯了?”青年立起眼睛。
“没...”话还没出口宋城南忽然觉得此时吊着眼睛质问的秦见又是那个几年前时常叫嚣着“拆伙”的兔崽子了。
他缓缓的将脊背靠在椅背上,深深的望着青年,说:“秦见,我想你了。”
“!”秦见放在桌子上的手蓦然收紧,他缓缓的看向宋城南,看着那个曾经弃他如敝履的男人说,想你。
想我?听起来暧昧缠绵的词,其实也可以用在除了爱情的任何地方。父母子女、兄弟朋友,久未相见,都可以说担一句“想你了。”
而宋城南的“想念”绝无可能与前者相关。
心里冷了下来,秦见收回目光,举起酒杯轻飘飘的说道:“那就喝一杯吧,宋主任。”
成熟男人脸上的失望转瞬即逝,他拾起笑,手里的酒杯与另一只撞出清脆的声音:“干杯。”
热菜在闷热的天气中也凉了下去。两个人喝了不少,却都没有醉。
“周末怎么不回婶子那头?我若没来,你岂不是连口吃的都没有。”秦见放下空杯。
“算准了你会来。”宋城南信口胡扯,“也算准了你会用原来的钥匙开门。”
秦见按亮电话,上面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不过他没有揭了男人的底,转而说道:“我今天去了火车站后街,那里的炒冰味道不错。”
宋城南正在倒酒的手一顿,断了流的酒香只一瞬便又续上了:“所里有几个姑娘向我打听你,好像对你都有些意思。”
“是吗?我也听说,不少后街的女老板盼着你离婚后好补了宋太太的空缺呢。”
“你听谁胡咧咧的。”宋城南轻越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个玩笑。
“宋城南,你明知沈萍出轨还这样放任,让那样的女人折辱你,你他妈窝囊到家了!”
一杯酒被拍撒,酒香弥漫在胶着的空气中。
“啧”宋城南单手撑在额头上默然了片刻,然后站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侧坐在了秦见身旁,骤然拉近的距离让青年心湖一颤,他下意识地向后撤身,凌厉的攻势都削弱了一半儿。
宋城南磨着牙将他的椅子向自己身边一拉,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不是向来不爱管闲事,这回怎么这么上心?”
秦见有些慌,自重逢之后,宋城南这是第一次向自己展现出他惯有的强势。
“我不爱管闲事,架不住闲言碎语往我耳朵里灌。宋主任,你的头上简直顶了一首五言绝句,离离原上草!”
“草。”宋城南低低的笑,下意识的手就摸上了青年的头发。这个动作好似已经根植于宋城南骨子里似的,以至于这些日子见到秦见,他就手痒。
也不管青年愿意不愿意,男人在依旧细软的头发上揉了够本。他这些日子在秦见面前动辄得咎,如履薄冰,如今几杯热酒下肚,便散了性子不管不顾了。
“从小就嘴硬,说一句你关心我能死?”宋城南的神情并不像一个头顶绿帽子的丈夫,他关注的重点似乎在秦见身上,“上次说我怂,也是因为这事儿吧?哪个碎嘴子将闲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了,让我们见爷生了这么大的气。”
那手还在发间揉弄,拇指轻轻的摩擦着青年额间的皮肤。秦见觉得自己的脊梁似乎软了,身上的力量也被抽干,浑身上下只有那只手是唯一支点,自己这身皮肉骨血都支撑于此。
“你...就是怂了。”
男人弯起嘴角,身体一探再次拉近与青年的距离,他的手已经落在了秦见的肩上,像要与他耳语一般地凑了过来。
“我和沈萍......”
话刚起个头,就被一串铃音打断。秦见的手机放在桌面上,上面跳动的字母轻易落的入了两人的眼中。